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夫郎容珩 作者:莞尔一贱 ☆、魂魄体   苏洛将将要醒的时候还有点庆幸,腹部一阵阵的酸痛下垂感总算是消停了几分。   说起来也怨不得别人,都是她疏忽大意了,没记准日子,在姨妈快来做客的关键时候居然买了一大桶冰激凌,第二天早上就疼的下不了床了。   她在床上咬牙切齿的呻吟,无比销魂的一个人滚床单……   诅咒下辈子当个男人或者下辈子让男人都来大姨夫!!!   × × ×   “哇,苏二丫出来了出来了!”   “快看那傻子,十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呢!”   “不会说话算什么,我听说她还尿床呢,我们弟弟二狗子三岁就不尿床了。”   苏洛那时脑袋还有些发晕,只听着耳边乱糟糟的尽是小孩子的声音。莫非自己一觉睡到幼儿园?苏洛一个机灵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可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这会倒觉得若真是幼儿园倒好了!,眼前的景象是她在电视里也没见过的清苦贫寒的小院落,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破了口的水缸,两个磨得看不出本色的凳子,低矮简陋的土胚房,说简陋简直就是抬举它,城市里棚户区的危房跟它一比都成了百亩豪宅。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苏洛现在不是躺着,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   是游离的飘在这院子里……   她根本就是个魂魄体。膝盖以上还能隐约看见自己的轮廓,膝盖以下就是一团气。   她这个状态肯定是死了。   苏洛过电影似得扫过自己能记得的一幕幕……   前天她刚刚和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分手,莫非是那渣男不满分手由爱生恨,……毛线。上星期就看见他红杏出墙约了一个大波女共进晚餐……   这几天科室里忙,她成夜的加班,吃的都是方便面。就算方便面不是啥绿色健康食品,但也不至于吃死人吧,好歹咱也是在地沟油瘦肉精的灌溉下茁壮成长起来的……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难道真相是,被大姨妈蹂躏致死!   这个真相真叫人倒胃口。苏洛微微抽搐了一下,犹如吐了一只活苍蝇。   × × ×   “苏二丫,是傻瓜。苏二丫,是傻瓜。”   苏洛的思绪又被院落外吵吵闹闹的声音拉了回来。   这院子里虽然简陋,院门和篱笆倒修得整整齐齐。院子外面是六七个半大的孩子,正扒着篱笆往里看。一边拍着手一边嬉笑着喊着。   “傻瓜傻瓜!不会说话!”……   “傻瓜傻瓜!张口哈哈!”……   “傻瓜傻瓜!苏家二丫”……   苏洛这才注意到这院子里还坐着一个姑娘。看着也不大,模样长得挺周正,头发简单的拢在头顶用红绳梳了一个圆圆的包。身上穿着浅绿色的小袄,也是半旧的,袖口和肩头都打的有补丁。   不管外面的小孩如何闹,这苏二丫就是坐着不理会。若不是细看她目光呆滞神情僵化,苏洛还真以为她只是一个有点内向的孩子。   “傻瓜傻瓜,说句话!”篱笆外的小孩见闹了半天,苏二丫也没有半点反应都有点气馁。那群小孩中个子最高的一个是个八岁左右的女孩,目光一转,捡起一块石头,就朝苏二丫扔去。那女孩叫栀子长得比周围的男孩都壮了一圈,力气也最大,平日里还跟着母辈们上山打过猎,故然扔石子的准头那是极好的,“嘭”的就砸到了苏二丫的脑门上。   石头子儿和脑袋瓜子碰撞的声音,苏洛听着都打了个颤。这八岁的孩子,怎么下的去这狠手。   苏二丫的脑门上立刻出了血,鲜红鲜红的染了眉毛,然后顺着流了半张脸,着实有些吓人了。   篱笆外的几个半大的小孩都被吓住了,一时停了手。   这么大个伤口,要是放现代那群独生子独生女身上早就疼的哭爹喊娘了,那小姑娘居然一声不吭,反倒抬起头,冲着篱笆外的罪归祸首们笑了一下。   先不提她笑的好看不好看,就这半张血呼啦叉的脸也够唬人了。篱笆外的一群半大孩子,本就看见血心里有些惴惴,见这惊悚一笑,哪儿还敢多停留,哇哇大叫着,作鸟兽散,都跑回家了。   人都走光了,那院子被叫做苏二丫的小姑娘却依然仰着脸朝着门口笑。   笑的上下两排大牙齿都露出来,透着一股子傻气。   苏洛想,这人大概真是个傻子。也怪可怜的,眉眼那么清秀,若是目光没那么呆滞,估计也是个美人胚子,至少比刚刚篱笆外面那几个瞎起哄的壮汉女看着顺眼多了。   苏洛看这小姑娘挺可怜伸伸手,想把她擦掉脸上的血迹。可快到她脸颊的时候就怎么也伸不过去了,像隔着一堵墙。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是个魂魄体。   × × ×   苏洛的性子还是比较淡定的,说好听点就是随遇而安,说难听点就是认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投胎,更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睁眼就飘到于这个她做梦都没梦过的穷乡僻壤,绝望归绝望……但你不能指望一个魂魄体自杀呀,这绝对是个技术活。   苏洛也没什么具体打算,先看看周围环境再说吧。   撇了撇嘴,朝着篱笆外面飘去。   飘啊飘啊,快到院门口了却怎么也出不了这个院门。苏洛郁闷了。换个方向接着飘,同样是飘到一半就再也前进不得。   鬼打墙!   要真有鬼了,说不定还能出来跟她称兄道弟呢!   苏洛想了想,狐疑的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蹲在家门口低头木讷着没有动作的苏二丫。   不知道是不是苏洛想多了,她觉得苏二丫身上好像有一根绳子牵着她,无论哪个方向,她走的距离都不能超过以苏二丫为中心画的一个圆。   难道这丫头身上有什么玄机??   ☆、流言蜚语   苏洛已经盯着苏二丫看了两个小时了,好吧,入乡随俗的说就是一个时辰。愣是看不出个什么门道。   这姑娘除了偶尔抬头傻笑,再没有其他动作了。不过她也不像苏洛见过的其他傻子,不哭不闹也不流哈喇子,更像是个没灵魂的空壳。   想来就是再看上一天一夜,没看不出什么来。苏洛悻悻的也坐在边上,开始玩手指。   虽然手指还是手指,但右手碰到左手会穿过去……   透明的指甲看起来蛮好看,色度浅了一层诶……   苏洛已经无聊的开始数自己的掌纹了,记得以前她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求人算过卦,说她八字硬的很,武曲贪狼,紫府武阴,双禄主财,是个大富大贵的命。现在想想真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什么大富大贵啊!她一小小财务科科员,住在紧巴巴的鸽子笼里,中的彩票都没大于五块钱的,男朋友被撬,还年轻轻的死于非命这是什么好命格啊!   院子门前路过两个提着菜篮子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   也不知是不是欺负着屋里的人是个傻子,说话完全不知避讳。   “听说呀,这苏二丫小时候还有个仙姑给算过命呢,说什么武曲……贪狼,紫什么什么,双禄主财,哎呀这命格判词说的文绉绉我也不大懂,但听意思是难得的富贵命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正无聊的玩自己手指的苏洛一听这命格,眼前闪过一丝异样。   武曲贪狼。苏二丫的命格竟然和自己一样。   难道这就是她被困在此处的原因。仿佛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揭开了一个小角,苏洛立刻攒足了劲儿往院子门口钻。只可惜因为苏二丫依然蹲坐在门口,牵制着苏洛也飘不远。   她身子前倾,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摘下来,扔出篱笆去听八卦。   “就这傻子长到十五岁还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还说是大富大贵的命呢!我瞧着是克母克夫的命才对,七八年前年前二丫他爹带着她来咱们福顺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丫头笑的那傻劲怎么看怎么慎得慌,肯定是个灾星,你看这不没几年他爹就被克死了。”   “要我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个不干净的!小的是个傻子,老的是个弃夫,二丫他爹去之前给给这傻子闺女娶了一房侍郎也是个脏透了的下贱胚子,大户人家玩虐过的二手货,不知怎么犯了错被赶了出去,到了人牙子的手里。”   “大户人家玩过的?这么脏的二手货,怎么能让他留在咱们村子。二丫他爹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   “也怪不得二丫他爹,当时二丫爹已经患了痨病了,眼看着就活不长了,就想买个人伺候他的傻子闺女,这二手货可能价钱最便宜吧。”   “说的也是,你说她一个傻子,就算给她个干干净净细皮嫩肉的小相公,她也不能人事呀!”   “就是说嘛,哈哈哈。”   苏洛隐约从这番话里听出点门道来。   这个世界的道德伦理观好像和五千年来的中华文明的传统是相反的,女主外男主内,女人可以一妇三侍郎,男的却必须从一而终。如若不然即便不用投河沉井,也必是被世人所不齿的,遭尽了白眼。   至于那个什么二手货的侍郎?大概是童养夫的意思吧?   就算是个有前妻的又怎样,遇到个渣男渣女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这样就说人家不干净,下贱胚子,你们干脆都当和尚尼姑算了。   要我说,看这小院子里的穷酸程度,苏二丫身上那件半旧的小袄肯定是他们家最好的衣裳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能在二丫他爹死了以后,顾念着情谊待这傻子丫头这么好,那人的性子定然是极好的。   那两个中年男人正说到兴头上,没注意身后多了个青灰色的人影。   那来人显然是听到了不少嚼舌根子的难听话,面上难看的很。二话不说抽出身后背篓里的干柴木棍朝那两人掷去。   “哎呦!”   “怎么着,你还打人了,你还敢打人……”其中一人捂着头边跑边吆喝,想来是没料到那青灰色长袍的男子会有如此胆色居然敢当街打人。   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便宜侍郎。名叫容珩。   听说买他回来的时候,都被那大户人家玩的不成人样了。亏得二丫爹心软人又好,好吃好喝的养着现如今也出落的有了点小模样。仔细算他来这福顺村也有六年了,除了二丫生病的时候被他抱着去求村里唯一会些粗陋医术的村长那里开过几回药,说过几句话以外,几乎再没跟村里的别人说过话了。原以为也是个唯唯诺诺的软脾气,没想到这回倒长了脸。   不知道是为别人说他是“二手货”恼的,还是为别人说二丫“不能人事”恼的。   苏二丫一见容珩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认出来了,腾的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虽说只是两步,可苦了苏洛了。方才为了听八卦,她极力的侧出了半个身子,苏二丫往前走这两步让两人之间牵引的力量顿时松散下来,就像一个绷紧的皮筋猝然松开,有一股反弹的力,苏洛的魂魄体失了平衡,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朝着前面扑去。正扑到那个青灰色长袍的小美人身上。   苏洛当初伸手去碰苏二丫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所以以为她碰到活人就会像被墙挡着一样。照这架势扑过去,肯定会被小帅哥身上的墙反弹,不知道魂魄体会不会在脑门上磕个大包。   结果……她穿了。   胸部以上在容珩的脚后跟后面,胸部以下在容珩面前。   往矫情里说,容珩正踩着苏洛的胸部。如果魂魄体的胸部也算胸部的话……   她可以轻易的穿过别人的身体,视若无物。只有苏二丫的身体对她有阻碍,这苏二丫果然有些古怪。   × × ×   容珩看见半张脸血呼啦差的苏二丫,顿了顿。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捏紧了,指骨有些泛白。   一句话也没说,放下背篓,上前几步揽过她的肩膀,就拽着她进了屋子。   容珩是个极漂亮的男人,就是瘦的有些脱了形。   眉骨颧骨都很明显,整个脸颊的轮廓很美。只是那一双眼眸冷的有些骇人,他的眼里仿佛藏了深不见底的浓浓黑雾,没有一点生气。   怎么这一家子人都是没灵魂的木偶吗?   苏洛看着容珩熟练的把苏二丫引到床边,然后打水烧水,用温水洗去了苏二丫脸上的血迹。琢磨着这叫容珩的男子也真是个怪人,明明心里心疼的不行,擦伤口的时候仔细的眉毛都簇成一朵花了,可偏是嘴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里也没冒出过心疼的神色。   他这般少言寡语面无表情,难道是因为唯一能跟她说话的苏二丫从来都没说过一句整话。   真真是太可怜了。   这苏二丫虽然是个傻瓜,但好在是个极其听话的傻瓜。容珩怎么摆弄她,她都不闹,安安静静的让他脱去了衣服。   噗……   苏洛一本正经的用手指捂住了眼睛偷看,反正手指也是透明的。   这小丫头才十五岁,个头长得不高,身材发育的倒挺好的。虽然比之自己是小了一个罩杯,不过好在年纪小还有发展空间……   容珩看见少女的白藕节似得身子,脸上仍是冷漠的,没起半点波澜,熟练的抬起她胳膊,毛巾沾了水帮她仔细擦了身上的每一处,然后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想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苏二丫爹爹死的早,从十岁的起就是容珩一手带大的,这么年年岁岁的贴身照顾,早就看惯了。   容珩伺候完苏二丫,又喂了几口米粥,就引着她睡下了。自己拿着面盆和男款换洗衣物出去了,看样子是要去洗澡。苏洛猛吸了一口浊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很没骨气的跟了过去。   这容珩比苏二丫大了三岁,正值华年。虽已经入秋了,但因家贫他的穿着仍是轻薄的,那一身青灰色的长袍不过是个洗的脱了色的旧衣服,在他身上穿着便多了几份淡雅之气,更显的他卓然不群,比一般的乡野农夫多了几份风骨。   这厮绝对是个美人。   反正她现在是个魂魄体,美人入浴,不看白不看……   容珩打了一盆热水,在土胚房后面支起一个简单的帐子,衣服一件件的搭在帐子上。   苏洛红着脸猫着腰一步步的走过去。还差半步就走进那帐子了,这关键时刻居然出了岔子,任她使劲浑身解数,就是寸步难行。   这不对啊,虽然有限制,她只能在苏二丫的周围一定范围内活动,但这无屋屋后的距离甚短,远没超出限制范围,怎么会过不去呢。   不仅是寸步难行,反而还有一股力量在拉着她往回走……   莫非是那苏二丫知道苏洛在偷窥人家的小相公。她……她不是个傻子嘛!?   ☆、通七窍   话说苏洛正在偷看苏家侍郎容珩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子莫名的力道往后拉,这力道虽不那么猛烈却强横的很,任她怎样挣扎都脱不开,半柱香的功夫竟把她扯到了苏二丫的身侧。   苏二丫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黑灯瞎火的具体什么情况苏洛也看不清,只是偷窥的好事儿眼看就要成了,这么被拉回来,任谁都有几分不乐意。苏洛一时忘记自己是个被苏二丫处处克着的魂魄体,伸手就当常人那么推了一把。   这一出手,苏洛就想起来白天的际遇了,大抵是要碰个壁被阻回来的。   没想到。竟然有变——   苏洛半透明的手指尖刚刚碰到苏二丫,就像是被蜘蛛网黏住似得,再也挣不脱了。   这是什么鬼情况!   苏洛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没什么头绪,但心里像布了一层阴霾,总有说不出的恐惧。   她憋着一口气,胳膊使了使劲,想把手伸回来。却仿佛被越缠越紧,手指尖纹丝不动的粘在苏二丫身上。更令她惊恐万分的是,她的手指竟然渐渐没了知觉。这下她可真怕了,难不成这苏二丫还是个妖怪,专吃孤魂野鬼,滋阴补阳……   “吱呀——”   现下天已经黑透了,容珩也没点蜡,抹黑进了屋。   月影清浅,房门半开,洒了容珩半身的皎洁,他长可及腰的黑发还沾着些许水珠子,打湿了一片单薄的里衣,透出几分胸膛的轮廓。   特别是那一双生的极好的眼眸,白天看着阴冷寡味的很,如今却也如同被洗过似得,附上了一层水气氤氲,倒真真是剪水双眸欲语还休。   苏洛自从知道这世界男女颠倒之后倒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只是这会子像是被迷了心窍,竟然被这个十七八岁未张开的男子蛊惑了。   莫非这世界的男子都特别好看?   待容珩关上门,没了月光,屋里的一切便再也看不清了。好在这屋子里穷的也没什么别的摆设,就算不点蜡烛半夜里在屋里走也绊不得脚。   容珩极为熟稔帮苏二丫压了压被角,侧身上了床。这屋里只有一张床,苏二丫又是他名义上的妻主,两人同睡自是不需避讳的。只是这床虽不小,被子却只有一床,容珩将苏二丫那边护的周全,自己这边就捉襟见肘了,少不得露了半个后背在外面,倒是帮苏二丫挡了风,却不怕自己半夜里受寒。   苏二丫虽是个傻瓜,福分却的确不小,竟有个这样的人真心实意的对她好。看的苏洛这个外人倒生出些唏嘘之意来。   床榻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似是往容珩的怀里钻了进来。容珩也不甚在意,只当她是冷了,想往暖和的地方凑一凑。   片刻之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伸手摸了摸苏二丫的额头。触手竟是烫的灼人。   “二丫……二丫……”   容珩推了她几下,苏二丫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连眼睑都没翻一下。   容珩觉得情况不对了,起身湿了半块手绢给苏二丫擦额头降温。伺候到了后半夜,苏二丫不但没好,反而病的更厉害了。   容珩顾不得其他,鞋也来不及穿好就背着二丫出了门。   × × ×   苏二丫就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染了风寒发了高烧三天三夜不退,所以患了这个痴傻的恶疾。二丫爹爹每每说到此事恨不得把眼睛都哭瞎了,容珩岂会不知这高烧的厉害。   世人皆道苏二丫这个傻子是因为他容珩的照顾才活了下来,却不知他容珩是为了借苏二丫还苏家的一个恩情才撑到此时此刻,若是没有这个痴傻之人日日对他笑,他简直不能想以后还有什么由头活下去。   再说这容珩,外衣也没穿,鞋子也因走的急在田垄上丢了半只,黑灯瞎火的大冷天里逆着大风急急忙忙的赶往村长家,白天的冷静无情的样子半点也寻不着了。   乡里巴村的路本就没有一条正经的路,刺脚的小石头带着荆条的野草那都是寻常的,容珩又走的急,哪顾得上看路,这一路下来,还未到村长家,他就已经两脚血水。   × × ×   苏洛自刚刚手指被黏住开始就已经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如今容珩惊慌失措的背着二丫往外走,她一个魂魄竟然像风筝一样也被拽了起来,硬扯着往外飘。   她这一路尾随,将容珩的狼狈、紧张、和恐惧看在眼里。   这一对痴傻女和便宜侍郎,被世人不齿说三道四,但真叫她看来却是比世间千千万的恩爱夫妻更情深意重。   × × ×   “村长!村长!求你开门救救我家妻主!”   此时已是二半夜了。寻常人家早就睡下了。若是寻常小事容珩也不会这般不识体统的挑这个点上门,只是如今性命攸关,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敲门。   他举着拳头一下下的砸门,额头上沁出一层汗。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开门的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一身粗麻的庄稼汉装束,这阵子农忙,大抵是村长雇佣的长工,直接宿在了家里,离门房比较近,倒是先被惊醒了。   这人也是认识容珩的。却从未见过容珩这般惊慌过,倒是一愣。   里屋有了动静,三四个人举着蜡烛从屋里出来了,为首的女子正是壮年,略有几分英气,只是面上粗糙了些。她那湖蓝色的对襟长袍腰带也没系好,显然是梦中被惊醒了,来的匆忙。   “原来是村东头苏家的,你何事这么惊慌啊!”   容珩赶忙扶起烧的昏迷不醒的苏二丫上前的几步。险些就要跪下,只是他这一跪被他扶着的苏二丫少不了也是一歪,他这才打住。   “村长,快救救我家妻主吧……她烧得这样厉害,会不会就这样过了命去。”容珩这样少言寡语冷清孤寂的人少有如此惊慌的神情,更加之他此刻双脚鲜血淋漓,衣着单薄瘦骨嶙峋看着竟叫人忍不住心疼起来。   村长身后的是个已束发的长女,已有十六七岁通了人事,这会子瞧容珩一双眼睛像蒙了水汽,点绛红唇轻轻抿紧,多了几分龌龊的绮念,低声说了一句:“这样的傻子,她死了倒好,你管他作甚,不如跟了我……”   她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倒叫在场的人都听了个仔细。容珩自是怒目而视,那目光犹如刀光片片恨不得将那女子活剐了。   村长也听出自家长女这话里有轻薄之意,冷哼一声,极有威严,吓得身后人再不敢吭声。   “还杵着干什么,扶进去看看。”   村长家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内房自是不方便进入的,于是只把苏二丫扶进了供长工居住的一间空房里。   村长将烛台摆在桌上,捏起苏二丫的手腕,阖眼,细细把脉。   停了片刻,说到:“不妨事,我开几服药喝几日就好了。”村长只说是因头上的伤口感染,又受了风寒引起的热症,叫容珩不要小题大做,扔下几包草药就下了逐客令。   容珩瞧着苏二丫的脸色隐隐有些青黑,总觉得这病来的突然,并没有村长轻描淡写说的那样简单,但村长已有敷衍之色,即便再呆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容珩刚提着药被村长家的长工推出了门。就听见屋内一个尖嗓子的声音说到:“庆儿,你若是想要个细皮嫩肉的小相公,明天爹爹就去给你找个媒婆来,方园百里的待嫁侍郎还不是任你挑,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去调戏那个小贱胚,不知道他是个二手货脏身子吗!”   容珩只觉五内俱焚,羞愤难当。只觉得眼中湿润,一咬牙竟将那股子委屈憋了回去。背起苏二丫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 × ×   他提着那几包草药,心里苦涩无边,神色恍惚,身子竟是摇摇晃晃,看的飘在半空中的苏洛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从田垄上摔下去。   亏得他还没忘了回家的路,虽多费了些时候,总算也是安然到家了。   月光皎皎,容珩抬头一看,自家门口竟多了一根“柱子”。   赤脚,袈裟,头顶瓦亮瓦亮。他笑吟吟的看着愣在一边的容珩,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转而又变作无边的睿智和禅意。   容珩缓了缓神,仍有些错愕,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大师。”   那和尚自顾自的说到:“贫僧法号普修行问道云游至此地,可否求宿一宿。”   容珩想到自家房里穷的只有一张旧床,边觉得不好相留。   “沿此处往西走,村落里有许多人家,寒舍狭小不便久留。”   那和尚看了看容珩,又看了看苏二丫,复又说到:“贫僧自幼跟随师父学了些岐黄之术,见这位女施主面色有异,可否让贫僧一看。”   容珩眼前一亮,精神了几分,恭恭敬敬的引着那和尚进了屋。   容珩背着苏二丫走在前面,那和尚跟在后面。苏洛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和尚很是好奇,吃准了自己是魂魄体不会被注意到,便大咧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那和尚本来低头念着经,冷不丁的抬头,竟是与苏洛对视了一眼。   苏洛一个机灵,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似得,遍体生寒。默默的对自己念叨:“我是小透明,我是小透明……”   那和尚虽自称懂些歧黄之术,但看病的法子与别人却是不同的。他不把脉只是摸骨。   容珩见苏二丫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气若游丝,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对那和尚并不阻止。只是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不自觉的绞着自己的袖口。   那和尚在苏二丫的额头上摸索了一番,似是极为满意的笑道:“时候已经成熟了,只消等我施了金针之术,她便可通了七窍,渡了灵气,恢复如初了。”   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排针灸用的金针。   容珩一见那手指长的金针泛着冷光,就生出了几分迟疑。张了张嘴想去阻止,心中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劝他,让他试试吧,让他试试吧……   那和尚开始在苏二丫头上施针,他嘴里喃喃自语,声音细微。容珩什么都听不清,只当他在念经,苏洛却因为一直被沾在苏二丫身上,此时的位置与那和尚极为贴近,所以听的清楚……   那和尚在说——   “世人糊涂,只道你是伤口引来炎症招致内虚外热……连他也以为我是凭药石之力救得你……却不知有因才有果,有果才有因,我不过是顺时顺势加以点化……你们十世苦难,换的此生与共,切莫辜负了……”   苏洛听的云里雾里还没待反应,和尚手中的第七根金针却已经落下,自手指传来一阵霸道的吸里,苏洛眼前天旋地转,失去了神智……   普善和尚收好了金针,给容珩腾出一个下脚的地儿,笑着示意他上前来看看。   容珩急慌慌的伸手去摸苏二丫的额头,感觉触手没那么滚烫了,脸上刚有几分喜色,却觉得不对了,没那么滚烫,分明是身体越发冰凉了。心头闪过一丝念头,把自己也吓的往后跌了半步。莫非她……她……   手指颤抖着伸向苏二丫的鼻息出,已然没了进气儿。   怎会如此,他慌里慌张的伸手又掐了下脉搏,脉搏也停了……   她死了!   容珩如遭雷劈,彷如周身血液逆流,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再去找那和尚,却再没了人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容珩喃喃痴语的念着苏二丫的名字,目光呆滞的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苏二丫。   不自觉已是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那个人居然动了动。   容珩以为自己哭的眼花了。   床上那人又低语了几声,容珩半天才反应过来,听清她在说:“水……水水……”?   ☆、容珩哥哥   苏洛自那日普善和尚施了金针以后就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连着睡了三天。   恍惚之前,她感觉有个人拿着温热的帕子细细的擦拭着她的眉眼,然后一双微微冰凉但有力的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扶起半个身子,让她的头靠在一个单薄的肩膀上,那是一个很瘦但是很有安全感的肩膀,让她有一种莫名熟悉感。   苏洛迷迷糊糊的吞下了半碗粥,感觉身体整个暖了起来。   她勉强睁开眼睛,见自己正躺在容珩怀里。面上一热,但还是忍不住细细的打量他。容珩明显瘦了很多,眼下全是淤青,头发仍是像那天夜里一样披散的,有些凌乱。   苏洛怔了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绒布袄子,手掌小了一号,手指圆润。   容珩见她醒来,眼下就多了一抹暖色。   苏洛时而发愣时而左顾右看,反而与容珩记忆里那个痴傻的苏二丫的形象吻合,倒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只是回想起那天夜里,她喃喃着要水,容珩有些恍惚了,他那一晚是第一次听见苏二丫说话。   这样便好,活着便好。   相依为命六年,她虽然是个痴傻之人,却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嫌他不干净,不会害他的人。   容珩眼眶微微湿润,他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这几日却几欲落泪。   苏洛正错愕的盯着自己的手看,只觉得头发被人温柔的抚摸着,耳边有一个干净而又柔和的声音说道:“二丫,别怕。”   别怕!容珩的尾音有些颤抖。是谁在害怕?那些焦虑不安,患得患失,伤心绝望都曾在他的心上如同一把刀在凌迟,而如今终于重获新生。   苏洛的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心口一酸,不自觉的转过身紧紧的抱住容珩颀长的腰身,趴在他肩膀上,软绵绵的喊了一声:“容珩哥哥。”   容珩那一双眼眸倏地瞪大。   他终于明白普善和尚当时似笑非笑的说着“恢复如初”是什么意思。   那金针不仅治好了苏二丫的高烧,还治好了苏二丫的痴傻之症。如果二丫她爹还在世一定会喜极而泣的,但容珩的心里却涌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如果苏二丫不再痴傻,她会不会也像村人那样嫌弃他是不洁之身,会不会不再需要他,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将他赶出苏家。   苏洛自己也是一愣,她一个穿越的二十五六的女青年,竟然会情不自禁的叫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容珩哥哥”,这绝不是她的作风。难道这身体里还残留着苏二丫对容珩的依赖和依恋,正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她。   “世人糊涂,只道你是伤口引来炎症招致内虚外热……连他也以为我是凭药石之力救得你……却不知有因才有果,有果才有因,我不过是顺时顺势加以点化……你们十世苦难,换的此生与共,切莫辜负了……”   苏洛想起普善和尚施针时念叨的话,只觉玄妙无比,暗藏深意。   十世苦难,换此生与共,切莫辜负了……   这话莫非在暗示苏洛穿越到苏二丫的肉身里,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从明日起苏洛就是苏二丫,苏二丫就是苏洛。   容珩三日未合眼,苏二丫又是久病初愈,两人都是精疲力尽的,虽然各怀心事,但都极其眷恋彼此温暖的怀抱,竟然就这样相拥而眠了……   长夜漫漫,与卿相伴。   × × ×   (以后苏洛都被称为苏二丫。)   翌日。   天刚刚亮,苏二丫睡醒了,睫毛微微颤动,无意识的蹭了蹭,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方才蹭的那几下倒像是在容珩的脸上来来回回的亲了好几遭。   当下脸上有些发红,幸亏容珩还没醒,不然也不知要尴尬成什么样呢!她轻轻的动了动,从容珩的怀里挣脱出来,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睡了多久,浑身的骨头架子都是酸疼的。   苏二丫起了身,轻轻地将容珩的身体抱起来,容珩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身无二两肉,倒是轻的很。   他这几天恐怕真的是累极了,这样大的动作,仍是睡得沉沉的。   容珩的五官很好看,宛如玉人。苏二丫忍不住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淡淡浅粉色的薄唇不自觉的嘟着,泛出几分水润。手指又滑落到他瘦的摸得到骨头的下颚,虽然线条很美,但总叫人看着心疼。   容珩是个美人,若不是年幼时就被那什么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糟蹋了,如今肯定也能寻到一门不错的婚事,有个性格温和妻主将他捧在手心里。   这些年他一个男人操持着这个家,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似是被苏二丫的手指挠的痒了,容珩低吟了一声,尾音轻柔绵软,他轻轻的动了动,却是没醒,继续安稳的睡着。   他着一动,一双青紫斑驳的脚从棉被里冒了出来。特别是右脚伤的极为严重,脚底被石子划伤,伤口根本未经处理,细小的沙石还附在皮肉里,如今肿成了紫红色,脚趾处也有几处淤青,脚腕处被野草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已经结了痂,看着很是狰狞。   苏二丫的心里倏地一痛,她不自觉的捂着胸口。   她感觉到了一种很陌生的情愫,仿佛对容珩,这个身体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眷恋。看见他眉宇间的倦色,看见他瘦的脱了形的脸颊,看见他伤痕累累的双脚,就会忍不住心疼他,怜惜他。   越是和这个身体融合,这些莫名的情愫就越深的融进了苏二丫的骨血。就像那日刚醒来,她张口便叫了一声,“容珩哥哥”。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爱上容珩的。   苏二丫的目光落在容珩的脸上许久,转而笑了。若她还是现代的那个小女人恐怕也会忍不住爱上这样的男子,翩然俊秀,隐忍坚韧,又细腻敏感。   早一刻爱上他又有何不可?这一生一世她就守着容珩,护着容珩,待他如珠如宝,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想通了这一点,苏二丫豁然开朗。起身去烧水,等容珩醒了,要用温水帮他洗脚,然后拿针把他肉里的碎沙都剔除来。   × × ×   苏二丫勤快的找来扫帚将院子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虽然依旧是又小又破的小院落,在苏二丫眼里却多了几分温馨。   “容小哥~”院子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   苏二丫应了一声,就去开门了。   “二丫!?……”那人怔了一下,见苏二丫举止与常人无异,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喉咙里都有些哽咽了:“你的病好了吗?”   “你是哪位?我以前脑子不好,人都记不全……”   来的这人是齐家的婶子叫齐满香,身穿黄底白纹的布衣,是苏家的邻居,也是这福顺村里唯一不排斥苏家的。齐家有一儿一女,女儿叫齐贵儿大苏二丫两岁,儿子叫齐宝儿小苏二丫一岁。苏二丫她爹曾教过齐家儿女的一年的私塾,因而齐家与苏家一向交好。   苏二丫见那人似是与苏家极为熟稔,态度顿时亲近了几分,极为和善的攀谈起来,将普善和尚施针治病的事情一说。   “哎,你爹若是知道你这病好了,可真是瞑目了。”   “你爹爹呀,可真是个大好人,也是个有学问的人。”   听齐家婶子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苏二丫才隐约知道一点“她老爹”的旧事。   苏二丫的爹爹原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公子,嫁给宁远城首富苏家的长房大小姐倒也是门当户对恩爱美满了几年。苏二丫两岁的时候被诊断成了个傻子,苏二丫的爹爹就开始失宠于妻主了,后来苏二丫她爹的娘家生意出了岔子赔的只剩个空壳子,家道中落,苏家长房大小姐又迷上了一个青楼的妖艳男子,不知道寻了个什么错处,就把苏二丫的爹爹给休了。   “幸亏你爹走后,还有容小哥照顾你。”齐家婶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容珩刚来咱们这儿的时候就跟齐宝儿现在这么大,那是受过苦的人,哎你是没见过他不成人样到什么地步,不言不语的整整半年,最后听说还是你把他逗笑了。你们俩呀,叫我看就是个有缘的,福气都在后面呢。”   齐家婶子正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小心翼翼的瞅了瞅苏二丫。   “嗯,村里那些嘴碎的说的闲话,二丫你别往心里去啊,容小哥来咱们这儿六年了,他是个好人,你可千万别……”   “婶子放心,没有容珩哥哥六年来的悉心照料,就没有我苏二丫的今日,我此生必一心一意的待他。”   齐家婶子这才心满意足的拍着苏二丫的手,一个劲的说:“二丫真是懂事儿了……”   齐家婶子今天来,其实是送玉米来的。前两天农忙容珩帮着齐家婶子做了几天农事,这一袋玉米就是他的工钱。   “闺女啊,有什么难处跟婶子说,咱们邻里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亲闺女了。”   苏二丫知道自家的情况也不客气,向她借了点治外伤的膏药。又打听了哪儿缺人手,她想找个活计干干。   齐家婶子家中略有薄产,一个池塘,几亩薄田。如今池塘里的鱼已经长得肥头肥尾的了,但田里正赶上农忙也分不出身去卖,若是由苏二丫拿到城里去卖,可以给她抽一成当工钱。   这买卖甚好,算不上辛苦,只要卖力气的吆喝几句,肯定不愁卖不出去。   苏二丫忙不迭的应下了这差事。   ☆、争吵   院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气鸣,水开了。   苏二丫正在院子里烧水,热水滚烫滚烫的冒着白烟。熏得她两颊红扑扑的像个苹果,水刚开她就心急着去摸水壶,手指刚碰到水壶的柄,就被烫的跳脚,忍不住用手指揉耳朵,过好好一会才能将水壶提起来,热水哗啦啦的倒进水盆里,激起晶莹剔透的水珠。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着水盆跑到水缸旁边,一勺一勺的舀着透着凉气的井水,将水盆里的温度降下来。   苏二丫本来是用手指试水温的,但想到容珩脚还伤着,伤口处的皮肤恐怕要比别处敏感脆弱许多,于是更加细致的用胳膊肘内侧的皮肤试了试水温。   “二丫,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容珩不知何时醒了,因一只脚伤的重只虚立着没使劲,半倚在房门上,如瀑的乌发松松散散的垂着,眼若星辰,正灼灼的瞧着她。   “你怎地下床了。仔细脚上的伤。”苏二丫见他脚上的伤口又有崩裂的迹象,又忍不住心疼了,眼巴巴的跑过去想要抱他上床。   容珩只愣了一愣,腰上就感觉一紧,两脚离了地,没有任何安全感,忍不住去抱紧了女子的身体。只是这样一来,又觉得太过亲密有些不妥,羞得满脸通红。   “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脚上伤成那样,还下地走路,你不心疼你自个,我还心疼呢。”   苏二丫说话的时候,柔柔的鼻息正喷到容珩如天鹅般的脖颈上,痒痒的,只痒到人心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旁人,是他相处了六年的苏二丫,熟悉的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如今二丫的痴傻之症突然好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会忍不住被她吸引,忍不住面红耳赤。   这种感觉太古怪了!   就好像,苏二丫不仅仅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是一个女人了。   “哪儿这么娇贵,这点小伤就走不成路了?”容珩轻轻的推了苏二丫一下,面上仍是殷红一片,目光有些躲闪。   “就这么几步路,我抱你坐到床上,好好瞧瞧你的伤口。”苏二丫不由分说,抱起他就走。容珩的腰身又被抬高了几分,忍不住低吟了一声,又伸手缠上少女的脖子。   诡计得逞的苏二丫将脸埋的低了几分,正抵在容珩的胸膛,嘴角微微的上扬。   等容珩被安然放到床上,已经绷着一张大红脸,不知是羞了还是恼了,反正态度冷淡就是不与苏二丫说话。   苏二丫也不逗他,转身去端着那盆温水来给他洗脚。   容珩虽摆着一张硬邦邦的脸,却也不抗拒苏二丫,由着她小心的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那一双布满伤口的双脚。   苏二丫蹲在地上,将容珩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拿着一根不知道哪儿摸出来的银针开始挑开容珩那些快要化脓的伤口。   她动作虽然已经极为小心,但将伤口划开的时候仍是有些疼的,容珩却只咬着嘴唇,一声低吟也没吐出来。   将伤口挑开后,苏二丫用手舀起一捧水,仔细的清洗他的伤口。   容珩皱了皱眉,忍不住缩了缩脚,应是伤口蛰的厉害了。她温言细语的哄着他:“容珩哥哥你若是疼就喊出来,二丫不会笑话你。”   容珩倔强道:“一点都不疼。”   苏二丫知道他的性子一向是如此的,倔强坚韧,想要让他想寻常男子一般撒娇喊疼那是绝不可能的。但容珩这样的性子更让人心疼,苏二丫不自觉的下手更为小心了,时不时的就要瞟一眼容珩的脸色,看他是否疼的厉害。   容珩的脚本是极为漂亮的,脚趾圆润如玉,脚背因为疼痛微微的卷着。   “这药膏是齐家婶子给我的,说治疗外伤最管用了。抹上去应该不疼,凉凉的,容珩你别怕,抹上药肯定好的快,不会留疤的。”苏二丫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算有疤,容珩哥哥也是最好看的。”   苏二丫从小瓷瓶里抠出一小点褐色的膏药,轻柔的在容珩的伤口处画着圈揉。指腹的温度与冰冷的银针截然不同,让容珩又是一个颤栗。   怎地,她方才不是说这膏药涂上去是冰凉的吗?他怎么觉得自己的脚心越涂越热。   “齐家婶子来过了?二丫,你还认的齐家婶子。”容珩说道。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此刻却恨不得滔滔不绝的将话题扯开,好让自己远离那羞人的敏感。   “不认识了,我以前脑子……不太好,不过隐隐有些印象,觉得齐家婶子是个面善的人。”   “那你为何记得我呢?”   苏二丫抬头,嫣然一笑:“你又不是别人。你是容珩啊。”   容珩在心里念着这句话,许久也没嚼透这话里的意思。苏二丫手上的药膏却都抹完了,起身见容珩脸上红的厉害,伸手敷在他额头上,喃喃道:“怎地脸这么红呢,不是发烧了吧。”   × × ×   “好容珩,别跟我生气了嘛,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嘛。我不该拿刚给你揉过脚的手再去揉你的脸……”   苏二丫忙不迭的讨饶,围着容珩转来转去。   容珩哪里是在气她,容珩是觉得自己奇怪的很,脸红红到耳根子了,还被当做是发烧,不想和苏二丫面对面罢了。   “那你罚我好了,罚我不吃饭,看着你吃饭,馋死我。”苏二丫瘪瘪嘴,一双杏仁眼水汪汪的望着容珩。   容珩又没了脾气,睨了她一眼说到:“这怎么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说罢就要起身去做饭。   苏二丫哪能让他再下地走路,忙按住他的肩膀说:“你这脚一两天之内都不能沾地,饭我已经做好了,你坐着别动,我端进屋里吃。”   容珩正纳闷苏二丫病刚好,也没人教她怎么什么都会了呢!不过片刻之后,他的注意力又转到别处去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二丫端着两碗金灿灿的炒饭进了屋,玉米粒混着白米炒的金黄,撒上几缕香葱,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容珩,一副“等着你夸我”的表情。   容珩见了这炒饭,倒没表现出多大的欢喜,先是眉头一簇,问道:“这玉米哪儿来的?”   “齐家婶子给的呀,说是你前两日做的农活给的工钱。”   这工钱说好了等卖掉玉米之后再给,如今齐家婶子早早的送来,估计是看容珩这几天都没出门,家里也没个进项,怕他们揭不开锅这才巴巴的给送来的。齐家婶子对苏家真是好的没话说。   “你怎么把这玉米豆剥成一粒一粒的啦,玉米棒呢。”   “扔了呀!”   “这么多玉米棒你全扔了!!!!”容珩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不知道玉米芯磨成粉还能吃吗?怎么这样浪费。”   “好容珩,别生我的气。”苏二丫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却被容珩一个拂袖甩开了。   容珩这回是真生气了。眼眸深黑的厉害,看向苏二丫的目光都有些火气,似是在看一个败家的二世祖。   苏二丫不知道容珩会这样生气,在她的记忆力玉米棒磨粉连粗粮都算不上,早个二十年或许还是不错的猪粮,后来连猪都不乐意吃了。容珩却因为这么个东西跟她发了大脾气。为了掰这些玉米粒她的手指尖都磨破了好几处,容珩却没发现,只顾着他的玉米棒。   玉米棒玉米棒。你干脆跟玉米棒过日子去吧。   苏二丫扒了几口饭,只觉得索然无味,肚子里本来饿的咕咕叫,这会子却像是气饱了,一口都不想吃了。   “哐当”一声放下饭。转身就出去了。   “我下午去帮齐家婶子卖鱼,你自己吃吧。”   × × ×   本来和齐家嫂子商量的是明天才动身去镇子里里卖鱼,谁知苏二丫和容珩因为玉米棒子吵了架,在屋里坐不住,还没到中午就跑来了。   “二丫啊!要不你还是明天再来吧。婶子怕你第一次去,人生路不熟的,还专门找了隔壁的张家妹子随你一起去,张家妹子今天在田里忙呢,分不出身啊!你要是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   苏二丫心想自己刚气冲冲的撂下话就跑出来了,这么快就回去面子上不好过。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跟齐家婶子说。   心里正纠结着。齐家的院子里冒出来一个穿着草绿新衣的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圆圆的脸盘肉嘟嘟的。这人就是齐家小苏二丫一岁的儿子,齐宝儿。   “娘,要不我跟苏姐姐去吧。我去过几次平安镇,认识路的。”   苏二丫一听,忙顺着齐宝儿的话往下接。哄得齐家婶子不得不答应了,两人驾着牛车,拉了四五桶的草鱼往平安镇赶去。   再说容珩这厢。   容珩是个过管了苦日子的,平时家里的白米都是紧着苏二丫吃,自己吃些粗糠玉米棒子粉之类的。乍一听说苏二丫将自己可以吃上半月的粮食都扔了,心疼的肉都跟绞碎了似得。忍不住就跟苏二丫发了脾气。   苏二丫是个傻子的时候从来没跟他顶过嘴,只会傻傻的看着他笑,等她痴傻之症好了,待他似是比从前更好了,只要他稍稍皱下眉头,苏二丫就会逗着他笑好久。人越是被宠,越是不自觉的仗着别人的宠爱大了脾气。   容珩就是这般,等苏二丫生气撂下饭碗走了,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竟为了那些小事儿跟苏二丫发了大脾气。   一瘸一拐的扶着墙追出来,却远远的看见苏二丫和齐宝儿挤在牛车上缓缓远去。   想起齐宝儿长得清秀可人,又正是嫩的跟水葱一样的年纪,容珩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落落寡欢的阖上门。他背靠在门上,缓缓的滑落,坐在地上,像是缺了一块,浑身上下都觉得是空洞的,仿佛来阵风就能把他风蚀空了似得。   ☆、蛇毒   容珩也不知道愣了多久,缓缓起身,拿起背篓要往山上去。   他脚上的伤口一个个被用针挑开涂了药,这会才走几步路就沁出血来,疼的比昨天更厉害。容珩却故意忽略那针扎似得痛楚,只穿着粗陋的草鞋出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到底是要去山里劈些竹子做竹篮子贴补家用,还是专门跟苏二丫怄气非要作践自己让她心疼。   × × ×   卯时。树林里忽然刮起一阵风。   头顶的天空黑了下来,乌云罩日,黑色的层云像是滚滚浊浪喷薄而来,霎时之间,风云密布。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下。   一时间,雷电交加,狂风骤雨。山路上突然侧滑下来几块碎石,极为凶险。   这场大雨来势汹汹。   在山中遇到暴雨,那是极为凶险的,特别是青石山这里山壁陡峭,山谷蜿蜒曲折,大雨倾盆而下很容易造成山体的倾塌。   容珩将劈好的竹皮收一收,不敢耽误,准备下山去了。   他手中握着一根竹竿,扶着陡峭的山崖往下走,背篓里的柴火和竹皮都被雨打湿。其实今日入山的时候,他就看出天色晴中透着几许阴郁,蜻蜓低飞。但那时和苏二丫怄气,只想着与她同行的齐宝儿会如何与她亲近,理智早扔到墙后面去了,根本注意不到这天气傍晚会下雨。   这会雨下的又快又急,容珩周身都被雨水打湿,冷的直打哆嗦,只觉得呼出的气都是没一丝儿热乎劲儿的。   苏二丫走的时候好像也没拿蓑衣,她高烧刚退,若是因这场大雨再病一场可怎么好。   容珩满心想着苏二丫会不会淋雨,苏二丫会不会病倒,苏二丫会不会……倒是把怄气的那档子事儿全抛在脑后了。   走过了那段最是崎岖的山路,进了青石山,眼前景色一变。   山林里草木兴隆,郁郁葱葱。但因大雨的缘故,没有鸟兽穿梭其中,整个林子倒显得几分寂静悠然。   现下是农忙的季节,村里人很少进山,因而他这一路上没见一个路人。   雨打湿了他身上的长袍,碎发敷在面上很是杂乱,雨水落入眼中,遮蔽了视线,加之地面湿滑,他一个没踩稳,向前倾倒,狼狈的滑出一丈多远,才勉强靠竹竿维持了平衡,站着缓了缓气。   方才这一滑倒,许多竹皮洒在路上,他扒开茂盛的野草将竹皮挨个挑了出来。   “这是什么?”   容珩在草丛中看见一只女式的儒生鞋,皱了皱眉。这种款式可不是寻常庄家户能穿的起的。不过也可能是以前路过这里的行人落下的,容珩没多在意,继续往前赶路。   “救命……救命……”草丛里趴着一个湖蓝色衣着的女人,她身上背着个书篓子,气若游丝的喊道。   容珩此人面上少言寡语冷似冰霜,可偏偏内里却是个极容易心软的,要不然也不会对痴傻的苏二丫如此维护。此时见人倒在路中央,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容珩将人扶起来,仔细的打量那人。   看起来倒不像是坏人,五官很深邃,特别是鼻子很高挺。只是如今她不知何故脸色极为难看,眉毛眼睛都皱都一处去了,活像是个山猴子。   “小生……小生浔阳城……秦秦秦……羽,途径……”   那人一副儒生样子,不知何故说话断断续续,说话读书人派头十足,端是半天也说不出个重点来。   雨越下越大,容珩又心里担心苏二丫,也没了耐性,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那姓秦的书生立刻一个打滚抱住容珩的裤腿,利索的哀嚎道:“我被蛇咬了……”   × × ×   这里离山下的福顺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山路难行,容珩决定先带秦书生进山洞避避雨。   那山洞也是容珩偶然发现的,以前恐怕是只山猪的巢穴,所以还挺宽敞。   秦书生不知道被什么蛇咬到了脚踝,已经渐渐没了神智,这一路几乎是容珩一力把她拖到此处的。   容珩有些脱力,眼前一黑,忙扶着岩壁稳了稳神。   他早上出门因和苏二丫吵了架,什么都没吃就上山了,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如今腹中空空,浑身都虚脱无力。   被像麻袋一样扔在地上的秦书生好像有点不对劲了,身子一个劲的抽搐。容珩也顾不得男女大忌,脱了她的鞋袜,查看她被蛇咬的伤口。   那伤口并没有乌黑青紫,只是有些红肿,应该是普通草蛇咬伤她的,并不致命。容珩正犹豫是现下帮她把毒吸出来,还是等雨停了寻个医师再处理她的伤口,没等他多想,秦书生已经从抽搐转为暧昧的喘息声。   “欢儿,欢儿……”她闭着眼,面色桃红。因脚腕被一个冰凉的手握着,感到了一丝清爽,就寻着那感觉翻身扑倒了容珩。   秦书生与容珩差不多年纪,因是个女儿身,天生力气就比普通男儿大些,容珩又是个瘦弱无力的主儿,几乎没什么挣扎就被压在来身下。   说来着秦书生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有个青梅竹马的小郎君叫温承欢,只等着她此次进京考取功名之后,两人便要下定成家,谁知途径青石山突然被一条赤红花纹的草蛇咬了一口。先是半条腿没了知觉,到后来竟然连神智都不清楚了。   她身上热的难受,只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摸着她的脚腕,恍惚中看去好像是温承欢在对她笑呢。   “欢儿……我好热……”   她中的是蛊蛇的蛇毒。令人色、欲熏心。   秦书生无法自控的压上了容珩的身子,却因自己未曾成亲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只是一味的再容珩身上扭啊滚啊,仿佛容珩是一个大冰块。   容珩早不是未经情、事的处、子,他曾是宁远城张家嫡子张英华买来的通房小厮,这张英华最喜残虐男童……年幼时被摆弄成千百种不同的姿态玩虐,被任意揉捏身体的每一处就像一个玩具,被强迫着吞下最阴毒的欢喜药……   秦书生无意识的喘息,轻薄,压制,另容珩浑身颤栗,脸色剧变,耳鸣鼓噪。六年前那残忍的一幕幕在似在眼前浮现。   “你滚开你滚开……”   容珩恍惚之间摸到了一件硬物,来不及多想,就拎起那硬物砸向秦书生。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衣服,踉踉跄跄的跑出山洞去。   山洞外,大雨淋漓。   容珩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也不知自己是要往哪里去,只想逃离那黑暗的记忆。   记忆力年幼的少年娇嫩而幼小的身子布满了血红的印记,抽搐,扭动,却总逃不出那痛苦的深渊。   “容珩……”   “容珩哥哥……”   他怔了怔,雨水落在他眼眶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有个蹁跹的少女穿花度柳而来。   “二丫?”他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清澈温润,带了几分病态的沙哑× × ×   因为下了大雨,苏二丫和齐宝儿早早的就收摊回来了,见院子里有几个编了一半的竹筐,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容珩的时候他也是从山上背了许多木柴和竹皮,猜想他可能又上山去了。   苏二丫未曾多想,就去齐家婶子那里借了两件蓑衣,准备上山来寻他。   这进山的路就只有一条,倒也不担心会走岔了。   苏二丫一路上都在想:叫你两三天内别下床,我一走你竟然就爬山去了!容珩你等着!你敢不听我的话!你要是脚上化脓了,生病了我才不心疼呢!   可真见到容珩,苏二丫觉得整个心都快被揉碎了。   恍恍惚惚的站在灌木丛中不知要往哪里走的容珩;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乱发覆面的容珩;面上苍白一片,两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着的容珩。   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莫非是在山上遇到了那个村长的长女,在苏二丫的记忆力,村长的长女可一直觊觎着容珩的美貌呢,只是看容珩的样子衣衫除了湿透了倒是整齐的很,不像是出过什么幺蛾子的。苏二丫也没问他。   苏二丫三步并作两步,将自己的蓑衣脱下,罩在他身上。   哈着热气,捧着他的双手细细的揉搓起来。   “容珩哥哥是不是迷路了,二丫带你回家……”少女的发丝也被雨水打湿,贴服在脸颊两侧,柳叶眉,杏核眼。她柔柔的笑着,目光专注。   容珩被苏二丫小心的护着,神智这才清醒了许多。   他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容珩了,他的妻主是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张家那个龌龊的大小姐。山洞里的那个人也只是因为中了蛇毒迷了心窍身不由己,何况她口中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必是心有所属,并非存心冒犯。   心下顿时冷静了许多。   “我的背篓还在山洞里……”   山洞!苏二丫不着痕迹的挑了一下眉毛,莫非真有情况。   × × ×   山洞里一片狼藉,昏迷不醒的女书生额头上正流着血,竹篓就落在她身旁,里面的青竹皮和木柴全撒在女子的左侧,很明显是某人慌乱之时用竹篓打破了人家的脑袋。   “她重了蛇毒,会令人色……色、欲熏心”   容珩的脚伤果然更厉害了,被草鞋磨得厉害,又一路上淌过不少泥水,苏二丫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自己走路,硬是背了他一路。两个人贴的很近,容珩还抱着苏二丫的脖子。说起这蛇毒的害处,容珩竟有些不好意思。   苏二丫一看就明白了,为何容珩当时如此举足无措。果然是被轻薄了。不过看地上这个女人,衣衫倒也整齐,恐怕也没对容珩做出什么来。   “打的好!”   “啊?”   苏二丫将容珩小心的放在边上,然后上前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向秦书生的肚子……   “嗷……咳咳”秦书生被踢的痛呼一声,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然后又陷入了一种半是昏迷,半是发、情的状态。嘴里喃喃的念着:“欢儿……”   苏二丫见她念的不是容珩的名字,气就消了一大半了。   拽住她的裤腿,仔细的看了看她脚踝上的伤口,被蛇咬过的地方红肿的厉害,若是不把毒吸出恐怕她就要爆体而亡了。   苏二丫想到什么,忽然抬头朝容珩笑着说:“容珩哥哥,若是我中了这要命的蛇毒,你也用背篓打晕我吗?”   容珩倒是一愣。还没作答,就看见苏二丫俯下身替秦书生吸她脚踝上的蛇毒。嫣红色的鲜血沾在苏二丫的唇上,红的宛如开的正艳的海棠。   ☆、雨夜温情   这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架势,秦书生至今昏迷不醒,容珩的脚又不能走路,苏二丫只好决定在山洞里暂避一晚。   苏二丫“呸”的吐出嘴里含着的毒血。瞧着血水颜色已经渐渐清澈,蛇毒应该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就从身上扯了三尺长的布条给秦书生草草包扎了一下。处理好伤口,她二话不说把秦书生拽出了山洞,大雨滂沱正好帮她淋雨降温恢复理智。   转身回到山洞的时候,苏二丫和容珩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若是我中了蛇毒,你也会用背篓打晕我吗?   这句话并不是玩笑话,苏二丫替秦书生吸了蛇毒,毒血虽然大部分都吐掉了,但仍有一小部分摄入体内,她怕一会自己也像秦书生一样被这蛇毒所控,丑态毕露吓到容珩。于是没有说话,只默默的坐到了容珩对面。   苏二丫闭上眼睛一想,若是方才帮秦书生吸蛇毒的是容珩,此时容珩也脸色潮红,浑身酥麻敏感,娇喘连连会是怎样的效果。   不知是她想入非非还是那蛇毒起了作用,苏二丫只觉得身上涌起一股情潮,她咬紧牙关,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摆,抵抗着一阵阵情-欲的翻滚,身体轻微的颤栗着。心跳一阵阵加速,欲望一波一波的吞噬着她的理智,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各种活色生香的美人都是容珩的脸,那般妖娆诱人。   她想要人,就在她眼前,可是她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一些,不着痕迹的轻喘。   这蛇毒果然厉害,只是这么些微的余毒都叫她难以自持。   × × ×   苏二丫将头埋的很低,在容珩看来就好像低着头睡着了。   容珩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苏二丫进了山洞就把他放到了一边,帮秦书生吸完蛇毒之后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独自坐在山洞的另一边。   莫不是误会了他和秦书生有过什么?秦书生中了那样邪气的蛇毒,他又神色惊惶的被苏二丫撞见,明眼人都知道发生过什么吧!   可是他是清白的,他和秦书生没有做过苟且之事。   容珩转而想起村里人说他的那些浑话——   “下贱胚子,大户人家玩虐过的二手货,不知怎么犯了错被赶了出去,到了人牙子的手里。”   “这么脏的二手货,怎么能让他留在咱们村子。 ”   他还想跟苏二丫解释吗?解释他和秦书生没有什么?就算他跟秦书生是清清白白的,他容珩就一定是清白的吗?   清白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如此可笑。   容珩又忍不住想起了齐宝儿,十四岁的花样年纪,又生的玲珑可爱。自己和齐宝儿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容珩觉得身上好冷,心里也好冷。他侧过头,靠着墙壁蜷缩起来。   雨夜的冷风灌入山洞中,如同呜呜咽咽的哭声。雨水中山中缝隙中漏进山洞里,在地势低的一侧形成一个小水坑,滴答滴答,如同泪水滴落的声音。   ——谁在哭呢   × ×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苏二丫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才将身上那股不自然的热浪冷却,神智也恢复了清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亏她沾的蛇毒不多,所受的影响挨过半个时辰,也就恢复了。   山洞里光线不好,苏二丫只看见容珩双臂环抱膝盖,头倚在石壁上,不知是否睡了。   “容珩哥哥……”苏二丫轻声的唤了他一句。   没有任何应答。应该是睡着了吧。苏二丫刚放松下来,准备也靠着石壁小憩一会,却听见隐隐约约的痛苦的呓语。   容珩好似有些不太正常。   苏二丫提了提精神,靠过去仔细打量容珩,却发现他整个人正陷入一种半是昏迷的状态,两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干涸而惨白,浑身蜷缩着不停地颤抖,嘴里喃喃呓语的好像是在说“冷……”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一直贴在身上,又坐在风口的位置,冷风阵阵的往里灌。都是她方才太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情况,容珩怎么能不生病。   苏二丫刚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容珩却往后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容珩不知何时醒了,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正冷冷的瞧着苏二丫,眉头蹙起,染着深深的疲惫。他瘦弱的身子裹在湿淋淋的长袍中,胸膛随着不自然的喘息而起伏,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他的眼中时而静如古井,时而迷茫模糊,时而带着淡淡的凄楚。   “别碰我……”他的声音沙哑的完全听不出原来的音色。叫苏二丫一阵心疼。   容珩只当苏二丫是因为他曾与中了欢喜药的秦书生同处于山洞,而对他冷淡,心中难过。但转念一想自己早不是清白的人,何况苏二丫身边又有了一个年少可爱的齐宝儿,他虽是苏家买回来的,却只是二丫她爹为了寻个人照顾二丫而已,并非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君,或许连小侍都算不上。自己却越陷越深,对苏二丫生出了情愫,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他怕自己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不由得生出了躲避苏二丫的心。   不要再来碰触他,不要再来掀起他心中的涟漪。   容珩板着脸,眉头紧蹙,神情戒备。   苏二丫不知容珩为了何事与她生气。这么排斥她的碰触。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当真是男儿心海底针。   几次想靠近他,却被他挣扎着躲开,还触动了脚上的伤口。苏二丫只好作罢,只能另想法子。   容珩躲了几次,喘的更厉害了,冷风灌进来,他竟开始咳嗽起来,一阵阵的撕心裂肺。他头晕晕的,只觉得身上冷的很,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但又倔强不肯让苏二丫接近,意识越来越稀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   “容珩哥哥,我好冷……”   模糊中,容珩听见苏二丫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怎么了,可是冻着了。容珩费力的睁开疲惫的双眼,朝苏二丫的方向看过去,苏二丫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得直哆嗦。   “好冷啊……容珩哥哥……你抱抱我……”   容珩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卸下了全部的防备,只剩下浓浓的担忧,也不顾自己正冷的发抖,浑身酸软无力病的难受,挣扎着爬了过去,伸手抱住了苏二丫。   “二丫不怕……我抱着你呢……”他语气温柔的仿佛情人间的耳语,只是那一丝病态的沙哑让人好不行疼。   可是这一抱,容珩就知道自己受骗了,苏二丫的身体暖的像个小火盆,胳膊眨眼间缠上了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圈在她腿上,动作敏捷,哪有受了冻冷的直哆嗦的样子。她分明是诓骗了自己,引的自己投怀送抱。   苏二丫紧紧抱住容珩,任他怎样挣扎都不松手。容珩果然受了寒发了烧,浑身都冷,就是额头热的像在燃烧。   容珩心中恼怒,但身上真的病的没劲儿了,只挣扎了一会就不动弹了,趴着苏二丫的怀里,喘息不止。   “容珩哥哥,你冷的时候不要一个人缩在角落,你应该也喊我,让我抱着你。”   “……”   “容珩哥哥,你是二丫最重要的人,比你想象中还重要。”   “……”   “容珩哥哥,别生我的气了,玉米棒扔了就扔了,以后我可以帮齐家婶子卖鱼,帮别人种田,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不让你受苦。”   “……”   容珩也不知道是倦了还是病的晕了过去,无论苏二丫说什么,他都不应答。   苏二丫只当他是睡了,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轻巧的解开他外衣的衣扣。外面还下着大雨,柴火都湿透了,也点不起来火,容珩这病不能再受冻了,苏二丫只好使了个计谋,让他自己抱过来,一来苏二丫身上暖一些,二来这一侧风小些。   苏二丫就是吃准了容珩心里有她,不管多生气,只要她一生病,他准会温温柔柔的扑过来护着她。   苏二丫解开容珩最后一粒扣子,容珩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脱掉了他的湿淋淋的外衣,容珩身上便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隐约可见他诱人的锁骨和胸前的茱萸,虽然难掩一股柔弱的病态,却有一种阮媚的诱惑。苏二丫觉得自己身上那股子燥热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不自觉的亲吻了容珩因高烧而苍白和干涸的唇角,就这么温柔的一遍一遍的亲吻舔-弄,并不深入,感受着他唇瓣的柔软。直到容珩的双唇也像他因高烧而红润的脸颊一般,水润而嫣红,如同春风中的桃花。   × × ×   夜深时分。   容珩缓缓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眼眸如被墨染过,似是窥不见底的深邃。他整个身体被苏二丫抱在怀里,苏二丫温热的肌肤的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里衣,将温暖传达到他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的神经。   她究竟是如何看他的呢?她一开口便叫他“容珩哥哥”。在她心里,他便只是一个哥哥吗?可是她又为何……   苏二丫在睡梦中抱着容珩蹭了蹭,鼻尖划过容珩的耳垂。   容珩敏感的一个颤栗。并未多想,便顺着感觉侧过脸吻上了她的唇。那是一个彷如叹息一般的轻柔的吻。   ☆、小庙大佛   “秦举人老爷,您喝茶,我们这偏僻小地方,茶叶都是自己家炒的,味道不好,您多担待着。”齐嫂子穿着最体面的一件枣红白螺纹的小袄,殷勤的递着茶水。她给苏二丫使了好几个眼色了,偏苏二丫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半点聪明劲儿都没有。   齐嫂子心里打的那几个小九九,苏二丫会不知道。   话说那个暴雨之夜,亏得神灵庇护,容珩的高烧到了后半夜就退了,秦书生淋了一夜的暴雨挨过了蛇毒,却得了风寒,又是发烧又是咳嗽。   苏家自是一贫如洗,秦书生的病请医生自然要花钱的,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苏二丫也不觉脸皮厚,从秦书生身上摸了出了十两银子,和一个油皮纸包着的通行文书。   这大晏女国有点类似于中国古代,有森严的户籍制度,只有拥有通行文书的人才能离开自己户籍所在地区,当然一些不受政府管制的游侠方士除外。   这通行文书上清楚的记录着秦书生的姓名,户籍地,和举人的身份。   举人!苏二丫这可真是为福禄村请回来了一尊大佛。也难怪齐家嫂子一听这病书生是个举人,连农活也顾不上干了,眼巴巴的来伺候着。   举人就是政府记录在案的朝廷官员后备人选,起码也和县衙里的师爷一个档次。   何况秦书生路过此地是要去京城考春闱的,这春闱如果过了,那就是鱼跃龙文,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人物,十里八村都没出过一个。竟然叫苏二丫像捡柴火一样捡回来了。   齐嫂子家的长女齐贵儿,今年就要考童试了,虽也请过几个县里的读书人来上课,但那造诣怎么能跟举人老爷相比,齐家嫂子一天五趟的往苏家跑,又是送茶又是送糕点,就差没把秦书生供起来上香了,不就是为了他能点化点化齐贵儿,让齐贵儿能顺顺当当的考个童生回来,也算光宗耀祖了。   可惜齐家婶子每次话到嘴边都又吞了回去。硬灌了秦书生四碗茶水。   “客气客气……”秦书生低垂着脑袋,半点架子也没有,倒显得有些恭敬。只是那眼中翻滚的泪花却隐隐透出她对茅厕的渴望。   苏二丫只当什么都没瞧见,继续嗑着瓜子。这瓜子也是齐家婶子眼巴巴的送来的,县城里才有的高级货,四十个铜钱一斤,抵得过苏家一个月的家用钱了。不吃白不吃。   要说苏二丫这几天对秦书生意见可大了去了!苏家本就一张床,容珩说秦书生现下正病着,定然不能让他睡地上,就自请打地铺去了。被子还是从齐家借来的旧被子也不知道他睡的惯不惯。   “要不秦举人老爷吃点瓜子儿吧。”齐家婶子一把将苏二丫面前的瓜子全抓过来,堆到秦书生面前,狠狠的瞪了苏二丫一眼。那一眼凶狠的让苏二丫打了个饱嗝……   “客气客气……”秦书生恭敬温顺的活像个小男人。   其实苏二丫已经把秦书生的脾气性子摸透了,她这人就是个吊书袋子,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见了年长的甭管是要饭的还是当官的,都跟自己亲妈一样客气听话。   对待这样人,他不摆架子,你就得摆架子,像齐家婶子这样供着怎么行。   苏二丫大义凛然的踹了秦书生一脚,秦书生瞬间绷住了脸,怯生生的瞥了一眼苏二丫。   “恩恩……公。”   “我说你不是个进京赶考的举人嘛!肚子里文章应该不少吧!”   秦书生眼睛一亮:“恩公是要与我讨论诗词歌赋还是谈古论今……”   “谁跟你谈这些。我就跟你谈钱!”   秦书生脖子一缩,小声的低语了一句:“好不庸俗!”   苏二丫只当没听见,翘起二郎腿来一副大爷样子:“你身上本来有十两银子,给你治病花去三两,给你买了一身得体的新衣花去了二两,生病的时候需要温补连着三天喝鸡汤,花去了二两,你住在我家这住宿费就比照镇子里最便宜的客栈的标准,一天五百文。”   齐家婶子在一旁猛擦汗,这闺女咋能这么黑心呢,当了十五年的傻子,这机灵劲儿是不是都攒着爆发呢,咋成了这么猴精猴精的人呢!   百草堂的大夫出诊虽贵,却也不过二两;秦书生那一身衣服虽然是好料子却是去年的款式只要半吊钱;再说这三天的温补的鸡汤,那可真真是鸡汤,肉都便宜苏二丫了,哪值二两银子;一日五百文的住宿费更是贵离谱的很,镇上最便宜的客栈不错,但却是带院子的上房,哪儿是这半张黑乎乎的床铺的待遇。   可这秦书生没掌过钱,只听的苏二丫说的头头是道,居然还连连点头,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么算下来你这十两银子已经是所剩无几,可是去京城还有两个月的路程,这盘缠可还够用?”   秦书生如此想来,甚是不够啊,忙顺着苏二丫的话音跟着摇头。   上道!苏二丫继续煽风点火:“你看,你此时想要派人回家报个信,来来回回花费时日咱们暂且不论,你可有雇人的银钱?”   秦书生的头垂的更低了,不由得连连叹气。   苏二丫两手一拍,那神色就如同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喝道:“眼下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让你一展所长,而且无需为盘缠担忧,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齐家婶子不由得,摸了一把瓜子,默默的磕起来。   “如今童试在即,村子里的适龄学子都需要一个有才学有经验的师长为他们排忧解难指点迷津,你就是不二人选。在村子里办个私塾,收十来个学童,束修每人50文钱,这半个月下来也勉强能凑上十两银子……”话说到这里,秦书生眼前一亮,苏二丫却是话锋一转:“只是你每天还要付我500文钱的房租,再算上饭钱,最多能剩个二三两。”   齐家婶子瓜子儿卡在喉咙里,一阵咳嗽。   “那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你现在是睡在床上一天500文钱,倘若你自愿和容珩哥哥换换位置,我只算你50文钱一天。不知秦举人老爷意下如何?”苏二丫谆谆善诱,笑靥如花。   苏二丫一直书生书生的叫秦羽,冷不丁的来一句秦举人老爷,倒叫她受宠若惊了。   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在理,忙不迭说到:“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齐家婶子这才恍然大悟,这丫头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她恐怕是看着容珩睡地上心疼了好几天了,变着法儿的想让他回床上睡。   秦书生是客人,除非她自己提出要睡地上,否则以容珩的性子,苏二丫就是说破了两张嘴皮子那也是没用的。   “这事儿,你可得主动跟容珩说,早说早实惠。”   苏二丫正说着,容珩一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盘炒鸡蛋。   “什么东西实惠?”   “正说今天买的鸡蛋可真实惠。”苏二丫陪了个笑脸,伸手去抓碗里的鸡蛋,被容珩“啪”的一下给打了回来。   容珩面上虽是冷冷淡淡的,却不动声色的把这盘鸡蛋却放在离苏二丫最近的地方。   “婶子也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容珩温声说道。   齐家婶子忙站了起来,带了几分调侃的说道:“我这就要走了,你家二丫可太厉害了,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我可不敢再待着了。”   × × ×   举人老爷在苏家开了私塾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福顺村的人没有不知道。半天的功夫就有十几户人家要把孩子往这儿送了。   当然也有人见苏家撞了大运,小庙里竟然供着个举人老爷这么尊大佛,酸葡萄的心理又来了。   苏二丫正要去找齐家婶子借牛车,把容珩编的竹篮子拿去城里卖。刚过了村口那条小河,就看见齐宝儿和人打了起来。   “我庆儿表姐说了,苏家那地方霉气的很,去那儿读书能把人都读成傻子。”   “就是说啊,全村子的人都知道苏二丫是个傻子,话都不会说。”   “苏姐姐的病早就好了,我亲眼见的,她算数一教就会,卖鱼的时候比我算的还快呢!不许你们再说她坏话!”   和齐宝儿扭打在一起的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两个打一个,齐宝儿占了下风,头发都被扯的乱七八糟,脸上了多了几条印子。   真是太不讲道义了,两个打一个,还是女孩子打男孩子!苏二丫捡起一个胳膊粗的棍子就冲了上去,她年纪比这些人大一两岁,又来的突然,竟把这些半大的孩子都吓住了,没怎么还手就骂骂咧咧的跑了。   齐宝儿还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涕涕的抹眼泪。   容珩也在她面前哭过,但苏二丫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弱柳扶风之姿,让人看的心疼又心痒。这齐宝儿一哭,苏二丫就觉得自己像是保姆在哄孩子。   难道这就是外人和心上人的区别……   “别哭了,瞧你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也弄的脏兮兮的,我家正好还剩点药,我拿点来给你擦。下次再碰上这些浑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齐宝儿起身拉着苏二丫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说到:“苏姐姐,我能不能去你家呆会,我怕我娘训我。”   今天这事儿,齐宝儿为苏二丫出头遭了罪,如今又这么巴巴的求她,苏二丫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好改天再去借牛车,领着齐宝儿回家了。   齐宝儿一路上拉着苏二丫的衣袖,时不时用他那水汪汪的眼睛偷看苏二丫一眼,又快速的缩了回去。   苏二丫被看得头皮发麻,作势刚要甩开他,被他那红得跟兔子似得眼睛一扫,罪恶感直线飙升,只好作罢。   硬着头皮进了自家家门。   院子里,秦书生“之乎者也”的读着书,一副陶醉的样子,根本没空搭理她。容珩倒是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了齐宝儿身上,顿了顿,又低下头洗衣服了。   不知是不是苏二丫眼花了,容珩对那衣服怎地如此仇恨,揉的指骨都泛白了……   ☆、男子葵水   吃完晚饭,秦书生果然主动提出要和容珩换床位,这笨蛋书生说话磕磕巴巴,眼睛还不断往苏二丫的方向飘,一副“我不是自愿的我很委屈”的样子。明显是要穿帮了。把苏二丫气的直捏拳头。   但容珩居然没有追究,只是想了想,便同意了。   见容珩纵容似得首肯了,苏二丫这笑容就绷不住了,嘴角直勾到耳朵边,连带着对秦书生的态度也好了许多,递个水都是双手递的,外加谄媚的笑容,秦书生觉得她今夜恐怕要做噩梦了,事出反常便为妖啊。   “容珩哥哥,二丫困了,咱们早点睡吧……”苏二丫眉眼弯弯,笑容满满的缠着容珩要睡觉。她白天的时候就觉得容珩的脸色有点苍白,眼角眉梢都染着疲惫和倦色,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只当他是编竹筐子累着了。这会子,容珩又拿了竹条准备编,苏二丫哪里准他,只抱着他的腰缠着要睡觉。   容珩一向是娇纵着苏二丫的,脸上虽然依旧是绷着,却不声不响的去打了洗脸水来。   容珩拿着绢布沾了水,温柔的帮苏二丫擦拭着,目光温柔而专注。   苏二丫不自觉的又勾了勾笑的没边没样的唇角。   这两日容珩不知怎么了,总是不爱与她说话,但是对她的照顾却更加细致入微了,起初苏二丫还有些惊慌,左思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错了,后来竟然也有些淡定了,她就是吃准了容珩心里是有她的。容珩这人别扭,嘴上不爱说,可这眼睛却从不骗人。   内敛的墨色眼眸,看向别人总如同无波的古井,但看向她却如同翻滚着柔情蜜意的潮水,带着浓浓的暖意。   容珩帮苏二丫擦洗完,习惯性的到房后简单的冲洗一下。   苏二丫趁着这会容珩不在,立刻变了晚-娘脸,语调一转。   “书生,该睡觉啦,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才一更天你们就睡觉!简直是……简直是……”秦书生不满意的直嚷嚷,太不体谅人了,人家可是要进京赶考的举子,白天赚钱养家,晚上还不让人复习。   “书生把灯关了,明天午餐给你加个鸡蛋!”苏二丫今天心情好,只利诱不动武。   秦书生拔高了自己的身子,念念有词的说:“富贵不能淫……”   苏二丫一脚踹到秦书生屁股上,“啪”的合上了那本他正在看的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的如同凶神恶煞:“威武你就屈了吧!”   屋里最后一盏油灯终于掐死了。   × × ×   当苏二丫变成苏尔雅的时候,她常常会怀念起这段日子。在没有看不见的硝烟只有炊烟的小村庄里,平平淡淡,粗茶淡饭,没心没肺的活的如此自由和畅快。   她每天只用做两件事儿,一是吃容珩豆腐,二是欺负秦书生。   × × ×   容珩刚躺倒床上的时候,苏二丫就忍不住像个章鱼一样缠上去,两只手在他身上不停的游走,容珩的面子薄,只觉得那一双热乎乎的手仿佛是在他身上不断的煽风点火,可偏那罪归祸首纯真无邪的很,不带半点情-欲,他被扰的厉害,只好扣住她的手,锁在自己怀里。苏二丫是许久未和容珩同床而眠,想念他纤细的腰身和微凉的肌肤,见容珩有些动怒倒也不敢再乱吃豆腐,只是将被扣住的手轻轻旋转,变成了十指相扣,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苏二丫只觉得一直被扣着的手被轻轻松开了。苏二丫本来还没在意,只当时他睡得熟了不小心松了手,便半是迷糊的伸手在容珩的身上摸来摸去。   当苏二丫终于摸到了容珩的手,却发现他正捂着自己的肚子,手心里全是汗水。隐约觉得不对劲,苏二丫一个激灵就醒了。容珩的身体不自然的弓起像一只虾米,难道是肚子疼。   苏二丫不知道是摸到了那里,只觉得手指间一片温热的黏腻感,借着月光看去竟然是深红色的血。   “容珩,容珩……”苏二丫一边喊着容珩一边踢着睡的香甜的秦羽:“掌灯,快掌灯,要出人命了!”   一抹黄豆大的灯光,让屋内亮堂许多。   容珩额前的碎发全被汗水黏在脸上,一双柳眉似蹙非蹙,两颊绯红衬得肤质更加白皙,嘴唇咬的都快变成透明的了,一串的牙印子,他是有多用力才让那些疼痛没有脱口而出。   这一点灯,容珩也被折腾醒了,皱着眉喃喃了一句:“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哪儿用得着这么折腾,快歇下睡吧。”容珩以前也常有夜里突然饿的四肢发软或者疼的锥心透骨的时候,为了不吵着苏二丫睡觉,他一般都能咬着牙忍下来,隐忍对他而言就如同家常便饭,故而并未将今日的腹痛放在心上。   苏二丫大惊:“都出血了,你还不知道呢!”说着将染着深红色鲜血的手在容珩面前晃了晃。   容珩一愣。   “出血……”容珩低头一看,面色有些尴尬,果然两腿之间的亵裤被血水染的深红,忙扯了扯棉被匆忙遮盖。   苏二丫心中还存着疑惑,但看秦书生和容珩的样子好像又不是什么大病,一双圆圆的杏眼正泛着探究的目光古怪的瞧着容珩。秦书生嘴角一抽,关键时刻倒是比苏二丫机灵几分,将苏二丫拉倒一旁,轻咳一声:“容小哥,你平日里纱布都放到哪儿了,自己找出来去换换吧,我跟二丫出去给你煮一碗红糖姜水。”   容珩脸上顿时红艳艳的一片,拧着眉点了点头。   秦书生阖上门,恨铁不成钢的瞧了苏二丫一眼:“还吆喝着什么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不过是来了月事就急慌慌的踹了我三脚,你瞧瞧我就这么一身衣服,踹成这样明天怎么上课……”   “什……什么月食?”   “葵水!!葵水你懂不懂!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大晏女国的人!”秦书生本来多软趴趴的人啊,现在无语的都敢扯着嗓子和苏二丫喊了,那一声“葵水”如雷声贯耳,叫屋里的容珩脸又红了红。   红糖和生姜家里都有现成的。要说以前,这都是苏家想都不敢想的高级货,特别是红糖,十文钱半斤,价格快比过大米了。幸亏有秦书生办了个私塾,每日都有银钱上缴贴补家用。   这红糖姜水也不难做,秦书生拽着苏二丫出来,不过是让容珩有个换纱布的时间。   “我做了十五年的傻子,这些事儿不知道也是寻常的。”苏二丫脸上也有些微红,大晏女国的男子生理结构和前世记忆里的男人是不同的,会来葵水,还会生孩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秦书生摇头晃脑的点着头。   苏二丫好奇宝宝似得偷偷摸摸的问秦书生:“你说男子来葵水,究竟是哪儿在流血呢?”   秦书生一张老脸通红通红的,磕磕巴巴的说道:“我又没成婚,我哪里知道……”   看着苏二丫熟练的将生姜切成碎末,秦书生想了想,瞟了一眼她,面色凝重的说到:“只是有一事不知你是否知晓。”   “嗯?”   “看容小哥的表情,也未料到是来了葵水,想必他的月事应该许久未至,所以才会腹内翻腾如同刀绞。我博闻广学,略读了一些医术,容小哥的身子亏虚易损,必是长期劳累又营养不良所致,葵水不按时,长此以往他的身子恐怕难易受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恩公还是要早作打算……”   “你是说,他以后每次来葵水都会疼的这么冷汗直冒,腰都直不起来?”   “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你怎地听不出我的意思是容小哥恐怕——”   苏二丫一摆手打断了她,说道:“生不了孩子,我知道,但是于我而言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容珩更重要的了,我只关心他开不开心,生没生病。生不了孩子我就不要孩子,若为了孩子让他伤心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   秦书生见苏二丫这样说,竟然愣了半天接不上话。在他的概念里全是“百事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信条。如今苏二丫这么说,莫不是把容珩置于比这些信条更加重要的地位。   苏二丫见秦羽表情迷茫,知道她一个古人一下可能接受不了,便接着说道:“这么说吧,倘若你的欢儿也生不出孩子,你可会再娶他人?”   秦羽想起她的青梅竹马,记忆里鲜衣怒马才华横溢的少年郎温承欢,脸上一热,嘟囔了一句:“欢儿才不会如此小气。我就算娶了他人,他仍是我的正夫,我所有的孩子都要叫他一声爹爹。”   “他若不小气了,那便是不似从前爱你了。”   苏二丫想起容珩前几日喝了几副退烧药,苦的整张脸都黑了,知他是个喜甜怕苦的人,就多放了一勺红糖。   秦羽皱着眉头,这种问题与她而言比弄懂一片古文策论可难多了。但仔细想了几遍,她隐约知道了点苏二丫的意思,虽还不能全然理解和赞同,心下却对她生出几分敬佩。   当红糖姜汤渐渐熬出香味来,秦羽才默默的说了一句:“容小哥也不是完全不能受孕,只是以后要仔细养着,万不可再病了……”   ☆、小尾巴   秦书生那是有真才实学的夫子,起初来苏家上私塾的只有十来个,后来口口相传,名声竟传到隔壁的几个村子里,上私塾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二十七个。谁家家长不是望子成龙啊,虽说每日50文的束修有些贵了,但都咬着牙把孩子送来了。   这倒是给苏二丫提供了一门赚钱的新门道,这邻村的孩子离得远,中午赶不及回家,苏二丫趁机提出了“午餐班”的构想,每人每日一个馒头一碟小菜,一日要十文钱。虽然明知道这钱要的贵了,但为了不耽误孩子学习邻村的十来个家长们都咬着牙应了。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秦书生在院子摇头晃脑的讲着课,他的身后是苏家刚修的围墙,围墙上涂了黑漆,用石灰石写着一篇督学的古文。   二十来个孩子拥挤的坐在小竹凳上,趴在刚用砖头砌起来的桌子上,虽然条件艰苦但各个全神贯注学的认真。   苏二丫不去卖鱼的时候就会站在院子里听秦羽讲课。秦羽这呆书生,一拿起书来就变得神采奕奕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若是有哪个学生打了个盹,她就会气的把石灰石做的粉笔砸过去,气势十足。   “二丫,你也想读书吗?”容珩不知何时站在了苏二丫的身后。   苏二丫亲昵的靠过去,想抱他的腰,却被容珩红着脸躲开了。   “肚子还疼吗?”   容珩这一次来葵水,疼的异常厉害,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看的苏二丫心疼极了,前世觉得男女不平等,凭什么只让女人来姨妈疼的撕心裂肺的呀,但如今看着容珩受罪,又恨不得自己去替。   “不疼了。”容珩面上薄,一想到那夜里苏二丫手上沾着自己污秽的血就有些不好意思,忙绕靠了话题:“我看你每次都来听秦书生上课,是不是也想读书写字,不如我们也请个师傅从《三字经》教起。”   苏二丫十五岁才开蒙,秦羽讲的都是童试上常考的内容,对她来说,着实有些晦涩难懂了。   “我可不想像他这样读死书,什么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简简单单一句话‘习惯要从小养成’而已,啰啰嗦嗦的写了一整篇,简直没意思透了。”   说罢她拍拍容珩的肩膀,叼着半根稻草就出了门。   容珩倒是愣了愣,秦羽这文章只讲了个开头,苏二丫怎么仿佛通晓全文似得。   事后,容珩偶然问起秦书生今日所讲的《督学篇》究竟是什么意思,秦书生说的长篇累牍废话连连,但意思竟然和苏二丫说的分毫不差。   “她居然真看懂了。”容珩错愕的自语道。   十五年来,旁人都笑她痴傻愚笨。可这愚笨之人如今仅凭着三日断断续续的偏听,就可识文断字,颇晓书疏。她这般机敏聪慧竟是让人闻所未闻的,若是也像秦书生一般读书考学,造诣肯定在秦书生之上,可是听苏二丫的意思,似乎对这些古文经典不屑一顾的样子,多半是不肯在这上面用功。   容珩也未多想,他的性子淡薄,对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都看得极淡,苏二丫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卖鱼种田粗茶淡饭如此相守一生已是他不可多求的幸福。   × × ×   又过了两日。平安镇集会。   苏二丫把手里的铜钱数的哗哗直响,听着铜钱的声音,只觉得通体舒畅,但若是身边没跟着这么一个小尾巴,眼睛水汪汪的注视着她的铜钱,那就更好了。   苏二丫抱紧铜钱,提防似得回头,正对上齐宝儿充满期盼的目光。   “苏姐姐,今天收摊早,我们去集市上逛逛吧!”   这齐宝儿最近不知怎地就缠上了她,明明她已经记得路了,每次去镇子卖鱼他还非要跟着去,莫非是因为苏二丫曾给他买过白糖糕,那是因为她不好意思一个人独食啊!天可怜见,自从带上这个小尾巴,她每次买东西就得多一份,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想起来就一阵肉疼。   苏二丫扯出一个看起来温柔又亲切的笑脸,哄着齐宝儿说:“宝儿,不如你去转你的,我去转我的,半个时辰后我们在村口集合。”   齐宝儿觉察到苏二丫想甩开他,立刻瘪瘪嘴,委屈的说到:“我一个男儿家自己去逛,恐不安全……”   那一副凄然泪下,楚楚可怜的样子。苏二丫又举了白旗。   她今日要采买的东西多,也没时间再和齐宝儿耗下去,说了几句便默许了他跟在身后。   集会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些挑着担子的货郎,沿着街口一直摆到街尾,吆喝着生意。镇上的铺子鳞次栉比,各类买卖都有,各家掌柜和店小二也都使劲浑身解数招揽顾客上门。各种刺绣香囊,美酒小吃,胭脂水粉儿,首饰簪环,还有从胡人那里来的新鲜玩意,裘皮貉子毛……直教人看到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苏二丫先买了些秦书生点名要的笔墨纸砚。秦书生生在小富之家对笔墨纸砚的要求甚是严格,笔是湖州的湖笔,墨是徽州的徽墨,纸是宣州的宣纸,砚是端州的端砚,只这简单几样,便花去了苏二丫一半的银钱,幸亏这钱秦书生回去是要补给她的,想想便不觉得太心疼了。   刚从墨宝轩里走出来,沿街的一个挑货郎把苏二丫和齐宝儿拦下,掏出四五个男子的发簪摆到他们面前,殷勤的说道:“这位小姐,给小相公买个发簪吧,你瞧瞧这可都是从南边来的上等货,瞧瞧这翠色多浓啊,还有这贴了金花的,这种这种最适合小相公了,多大颗的珍珠啊又润又圆……”   苏二丫的目光落在一枚被卖货郎放在角落里的墨绿色玉簪,玉质的成色并不是最好的,但胜在雕工精巧,玉色稍浅略有絮状杂色的地方被雕琢成了兰花花蕊,倒独有几分味道,和容珩的气质最是相配。   苏二丫刚要伸手去取,却和齐宝儿的手撞在了一起,齐宝儿脸上一红,顿了一下,取走了一件缀了珍珠的银发簪。   他面如桃花,眼睛圆咕隆咚的像是染暖色的墨玉石,话音软糯的说到:“苏姐姐的眼光也和我一样,觉得这个最合适我吗?”   谁和你眼光一样啊!苏二丫欲哭无泪,还未答话,这齐宝儿已经忽略苏二丫开始和卖货郎坐地还价。   这卖货郎仿佛看出苏二丫并不想买,价格也不敢抬得太高,不一会就让齐宝儿把价格压到了满意的六百文。   六百文啊,那是多少斤大米,多少个鸡蛋,多少袋红糖啊……   齐宝儿还趴到苏二丫耳边悄声说道:“苏姐姐,这个价格可划算了,我上次跟娘亲去城里见同样款式的要一两银子还不带还价的呢!”   那卖货郎也催促道:“这位小相公眼光好,这簪子我是我这里最上等的货色了,过几天来买恐怕都买不到这么好珍珠发簪。”   齐宝儿又拉了拉苏二丫的衣袖。眼巴巴的瞧着。   苏二丫对齐宝儿一向纵容,只因为平日里齐家婶子对苏家颇为照顾,想还个人情罢了。若是买个几文钱的白糖糕、杏仁酥、彩绘面人儿什么的小物件,也没多大要紧的。可这一下子让她拿出六百文钱,这不是割她的肉吗?   “这这……今日没带这么多银钱出来啊……”   齐宝儿见苏二丫一脸肉疼的样子,掏出自己的钱包来,摆在苏二丫面前,说道:“苏姐姐没带够,便用我的钱买吧,不过我可要对娘亲说这是苏姐姐给我买的。”   苏二丫一直以为齐宝儿年纪小没有私房钱,如今见他钱囊里竟然存着三吊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丫的,你比我还有钱呢,居然每次还卖萌花我的钱买点心买面人。   她只当齐宝儿是自己存的私房钱,怕被齐家婶子知道,所以说这发簪是她买的,也就点头应了。这就跟我请客,你掏钱一样,不用花银子就能让齐家婶子觉得她大方,如此甚好!   卖货郎把珍珠银簪子拿绢布包了起来,齐宝儿双手接过,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揣着胸口,时不时的就要摸一下。   “这只墨玉簪多少钱。”   苏二丫拿起方才看中的那个墨玉兰花簪子,入手冰凉,摸的久了却觉得温润细腻,和容珩真是相配,不自觉的面上就温柔了许多。   “这簪子不值钱,姑娘要是喜欢就掏四十文钱吧。”卖货郎早就看出来苏二丫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儿,这会说话已经把“小姐”换成了“姑娘”,殷勤劲儿去了七八分。   齐宝儿眼前一亮:“苏姐姐是要买这个送我吗?”他心想,这墨玉簪虽是老气了点,不如珍珠银簪漂亮,但如果是苏二丫买的,他却仍是一样喜欢的。   “这是要给容珩买的。”苏二丫掏了四十文钱,让卖货郎也将这墨玉簪包了起来。   容珩——   齐宝儿圆圆的包子脸瞬间黑沉了下去,回福禄村的一路上都没给苏二丫一个好脸。苏二丫浑然不觉,以为他便秘,赶牛车的时候勤快的挥动着小鞭子,体贴的为他争分夺秒的回家去……   × × ×   苏二丫和齐宝儿坐着牛车刚进了村子,却远远的看着齐家婶子正匆匆忙忙的往村北走。看见苏二丫他们回来,忙迎了上去。   “诶呦,我的祖宗你可回来了,你们家容小哥和彭庆起了争执,正在把人堵在村北的桥头呢!我让贵姐先去找彭三爷出来说话,咱们赶快赶去村北看看情况,可不能让容小哥吃亏了……”   ☆、颠倒黑白   容珩向来是闲不住的,只是最近因身体状况频出,又是高烧又是葵水疼的下不了床,被苏二丫拘的厉害,许多天都没出门了。等伺候完家里十来个邻村“午餐班”的学生吃完午饭,下午他就得了空,准备上山去捡些柴火劈些竹皮,却发现平日里用来劈竹皮的柴刀有些钝了。   村北住着一户鳏夫姓冯,因妻子生前是个打铁的,会那么一点铁匠的活计,容珩每次刀钝了都去找他。   刚走到冯鳏夫家的院子外面,隐约可见屋内有两个人影正纠缠在一起,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形应是一男一女,白花花的身子未着片缕。这冯鳏夫家里何时有了女人?福禄村的村人对男子的贞-洁看的很重,这冯鳏夫孤身多年没有再嫁,一直可都是被当做村里的楷模,逢年过节的还由村长做代表送一袋大米或者几个鸡蛋去呢!   那房里那纠缠着的男女正在情-欲最浓的时候,加快了动作的频率,冯鳏夫似是痛苦又似是快活的高叫了一声,那看不清模样的女子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容珩方才愣了愣神,没有立刻走掉,将这些污秽之音都听在耳中,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这女子的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你这骚-货,还没挨几下就去了,好不扫兴!”   “我若扫了你的兴,下次可千万别进我的屋,去找那苏傻子屋里的小贱货吧!”   “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嘛!他哪有你上道啊!我几番暗示,居然对我爱理不睬的,矫情个什么劲啊!”   “哟!我们彭大小姐的功力不够了,连个守活寡的小美人都捞不到呀,是不是你那儿不够紧人家看不上……”   “我这儿紧不紧,你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屋子里的一双男女又滚做一团,亲热起来。浑身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容珩听得面红耳赤,又是羞恼又是愤恨。这彭姓的女子,就是村长的长女名叫彭庆,是福禄村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他娘是村长整日里为非作歹。   只因她性格暴戾,风评又不好,媒婆给说了三四户人家,竟然都没成。   那日苏二丫半夜高烧,容珩背着苏二丫去求村长医治,就被这彭家大小姐当众调-戏了,临走的时候还被辱骂。因而对彭庆儿的没什么好感,但没想到她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偷偷摸摸的和冯鳏夫做这种苟且之事。还不忘在言语上侮辱他。当真可恶至极!   容珩虽然心中气愤,但也不是个多事儿的人,只想着以后处处避开他二人,便也罢了。   他心不在焉的走着,连一枝从冯鳏夫院子里伸出来的矮柿子树树枝挡了路都没发现,如今正是深秋,冯鳏夫家的柿子树长得茂盛,枝头上挂的瓜果繁多,因而将树枝压得极低。容珩反应一慢,撞到那树枝,树枝哗哗作响。   “谁!谁在外面。”   彭庆也是一惊,套上外衣就翻了窗户出去,冯鳏夫家的篱笆稀疏,她一眼就看到了容珩。彭庆踩着院子里的凳子,拽着柿子树,眨眼间就翻过了篱笆,还顺带拽了一枚柿子,咬了一口。这一套动作她驾轻就熟,很是流畅。   “哎呦,我当这是谁呢,可不是苏傻子家的小美人嘛!”彭庆朝着容珩吹了个口哨,衣服也不系好就晃晃荡荡的走过来,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   容珩只觉得怎么看她怎么恶心,冷哼一声,掉头就要走。却被她缠上,堵住了去路。   “小美人你往那儿去,跟姐姐走吧,找个地方我们好好快活快活,定能叫你欲-仙欲死。”   容珩将柴刀横在面前,想吓她一下。可彭庆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也不是个胆儿小的,越发无赖起来,竟抓着容珩的手,往他身上靠过来。   “瞧着小手嫩的,连身上都是香的,快叫姐姐好好闻闻。”   彭庆见容珩举着柴刀却不敢落下,越发得寸进尺,她的手顺着容珩的胳膊往上爬,竟要从他的袖口摸进里面去,像是袖口进了一只臭老鼠,容珩一阵恶心。她的头勾着要往容珩的怀里钻,容珩只觉得彭庆身上的污秽味直往他鼻子里钻,心中羞愤难当,忍不住就动手反抗。   这一动手才发现自己手中还举着柴刀,那柴刀往彭庆的肩膀上一划,立刻划出一道血口。只是那柴刀本来就钝了,伤口并不深,不能致命。   “你这小贱人,还真敢动手……”彭庆疼的呲牙咧嘴,捂着伤口退后几步,但仍不忘耍凶斗狠的说:“你等着,我叫人……叫人来收拾你。”   容珩从来没与人动过手,见柴刀上染了血也是愣了愣,差点腿一软坐到地上,但他强忍着不能叫彭庆看出来,面上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儿。   “滚。”   × × ×   片刻之后,容珩刚走到村北的桥头,就被人围堵了起来。   彭庆带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成年女子围了过来,各个手里拿着木棍之类,面色不善。   “就是这个小贱货把我打伤的。”彭庆捂着伤口,一脸愤恨的指着容珩。   彭庆是福禄村村长的长女,这福禄村大部分人都是彭姓的,她叫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彭庆的远方表亲,平日里对彭庆马首是瞻。   “庆儿表姐且慢,这人不是城北的容珩嘛!听说他们家这几天还住这个举人老爷,要是把他就这么收拾了不知道举人老爷会不会不高兴找咱姐几个的麻烦。”   “对啊,庆儿表姐,你且先说说他为何伤你,若是理儿在你这边,就算是那举人老爷来了,咱姐几个也不怕她!”   若说起缘由,彭庆自然是有些心虚的,不过她眼睛一转,就来了主意。   彭庆先是朝着容珩“呸”了一口吐沫,然后又是委屈又是悲痛的说起来:“还不是这小骚-货平日里没有女人滋润,早就对我起了色-心,今日见我独自一人从桥头经过,就把我拦住,我本不怕他,但他手中持有柴刀,见我欲反抗竟对我下此毒手,你们瞧瞧这伤口深的,他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啊……”   彭庆将黑白颠倒,声情并茂的哭闹着。   容珩见她如此,气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的骂道:“太不要脸了……”只这么骂仍不解恨,可是他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粗口脏话懂得并不多。   彭庆这一闹,村里村外赶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彭庆干脆坐地撒泼:“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你看看我这衣衫不整的,还不都是你扯开的,光天化日的,你竟然如此行事,真是世风日下,丢我福禄村的人……”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意欲轻薄我,我挣扎之时失手将你砍伤。”容珩气的不行,恨不得一拳打飞彭庆的鼻梁。但他被人群包围着,动弹不得。   “你编出这样的谎话,全村上下可有人信?难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大小姐会看上你这种二手货,也不撒泡尿自己瞧瞧自己什么货色。”彭庆见围观的人都信了他,更加气势汹汹的指责容珩,话说的越来越难听:“谁不知道你是被大户人家玩过的,早就不干净了,说不定没女人弄你,你就活不了呢!”   和彭庆一道来的一个彭氏的女子也尖声说到:“谁不知道苏家那个傻子不能人事,你欲-求不满也不能祸害村里人啊,滚出村子去。”   “要我看,非得让村长做主,把他拖出去沉井才行,不能污了我福禄村世世代代的清白名声。”   “真是造孽啊,居然出了个这么不干净的人。”   彭庆一个劲儿的煽风点火,引得围观的群众都群情激奋起来,有人拿着被虫蛀的烂菜叶子往容珩脸上砸。容珩躲也不躲,只是悲痛的笑着。容珩的目光一个个扫过眼前这些人,围观的村人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轻蔑,轻视,不屑,仿佛在看一团秽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心中凄楚万分,只因他是个不清白的人,世人便不信他,彭庆如此颠倒黑白诬陷于他,竟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话。   “要我看,一棍子打死他算了。”人群中一个和彭庆一道来的粗野农人,拎起胳膊粗的木管就朝着容珩的脑袋打来。   容珩仍是笑着,没有回避。   木棍落下,突然一个旋风般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挡在了容珩的身前。   “唔。”一声闷呼。容珩只觉得被某个突然扑过来的人,温柔的抱住,一瞬间像是将所有侮辱的骂声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而在他世界里的,只有那一个人,目光坚定而又温润的注视着他。   “我信你。”   苏二丫帮容珩挡下那一棍子,只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就像骨头裂开了似得。但她心里又一阵庆幸,幸亏这棍子不是落在容珩身上。于是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勉强扯着笑。只因为逆着光,容珩并没有看清苏二丫的表情,但仍是感受到一种温暖,让他坠入深渊的心,又跳动起来。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容珩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巧舌如簧   彭庆刚得了消息,说在村口看见了苏二丫正往这边赶,齐家的长女齐贵儿又在往西走,像是要去请彭三爷。   这彭三爷虽说是个男子,身份低了些,但辈分却是村子里最高的,就连彭庆的娘见了彭三爷也要称一声“三叔公”,因而彭三爷在村里那也是说得上话的一位大人物。   彭三爷虽然年纪大了,却极为睿智,绝对不似普通村民这般好糊弄,若是彭三爷来了,这苏家齐家又偏帮着容珩说话,说不定会对自己不利。   彭庆本就心里有鬼,如今心中更是焦急。心想教训不了容珩还是小事儿,把她和冯鳏夫的事儿抖搂出来可就真得不偿失了。忙撺掇着彭家一个旁系子弟对容珩下了狠手,想这一棍子下去容珩不去了半条命也得昏过去。一时不能言语,这哑巴亏他可就吃定了。   谁知这苏二丫来的这么快,竟挡在了容珩的前面。   苏二丫硬挨的这一棍子力道十足,周围围观的群众都清楚的听到了一声脆响,被这声音一震,人们都回过了神儿,又一看这下手的人是彭庆一伙的,这架势分明是在往死里打,有那点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的意思,心中就犯了嘀咕,对容珩的态度也和缓了一些。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容珩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苏二丫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下,容珩像是有了些勇气,不慌不乱的缓缓道来。   “今日我柴刀钝了,准备拿去村北冯鳏夫家磨刀,谁知突然撞见……”   容珩刚说到这里,那彭庆就急了,抢过一个木棍就朝容珩冲过来,怒喝一声:“你这贱人,休得含血喷人……”   苏二丫暴起一脚,正踢到彭庆的胳膊肘。彭庆只觉得一阵剧痛,手中的棍棒瞬间就脱了手,横飞出去。   “到底是谁含血喷人还未可知,你这样情急,小心叫别人误会了是做贼心虚。”苏二丫目光炯炯,这一番话说的正气凛然字正腔圆。   正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被齐贵儿搀扶着的白须白发的老者,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脸上爬满了皱纹,但一双眼睛仍旧锐利。他一出现,人群就静了三分,更显得他德高望重。   “吵什么闹什么……”   苏二丫在来的路上就听齐家婶子说了,今日村长去镇上了,彭三爷正是这福禄村能主事儿的人物。这对容珩来说却是件好事儿。一来,彭村长这几年有些耀武扬威,办了几件让彭三爷很没面子的事儿,三爷正瞅着机会要拾到他。二来,这彭三爷是个年长的男子,在感情上会偏帮着容珩多一些。   “三爷来了,容珩哥哥你就大胆的说,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三爷面前放肆,拿棍棒堵你的嘴!”苏二丫狠狠的瞪了彭庆一眼。   彭三爷怎会听不懂苏二丫这话里有话,冷哼了一声,目光冰冷的扫过彭庆,转而又落在容珩身上,说道:“你只管有什么说什么,若是所言非虚我等定会为你做主,若是有半句狂言也绝饶不了你。”   容珩先是福了福身,然后将整个事件的始末缓缓说来。   容珩的态度极为恭敬,面上虽然狼狈但表情从容淡然,说话条例分明思路清晰。将自己如何到了冯鳏夫家,如何窥见彭庆与冯鳏夫正行苟且之事,如何惊动了彭庆,彭庆又是如何纠缠上他,说的没有半点缺漏。   彭庆听到这里哪儿还稳定住神,表情狰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容珩似得。   “我和冯鳏夫从未私下来往过,你这满嘴胡言乱语的贱人,分明是你勾-引我在前,休要扯到别人身上去……”彭庆又是心虚又是焦急,一颗心扑腾扑腾的几乎要乱了顺序,再加上肩膀上胳膊上都受了伤,血流的多了,供不到脑子上,他这一脑子都是空白,翻来覆去就是那几辱骂容珩的脏话。   看这情形,众人开始嚼出味来了。恐怕真相并不是彭庆所说的那样。   苏二丫趁势追击,追问道:“彭大小姐,你说是偶然遇见容珩,他欲行不轨之事,你被他所迫受了伤。我有心中有三个疑点,还请你一一回答。”   “这其一,容珩来这村北是为了磨刀,请问你来这村北是为何事?”   彭家的家宅田产均不在村北。村北土地贫瘠少有人家,这冯鳏夫家里原是个铁匠是靠手艺吃饭的,并不靠田,于是落户在在村北。   这第一问彭庆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只推说是“随意走到此处的。”   苏二丫轻蔑一笑,这借口牵强的很。   “其二,容珩是我房里的,有些东西虽是该避讳着的,但如今为了他的清白,我也不得不说了,他正来着葵水,何苦巴巴的凑这个时候去缠着你做那种事儿,这不是天大笑话嘛!”   苏二丫这话一说出口,容珩和彭庆脸都红了,容珩是羞红的,彭庆是气红的。   男子有葵水的时候不能行房事,就算容珩再怎么欲-求不满,也绝不会挑这个时候纠缠彭庆,这是常识。彭庆百口莫辩。   “其三,容珩一说到冯鳏夫你就脸色大变,张口只说绝无私交却不提当面对质,莫非是心里有鬼。”说着她缓步走向彭庆,朝着彭庆一伸手,彭庆以为苏二丫要动手打她吓的一缩。彭庆如今两处受伤神情萎靡哪有刚才那盛气凌人的样子了,苏二丫看的很是解气。伸手过去也并不是为了打人,而是顺手从彭庆的腰带上取下了一片树叶。她仔细的看了看说到:“这柿子树的小叶长得正好,怎会随意掉落,莫不是彭小姐刚才爬树爬的急,扯坏了人家新长的嫩芽……”   村里的柿子树并不多见,村北也就冯鳏夫家中种了一棵。   “刚才冯鳏夫不是还在这儿看热闹吗?这会怎么人没了?”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彭庆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朝人群中看了看。这做贼心虚的做派,围观的众人尽收眼底。   苏二丫这第三问没带一个问号,却句句含枪带棒的让彭庆那一套说辞越发站不住脚。恐怕此时围观的人群中,除了彭庆的嫡系,再没人会信她说的话了。   彭三爷心中明镜似得早就明白了这彭庆是干了亏心事,又遇见了苏二丫这么个厉害的主儿,三句话就让人牵着鼻子走,半句辩白都说不出来。   彭三爷冷哼一声,九节筇仗往地上一敲,不怒自威,发话道:“把冯鳏夫给我找出来,当面对质!”   “三爷,冯鳏夫人在这里。”齐家婶子高喊一声,扭着冯鳏夫的胳膊从人群中挤了进来,齐宝儿也紧紧跟在齐家婶子的身后,抱着几件白绸的亵衣。   “人赃俱获,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齐宝儿将那几件白绸的亵衣往地上一扔。荡起一阵灰蒙蒙的土气。   “方才三爷一来,我们便见人群中有一人偷偷摸摸的想要离开,这人人都想往里挤着凑个热闹,偏他一人要走,这就显得扎眼了。我和娘亲就远远跟着过去,果然见他一路东张西望畏首畏尾,回到家中就是要将这亵衣亵裤埋起来。”   这亵衣亵裤均是女子的款式,而且用料上乘,村里少有人家穿得起,彭庆就穿得起。想来是彭庆当时正做“好事儿”被容珩撞破,套上衣服便出了门,有些匆忙,里衣都忘在了冯鳏夫家中。   冯鳏夫又是个没心眼儿的,听人说村北小桥那儿有热闹看就跟着去了,一见彭庆就料到这事儿恐怕要波及到自己身上,忙避了人悄悄的回家,想把彭庆的衣物处理掉,却不想被齐家母子捉了个正着。   彭庆这会见大势已去,脸色难看至极,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冯鳏夫正被齐家婶子扭送到彭三爷面前,苏二丫状似温柔的上前几步拉住冯鳏夫的手,柔声说道:“冯家兄弟不必如此畏惧,先前村人说行事不端污了福禄村名声要把人扔去投井沉河的那都是气话,做不了数的。想你一个弱质男子定然是拗不过彭大小姐的,若是在彭大小姐那儿受了委屈,也不必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定有三爷为你做主。”   苏二丫的语气如春风拂面般的亲近温和,但低头看向冯鳏夫的目光却是冷厉的逼视,冯鳏夫只觉得仿佛一座山压了过来,根本无力抵挡,只能顺着苏二丫的意思,痛哭的扑到彭三爷的脚下,连连磕头。   “求三爷做主,彭家大小姐几次三番的摸进我房里,只因我是个死了妻主的,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势单力薄实在……实在开罪不起她,便和她做出了这种事儿……”   彭三爷本来就有意打压彭家,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捻了捻胡子,佯装着面带难色,想了许久才说道:“既然庆儿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恐怕也是真心喜欢人家冯氏,要我看就让庆儿尽快娶了冯氏进门吧!”   正巧此时秦书生得了消息,正努力的挤进人群。   “既然举人老爷也来了,那就请举人老爷做个保媒的罢!”   彭三爷怕彭村长回来有心反悔,正巧秦羽来的及时,有举人老爷作保,这桩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   秦羽本来是听到些风声说容珩被人围攻,苏二丫被打了,才慌里慌张的往这边赶来。没想到一到这儿却是要她当保媒的,化干戈为玉帛,她乐意至极。连说了好几个“如此甚好”。   彭庆哪里真心喜欢过冯鳏夫,冯鳏夫足足比她大了进十岁,她不过是想偷着惺尝尝味而已。她娘亲也隐约知道点这事儿,所以每年才以表彰为借口往冯家送些米面,不过是想封了冯氏的嘴。冯氏得了好处,也就半推半就的和她维持了这关系。   彭庆一想到自己要娶了这残花败柳的冯氏,一想到有这么不当不正的正夫恐怕好人家的男儿以后都不愿来她家做妾,一想到彭家在村里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等她娘亲回来定要扒拉他的皮……如此种种让她两眼发黑,立时晕了过去。   ☆、酿酒秘方   彭庆和冯鳏夫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一个比一个说的难听。有的人说老早以前,冯鳏夫房里天一黑就听见有呜呜呀呀的声音,以前都以为是野猫,现在一想肯定就是那俩人在那儿做那种事儿呢。还有人说亲眼看过彭庆在河边撅着嘴儿往冯鳏夫的脸上亲呢。这各种流言添油加醋的把彭庆那档子混账事儿描述的绘声绘色,简直让人如临其境,耳根子都泛红了。人民群众的力量真是可怕。   彭家如今可算是声名狼藉了,出了个这么大的丑闻。堂堂一村之长,竟然教出这么个女儿,用秦书生的话来说就是“有辱斯文”啊!   彭村长当天夜里知道这事儿就把彭庆是一顿毒打,听说彭庆那鬼哭狼嚎的,隔着三道墙,外面的人都能听见。彭庆屁股开花在床上躺了三天。彭村长对冯氏自然也没什么好脸,但冯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哭爹喊娘的说被彭庆欺负了,如今进了彭家还没得一点好,处处瞧人脸色,要找秦举人和彭三爷为他做主。这彭村长气的饭都吃不下了,短短三天像是老了三年。   苏二丫虽然对彭庆的行为深深地不齿,但对村里的谣言也是不喜的。从彭庆这事儿就能看出来,容珩过去六年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被村人嚼舌根子,侮辱唾弃。苏二丫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挣钱搬离这个村子。   如果换一个环境的话,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容珩就不用再顶着“二手货”的标签,他会活的更快活更自在。   × × ×   苏二丫肩膀上的伤看着虽重,却没有真正伤筋动骨。只需好好养着,每日三次的擦了跌打药酒,过上半月也就基本好了。   这期间,所有家事杂事都落在了容珩的肩上,不过好在他持家六年,做起这些来轻车熟路。   容珩高烧和葵水的时候,苏二丫拘束着他不许干着不许干那,如今可都报应回到自己身上了,容珩这性子的人竟然也当了一回暴君,什么都不许苏二丫做,只许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被容珩拘束的厉害,苏二丫在床上躺的不痛快,这不痛快就只能发泄到容珩身上。   打呀骂呀,这可是万万舍不得的,如今只剩下一条,那便是缠着他。   吃饭的时候缠着他,不喂就不吃,哎呦,我胳膊好疼啊,好肚子好饿啊,你忍心我饿死吗?反正你不忍心,不忍心就就喂我吧。水果也要容珩喂,趁机还能舔舔容珩水葱似得手指。   睡觉的时候也要缠着他,我是病人啊,怎么睡都睡不够。早上抱着容珩,我不起你也不许起,你管我是装睡还是真睡,反正我就要抱着你。中午要午睡,还得抱着容珩,不行不行我抱惯了,不抱着就睡不着。晚上,容珩容珩我被窝都暖热了,你还不到我的怀里来。   总之苏二丫如今化身超级牛皮糖,偏容珩处处纵着她,让着她,宠着她,越发的助长了她!   × × ×   “疼吗?”容珩白皙的手指沾了些石榴色的药水,在苏二丫的红肿的肩头轻轻的按揉,目光里满是心疼。   苏二丫抱着容珩的腰,靠在他身上,轻轻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竹香。   许是因为容珩常常穿梭于竹林间,他身上总有那么一种清新的竹香,很淡,但苏二丫闻着就觉得安心。   “不疼。”苏二丫说完似想起了什么,转而一笑,抱着容珩蹭了蹭,撒娇似得改口道:“疼啊,好疼啊,容珩你亲亲我。”   容珩不由得脸上红了红,娇纵的意味明显,如同蚊蝇般的低声说了一句:“别闹。”想了想还是轻轻的在苏二丫肿胀的肩膀吹了两下,目光清浅而温柔,睫羽纤长,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苏二丫缩了缩肩膀,又是一阵轻笑。   “容珩,你可还记得我帮你的脚伤抹药那会子,你疼的都冒冷汗了还咬着牙说不疼,我那时就想,你若是肯说‘疼啊,好疼啊,二丫你亲亲我’就好了。”   容珩面上一嗔,佯装着责怪了她一句:“世上有几人能像你这般厚颜。”   苏二丫不以为意,仍是抱着容珩软软的腰身,似乎养胖了一点。她一遍一遍的浅浅的念着容珩的名字,像是在撒娇一样。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嘴角带着一抹笑,安然的睡着。容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碎发,午间清风吹拂,青丝飞扬,容珩的发丝与苏二丫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   × × ×   秦羽在苏家也住了有大半个月了。算着日子也该上路去京城赶考了。   苏二丫此人,谁对她一分好,她便要记在心里,十倍八倍的报回去。   那日容珩被围,秦书生慌慌张张的赶来,一路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苏二丫可都记在心里。不自觉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事事为她筹划起来,秦书生这么呆,还真怕她被别人欺负了。   苏二丫的肩上还未完全好,只偷偷托了齐家婶子帮秦羽找了个要上京的商队,准备让秦羽跟着商队一同上路,也可彼此有个照应。   这日,秦书生依然手握着一本快读破的书,摇头晃脑的读着,浑然忘我。   “呆书生,拿两本书来瞧瞧。”   “不是小生吝啬,只是我这里没有……没有启蒙用的书啊!”秦羽面露难色,隐晦的说,我这没有你看的懂的书。   “哎呦,你还小瞧人!”苏二丫语调轻佻的逗她:“虽然我当了十五年的傻子,却比你这个读了十五年书的举人还聪明些,你若是不信,我出个题考考你。”   秦羽一根筋的人,哪儿会知道苏二丫这是故意激她,只要跟学问有关的事儿,她都严谨仔细的紧。   “我出个上联,你来对个下联吧!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这对对联里上下对应,童老对应,工整之极,字字珠玑。秦羽倒是愣了愣,在心里仔细推敲研读了好一阵。越是仔细思量这对联,越是对苏二丫蒙生出一种敬佩之心。   秦羽认真起来,将手中正背诵的古文都搁下了,寻来纸笔,来回写了好几句,但都不太工整,意境上也差了几分,总觉得不满意。   苏二丫原本就是借着她寻个开心,可看秦羽这认真的样子,好像想不出来就不打算吃晚饭了,太认真的人有时也显得有些寡味。   “得得得,等你想出来,恐怕我都快睡着了。”苏二丫摆摆手,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样子。颇为搞笑。   秦羽却端端正正的作揖道:“请恩公赐教。”   “这下联是,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秦羽默念了几遍,总觉得“一二”,“天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工整,似有些不满这个答案。   苏二丫朝着秦羽勾了勾手说道:“呆书生,你过来。”   秦羽乖乖的放下纸笔,坐到苏二丫床铺旁边,等着苏二丫一番赐教。   苏二丫伸手便是一戳,直戳秦羽的眉心,疼的她嗷嗷大叫。   “你这呆子怎么不开窍呢,这对联工不工整哪能只看字句,应该看这句子里的话中话。我这是在教导你,此番进京,只有学识那是不够的,你还要多活络活络各种关节,了解一下朝廷中的局势,方能稳操胜券。”   秦羽虽是个呆子,却不是真正蠢笨的人。苏二丫这番话,她怎会听不出当中的门道。   秦羽揉着眉心,委委屈屈的憋着一张脸。若是只论诗书,她可不怕,但若是送礼攀关系,她可就不在行了。   “你这笨蛋,知道你只会作诗不会奉承,那你便作一首诗交予你想要结交的官员。”苏二丫眉毛一挑,扬声道:“笔墨纸砚伺候着……”   派头十足。   秦羽巴巴的去拿了笔墨来,双手递上。   苏二丫虽偷听了秦羽讲课,将简体和繁体转化记得七七八八了,但鲜少写毛笔字,如今拿起笔来的姿势还是怪异的很。   秦羽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隐隐觉得有些浪费了这上好的宣纸和湖笔。   苏二丫大笔一挥,歪歪扭扭的写了一首诗出来。字体虽然歪七扭八,不太像样,但这诗却意味深长,巧夺天工。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既不失了读书人的气节,又隐晦的表达了想要结交之心,要文雅有文雅,要真情实意有真情实意,又隐隐透出了对“高枝”的赞赏之意。   如今再看这稚嫩的笔记,只觉得苏二丫大智若愚,深不可测。   “你也无需非要用我这个,只需懂得这么个意思,不要只读死书变好了。”苏二丫拍拍秦羽的手,又从旁边取出一个绢布包着的物件。   苏二丫极为不舍的瞧了那东西一眼,一狠心,把它塞给了秦羽。   一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极有分量。打开一看,竟然是白花花的碎银子。苏二丫是个多么小气吝啬的人,秦羽如何不知道,但如今这银子真真切切摆在眼前,她到觉得自己是头一遭认识苏二丫了。   足有十八两银子呢,光是私塾的钱肯定是不够的。这十八两银子,恐怕有容珩卖竹篮的钱,有苏二丫卖鱼的钱,还有午餐班辛苦挣来的钱。   “京城里的物价肯定比这儿贵,你到时候仔细着点用。特别是疏通关系的时候,送礼要精细着挑,看门的护卫、家仆、书童能打点的都打点着点。这钱十几两银子说多也不多,但也是我能给的全部了。”   “恩公……”   “我托齐家婶子打听了,明早镇上有商队要上京,你正好跟他们一道去,今天就不要看太晚的书了,早点睡吧。”   × × ×   秦羽走了,苏二丫不知为何有一种慈母的情怀。第二天早上竟然不敢去送她,依旧是装睡,但却推了推容珩,叫容珩去送她。   秦羽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这秦书生果然有点道行,文绉绉的写的全是苏二丫看不懂的文言文,琢磨了两天大概瞧出了意思。大意是,她受苏二丫照顾半个月,如何如何如何感动,她家祖上原来是酿酒的,从她祖奶奶那一代考中了进士,于是弃商从文,这酿酒的生意就不做了。如今得了苏二丫的大恩,无以为报,就留下一个祖传的酿酒秘方,以偿心愿。   这是一张竹叶青酒的秘方,竹叶,青云山上有的是,这配方倒是颇为适合。   齐家婶子后来说道,这秦举人原也不是个傻子,他原先虽然也口口声声的叫着苏二丫“恩公”,心中却不以为然,直到最后,苏二丫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了,她才拿出这方子来,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啊。   无论如何,这竹叶青酒的方子变成了苏二丫发家致富的关键所在。且看她如何风生水起。   ☆、青梅竹马   苏二丫小心的用小刀划开竹节上的红色蜜封,将竹节上盖子打开,立刻闻到一股馨香扑鼻而来,酒香浓郁,让人闻之欲醉。   拿竹节做酿酒的容器,并不是苏二丫独创的,她记得上一世曾看过一些民风民俗的介绍,云南某个少数民族常用竹节酿酒,酿出的美酒带着青竹的清香,味甘而绵长。   竹节里的酒水,清亮透明,微微晃动,又能看出一些青绿色的温润色泽。   苏二丫拿了一根筷子,沾了一点。抬头问道:“容珩,你想先尝尝吗?”   这已经是第二次试验了。   话说那日秦书生赴京赶考,留下了一个家传古方竹叶青酒。这竹叶青酒的酿制过程十分繁琐,先是要将稻米去壳,反复晾晒,冲洗淋水,然后将酒曲碾碎打窝,加入白米酒三加三酿,反复搅拌,沉淀之后再滤去残渣,放入大量的新鲜竹叶和砂仁,紫檀,丁香,陈皮,零香,广木香等等近十几种的中药,再加一次酒曲继续发酵。这一番折腾下来,至少得等三两个月才能做好一坛子竹叶青酒。   而且,这晾晒碾压需要一系列的工具,苏家大部分的银钱都给了秦羽作上京的盘缠,所剩的闲钱已是不多了。若是按老方法酿酒,这酒还没酿出来,苏二丫和容珩就得先饿死。   于是苏二丫动起脑筋,想用些旁门左道的方法加快酿酒的速度。   先是在镇上做了半个月的酒坊学徒,然后又查阅了不少酒坊里的酿酒书籍,结合前世的一些模糊的记忆,琢磨出了一个新法子。   这竹叶青酒的前几道工序和酒坊里的黄酒酿造基本相似,但一般黄酒制作粗劣,酒味辛辣,色泽浑浊。   苏二丫联想起日本清酒的制作工艺,用竹炭可以将浊酒净化,沉淀之后取出的酒色泽请透明亮,品质就上了一个台阶。然后再按照古方上的记载进行下面加中药加酒曲的步骤,只需短短十天左右,就能酿造完成。   十日之前,苏二丫已经试过这个方法,基本是可行的,但酒的辛辣味仍旧没有去掉,竹叶的香气也不够醇厚,不太满意。于是又改进了方法,将酒曲用蛋清浸过之后,会使口感更加细腻绵长,用竹节代替陶瓷的酒缸,会使酒香更加浓郁。   如今终于等到这第二批试验的竹叶青酒开封了。光闻着酒香,淡淡却绵长的竹香沁人心脾,直让人口舌生津,欲饮之而后快。应该已是成功了一半。   沾了几滴竹叶青酒的筷子,伸到容珩的面前,容珩脸上一红。   十日之前,他第一次喝道苏二丫酿的酒,酒味辛辣划得他喉咙都痛了,但看着苏二丫一脸期待的问他“好不好喝”,他怕惹得她失望,就又连饮了三杯,哄骗她说好喝。这烈酒劲头大,容珩又鲜少喝酒,连饮了三杯,就醉了。双颊顿生嫣红,双眸如含秋波。刚要起身,走了几步就头重脚轻的栽了过去,幸亏苏二丫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但他那时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怎么就突兀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抱我呢……”似是不满苏二丫的手扶在他的肩上,而不是揽在他的腰上……   再往后,他自己做了什么他也记不得了,大概是说了许多平时羞于说出口的话。   于是,那些烈酒虽然是不合格产品,但苏二丫都小心的存了起来,连连说容珩你喝了酒好可爱好可爱啊……   “尝尝看嘛,这一回一定不会那么辣的。”苏二丫催促道。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闪着狡黠的光芒,活像一只等着偷鸡的小狐狸。上一次她让容珩第一个尝酒,是想他做第一个分享她作品的人。这一次,她却是因为想看到醉酒失态的容珩。容珩自那次醉酒之后知道自己失态了,就不肯再饮酒了,她几次想拿酒哄他喝下去,他都如临大敌,避之不及。   “只喝一点点,就一筷子,尝尝味道而已,不会醉的。”   容珩见拗不过她,而且这次的试验苏二丫花了很多心血,他心中其实也有点好奇,就忍不住舔了一下。淡色的薄唇轻启,灵巧的舌头翻卷如同猝然绽放的桃花,晶莹的美酒就是那桃花花瓣上润泽的露珠。   “味道纯正,绵柔爽口,比上次的果然大有长进。”容珩的声音是清亮的,像是山泉一般带着一种清冽的质地。   苏二丫的目光仍落在容珩浅色莹润的唇瓣上,隔了许久才不自觉的移开了眼。她只觉得容珩最近是越来越撩人了,一个勾唇的浅笑,一个眼眸都能叫她萌生出想要亲他的欲望。   莫非这个世界的女人都像前世的种马男一样容易……动情。   × × ×   吃过午饭,苏二丫就提了两桶没开封的竹叶青酒往齐家走,齐家婶子最爱喝酒,拿去让她品品,说不定还能提出点好建议呢。   齐家今天好像还来了客人,有个穿的花红柳绿的女人刚从齐家院子里出来,那女人看着比齐家婶子略小几岁,脖子上还带着一串玛瑙,似是很名贵的样子。这人苏二丫在镇上见过,是个有名的媒婆。   怎么会从齐家出来?莫非是齐贵儿看上了那家的公子?   苏二丫也未多想,熟门熟路的进了门,连门都敲。她大喊了一声:“婶子,你瞧我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进了屋才发现这屋里的气氛有点古怪。齐家婶子板着脸正瞪着齐宝儿,齐宝儿哭的跟泪人似得,靠着墙坐着。瞧这样子,像是齐宝儿犯了大错,正挨骂呢!   齐家婶子见苏二丫,叹了一口气,对齐宝儿松口说到:“你先回屋。”   齐宝儿看了一眼齐家婶子,又巴巴的看了一眼苏二丫。红通通的兔子眼,肿的像核桃似得,怪可怜的,苏二丫扭过身朝他做了个鬼脸,逗的他一笑,齐宝儿这才拨云见日,抿着笑抹了眼泪进屋去了。   齐家婶子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的表情和善了许多。   “正好我有些事儿,想问问你。先坐。”   苏二丫把两桶酒放在桌上,挨着齐家婶子坐在床上。   “二丫啊,你觉得我们家宝儿怎么样?”   苏二丫也没多想,以为齐宝儿犯了错,齐家婶子这样问她,她肯定要将齐宝儿夸一夸,说几句好话,争取从轻发落的呀。   于是便笑着说道:“宝儿年纪还小,天真烂漫,极为招人疼爱,就是任性了点。不过,他是个善解人意的,要是有什么不对了,你和他说,他准改……”   齐家婶子听了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珍珠发簪。   “这东西,可是你买的给他的?”   苏二丫点了点头。   齐家婶子面色已经和缓许多了,她拉着苏二丫的手,拍了拍说:“既然你对宝儿也有意,那我这个做娘亲的就不多加阻拦了,只要你待他好,就是做个平夫也行。”   “平……平什么?”苏二丫突然听到平夫这个词,愣了愣,没听明白。   “凭什么?你和宝儿青梅竹马,又送他这么贵的发簪,不是存心叫他有想法嘛!现在他为着你把镇上来求亲的媒婆都给打发了,怎么,你又不想娶他了。”齐家婶子变了变色,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郁之色。   “婶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了十五年的傻子,哪有青梅竹马这一说?这发簪是宝儿自己付的钱,只求我应了说着是我买的,我当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如今想来他是误会了。我此生已有容珩相伴,得此一人再无所求。容珩他对我如何,婶子你再清楚不过了,我如今只想一心一意的对他好。齐宝儿是个好孩子,但我只当他是个弟弟,并无他念,若是应让他嫁到我家,肯定也不会幸福。”   齐家婶子愣了好久,才手指有些发颤的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押了一口。   “你说,这发簪是他自己买的?”   “是。”   “这傻孩子真是迷了心窍中了魔障了……”齐家婶子哀叹一声,抚了抚额角,又定定的看了看苏二丫:“不过你们俩真的是青梅竹马,都怪我当年……”   “你可能都不记得了,齐宝儿小时候是个口吃,村里的小孩儿都欺负他,不愿意跟他玩。那年你爹带着你来到咱们村上,你还是个傻子,但不哭不闹的,就会对着人家笑。齐宝儿他心里自卑,不愿意跟别人说话,怕人家嫌他说不好,但你是个傻子,他也不怕你嫌,天天对你说话。”   “这说了半年,有一天,他这口吃的毛病竟然都好了。而你也似乎对他有了点印象,看这他笑的就比旁人笑的欢一点。宝儿他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倒也不在乎你傻不傻,就觉得你与旁人不同,但比旁人都好。”   “我一个做娘亲的,存了私心,不舍得宝儿嫁给一个傻子。所以自从发现他喜欢上你了,就不叫他再去见你,关在家里足足半年。这半年来,他跟我怄着气,几乎不说话了,我怕他又犯了口吃,这才松了口,但也只让他偶尔去找你玩。”   “谁知道,你爹给你买了个大活人回来,就是容珩了。”   “宝儿被我关着的半年,你和容珩朝夕相处,这最亲近的人又成了容珩,对齐宝儿像是个陌生人一样…”   “唉,其实哪儿有什么亲近不亲近的,你病都没好,连你爹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他呢!全是他自己的执念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来以为这个傻孩子能自己看明白呢,哎……”   “他那天带你去镇上卖鱼,回来以后高兴的跟什么似得,连着几个晚上都说你待他如何如何温柔,给他买了白糖糕……”   “没想着,最后竟会成这样!”   齐家婶子说到最后,喉咙里都有些哽咽了,又押了一口茶,悄悄的擦去眼角的湿润。   “算了,这会子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倒惹得你跟我一样心烦。”   屋内一片静寂。   齐家婶子心不在焉的喝着茶,苏二丫惊的说不出话来,一脸的震惊。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单恋一个傻子,这人岂不是比傻子更傻吗?   但齐宝儿喜欢上苏二丫是六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还在另一个世界上大学。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爱的只有容珩。   但她怎么能这么跟齐家婶子说呢。   她现在说什么错什么!   “以后,咱们两家还是少些来往吧!或许再过几年,宝儿能将你忘了。”   这是要跟苏二丫断绝交往啊!不说苏二丫痴傻的这许多年苏家与齐家相互扶持的走过来这许多日子,单这短短的一两个月,苏家和齐家的感情就远超过普通的邻里之情,苏二丫那是把齐家婶子当成半个娘亲来对待的。   苏二丫不由得也红了眼眶,伸手抱住了齐家婶子。   齐家婶子微微的僵了僵,也伸手拍了拍苏二丫的后背。   “婶子你腿上受过伤,下雨天要千万注意,没事儿叫宝儿伺候你多用艾草泡泡脚。”   “秦羽给的酿酒方子我研究出来了,以后把酒卖到镇上,肯定是吃喝不愁的,你也别担心我。要是我攒够了钱,就从村里搬走,其实我早就想走了,容珩他在村里过的不舒坦。”   “宝儿是个好孩子,容貌又端正,性子也温顺,你不用担心,过几年就好了,他肯定能有个好归宿。”   苏二丫说着说着,感觉到有滚烫的热泪落到她的衣领里,灼烧的她心里更加难受了。   【重口味的小剧场。】   容珩腹内因来了葵水一阵阵的剧痛,夜里睡不好,白天就病怏怏的,即便是恍恍惚惚的睡了,也是额头上覆着一层浅浅的汗水,面上皆是疼痛难忍之色。   他最是个爱干净的人了,本来每日都要去房后沐浴,可如今阵阵剧痛扰得他连站都站不稳,哪儿还有力气沐浴。只有趁着秦羽不在的时候央着苏二丫帮他端来一盆热水,他自己在床上随便擦洗几下便罢了。   苏二丫哪里许他自己来,只说他身子虚弱,这种事儿就由她代劳好了,反正容珩以前也常常脱光了她的身子帮她擦洗。   那时候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这哪里能一样!   容珩如今疼的哪有力气争辩,躺在床上就如同砧板上的鱼,分分钟就被苏二丫扒的只剩下亵裤了。   微微温热而湿润的绢布将容珩额上的薄汗擦去,然后顺着脖颈一路玩下,水珠子从容珩的喉结上缓缓划入胸口。   温热的绢布在容珩樱桃似的两抹粉红处微微停留,苏二丫指尖一轻轻一捻,容珩不知是因为敏感还是因为腹内疼痛,猛地一颤。“别……”他温润的声音,脱了调子。   苏二丫轻轻一笑,便不逗他了,一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探到他的后背帮他擦拭着身体。   一番折腾下来,容珩的身上总算是多了几番清爽,因还带着水珠,白皙的肌肤宛如一块上好的白玉,莹润光洁。   苏二丫在容珩的脸上落了一个吻,贪着看了好几眼容珩的身子,这才抱着水盆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容珩已经浅浅的睡了,呼吸平稳,只是眉头仍是紧锁着。亵裤上又染上了些许的红梅花似得落红印子。   苏二丫忍不住的好奇的盯着哪里瞧,见容珩睡着,还伸手隔着一层亵裤和厚厚的纱布戳了戳那个羞涩的地方。   唔,哪里出血呢,前面还是后面——   身后,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秦书生还没进屋就大喊了一声:“恩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苏二丫做贼心虚的猛的拽来被子,把容珩裹了起来。拍了拍衣摆,从容的说到:“鉴于你回来的这么及时,我决定做你最不喜欢吃的豆芽……”   ☆、诉衷肠   苏二丫从齐家回来心情就不太好,无精打采的进了屋,拿起桌上的竹叶青酒就吞了一大口。只是再好的美酒,心烦的时候喝下去,就只能喝出苦味和辣味。她能理解齐家婶子的心情,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不见面对彼此都好,但就是心里难受。   本来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就不多,谈得上亲近的也就齐家一家人和容珩而已。   现在只剩下容珩了。   容珩本来在院子里编竹篮,见苏二丫没精神的自个喝闷酒,手中的活计就不由的停下了。   方才苏二丫一走,齐贵儿就来了。齐贵儿是宝儿的胞姐,平时多在家中苦读诗书,所以容珩见的少,但那次彭庆闹事,就是齐贵儿去请了彭三爷来,因此对齐贵儿也心存感激,温和恭敬的很。   齐贵儿并不知道苏二丫已经拎了两桶酒去齐家了,她是听到齐宝儿和齐家婶子大吵了一架,非要嫁给苏二丫,这才自个拿了主意,先来找苏二丫谈谈。   虽然苏二丫不在,但齐贵儿还是隐晦的表达了她的意思,希望容珩以后能和齐宝儿和睦相处。   和。睦。相。处。   这四个字让容珩坐如针毡。   虽然齐贵儿没有明说,但隐约透出些轻蔑的意味来,似是让齐宝儿与他做了平夫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要不是齐宝儿闹得厉害,齐家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齐家的条件比苏家好的太多,有个正在考童试的亲姐姐,家里有田有房有牛车,在这福禄村里是数得上的好人家了,更何况齐宝儿生的俊秀,性子又好,听说今天来的媒婆就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派来的,镇上的人愿意娶村里的男儿做正夫,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齐家没有让苏二丫休了他,以正夫之礼迎齐宝儿进门,已经是对他不薄了。   其实他,只不是过是个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下等人而已,并不如旁人所想是苏二丫的正夫。想到这里,容珩的心脏猛地一痛,手中的竹条刺到肉里也毫无感觉× × ×   容珩见苏二丫为的齐宝儿失魂落魄,心中更是泛起浓浓的苦涩,长长的睫羽掩去眼底那略见青烟一般的惆怅。   苏二丫是在为何事心烦?难道是齐家婶子不愿把齐宝儿嫁给二丫?或者提出了苛刻的要求,二丫在为聘礼钱发愁?   容珩缓步走到二丫身边,但苏二丫像是没看见他似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手托腮,一手端着酒盏像喝水似得往嘴里送。喝酒也不是这个喝法呀!容珩看着又是一阵心疼。   他转身在墙角摸了摸,然后用竹片在地上一划,撬开一个小竹板。   小竹板低下是一个精致的古铜色首饰盒。他将这东西,往苏二丫面前一放。   “嗯?这是什么……”   “这是你爹留个你的东西,让你娶亲用的,拿到镇上的当铺能换不少钱。先前没有拿出来是怕你不会持家,把这些东西败了去,如今你若是想娶齐宝儿进门,也别怕咱们家钱少,把这些当了,该置办的嫁妆都能置办的起。”   苏二丫惊愕道:“你怎么知道宝儿的事儿。”   容珩眸似清水,幽幽的望着苏二丫,勉强一笑说道:“齐贵儿来说的,她说齐家婶子其实心里是想把宝儿许给你的,要是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提了什么苛刻的要求,你也别存在心上,宝儿今天拒了那媒人做的有些过了,齐家婶子正在气头上呢,等真过了门,你们两口子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齐家婶子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苏二丫听他一说,目光变得越来越冷,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我们两口子?那你呢?”   容珩微微一颤,心下一横,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张契约。   竟然是六年前容珩的卖身契。   “我的卖身契就在这里,你想卖了我多添一份嫁妆钱也行,让我搬出去住也行。”容珩装出一副淡定的神情,只是声音说到最后,竟带了些颤抖的尾音。   苏二丫见他把自己说的这么卑贱,心中更加与他怄气。原来他从未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而是把自己当做卖身给她的奴隶下人。他处处让着她、顺着她、护着她难道也只是忠心护主……   “我们家还不缺你一口饭,不过这房子只有一间,床铺也只有一张,你就自己搬出去吧!”   容珩只觉心上狠狠的一绞,像是被抽干净了浑身的血液,面色苍白如纸,险些要跌倒。   苏二丫见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知道他心中定是难过的,方才说那些话恐怕也是言不由衷的,容珩这样的人,就算已经把她放在心上,他自个也是不知道的。心中顿时柔软了。只恨自己小心眼了,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听了苏二丫那番冷言冷语,容珩像是立时死过去了一样,连灵魂都是脱壳的,麻木的收拾起了自己的衣物。突然被一个温暖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他浑身一震,连正在收拾的衣物也都落在了地上。   “容珩你简直是个混蛋!你作践自己存心让我心疼。”   “你明知道,我心里只住了你一个人。以前只有你一人,以后也只有你一人。齐宝儿他再好,对我而言都是不相干的人。他不会嫁过来。”   “你也不许把自己当做是下人,我爹把卖身契和首饰家当都交给你,是因为你是他为我选的正夫,那是他给你的聘礼。谁知道你这个傻瓜居然这么笨,还巴巴的把这东西都存着。”   “容珩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彼此陪伴着走一段路,而是真正的夫妻。”   容珩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着,如坠云端。他虽然没有回答,但手指却慢慢的覆在了苏二丫的手背上,紧紧的握住她。   苏二丫与他十指相扣。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无限的欢喜起来。   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苏二丫与容珩一直以来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但仍像是隔着纱一样,相敬如宾,并不像普通夫妻一般亲近。如今齐宝儿这事儿一闹,反而确定了彼此的心意,苏二丫倒像是第一次情窦初开一样,从心底里冒出一丝丝甜蜜。   她拉着容珩坐在床边,倒了两杯酒。   “容珩,六年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你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我们苏家的规矩,结婚之前要喝三杯交杯酒。我来问你,你若是同意了,就与我把这酒喝了。”   容珩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他原以为要被苏二丫赶出去,情势却突然逆转,苏二丫抱着他说了一箩筐的情话,听的直教人耳根子发软。容珩有些不知所措了,根本没细想苏家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倒是被苏二丫牵着鼻子走了。   “容珩,你可愿与我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荣辱与共!”   “我愿意”。一杯酒。   “容珩,你可愿与我无论疾病或健康,都生死与共!”   “我愿意”。两杯酒   “容珩,你可愿与我无论逆境或顺境,都患难与共!”   “我愿意”。三杯酒。   苏二丫满意的看到,容珩三杯酒下肚,脸上开始泛出朵朵桃花色,一双水色的凤眸正凝着她,半掩春-色半掩羞,竟是从未有过的阮媚风华。   “从此以后,你我便是夫妻,此生与共,不离不弃。”   苏二丫莞尔一笑,攀上容珩的线条优美的脖颈,抱着他就是一个深吻。   和那夜在山洞里的偷吻不一样,眼前这个人终于是她的了,她得意她欢喜她高兴,她要在他身上盖章戳印,以后谁也抢不走他。   容珩温顺的任她动作,浅色的薄唇被亲吻舔-舐,情到浓处,竟也学会了苏二丫的动作,温柔而又生涩的回应她。   竹叶青酒的味道和容珩的味道,这一吻过后,容珩抱着苏二丫的肩更低低的喘息着,苏二丫如同满食的饕餮笑意极浓。   “容珩,我想抱你……”   容珩此时酒劲已经上来了,人已经晕晕乎乎的窝在苏二丫怀里,露出漂亮的锁骨。   “想抱你就抱呗,你以前也从没给我打过招呼啊!”容珩脱口而出,他半是眯着眼睛,脑袋晕晕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诱人。   苏二丫揽着他的腰将他放倒在床上,心中暗笑。此“抱”非彼“抱”也……   酒香使人醉,美人销人魂。   一串温柔而缠绵的亲吻从容珩微微泛红的耳垂一路蜿蜒到他因轻喘而起伏的胸膛,随手将已经半开的衣襟来开,露出容珩白皙的身子,他的皮肤滑嫩细致,还微微透着些粉红。苏二丫又是一阵动情,手指在他的敏-感处轻轻抚弄揉-捏。   容珩醉的厉害,只觉得腹内有一团火,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烧成灰烬,而身上又有人对他上下-其手,就像是在煽风点火似得,让他更加难过。   苏二丫抱起他的腰,将亵裤整个剥了下来,容珩只觉得下身一凉,自己浑身上下最滚烫的部分就被苏二丫握在了手里。   “不要……不不要……”容珩的身体微微抽搐,仿佛对这种事儿极为害怕和抵触。   苏二丫正是情-浓时,也没注意到容珩的不同,还以为他是害羞,又是一串极为挑逗的亲吻落在他的胸口肋下和腰身处。   容珩曾经被人粗-鲁的对待过,对情-事极为害怕,只觉得身上各处都被人控制了,仿佛陷入一种难以忍耐的潮-涌中,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他完全没有安全感。童年黑暗的记忆又一次涌现,他浑身颤栗不止。   恍惚中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酒杯,他下意识的就要用这酒杯去砸压在他身上作恶的那人的脑袋。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销-魂-蚀骨的喘息声唤着他的名字“容珩……”   他才猛然想起,这个人是苏二丫啊!   手中的动作猛然停下,酒杯也落在被褥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容珩颤抖将自己慢慢打开与交付给他身上的这个人,一声声破碎的j□j,喘息从他紧紧抿着的嘴角漏了出去。他如耳语般的声音,一遍一遍念着苏二丫的名字,仿佛只要听到她的名字,他就不必害怕,不必彷徨……   ☆、两心相依   次日清晨。   苏二丫亲了亲容珩仍在睡梦中安静的容颜,只觉得无比满足。容珩的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她抱着容珩的腰身,肌肤相亲,感受着彼此微微跳动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他秀气高挺的鼻梁,他浅色的薄唇,只觉得容珩哪里都好,怎么看都看不够。   容珩的脖颈和胸前还残留着一串草莓印,衬得他更加肌如白雪,平添了几分妖娆的风情。   昨夜容珩被她花言巧语灌下了三杯酒,果然就醉的一塌糊涂,任她抱上了床。起初,容珩浑身颤-栗,苏二丫也不敢勉强他,只是亲吻他哄着他,温柔的在他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煽风点火,看着他强忍着快-感的颤-抖,他面色绯-红的喘-息。浑身泛着淡淡的粉色,肌肤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淡淡的体香如青竹般。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容珩,竟看的痴了,只一味的挑-拨他,让他展现出更多更诱-人的样子。   容珩却以为她是不懂情-事,在她的逗-弄下已然被撩-拨的无法自持浑身颤栗的容珩居然轻轻拉过她的身子,自动的亲吻上她的身体,颤抖着说:“我教你……不疼的二丫……你别怕……”   那时候的容珩真是可爱极了。   明明自己心里很害怕,狭长的眼眸里闪闪烁烁,浑身都是软的只有那里是硬的,还逞强主动的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领着大灰狼来吃掉自己这个小白兔。   当彼此契合,融为一体的时候,容珩似是痛苦的蹙起了眉头,抿着嘴唇忍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低-吟,当时苏二丫已到情浓时,朱唇覆上容珩紧紧抿起的唇瓣,将他的压抑他的呻-吟都融化成一腔的缱绻。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这个世界的男儿柔弱非常,容珩又是个体弱的人,昨夜苏二丫已经尽力温柔相待了,却仍叫他难以应付。看了为了以后自己的幸福生活,把容珩养肥养壮的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 × ×   容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容珩一想到昨夜他居然主动拉着苏二丫的身子,做出那些羞人的事,脸上就像火烧一样。   苏二丫正抱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热水进来,白色的雾气映着她汗津津的脸。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灼灼的看着容珩。容珩海藻似得浓黑长发横铺在身下,侧身躺着,被子只盖了一半,露出形状姣好的腰-线和被亲的微微有些红-肿的蕊-珠。容珩被她看的脸上更红了,忙拉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了蚕蛹。   苏二丫见他脸红的像个水蜜桃,不禁笑了。   “你捂得这样严实,叫我怎么给你洗身上啊。”   “我自己来……”容珩感觉到两-腿之间的黏-腻,又想到昨夜的轻狂,肯不得把自己连头都埋进被子里。   容珩被骂了这么多年的“二手货”“不干净”,其实只有苏二丫知道,她的容珩亲一下就能脸红半天,对那种事儿又害怕又生涩,绝对不是外人想的那样子。   “容珩你已经被我吃进肚子里了,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瞧见过。别害羞了,让我来吧。”苏二丫扯了扯他的被子。   被吃进肚子里……容珩不纯洁的想到昨夜自己被苏二丫温柔的纳-入,缠绵悱恻的一幕幕让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又变得炙-热。   被子被一点点的扯开,容珩已经缩成了一个粉红团子。   苏二丫拨开他脸上的碎发,容珩的睫毛划过她的手心。   “容珩你喜欢我吗?”   沾了温水的绢布轻柔的划过他的脊背,容珩的耳根子红了红。   “自然是喜欢的。”   不是简单的喜欢。那种喜欢已经将他的心涨得满满。   “容珩,我们是彼此喜欢的人,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所以这些事儿,你不要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你要学会对我打开心扉,难过了开心了都要告诉我。”   苏二丫说到打开心扉的时候,打开了容珩修长的双腿……   绢布缓缓的擦过他最羞-耻的地方,引得容珩一阵颤-栗,一串低-吟就要脱口而出。但苏二丫像是故意逗他似得,在他的身下来回游走,虽是隔着一层绢布,但仍让他面红耳赤不能自持。容珩也不知怎地,就是生气她这样故意逗他,抓住苏二丫的手腕,一个用力的拉扯,就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猛的吻上了她因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将那满身被撩-拨出来的火气发泄似得咬在她唇上,偏又舍不得咬的太用力,就变成咬完一边再咬一边。   事后,苏二丫摸摸自己的嘴唇,被某只炸毛的忠犬正夫咬的变成红香肠了,但是心里那个叫心花怒放啊。   “容珩,你要是总这么主动就好了……”   × × ×   容珩昨夜宿醉又被苏二丫吃干-抹净折腾的厉害,这早上起来就不太有精神,特别是后腰一阵酥-麻。他强忍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刚要起身,腰上一软又坐了回去,脸上一阵清白。   苏二丫正端了早饭来,是两个红喜蛋。   她见容珩脸色难看,忙把他按在床上不许他起身,轻柔的在他后腰处揉-捏,不缓不急不轻不重。   “家里都没钱了,你怎么又去买鸡蛋。”容珩对苏二丫奢侈的行为,痛心疾首。   秦羽走后,家里就没什么进项了。日子又开始过的紧巴巴的,虽然竹叶青酒已经酿造成了,但只有不到十桶。   “我拿酒和隔壁张婶换的,容珩我想补给你的不仅是一个洞-房花烛新婚之夜,还有所有新郎官该享受到的,红喜蛋,红春联,还有红喜糖。”   容珩当年是人牙子卖进了苏家。他当时伤得厉害,又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虽然苏二丫的爹爹说是要买他给二丫做相公,但结婚该做的事儿一见一没做,就匆匆进门了。所以容珩一直没有自己是苏二丫的相公的自觉感,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卑贱的下人。   “不过,喜糖只有一个。”   苏二丫从怀里拿出一颗油纸包着的糖果,这种西洋糖价格极高,容珩以前见都没见过,只觉得玲珑剔透,还透着一股水果香。   剥开糖纸,苏二丫把糖果送到容珩面前,容珩舍不得吃又推了回去。说到“只有一颗,还是你……”   苏二丫趁他说话的时候,把那糖果硬塞了进去。   清凉甜爽的口感瞬间充斥着容珩的口腔,容珩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   “你吃了糖,我吃了你……”   苏二丫一个坏笑,欺身过去,抱着容珩又是一阵亲吻。容珩的味道也是甜的……   容珩脸上微红,瞪了笑的合不拢嘴的苏二丫一眼,这人最近心眼越发坏了。以前的小二丫多单纯啊,多听话啊。现在怎么变成一只小狐狸了。   虽说心中腹谤满满,但容珩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对苏二丫纵容的惯了,和她怄气似得绷着脸,但刚剥好了鸡蛋就顺手就递给她了。于是苏二丫笑的更欢实了。   × × ×   吃完早饭,苏二丫又摸出来一个兰花墨玉簪要帮他束发。   这墨玉簪精巧别致,入手微凉,玉质细腻温润,容珩看着极为欢喜。   “爹爹留下来的几个首饰,又是紫金又是翡翠又是玳瑁的也不见你多喜欢,竟然埋在地里这么许多年,怎么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墨玉簪你就宝贝成这样。”   “那怎么相同。”   那些珠宝首饰在容珩眼里不过是件物品,管它多华丽多珍贵都不是自己的,不真实。可这墨玉簪,虽不贵重,但却是苏二丫买来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苏二丫手法笨拙,几次揪疼了容珩的头皮,容珩都只是眉毛动了动强忍了下来,仍是温柔的从铜镜里看着苏二丫,目光缱绻。   折腾了半天才弄好了,兰花墨玉簪与容珩果然十分相配,苏二丫看的都挪不开眼了。   容珩见苏二丫盯着自己的脸颊看的痴了,脸上又红了红,伸手在头上摸了摸那发簪,抬头朝苏二丫一笑,目光里透着明媚的暖意。   “好看吗!”   × × ×   才帮他束了发,又拉着他往自家门上贴了一对喜联。容珩不认得字儿,只听苏二丫念了一遍,便认真记到了心里。   方借花容添月色,欣逢秋夜作春宵。   虽然他不如秦书生那么有学问,但也听得出这对联写的极为用心。秋夜作春宵,容珩反复读来,竟懂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意思,脸上通红一片,这种事儿也能写成大字儿挂在门上吗。   “容珩,你瞧我这‘囍’字儿贴的正不正。”苏二丫贴完了喜联,还忙着将一个红字儿‘囍’剪成窗花贴在土胚房的外墙上。   这简陋的房子,被她这么一装点,倒多出几分生气。容珩也是心里暖洋洋一片,苏二丫忙活了一上午,只为了让他开心,让他有一种嫁为人夫的感觉。   就算是平常人家,也很少有妻主对正夫这么上心。容珩心中满怀的感动和幸福几乎快要溢出来。   “嘭”苏家的院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的闯进院子里来。   “苏姐姐……”   齐宝儿脸上布满了泪痕,眼下也有淤青,似是一夜都没睡的样子,颇有几分狼狈。他昨夜听娘亲说,苏二丫并不曾喜欢过他,娘亲让他死了这条心,以后都不要和苏家来往了。他不信!苏姐姐明明待他那么温柔,苏姐姐明明对他笑的那么灿烂,苏姐姐还送他糖人、白糖糕,那个容珩只是苏姐姐的爹爹卖回来的贱奴,又大了三岁,苏姐姐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人,不要他呢!   他好不容易等到娘亲松懈了,从窗户里爬了出啦,又险些摔倒的翻过墙,冲到苏家,他要问一问苏二丫,为什么不可娶他……   “宝儿……”苏二丫和容珩俱是一愣。   他醍醐灌顶般的突然醒悟,看着那笑的透着浓浓的幸福味道的两个人,再看看门上的喜联,和苏二丫手里正在贴的红双喜窗花。只觉得那红色如此刺眼,刺的他眼泪止不住的流。   不必再问了,苏二丫脸上那种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   齐宝儿咬着牙,扭头走了。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自以为是的傻子。   苏二丫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出。   “宝儿他很可怜。”容珩愣了愣说到。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恰好也在喜欢着他。这种事儿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像他和苏二丫这样,从一开始就认定彼此,实在是难得。更多的人,都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注定要被爱情所伤。   “容珩,你愿意和我搬到镇上吗?”   为什么要搬家?容珩心里想,但嘴上却脱口而出:“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说完他就笑了,原来自己的嘴比心诚实,他早已认定了她,住在哪儿都一样,搬家的理由对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薛二娘   苏二丫本来就决定要搬去镇上住,只是手中银子有限,所以一直未能实现。如今有了这一盒的贵重珠宝,她倒是不必为银钱发愁了。   这宝蓝点翠的珠钗,紫玉镂金玳瑁簪 ,还有一方雕兰花凤的玉佩,用料上乘,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色泽鲜艳,这样的东西可不是普通庄稼人能用的上的,这还未谋面就病死的便宜爹爹,听说并不是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原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娘家败落了,又不得妻主宠爱。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像是苏二丫爹爹这样的弃夫,按村里的规矩,死后不能葬在妻主的祖坟里,也不许子女挖个坟头供奉,只能将骨灰赋予山间河流,实在凄惨。   苏二丫对着那首饰盒子拜了拜,恭恭敬敬的说道:“我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敬佩你的,但是这些俗物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如便宜了我们。再说我虽然是个穿来的,但这身体好歹是你亲生女儿,容珩也是你自己挑的女婿,你总想他们过的好吧。我发誓,我将这些东西当了只求周转,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赎回来。”   × × ×   苏二丫既然下定决心要搬离村子,吃完午饭便行动起来了。   如今和齐家已经生分,自然不能再去借他家的牛车,步行去镇上来来回回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收获也不小,那一盒子首饰当了一百两纹银。   这一百两纹银恐怕抵得上十亩良田一年的收成。但这恐怕也只是那首饰真正价值的十分之一,苏二丫早就在首饰店估过价了,不过如此也好,等赎回来的时候也容易些。便没和那一脸刻薄相的当铺掌柜多做纠缠,拿着银票就走了。   苏二丫准备在镇上买间旧宅子,只是她消息不够灵通,还是决定去找村里的薛婆子问问。   这薛婆子,神通广大,门路甚广。光景好的时候给人牵线搭桥买卖房屋田产兼做一些媒婆之类的行当,光景不好的时候还做人牙子的勾当。   苏二丫拎了两壶美酒,就是要去她那儿打听打听城里有没有现成的房子。   × × ×   薛家住在村西,虽没有什么正经的田地,但各种旁门左道的活计也没断过,因而家中殷实,院子颇大,绿瓦红墙都是新修的,村里少有这么气派的房子。   屋里薛婆子和一年龄相近的妇人盘腿坐在炕头上,悠悠闲闲的嗑着瓜子,喝着小酒。   “这不是苏姑娘吗?是要卖房卖地还是要卖个小相公啊!”这薛婆子这人说话粗声粗气的,透着一股子豪爽劲。叫苏二丫看来,可不像村里人传的那样孤僻。   苏二丫见薛婆子直爽便也不多奉承,直来直去的将自己的来意一说,只说想在镇上寻间旧宅子,旁的都不重要,最好是能有个地窖的。   “这急着出手的旧宅子倒是不少,只是寻常人家少有带地窖的,这价格上……”薛婆子话音一转,瞟了苏二丫一眼。   “大约得这个数。”薛婆子伸手比划了一个“七”。   七十两,苏二丫在心里一阵肉疼。   薛家婆子见苏二丫只是嘴角一抽,马上就缓过来了。心中有了谱,知道这价格在苏二丫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薛家婆子虽然暗自嘀咕,这苏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但心中也期盼着苏家真能买下这房子,她好从中捞一笔。   “贵是贵了点,但古话说的好,一分价钱一分货是不是。这宅子那可是住了三代的读书人,地气足能旺家宅!雕梁画栋,结构好,坐北朝南,采光又好。屋子又大又宽敞。最重要的是它位置好啊,镇子里最繁华的街段,走上几步就能到集市,离府衙也近,一般的小偷小摸都得忌惮三分,可不就多了一分安全。”   薛婆子舌灿莲花把这宅子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的。亏得这只是个小镇子里的三进院子,要是城里的大宅子,她都能夸成皇宫了。   苏二丫仔细思忖了一会。她和容珩两人住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着实有些浪费了,但若是临街,打通了做个商铺岂不是一件美事儿。遂又打听起来将民宅改商用,需要的一些门道。   薛家婆子心中暗叹这苏二丫果然是个精明人。还没亲眼见过这宅子,就窥见了商机。这宅子本来位置极好,极为适合做商铺,但因故主是个读书人,士农工商,“做生意”在他们眼里那是最卑贱的,所以坚持只做宅邸,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位置。   这民宅改作商用倒是也不麻烦,县太爷姓张,名叫张意得,最是爱钱如命。只要肯花银子上下打点,这事儿也就成了。   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就难了。   若是买下这栋宅子,苏二丫手中的银钱就所剩无几。还得购买做酒所需的原料,哪儿有钱去上下打点。   改作商铺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若是这宅子位置真如薛婆子口中所言的那么好,倒也不妨先买下来,以后有钱了再另作打算。   苏二丫和薛婆子约好了明日一起去镇上先看看。   × × ×   “苏家姑娘莫非是酿酒的行家,所以才偏要带地窖的院子。你手上拿的两桶是酒吗?我瞧着容器竟是竹节做的,真是新鲜的很。还没开封就闻到幽幽酒香,想必是好酒了。”   定睛一看。苏二丫这才注意到,薛婆子旁边坐着的这人竟也是见过的。就是那日在齐家婶子家门口撞见的媒婆,穿戴富贵,如今细看起来,和薛家婆子真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苏姑娘唤我一声薛二娘便好。昨日我们曾见过一面,想来是有缘的。”   薛二娘看起来比薛婆子还精明,一双三角眼睛半是眯着,眼角微微上挑,见人三分笑。她摩挲着手里的一串玛瑙珠子,上下打量着苏二丫。   这两桶竹叶青酒本就是要赠与薛婆子的上门礼,苏二丫见薛二娘来了兴致,也不推辞当场就把蜡封打开了,顿时酒香扑鼻。   薛婆子眼睛一亮,直拍手喊到“好酒好酒”,端着酒杯就往苏二丫那儿蹭,还未细品已经三杯酒下肚。可见是个急性子的。   薛二娘不像薛婆子那么心急,她先在鼻下细细的闻过三遍,又反复打量着竹叶青酒的色泽,透感,将酒在杯中微微晃动光华粼粼。薛二娘在镇上住,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她一喝便觉得这酒与旁的不同,绵长雅致还透着淡淡竹香,是难得的好酒。   她虽是好酒,但更喜欢做生意。这眼睛一转,就来了主意。   “苏姑娘,我瞧你这酒倒是独特的很,若是我牵线搭桥帮你做一笔大生意,你可怎么谢我。”薛二娘剥着朱红色的指甲,缓缓说道。   苏二丫心道这薛二娘一看就是个笑面虎。但越是这样人,越是有能耐,说不定她真有些门道。   “不知,二娘指的是什么大生意?”   “富春楼的东家此刻就在平安镇上查账,我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她喝到你的酒,若是她对你的酒起了兴趣,你说以宋家的财力你这桩生意还会小吗?”   苏二丫对她口中的“宋家”并不十分了解,但却对平安镇上的富春楼印象极深。那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是镇上唯一的一栋三层小楼,一楼极为宽敞,十几张桌子各个都是上好的樟木,往来人流不断。二楼雅座,清雅古朴最是讲究。三楼,这镇上的平常人连进都没进去过,听一个县太爷家的小厮说,那上面富丽堂皇,竟是闻所未闻。   而这薛二娘要给苏二丫介绍的人,不是富春楼的掌柜而是东家!   富春楼的东家,就意味着他手上掌握着好几个像富春楼这种规格的酒楼。   苏二丫虽然已经心动了,但面上却装得波澜不惊。   薛二娘心中嘀咕,旁人听到富春楼三个字已带了几分敬仰,更何况他们的东家——“宋家”,那可是大晏女国数得上的富商,能和宋家攀上生意,先不说赚多赚少,单是名声就已经赚足了。可这苏二丫半点反应液没有。莫非是对自己的东西太过自信!   薛二娘见她如此默然,以为这生意谈不拢了,不禁面上有些讪讪,心中暗骂这乡下人没见识,不识抬举。   苏二丫方才就想应下,但又怕薛二娘坐地起价,所以才佯装不在乎,待到薛二娘有些惋惜生意做不成的时候才张口说道:“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二娘若能出手相助,倒是省去我许多周折。二娘若肯代为引荐,我愿将这第一单生意,抽一成赠与二娘已做筹劳。”   薛二娘心中冷笑,苏二丫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第一单生意抽一成”,若是这生意成不了,她岂不是一分钱也拿不到。   但转念一想,这竹叶青酒的确别有一番风味,宋小姐又是个极为识货的人。这生意若是做成了,宋家十七家酒楼订上一个月的酒水钱也得数千两呢,一成就是数百两……她眼角一弯,敛去了贪婪的目光,押了一口酒,淡淡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大宅院   薛婆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宅子。   临街的位置,往东走是以富春楼为中心,镇子上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也是苏二丫卖鱼的时候常去的地方,鳞次栉比的各色商铺应有尽有,往来客商不绝。往西走是县衙衙门,虽比之东大街的商铺林立稍显冷清,但却是秩序井然,官家宅院居多。往南走是一条一人巷,后面连着好几个四合院,都是县里较有威望的人家,以书香门第自诩。往北走,过了几家成衣铺子,就是镇上夜里最热闹的地方,红烛摇曳,轻纱曼曼,歌舞飘香,不需说,是个女人都知道那里是温柔乡销金窝。   深秋已过,寒冬将至。   这大院子里的两株梧桐树叶子都落光了,只余干枯的树杈。仔细看来这院子也极为讲究,虽是栋老房子,但处处透着古朴,大小门洞上房都有门楣题额,小庭院内铺设青石板,主屋前摆着两盆睡莲安于并蒂花开。   苏二丫见这房子位置与薛婆子说的一般无二,已是满意了三分。然后又进了院子,见院内布置别具一格,又是满意了三分。剩下那几分,就全屏容珩了。   × × ×   容珩今天本是不愿意来的,这房子大小对他而言实在不太要紧,只要苏二丫看着好就行。   苏二丫故意激他,冷哼了一句。   是没多大要紧,左不过就是七十两银子的物件而已。   七十两!!容珩的眉毛跟炸麻花似得拧巴起来,套上衣服便跟了上来,他可不能让苏二丫把苏家给败了,对不起二丫他爹的在天之灵啊。   “容珩,你瞧这宅子位置怎样?”   容珩拧着眉毛小声道:“太贵了……”   “容珩,你瞧这宅子大小怎样?”   容珩轻咳两声,面无表情道:“太贵了……”   “容珩,你瞧这院子布置怎样?”   容珩此时正将目光落在那两盆睡莲上,冬日里莲花并不开,寻常人养的睡莲恐怕连荷叶都不剩,只是这两盆并蒂莲花,虽然有些萎靡,但翠绿的叶子横铺在清澈的水面上,露珠点点,装点着那一抹翠绿倒也精致,若到了夏天定然好看的紧。种莲花的白瓷花盆也不是俗物,雕花着如意祥云,写着百年好“荷”。   他盯着看了好久也挪不开眼,不必说,苏二丫也知道他是极为喜欢的。   这院子的故主已经回了老家,只剩下一个老管家在这里看着房子。   “这主屋里有地龙,就是冬天也极为暖和,门前的这两盆睡莲,还是南风来的品种,若是养得好冬天也能开花。只要七十五两银子,你们今天若是不下契,明日还有两户城里人家要来看房。”   那老管家虽说是下人,但跟着个秀才老爷十来年,他就觉得自个是个蘸过墨水的,比这些乡下来的庄稼户要高一等,态度多了几分傲慢。   苏二丫暗自皱眉,七十五两,比预想的还贵上一些。   “这死了人的宅子,也能卖七十五两?我倒要看看明天那两户城里人家到底肯不肯出这个价钱跟你下契。”容珩抬高了下巴,笼着袖子,睨着主屋大门后面的一团糯米。   那糯米是黑红色的,在那么个隐蔽的地方,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那老管家和薛婆子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了变。   薛二娘比她二人道行更深了点,佯装温怒说到:“容小哥你这话从哪儿说起呢,这房子要是死过人,我妹妹也不会瞒着你。要我说,这王家可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就我这个粗人进这院子里走一圈都觉得神清气爽,可见这里地气极盛风水好。”   “这洒了黑糯米的宅子也叫风水好?”容珩一声冷笑。   黑糯米,是南方的一种风俗。如果人死之前吐的是黑血,这口黑血就带着极深的怨气,需撒上糯米,每日一换,七日才可尽除这些怨气。   这宅子的故主原是个南方人,姓王,虽是个书香门第,到这一代却出了个流连烟花之地的大小姐,偷着竟把家财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了这一间宅子,老太爷气得当场就吐一口黑血了,喂了参汤也只熬了一夜就去了。死了人本就不吉利了,这黑血更是冤气深重。遂撒上了糯米去去晦气。   这周围人都知道这宅子死了人,但薛家婆子欺负苏二丫是个北方人又住在村里不知道这镇上发生的事儿,于是和这管家一合计,想诓骗她把宅子卖个好价钱,多出来的银钱五五分账。却没曾想,这容珩居然是个南方人,还知道“黑糯米”的风俗。   薛二娘知道此事已经瞒不住了,立刻变了脸,呵斥那管家:“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了,你这庸人莫不是最近忙的晕了头了,这种事儿竟然也瞒着我。”   薛二娘给薛婆子使了个颜色。   薛家婆子也是个明白人,立刻就明白了。容珩来这一路就没少嫌这宅子贵,如今又发现这宅子死过人。村里人比镇上人更讲究风水,这死过人的宅子那可是大大的晦气。她忙做起了苏二丫的工作,先是撇清了关系,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然后又暗示地窖的房子实在不好找,不如将就将就。   苏二丫心中暗笑,容珩可真是她的宝,这下可有了压价的借口。她与容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说这里风水不好,他们要这宅子将来是要做生意的,死过人的地方谁愿意来啊。另一个说,可这有地窖的房子实在不好找,若是价格肯低一低,……   薛家婆子怕生意做不成,转而投入了苏二丫的阵营,帮着她压价。   而那老管家也盼着这宅子及早脱手,好追随故主回乡。虽然他们压价极低,但也忍痛割肉的同意了。   这三进三出的宅子,到最后竟然只卖了五十五两银子。苏二丫在心里简直笑开了花,面上却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苦相。   × × ×   如此便宜的价钱将这么大的宅院卖了出去,那管家自是生着闷气,但这生意又不是强买强卖的,虽然亏了却也怨不得别人。   他阴着脸写出一副对联来。说是要恭贺苏二丫乔迁之喜。他一个管家,也仅仅是略通文墨,写不了长对子,便一句四字,送了苏二丫一个极为简单的对联。   行节俭事,   过淡泊年。   苏二丫心知,这小气的管家是在暗讽她把价钱压得太低了,这是在节俭事,又瞧不上她粗布旧袄的打扮,诅咒她过个缺柴少米的淡泊年。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你瞧这字儿写的多好啊,苍什么有力,龙……”苏二丫捧着那对联一副欣喜的样子。   薛二娘笑了一声:“苍劲有力,龙飞凤舞。”   “就是这么个意思。”苏二丫佯装不懂,笑的还挺腼腆。   薛二娘面上赔着笑,心里却以为苏二丫没文化,看不起她。   乡下人果然没见识,被人骂了吝啬,诅咒了过不好年,居然还乐成这样。那管家也更加轻蔑了几分,心中对自己这副对联满意极了,暗自得意。催促着苏二丫把那对联贴上,等着明日周围的邻里来笑话苏二丫。   “我瞧你这对联字写的好虽好,句子却有些短了,不如让我再加上一笔。”   苏二丫也没等那管家反应过来,已经自个讨来了笔墨,在那对对联上各添了一个字儿。   早行节俭事,   不过淡泊年。   只这一个字儿,这对联的意思可就全改了,这分明是再说自家勤俭持,寓意极好。   没想到这乡下人竟然还识字,不仅识字还是个极为聪敏机灵的人。   老管家在苏二丫这儿没捞到一点便宜,那点小手段反而显得拙略了。   字写的“虽”好?这不是明摆着再说他是个空会写字的半吊子,玩对联竟连一个乡下人都没赢过。老管家的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了,黑压压的阴郁之色,嘴角抽了抽直往下耷拉。   薛家姐妹虽不像老管家那么吃瘪,但也觉得这一天下来被容珩摆了一道,又被苏二丫戏弄了一遭,脸上极为无光。   薛家姐妹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自以为看人是极准的,这次倒都失了算。   要说她们对容珩也略微有点印象,当年那个半死不活瘦得跟豆芽干的男孩,居然也长成了姿貌端华的玉人。不仅容貌过人,而且还气度不凡。这苏二丫更是了不得,连读书人家的大管家竟然也戏弄了,不仅聪明而且机智,哪里看的出她曾是福禄村有名的傻子。这两人都不似池中物呀!   苏二丫撇过那老管家,只邀薛家姐妹二人留下来吃中饭,显得亲厚无比。   那老管家在一旁,以为她们是串通好的,连带着对薛家姐妹二人也气上了。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低头用南方方言说了几句难听话。揣着那五十五两银子,拂袖便走了。   薛家姐妹脸上笑的难看,再说这院子还没收拾,哪有好菜好饭,拿着五两的“中介费”便告辞要走。   等着人走干净了,院子里只剩下容珩和苏二丫两人的时候,苏二丫方才大笑出声。狠狠的在容珩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们家容珩真是聪明,省了二十两银子我请你吃肉。”   ☆、平安镇   院子里空荡荡的,但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心却是满满的。张罗着开始收拾屋子。   以前的苏家也没什么家当,桌子椅子都是从齐家借来的砖头自己砌的,也带不走,锅碗瓢勺大多是缺了口的,如今苏二丫有了闲钱,通通都要置办新的,行李简单,就是几件随身的衣物,他们来的时候就贴身带着,倒也不必再差人回去拿。   这宅子总共有五间屋子,一进门,先是东西两间偏房,房间略小。第二重门里是东西两间厢房,比偏房略大,但装潢精致,可做客房用。第三重门是一间主屋,坐北朝南最是敞亮,还有地龙,只要买上几斤炭火,这屋里就如春日般温暖。   苏二丫拉着容珩在自家院子里走来走去,指点江山似得说这。   “等我们有钱了,这门前要种上一排竹子……”   “等我们有钱了,在这儿摆一个大鱼缸,养伤几尾锦鲤,你无聊的时候还能拿着竹子逗着玩……”   “等我们有钱了,这里要放给你请上五六个伺候的人。天天对你说,容老爷,该喝茶了,荣老爷,该漱口了,容老爷,吃个点心吧……哈哈哈哈”   “等我们有钱了,不不不……不用等我们有钱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这里要有两三个我们自己的孩子,男孩儿长得像你温文尔雅,女孩长得像我活泼机灵……容珩……”   怎么就说到孩子的!苏二丫的手又不规矩的伸来容珩的腰身处,并从袍子的衣摆处往里滑动,容珩面色酡红,微微嗔怒,在苏二丫腰上的软肉上掐了一下。   “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又动手动脚!”   “明明在自己家又没有旁人,容珩你脸皮子总这么薄,我们何时才能有孩子啊!”   苏二丫揉着腰,一脸没吃到豆腐的不满情绪。容珩以前从来不知道反抗的呀,现在这是涨道行了,还会还手了!看来吃豆腐的事情,道阻且长啊!   容珩如墨的眼眸带着些许笑意,安抚似的低头在苏二丫脸颊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到:“生孩子……是晚上的事儿……”   容珩,你这是在邀请吗?   × × ×   中午两人来不及做饭,苏二丫就带着容珩在镇子里转转。   今天虽然不是赶集的日子,但东街上依然热闹。他们二人先是寻了个干净的小摊,一人吃了一碗面。五文钱一碗的汤面。跟头发丝儿似得面条扔进水里,一两分钟捞上来,淋上浓浓的酱汁,不需三五分钟,一碗面就做好了。   吃完了面,苏二丫又拉着容珩买了一碗肉炸丸子。二十文钱一碗的肉丸子,其实并没有多少肉末,全是用面裹的,但炸的金黄酥脆,又淋上一层甜辣爽口的酱汁,倒是独具风味。   再往前走,又看见卖冰糖梨水的,苏二丫想着容珩一路上吃了这么多味重的东西,容易口渴,遂又拉着容珩喝了一碗,清清凉凉,喝道嘴里甜丝丝的,很是舒爽。   再走几步,瞧见一个卖点心的铺子,做的很是精致,绿色的豌豆糕,白色白糖糕,黄色的桂花糕,一个小方块一个小方块的摞在一起。而且店铺里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店小二见苏二丫频频张望似是很感兴趣,大声说道:“进来看看吧,苏点斋今日特惠,买三赠一啦,新品梨花糕五十文钱一块,闽南口味,风味独具啦!”   容珩一路上跟着苏二丫吃这吃那,已经撑的腰都不敢弯一下了,生怕压住胃。如今见苏二丫又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立刻警铃大作,主动伸手揽上了苏二丫的腰,暗暗使劲,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然后半拖半拉的跳过了点心铺。   “这什么苏点斋,半吊子的手艺也能出来开铺子,随便一个南方人都比他家做的好。”容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苏二丫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容珩,你是南方人吗?”   容珩身躯微微一颤,没有作声。   苏二丫也没太在意,临街一个卖水粉的,铺子上有许多新鲜东西,苏二丫忙拉着容珩挤了过去。   “最新的桃花胭脂,走一走看一看,淡香扑鼻,颜色艳丽啊。”   “还有这鱼油香膏,那可是东海来的稀罕货,只要捻那么一点,往手上这么一涂,一冬天都不用担心会起冻疮。”   容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骨节处比其他手指骨节处红上许多,估计就是去年这里起了冻疮。苏二丫早就注意到了,所以睡觉的时候总要捧着他的手,生怕他着凉了。   如今听说这个鱼油香膏专门治冻疮的,二话不说就买了一盒。   容珩手里正拿着一盒胭脂,看的仔细,目光里是极为喜欢的。但苏尔雅已经买了一盒鱼油香膏,花了三两银子,他心疼的不得了,舍不得再花钱了。   苏二丫故意逗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容珩,我看不用买这东西,我只要亲一亲你,你脸上能比涂了胭脂还红呢。”   容珩顿时羞的脸上快红的滴水了。这又不是在自己家里,这人怎么不分场合的调笑他呢。   苏二丫虽嘴上说这不必买,但知道容珩心里喜欢,又怎么会落下呢。   不仅买了胭脂,还买了眉笔,香粉。   “一看您就是个会心疼人的。您还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买个刺绣的花样怎么样,这种凤蝶兰怎么样,这可是南方时下最流行的花样子,这花虽也是兰花,但开起来就像蝴蝶似的,北方可不多见。”那小铺子的老板见苏二丫出手大方,便谄媚着专门顾起了苏二丫这边的生意,找出一方手帕,手帕上已经用细墨勾勒出一个兰花的图案,花团锦簇,迎风招展,端是好看的紧。   容珩见了那兰花,全身一僵。待苏二丫发现他有些不正常,伸手在他的脸上揉了揉,他缓缓回过了神。   “别买了,我不会绣花。”   × × ×   街角有两个腰上别着长剑的江湖人从街角走过,其中一人突然朝着刚才点心铺的地方愣了许久。   另一人用手肘顶了顶她。“怎么愣在这里不走了。”   “刚才恍惚中好像看见岭南王了。”她喃喃的说到,语气如同叹息般有些飘渺,记忆力那个潇洒俊逸温柔雅致的人,完全定格在十年前的模样。只因,她十年前便已经英年早逝了。   “将军肯定是眼花了,那人十年前就死了,将军还去送了她最后一程,将军怎么忘了呢!再说,现在已经不能称岭南王了,沐绯英她是大晏的罪人被剥了爵位……”   “你闭嘴!”   岭南沐家,就如同是岭南人的神!百年前大晏女国的先祖攻下岭南,却攻不下岭南人的信仰,于是假意对沐家封王,给以优待。岭南仍归沐家管辖。   但大晏国国力昌盛,精兵强将各个如狼似虎,怎肯真的把岭南这块肥厚的土地给了别人统治,这百年来,他们一步步蚕食岭南沐家的力量,不断的派遣官员和游民移居岭南,分化岭南,同化岭南。   终于等到时机成熟,女帝忍不住对沐家下手了。先是捏造沐家要谋反的罪证,而后又大举围剿。他们想要岭南,却不想要岭南的魂。沐家是一根必须拔除的毒刺!沐绯英被午门斩首,沐绯英的独子当年仅仅七岁,背叛发配为奴。   发配为奴只是明面上的,据她调查,女帝早就下令暗中喂毒鸠杀沐家最后的血脉……   “将军……”   “走吧!大概真是我眼花了!”   × × ×   我左手拿着三匹布,我右手拿着一口锅,腰上挂着一串肉,真呀么真得意。   “二丫我帮你拿点。”容珩手里只拿着那一包小东西,都是香膏脂粉什么的,根本没什么重量。见苏二丫抱着一口铁锅,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有些心疼了。   “不用!我是女人,怎么能叫你拿东西呢!”苏二丫竖着眉毛瞪了他一眼。容珩总觉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什么事儿都恨不得帮她全办好了,可她明明就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路过一人巷的时候,苏二丫和容珩都听到巷子深处,有人在大声责骂着什么。   “你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敢偷梁换柱,看我不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和翡翠楼里的人都说好了,是给他送一个年轻貌美的小男孩儿过去,你这死丫头居然偷偷在半路和你弟弟换了过来,你说我要你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用,你赔我十两银子!”   一声声响亮的皮鞭声,吓的容珩脸都白了,不自觉的抓紧了苏二丫的胳膊。   苏二丫隐约听明白了。这人是个人牙子,不知道从哪儿买了几个小男孩儿准备买到烟花之地去,结果其中一个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在半路追了上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和弟弟掉了包,这女孩子不能买到那地方去,顶多给人当个小厮之类的,那价钱上可就差得多了。   苏二丫见这婆子实在心狠手辣,那小姑娘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像是只小野猫似得蜷缩着在鞭挞下微微抽搐。实在不忍心,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为了这十两银子,你还能把人打死不成。”   那人牙子见有人多管闲事,面色不善的瞪了苏二丫一眼,见她一身旧衣,乡巴佬的样子,脸上更是轻蔑。   “哪儿来的庄稼汉,敢管老娘的闲事儿!这丫头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我爱怎么打怎么打,打死自己的奴隶,又不犯法!你管得着吗?”   那被打的浑身是皮鞭血印的小女孩虽然个头矮小,但看起来聪明伶俐,方才挨打了那么久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硬抗了下来,如今见苏二丫和容珩却挣扎着扑了上来。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磕头。   “求娘子少爷心心好,买了我吧。我什么都会干,什么都愿意干……”   ☆、冬至日   十两银子对苏家而言,实在是个了不得的大数目了!   花这样的大价钱买一个看起来病怏怏并不能干活的小丫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容珩看着眼前这个被鞭打的少女,想起了幼年时曾两次被人牙子像是卖牲口一样卖掉的自己。他不自觉的抓紧她的衣摆,眉宇间带着无法忽略的悲恸,黑亮的眼眸水润的像是蒙上一层雾气。   苏二丫有些心疼的握紧了容珩的手,将他不自觉绷直的神经磨平。   容珩错愕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苏二丫温柔而熟悉的侧脸和手指尖传递过来的熟悉的温度,仿佛是擎天大树让他有了依靠,不再心似浮萍。   他想买下这个女孩,虽然十两很贵很贵很贵。但是这十两银子,让他感觉到自己再不是十年前那个孤独无措的幼童,再不是那个面对未知命运惶恐局促不安的男孩,再不是那个被任意凌-辱的下人。   其实容珩什么都不必说,苏二丫就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他的期盼。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四十两银子,薛二娘介绍的那笔订单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量,她还要留点钱买酿酒的材料,而且年关将至,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理智告诉她不要买,但人有时候就是听不见理智在说话!苏二丫咬咬牙,买下了那个女孩。   × × ×   如果当初有一个善良的人也能这样咬咬牙买下容珩,善待他,不让他被人欺凌,不让他被风吹雨打,不让他忍饥挨饿,那该有多好。   万幸的是,容珩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却仍然愿意掏心掏肺的对人好。   × × ×   “怎么了,刚才还伶牙俐齿的,这会怎么一句话都没了。”苏二丫有点好笑的揉了揉满香的头。这孩子刚刚都被打的只剩半口气儿了,还能扑到她面前,使出吃奶的劲儿差点把她裤子都扯掉了,拼了命的说自己会做饭会砍柴会收拾屋子,求她买下自己。简直疯魔了!   幸亏她拽的不是容珩的裤子,不然苏二丫可能会忍不住一脚踹飞了这姑娘。   “夫夫人……”原本伶俐的少女,这会倒有些怯怯的了。局促不安的抓着自己的衣摆,胳膊僵直的竖在身体的两侧。   满香不是本地人,是盐城旁边的一个小村子的庄稼户的女儿,今年十一岁。满香的爹早就病死了,娘亲去年染了赌瘾,今年开春就把家里唯一的牛给赌没了,家里的农事都摊在满香身上,农忙的时候就把满香给累病了,谁知道她娘趁着她病了,竟然把满香的孪生弟弟满水给卖了。满香知道这事儿就从家里跑了出来,连着追了三天才追上人牙子的马车,趁着天黑的时候把弟弟给放了,为了争取逃跑的时间,自己扮成个男孩子替他。   满香十一岁就撑起了整个家,也是个能干的孩子,只是重病初愈又没吃没喝的追了三天,把身子毁的厉害,看起来才这么病怏怏的。   “什么夫人啊,我这么年纪轻轻的都叫你叫老了!就叫小姐。”   苏二丫安排满香住在了西偏房,先煮了碗小米粥给她喝,熬得绵软细腻的小米粥最好消化了,白腾腾的雾气熏得满香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吃啊!”苏二丫拍了拍她的肩膀。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苏二丫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多了个妹妹。   其实这种感觉也不错!   吃完小米粥,苏二丫打来一盆热水给满香洗了洗脸,一番梳洗之后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五官长得挺秀气的,就是脸颊凹进了点,肤色青白了点。   满香穿上苏二丫以前的旧衣服,虽然洗的颜色都看不清了,但缝缝补补的很用心,很整洁。而且棉絮很多,好暖和。比在家里穿的还暖。满香青白色的小脸,总算有了点生气。   “你以后就住西偏房,厨房什么就在对面的东偏房旁边,柴房,茅厕什么的也都在院子里,等回头慢慢熟悉。咱们家就我和容珩两人,以前也是和你一样身份的庄稼人,所以别觉得有什么隔膜。”   “咱们家是酿酒的,以后做生意的时候我给你算报酬,一个月五十文,生意好的时候还有奖励。等你把自己的十两银子筹集齐了,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你以后想去哪儿就你自己做主了。”   “夫……小姐,你不要我了。”满香惴惴不安的低下了头。   “满香,你是个女孩子。你要有你的抱负和理想,我不想你一辈子都当下人。”苏二丫缓缓说道:“你虽然救了你弟弟这一次,但你想没想过,他就算回到家里还会被你娘卖掉第二次第三次。你必须变得更强大,更坚强,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以后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哦!”   苏家酒坊第一个工人诞生了,忠诚度百分之二百哦!小狐狸苏二丫笑眯眯的眨眨眼。   听到“弟弟”的字眼,低着头的满香突然眼眸中划过一丝悲恸和似有似无的愧意。她捏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抬头,表情又变成那个单纯又清澈的摸样。小声的问道:“小姐,容姑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苏二丫完全没注意到满香那一刹那的异样。听她提起来容珩,绷不住嘴的就笑了。   容珩最是个别扭的了。明明是他先动了心思想买下这小丫头,结果付银子的时候都能听见磨牙的声音了。等到把满香拎回家的时候,那脸板正的就跟铁板似得,看也不看满香一样,就自个回屋子去了。他这是又心疼起银子了。   “容珩啊,你别怕他,他最是个心软的人了。我和你打赌,他最多撑到晚饭的时候!”   × × ×   今日是冬至日。苏二丫买了三斤肉就是准备包饺子的。   方才见满香被打的浑身都是鞭子印,特别是胳膊上血肉模糊的,苏二丫就去买了一盒药膏让她自己往身上摸。谁想到那小姑娘累到极点了,她就出去这么一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香趴在床边睡着了。苏二丫也不吵她,将那药膏放在她的床边,轻悄悄的关了门就出去了。   容珩正在愣神,他手里拿着拿着菜刀正准备剁肉馅,只是因为想事情动作停到一半,连苏二丫推门进来都没注意到。   “容珩你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啊!”   苏二丫从背后抱住容珩,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腰侧,然后覆盖在容珩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像是受了惊似得。容珩也侧过头来,刚好被苏二丫捕捉到,美美的亲了一口。   “你瞧你剁着肉呢也能走神,要是切到手了我可不饶你。”苏二丫把头埋在容珩的脖颈窝里,暖暖柔柔的鼻息像是在挠痒痒似得。   “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容珩红了脸,跺了跺脚,但也挣脱不苏二丫这块牛皮糖。   “我教你剁肉馅。”苏二丫覆盖在他手指上的手微微用力,刀子轻快的运作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苏二丫紧紧的挂在他身上,手指操控着他的手指,不,不仅仅是手指被-操控了,仿佛连心都被-操控了似得。容珩将刚才发愣时想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听得到自己因为苏二丫贴近而混乱的心跳。   “我自己会剁,你快走开。”最后那句‘你快走开’,明明是拒绝,但却因为苏二丫突然吻上他的耳廓,敏感的一个颤栗变成了婉转的怪调子,倒像是邀请似得。   “好,那你自己来,小心点。”   苏二丫听话的回应,手指轻轻放开他,容珩又突然有些失落了。不过瞬间,腰腹又被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嘴角不经意的微微上扬。   苏二丫不再去管剁肉的事儿,反而腾出精力来折腾容珩。亲吻着容珩软软的耳垂,容珩耳后的敏感点,容珩脖颈。手指滑进宽大的衣袍里,揉着容珩细腻的肌理,直感觉到怀里的这个身体开始变得柔软和轻喘,才放过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胛骨处蹭了蹭。   “容珩一切都过去了。你不会再像满香一样被人欺凌。你是我的夫郎,就算咱们家揭不开锅,我宁愿和你一起饿死,也不会卖掉你。”   容珩被苏二丫撩拨的额头起了一层细汗,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一样,混混沌沌的,还没回过神,就听见苏二丫这样说,手中的菜刀顿了顿,险些就要切到自己指头。   容珩怔了怔,他心底的不安,全被苏二丫猜到。他们两人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但他还是这样怀疑和揣测,是不是也伤害了苏二丫,所以她才这样故意逗弄他,让他难受也让他清醒的感受到她。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加点芹菜或者韭菜,能留出一些肉来,腌制腊肉,过年的时候就省的买了。”容珩绕开话题,转过身揉了揉苏二丫额前的碎发,一脸宠溺的笑容,如水的明眸充满了宠溺的温柔。   苏二丫抓着他的手,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   “我就是要吃肉!”   容珩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苏二丫嫩软的嘴唇,然后转而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缠绵的深吻,吞噬着彼此,炙热的气息在暧昧的瞬间流转,唇腔里每一处柔软和敏感的地方都被攻陷和掠夺,连呼吸都被夺去了。   当她重获新生似得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就给你。”   微微甜腻的吻让苏二丫一瞬间失神,这是幻觉吗,容珩真的越来越主动了。   × × ×   去你的纯猪肉馅饺子!!!这就是你给我的肉,还满满的都是肉呢!   容珩也不知道苏二丫和一枚饺子生什么气,只看她对那枚饺子怒目而视已经有一炷香了,难道她准备用眼睛吃饺子。   “都放凉了,还不快吃,光看能饱吗!”容珩很自然的一手夹起饺子送到苏二丫嘴边,一手护在下面,怕露了汁水落在衣服上。   甜蜜的喂食让苏二丫的气瞬间消散了,咬开那只看起来白白嫩嫩透着水光的饺子,浓浓的肉香在嘴里化开,真好吃。容珩很会做饭,以前家里穷都没什么吃的,能饱就不错了,倒也没发现他还有这个长处。今天到食材店里转了圈,才发现,容珩知道好多她见都没见过的香料,巧妙的搭配,不仅祛除了猪肉的腥味,还让猪肉更有嚼劲。   苏二丫连着吞了三个饺子,才发现门口有个人在张望。   是满香,她醒来以后知道自己居然在做饭的点儿睡着了,吓的不轻,这普通人家的小厮要是再干活的时候睡觉偷懒那都是要挨一顿打的。但在苏家,非但没有人揪着她的头发打,还在睡醒之后发现床前多了一瓶上好的伤药。她又是感动又是惴惴的跑到主屋,见苏二丫和容珩亲密的嬉闹,她一个未成家的姑娘目光躲闪着也不敢看,只猫着腰等在屋子外面,想着等他们吃完了,自己再进去收拾。   “满香你醒了,快来坐吧。”苏二丫拉着满香进了屋,帮着她添了一份碗筷:“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拘束。”   明明睡觉前刚喝了一碗小米粥,这会满香闻着扑鼻的猪肉香,她竟然又饿了。满香在心里怄自己好没出息!她左手攥着右手局促的坐着,恨不得把头埋到膝盖里。她一个下人,怎么能和苏小姐容姑爷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啊,这……这不合规矩啊。   “冬至日,不吃饺子会冻耳朵。”容珩夹了一个饺子,放进满香的碗里。   满香惊愕的抬头,这个一直板着脸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荣姑爷竟然主动给她夹了一个饺子,虽然说话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但却叫她心里暖了起来。   就像她爹还在世的时候,虽然也会口气很不好的说她不成器,但总会把最好的菜夹给她吃。满香不由得红了眼眶。   苏二丫在旁边顶了顶她,小声说道:“怎么样,说我他最多绷到晚饭吧。”   ☆、富春楼   苏二丫今天早上一起来,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鼻头被揉的红红的,一双杏眼也看起来湿漉漉的。这明显是感冒了,难道是穿的少了。容珩急得不行,恨不得让苏二丫穿三件棉袄在身上,裹成一颗球。   “要不咱们今天去多买点柴火,把屋里的地龙点起来。”   这地龙可比做饭费柴火多了,点上一天就要花100文钱,这十天就是一两,如今苏家刚买了满香回来,银钱已经有些吃紧了,他肯下这种狠心让苏二丫点地龙,可见是将苏二丫宝贝到极点了。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这才刚刚冬至,再过几天,等有生意上门了再说吧。”   苏二丫微微抽了下鼻子,眼神有些幽怨的看了容珩一眼。   昨天的黄历上应该写着“忌欲-求不满”,只是她没看见,不小心就倒了大霉。   这事儿还得从昨天晚上刚吃完饺子说起。   昨日那一顿皮薄馅足的猪肉饺子,吃的苏二丫满嘴流油,满意到不行。饭后,满香抢着收拾餐具。二丫见有人收拾更好,能把时间腾出来做“更有意义的事儿”。   夕阳的霞光还没落下,就缠着容珩回房生孩子。   容珩其实有些倦了,但苏二丫熟悉他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轻易就能把他抚-弄的无法自持,顶着张大红脸,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又纵容她了一回。只说先去洗澡,再……再再回来做那种事儿……   苏二丫见他松了口,任自己为所欲为的索求,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只等着这块色香味美的大肥肉,洗的香喷喷的再自己送上门来。   家里没有可以供两人共浴的大浴盆,容珩就像往常一样自己支了个架子,端了一盆水去洗了,回来以后头发湿淋淋的,苏二丫看不过去就抱着他给他擦头。   头发擦干了,容珩也已经趴在苏二丫怀里睡着了。   苏二丫看着容珩刚洗完的身子,哭笑不得。   微微开口的宽大亵衣,露出沾着水的粉红色珠蕊,白皙的脖颈还残留着一点下午留下的吻痕,水润的双唇因睡姿的关系贴合着苏二丫腹部。   她要是没感觉,她就不是女人。可是她又舍不得闹醒容珩。白天在镇子里转来转去走了不少路,晚上又是他一个人做的饺子,忙里忙外的,恐怕真是累了。可被容珩诱人的样子撩拨起来的欲-望却无法抒解,只好自己拎了盆凉水,也草草的洗了个澡。   “阿嚏!”苏二丫又打了一个喷嚏,刚想自己伸手揉揉鼻子的时候,一双炙热的手敷在她的鼻翼两侧,轻轻的揉着她的迎香穴。   容珩的手指通常都是微凉的,特别是冬天根本存不住热气,他这是拼命的搓手,把手指都搓红了才聚了点热气,给她揉穴位呢。柔软的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在她的脸上轻轻按揉,目光里满是关心和心疼,苏二丫心里暖洋洋的,好像也没那么幽怨了。   “小姐,有个叫薛二娘的差人来了,正在门口等着呢。”   苏二丫知道这是富春楼的生意有戏了!立刻喜形于色,披了件衣服要下床。   容珩双眉一蹙,按住苏二丫的肩膀,语气顿时冷了下来,有些不满的说道:“你还病着呢!”   “这可是桩大生意!”看见容珩眉头皱的更深了,苏二丫语气不由得低了下去。容珩平时是把钱看得重,可如今明显在他心里她的地位已经远超过了银子,他这是在心疼她。   伸手抱住容珩的脖颈,让他的额头贴上自己的额头。突然被拉近的容珩惊的瞪大了眼睛,墨色的双眸像是水润的小鹿的眼睛,倒映出苏二丫的面容,温热的呼吸,鼻尖的触碰,像是一卷缱绻的风柔柔的拂过。   “你瞧,只是打了个喷嚏,我都没有发烧呢。”   苏二丫看着容珩微微泛红的脸颊,温柔的笑了,轻轻的侧过脸颊,在容珩的面上蹭了蹭,容珩的皮肤好细腻,像是绸缎似得。   “那你……早点回来。”容珩将苏二丫因为乱蹭而乱掉的碎发拂到耳后,然后红着脸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眷恋的吻,凝眸似水敛去了一腔柔情。   × × ×   薛二娘派来通报的人是个跟满香差不多大的孩子,头上梳着小厮们常疏的双螺发髻,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见了苏二丫极为乖顺的抱拳一躬,说道:“我们家夫人已经上下打点好了,约苏娘子一个时辰后在富春楼三楼雅阁一见,倒时自会将夫人引荐给宋大官人。”   “多谢你跑这一趟,只是我们家家贫,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打赏你。满香~满香你去把厨房里的包子拿两个给这位小妹路上吃。”   薛家的小厮微微有些失望,住着这么大的宅子居然这么吝啬,只拿吃剩的包子打赏人。但也知道自家夫人对这苏家今天的生意还是极为看重的,也不敢露出什么不敬的表情,只淡淡的道了一声谢说到:“怎么敢收娘子的东西,我这就回去回禀我家主人了。”   走了更好,这包子还得五文钱一个呢。   只是这薛家的下人,走的时候看了满香好几眼,表情古怪,眼中似有迷惑。后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苏二丫的注意,才快走了几步出了门。   苏二丫咬了一口肉包子,顺口问道:“满香,你认识这个人啊……”   满香愣了楞,面容有一丝慌乱,她用余光飞快的扫了苏二丫一眼,见二丫的样子也不是很在意,又稳了稳神,笑着说道:“大概是邻村的,看着有点眼熟。”   “哦哦,怪不得!我说她怎么老偷看你,你又不是个小相公。哈哈哈”苏二丫取笑道:“不过满香你可真得吃胖点了,柔柔弱弱的没个女孩儿样。”   说着说着,苏二丫又递给满香,催着她再吃一个:“正长身体呢,多吃点撑不住你。”   满香接过肉包子,看了许久,才缓缓的一口一口咬上去,浓浓的酱汁和满满的肉香在她嘴里却是苦的,眼眶里微微湿润,她努力把泪憋了回去。   × × ×   富春楼。   即使不是饭点,富春楼的一楼也依然热闹非凡,拼酒的,啖肉的,唱曲的,喝茶的,几乎是满座的,食物的香味飘满的整间屋子。苏二丫一进门,上午见过的那个薛家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引着苏二丫上了楼。   薛二娘正在二楼的楼梯口等着她。薛二娘走来走去,头上的珠钗和身上的两块玉佩晃荡的叮当作响。   “哎呦,我的好妹子,你可来了。”薛二娘又看了看苏二丫的装扮,似是嫌弃她这一身的旧棉布素袄,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穿身得体的来,算了算了,也没时间了。”   新买的布匹还没开始裁衣,这已经是她最得体的一件了,苏二丫在心中腹谤,一个补丁都没有,颜色是清新的草绿也没洗掉色,平时都舍不得穿呢。   薛二娘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了三楼的最后一个台阶。   “快上去吧,这事儿要成了,你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在宋大官人面前可给我机灵点,她这样的大人物平常人削尖脑袋想见她一面可都难死了。”   三楼第一间雅阁里走出一个穿着青灰色广绣罩衣的男子,眸若星辰,纤柔俊美,但看那梳妆倒像是个小厮。   苏二丫嘴角微微抽搐,光是这贴身的小厮就跟画上的人似得,穿的衣服精致华美比她看上去还尊贵好几个档次。这富春楼的大东家看来真是富得流油啊。   “你们谁是苏二丫!”那小厮说话不卑不亢,宛如山间清泉音色清润。   “我!我!”苏二丫上前了一步。跟在那小厮后面,走了几步,却发现薛二娘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眼,她仍站着三楼最后一个台阶上。以她的身份竟然连登上三楼的资格都没有。这宋大官人,显然是个不好伺候的主。   三楼已经完全听不见一楼的喧嚣了,静的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一推开门,一股暗香袭来,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却让人有一种月夜下香兰泣泪的幽幽回味。味道不像香粉店里的那种冲鼻的俗味,淡淡的,但让人无法忽略,缭绕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雅阁内,一顶浅色的罗帐垂坠着,烟粉色轻纱随风缓缓而动,伴着着幽香,倒让人彷如在梦中。   轻纱帐子中一个修长的身子横躺在软榻上,如墨的长发松松散散的铺在身下,她身后靠着锦缎的香枕,身姿舒展,带着几分猫一样的慵懒。隔着轻纱,苏二丫也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单看这身段也知道是人间绝色。   这世界女人还是粗壮点好,长的这么妖娆不是不给男人活路吗!苏二丫揉了揉鼻子,默念了三遍“我一点都不羡慕”。   帐子里的宋大官人睨了苏二丫一眼。   明明隔着一层轻纱,连五官都看不大清楚,但苏二丫就觉得那宋大官人目光炯炯,黑色的瞳孔宛如星辰般耀眼,妖魅中又透着一股邪气,让人不敢直视。   “你就是酿这竹叶青酒的人,宋景,看坐!”   ☆、宋瑾言   宋大官人手中拿着一尊上好的官窑斗彩酒杯,杯中美酒清透如玉魄,散发着淡雅的幽香。她放在鼻下轻轻一闻,似是回味无穷的眯起眼睛,不经意的微微点头。   “的确是世间难得的佳酿。不知这酿酒之术,是否苏姑娘祖传的手艺!”宋大官人押了一口酒,淡淡的问道。   她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截羊脂白玉似得手臂,和莹莹玉指,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雍容贵气和妖媚入骨相融合的气质。   “并非如此,这酒方是一位姓秦的举人老爷赠与我的。”苏二丫老老实实的说到。低眉顺目的样子真像个没见识的村姑,头一次见到富贵人家的大老爷。   “姓秦!”宋大官人眼眸一亮。   宋家的地窖里曾有一坛二十年前的淡竹酒,幼年时祖父抱着她喝过一口,那味道简直是神仙佳酿唇齿留香三日不忘。当时她就上瘾了,忍不住缠着祖父要再喝一小口的,祖父紧张的像个孩子一样抱住那酒坛子,就是不肯允她。只说这酿酒的人归隐山林,世间再寻不到如此佳酿了,这可是最后一坛子。   懂事之后方才知道。她喝的是北方秦家的淡竹酒。   这淡竹酒,名声在外。但秦家数十年前就已经归隐,她钦慕已久却无缘得见,实在是不甘心。   于是,这么多年她在外做生意,一直在寻找一种可以和记忆中的淡竹酒媲美的味道。   六年前倒是从广恒将军那儿寻到了一坛佳酿,不是竹酒,而是青梅,或可与记忆中的秦家淡竹酒相较高下,只是这酒也是孤酒。   会酿这青梅酒的人已经被女帝赐死。   青梅煮酒,淡竹飘香,如此人间美酒佳酿,竟然从此再没人能做的出来,此为宋瑾言平生一大憾事。   走遍了北方的大街小巷,品过上百家酒坊自酿的竹酒,苦辣的,味烈的,微甜的,清淡的,但都像少了一点什么似得,没有记忆中的味道。   直到这她奶娘的一个朋友,托人送上一瓶竹叶青酒。   多少酒家哭着抢着想为宋家的酒楼供应酒水,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本有些不屑一顾,这瞧着这酿酒的容器倒有几分别致,也就浅浅的喝了一口。   只这一口,就彻底征服了她的味蕾。   沁人的竹香,淡淡的萦绕在唇齿舌尖,入口绵长,回味甘甜,完全是记忆里的秦家最有名的淡竹酒的味道,但又比记忆力更加细柔绵软,并不上头。   眼前这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村姑,看起来比她还年轻些,居然尽得秦家的真传,而且在酿酒方面颇有造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倒是个人才。   “先不说这酒好不好,单说你一个家庭作坊,没有半点资历,也不知道往来的客人对你们家的酒买不买账。”宋瑾言侧躺在榻上放下酒杯,端起架子,只用眼角的余光瞧着杯中酒的色泽,轻描淡写的说到:“一百文一桶。先卖上十天,若是销路好了,再适当提价。”   这话乍一听着倒也合适,但仔细一品可就不对味儿了。   “宋大官人,这是在说笑话吧。”苏二丫捧腹大笑起来。   帐子里的那个人微微一愣,似是从没料到有人会在她面前这样放肆。目光落在苏二丫脸上,竟然挪不开了。   “宋大官人,销路好不好当然是要试试才知道,但是你定下一百文的价格,只针对我,不知你店里准备售价多少钱。”   “你若是售价定的低了,我这酒就卖的贱了,以后想提价定然会影响客源…”   “而且你说先卖上十天,不知道是说单富春楼一家卖上十天,还是你宋家所有的酒楼卖上十天,虽说你宋家家大业大,富春楼也名气在外,却也不能仗势欺人这样压我的价吧!”   苏二丫这一番话说的语气平平,目光也是端正清亮,但宋瑾言听着却是刺耳的。   “仗势欺人!?”宋瑾言面色一凛,双目如箭看着苏二丫。   苏二丫一哆嗦,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降了几度。这宋大官人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慵懒妖孽样,却是个暴脾气的主,这才挑唆了几句,就上了火气。   “我就是仗势欺你又如何,我宋家捏死你一个小小的酒作坊简直易如反掌。”   自从她当时宋家的当家,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谁见她不是弯着三分腰,带着七分笑的。虽说一百文的确是有点低了,但这心照不宣的事儿被一个村姑快口直言的说出来,让她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架子反倒端足了,语气也更傲慢了几分。   “嘭”的一声将盛着竹叶青酒的酒杯扔到地上,碎成好几瓣,上好的美酒全撒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和这屋里的调香居然诡异的切合,让人忍不住流连沉醉其中。   鼻尖仍有酒香的余味,宋瑾言有些后悔了,这酒不错,只是这酿酒的人也忒不识抬举了。她面无表情的靠在软枕上,竟也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叫宋景送客,倒是给了苏二丫一个开口的机会。   “宋大官人何必动怒,你我都是生意人,若为了一言不合断了彼此的财路岂不可惜。您若要试试水,就先订个百十桶的,二两银子一桶,这价钱已经是我的底线,不能再低了。试卖一个月若是销量不好,我愿意全数退还。您看这主意怎么样!”   宋瑾言心里冷哼几句,一百文钱变成二两银子,升了二十倍的价格,这村姑还真敢开口。她气的咬牙切齿,但又狠不下心回绝她。富春楼里现在最贵的酒买到五两银子,但口感比这竹叶青酒还略有不及,说起来苏二丫给的这个价格倒也还公道。想不到她这村妇到有点见识,不太好糊弄。   罢了,这竹叶青酒在京城繁华地恐怕还能卖到五两以上的高价,这买卖只赚不亏,她说的对,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呢。   宋瑾言一摆手,叫那个小厮写了一封契约。   “你叫什么名字。”写契约的时候需要将两方名字写全了,这才有次一问。   “小民苏二丫,拜上。”说着苏二丫夸张的行了个大礼,左脚微微前伸,九十度的弯腰,两手抱拳向前一拜,倒不知是谁教的姿势,样子滑稽的很。   这会见生意成了,她倒会装孙子了。宋瑾言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村妇有些有趣,绷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宋家小厮将写好的契约递了过来,怕苏二丫不会写字还专门准备了一盒印泥,示意她在下面盖个手印即可。   想不到这个貌似粗鲁的村姑竟然还懂点墨水,拿着契约仔细的看了一遍。一眼就挑出来个刺儿!   “宋大官人,这可不对啊!好像多了一条。这上面怎么写着我这竹叶青酒只能卖给你宋家!”   “所有和宋家签订供货契约的都要写上这一条,怎么,你觉得我宋家没有能力吞下你全部的酒吗?”   “宋大官人,这可不是能力的问题,你这一家垄断,价格上就有更高的自主空间,但对我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利的。要么把这条去掉,要么添上独家供应的条件,我要竹叶青酒售价百分之十的提成。”   帐子里的人先是坐直了身子,然后微微前倾,像是要仔细看清楚苏二丫似得,盯着她半响,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实在是好奇,苏姑娘你到底为何这么有把握,我一定要听你的。”   苏二丫莞尔一笑:“我就吃准了你喜欢。虽然隔着轻纱,但我却能看清楚你的眼神,你看向杯中酒的目光,和我家夫郎看我的目光是一样的。就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一定会被吃的死死的!”   宋瑾言微微恍惚了。想不到这个村姑除了伶牙俐齿倒还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宋景把苏姑娘的附加条件给加上。”   每桶酒二两银子,再加上每月销售额的一成提成。这样好的条件,就连平安镇最大的酒坊郑荣记都不曾允过,竟被她轻易的允诺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家庭作坊。可宋瑾言的心底竟然还是欣喜的。   “苏姑娘,听说你还没有固定的酒坊,我有兴趣注资你开一家酒坊,甚至可以提供一些简单的酿酒配方,利润我们四六分成你看怎样。”   “我拒绝!”   “你还没问我会注资多少?难道你不想像富春楼一样开一间三层楼的酒坊,每日宾客盈门,往来不绝。”   “我这个人志向小,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丰衣足食。今日这个生意做下来就已经够我丰衣足食了,我若开个酒坊小店也不求宾客盈门往来不绝,只求逍遥自在,自己当家做主。”   “你不求富贵,你身边的人也不求富贵吗?”   苏二丫想起容珩来,他只是过分节俭,却从不嫌贫爱富,一根十几文钱的碧玉簪也能叫他宝贝好几天,恐怕容珩比她更知足常乐呢!   宋瑾言本动了惜才之心,没想到这村妇竟然如此没志向,小富即安!实在是烂泥糊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当一辈子村姑去吧你!!!墨玉般的的双眸幽幽的望着苏二丫,恐怕连宋瑾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在变得有多奇怪。   苏二丫接过宋家小厮补好条款的新契约,按了一个手印。宋家小厮又将契约书,递进帐子里去,罗帐微微掀开一个角。   正巧,苏二丫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带起一阵风,罗帐如云似雾的飘散开,露出宋大官人的庐山真面目,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似樱,下巴的线条也美的令人叹息,只是……只是下巴下面那个鼓鼓的东西……难道是——   喉结!   ☆、趁人之危   宋大官人居然是个……是个……男人!   苏二丫大惊,为了避免叫出声儿来,她不自觉的把手指送到嘴边,咬着自己的手指,把自己的嘴堵上。   怪不得!   怪不得他的小厮宋景美的跟画里的人似得却是个男人,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厮啊。   怪不得他这屋里熏香如此好闻,男儿家的不就喜欢折腾这些香料啊珠钗啊玳瑁啊绸缎啊,这宋大官人出身豪门恐怕更精于此道。   怪不得他一直隔着这烟粉色的罗帐与人说话,男女授受不亲嘛!大户人家的讲究就是多,麻烦麻烦。   他压起价来毫不心慈手软,端起架子摔杯子的时候也气势十足,这样厉害的男人,真是谁娶了他谁倒霉。还是容珩好,温言细语身娇肉嫩的。   可他为什么要装成女人呢,也没听说有什么规定说男人不能经商啊,容珩以前还拿竹篮子到镇上卖呢,莫非,莫非他有女装癖!   是啦,是啦,深宅大院里什么怪人没有了,这一个小小的女装癖实在没什么稀奇!   宋瑾言注意到苏二丫的表情和动作有些怪异,眉峰一拧问道:“你怎么了。”   想起这个妖媚宋一句轻飘飘的“仗势欺人”也能摔杯子撂摊子的,自尊心委实过重了,太容易炸毛了,还是不要得罪他,“女装癖”什么的就当不知道好了。   苏二丫把沾了自己口水的手指背到身后,灿然一个傻笑,说道:“早上没吃饭,这不馋肉了嘛!”   宋瑾言哼了一声。   这村姑不仅没出息还没教养,居然做出这样白痴的举动。幸亏她刚才一口回绝了酒坊一事,不然让这样的人当了掌柜,岂不是丢宋家的人!宋瑾言自我安慰的想到,方才被回绝时堵在胸口的闷气也舒缓了不少。   “宋景,叫人弄一叠蟹粉南瓜酥饼上来。”   “哎呦,宋大官人怎么这么客气呢!”苏二丫一想到可以免费吃到富春楼的招牌点心,心花怒放的捂着嘴笑了,她这是在假装矜持。“能不能让我带走回家吃啊!”   宋瑾言手指轻叩着软榻上的扶手,一副平静无波的从容样子,冷淡的说到:“苏姑娘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这蟹粉南瓜酥饼是给你点的呀!宋景,叫人快点送上来,小爷我饿了。”   × × ×   苏二丫的第一桩生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宋瑾言这个小气鬼大奸商炸毛公孔雀,居然只定了五十桶竹叶青酒,而且只愿意支付三成的定金,也是就三十两银子。还要付给薛二娘十两的引荐酬劳,落到手里银子,不过只有轻飘飘的二十两。   说起来,今天最失望的恐怕就是薛二娘了,她可是一上午耗在这富春楼里等消息,在楼梯口踱来踱去,想着她今天就能到手的上百两酬劳。到头来却,听苏二丫说只谈下来一百两的生意,那脸顿时黑的跟锅灰似得,硬要苏二丫把契约拿出。   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五十桶酒,一桶二两,可不就是一百两的生意嘛!薛二娘气的两手发抖,恨不得把这契约撕了。薛二娘可不是住在福禄村的薛婆子,十两银子在她这儿根本不够看的,先不提她花费了多少工夫,单单买通宋大官人的奶娘也花费了不少银钱。   薛二娘虽是生气,但也无法发作,一来她心里清楚和宋家做买卖,苏二丫没有半点说话权,二来这十两银子,苏二丫半分也没欺瞒她,可都是照当初说好的条件给的,如今做了赔本买卖,只能怪她自己思虑不全太过异想天开。因而虽然面色难看,却也没有为难苏二丫,拿了那十两银子便走了。   走的时候与她家的小厮耳语了几声,似是不经意抬头看了苏二丫一眼,那一眼说不上来的古怪阴霾。   × × ×   苏二丫回家的路上走的很慢,一直在掰着手指算账。   算上宋瑾言给的定金,她现在手里只剩下三十七两银子。酿酒需要的浊酒每坛子六十文钱,五十坛就是三两,需要的各种中药配料就贵了至少需要十七两,这样她还能剩下十七两银子。交货的时间是在十五日后,十五日的家用顿顿吃肉大约是九两银子,如果租个牛车自己去砍竹子是租金是一两,如果别人代劳估计又得多花上五两银子……   苏二丫正低着头算着,心不在焉的,感觉好像到家了,一抬头,正看见容珩笑吟吟的瞧着她。   他是专门站在门口等她回家的吧,一瞬间胸部被一股暖意占的满满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容珩很自然的帮苏二丫整了整衣襟,拍去了肩上的尘土,然后拉着她进门。   他这一拍好像把苏二丫身上的疲倦全拍散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掌握了你所有的神经,让你高兴你就高兴,让你开心你就开心,让你兴奋你就兴奋,只因为,你的整颗心都已经给他了。   将容珩的手纳在手心里,他的手指总是微凉的,于是帮他暖手就成了苏二丫最热衷的事儿。   “我在想,剩下的钱还够不够买一个大浴缸,这样就能和你一起沐浴洗澡了。”   苏二丫对昨天自己一个人洗凉水澡的餐具耿耿于怀!   感觉手中握着的那人缩了缩,纤细的手指微微挣脱了一下,想从她手里滑出来。苏二丫怎能容他缩回去,不仅抓的更紧了,而且还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舔了一下那红的快滴血的小巧耳垂。   “我好像饿了,什么时候能吃肉啊!”   × × ×   十五天的交货期其实非常紧张,很多东西都必须在一个下午采买好。   配料的药材方子被苏二丫分到四张单子上,吩咐满香在四家不同的药房购买,如果镇子上的药房数量太少,就做马车去临近的镇子采买。   其实这四张单子,有一张是假的,并且每个单子上加了几个酒方之外的药材,比如说是何首乌这样,个头比较完整,比较显眼的,回头挑出来也方便。   这世界可没有所谓的知识产权,等竹叶青酒问世之后,必然会被平安镇的其他两家酒坊模仿,苏二丫这也是想用障眼法保护一下酒方不被人剽窃。   容珩的任务量就比较小了,他负责筹备竹筒竹叶和竹炭的采买。   他以前在平安镇摆地摊卖竹篮子的时候就认识一户姓许人家,专门砍柴砍竹子来镇上卖,生意并不太好,竹炭不似普通木柴一样易燃,只有大户人家用来附庸风雅的时候喜欢烧些竹炭,竹叶主要是小户人家买不起好茶叶,自己收一点鲜茶叶,晒干了煮水喝。竹节更是无人问津,只有些低等的手艺人用来做些拐杖。   容珩本就与他们相识,很快就谈好了价格,和苏二丫预计的差不多,五两下了契约。并且容珩允诺了,以后若有这样的生意还找他们来做。   走的时候还被许家硬塞了一条腊肠。   容珩想起来,整日把吃肉挂在嘴边的某人,也没太推脱,只想着下次再谈生意多给许家一些利润便罢了。   苏二丫的主要任务是采买浊酒。   浊酒其实是做坏了的黄酒,酒质浑浊辛辣,平常没什么人买,酒坊里出售的数量也不多。苏二丫要采买五十坛这样的酒实在很困难。   这镇子上的酒坊只有两家,一家是鼎鼎大名的郑荣记,和富春楼的合作已经有数年之久,酒坊有两间门面房,三个晾晒场,两间酒窖,在这个小镇子里,这样规格的酒坊已经算得上很气派了。   还有一家是苏二丫曾经做过零工的小酒坊,赵家酒坊,只有一间门面房,院子和地窖都是自家的,主要酿酒的人手也都是直系和旁系的亲戚,偶尔请人帮忙都是零工,按天付工钱。   “哎呦,这不是二丫嘛!你是想来找份工吗?唉可惜你来晚了……”和苏二丫极为熟稔的赵家老掌柜赵瑜正坐在店里,百无聊赖的喝着一壶酒,看她的样子醉醺醺的好像精神不太好。“我们家现在可没能力再雇你们了,这店啊,就快要盘出去了。”   “怎么会这样!”苏二丫惊讶的大声说道。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半个月前她还在这里打工呢,那是酒坊的生意虽赶不上郑荣记的红火,但有不少老客户,维持生意还是不难的,怎么会顷刻之间就要倒闭呢。   赵瑜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小酒杯给苏二丫倒了一杯酒。   苏二丫一看那杯中酒的颜色就愣了。浑浊的黄褐色,不用尝她就知道这酒喝起来必然辣喉咙,刺的人难受。   “你瞧,这酒连你也不愿意喝。”赵瑜笑的难看,一手拿着自己的杯子一手拿着苏二丫的杯子,两杯一起一饮而尽,那浊酒入喉,引得她一阵难过的干咳。   苏二丫忙上前几步,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儿。   “别喝的太猛了,多伤身体啊!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店里什么样的酒没有,你怎么一个人喝起这浊酒了。”   “店里什么样的酒没有??哈,二丫,你是不知道,郑荣记那个阴险毒辣的郑歆居然买通了咱们店里一个临时雇用的伙计,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每坛酒里都添了一斤的酒曲,不管什么样的酒,都成了这种浑浊不堪的劣酒。四五十文一坛不说,这这……这若不是实在喝不起酒又馋这一口的人才会买这么劣的酒,旁人有几个会买这样的酒。”   “已经五六天都没生意了,我的眠儿还有病,每个月的药钱都指着这店铺盈利的那十几两银子,若是再这样下去,只能把店铺盘出去了。哎!郑歆这招也太缺德了,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可这事儿没有让我抓到证据,郑歆又在县衙里有人,实在是没法说……没法说啊……”   赵瑜家的情况苏二丫也隐约知道点,这酒坊开了三代了,一直是亲戚搭把手帮帮忙,今年生意好的时候多雇了几个人,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岔子。   看着老泪纵横的老掌柜,苏二丫沉思了片刻,问道:“若是要盘出去,你准备盘多少钱。”   “哎,这店面加上店里的老酒,材料,工具,怎么着也得一百两银子吧。”   一百两银子。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赵家的酒都成了浊酒,她假托要运去外省售卖大量买入的话不仅便宜,而且不容易让人生疑。而且看赵家的样子估计月底才会把店铺盘出,十五天之后她就会拿到七十两的余款,若是销路好,宋家第二次下单的数目应该会比第一次至少多出一倍以上,带上定金,拼拼凑凑一百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好像是老天爷在给她创造一个机会,让她一口吞下赵家酒坊。从此以后她就不用担心浊酒来源的问题,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店铺。   这种机会,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但是如果真这么趁人之危,她和卑鄙无耻的郑荣记酒坊又有什么区别呢?   ☆、合伙人   郑荣记和赵家在平安镇相斗多年,这一次郑荣记来这一手釜底抽薪,把赵家几乎九成的酒都毁了,什么样的美酒佳酿都因为过度发酵变的又苦又辣,难以入喉。   浊酒,是最下等的劣酒,镇子上的购买人群本来就少。   郑荣记为了把赵家赶尽杀绝,更是把自家浊酒的定价降了二十文,本来值五十文钱的浊酒,只能买到三十文的价格,跟赵家打起了价格战。本来浊酒就卖不上价钱,基本是赔钱卖的,赵家定价四十文,这酒是一坛子也没卖出去,已经整整五天了。   赵瑜心里明白,一个只有最下等浊酒的酒坊,如何去与郑荣记这样的大酒坊再争高下,输赢已成定局。而这平安镇有能力吞下赵家酒坊的人,除了她郑歆恐怕也没有别人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以最低廉的价格收购赵家酒坊,从此以后这平安镇她郑荣记一家独大,百姓们要想再喝上物美价廉的酒恐怕难了。   × × ×   苏二丫的心里非常的挣扎,作为一个商人,是不能错过这样一个机会的,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更何况即使她不出手,郑歆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此刻提出要接手赵家酒坊,赵掌柜心里知道苏二丫这种行为有点趁人之危,但她肯定宁愿赵家酒坊落在苏二丫手里,也不愿自己的心血被郑荣记吞并。苏二丫的胜算是很大的。但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赵掌柜也不知道是方才呛得厉害,还是想到自家三代经营的酒坊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一时间红了眼眶,又是三杯酒下肚。   “我不甘心啊,败给郑歆……”她喃喃着这么一句话,字字泣血,禁不住老泪纵横。   苏二丫一下子就心软了。赵掌柜为人和善,待人宽厚,苏二丫曾在这里干过半个月的学徒,虽然只是临时招来的工人,但赵掌柜一视同仁,而且只要有兴趣学酿酒她也毫不吝啬的点拨你几句,店里的几本酿酒书籍都是可以随意翻看的。说起来,这竹叶青酒能够研制成功,也有赵掌柜一分功劳在。   赵家还有个小女儿,身患咳症,每日都需中药吊命,若是没有了酒坊,单靠一百两的死钱,坐吃山空又能撑几日呢。   “赵掌柜。我若祝你渡过此劫,你可愿意让我用五十两银子买下你赵家五成的股。”苏二丫想了想说道。   苏二丫既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又不想让赵家失了家业,不如用入股的方式注资赵家酒坊。赵瑜对酿酒之术深有研究,而且家里的亲戚都是酿酒的好手,由她经营肯定比苏二丫这个新手要好得多,用入股的方式,将赵家和苏家变成利益共存体,也不必担心浊酒变清酒的秘密被泄露出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苏二丫方才的挣扎一扫而光。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赵瑜虽然看上去喝的醉醺醺的,但脑子可没糊涂。见苏二丫一脸认真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由的严肃了几分,思量一片刻问道:“就算是你拿出钱来让我重新采买原料,重新酿造,也至少得两三个月才能走上正轨,我们家小眠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拖不起两三个月啊!”   “不用两三个月,只用十天就可。”   赵瑜瞪大了眼睛,如果平常她可能当场就仰面笑骂苏二丫“小子无知”,可如今,她心里明知道不可能,却也盼着苏二丫说的是真的。也许真有奇迹!   苏二丫将她与宋瑾言的契约书拿出来,给赵瑜看了看。   “我自有妙法能将这浊酒变废为宝,不仅如此我还能让赵家酒坊更进一步的发展壮大,总有一天把郑荣记压在脚下。你可愿和我一起赌一把?”   苏二丫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击掌的动作。   赵瑜看了看契约,能让富春楼花二两的价格购进的酒,定然不是俗品。又抬眼看了看苏二丫,半月前还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个门外汉,这才短短几天,竟然成了酿酒的行家,或许她真有办法能够拯救赵家酒坊。   赵瑜喉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像是突然来了一股酒劲,让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热力和勇气一般,她抬起头,伸手用力的和苏二丫合掌。   “让我们一起赌一把。”   × × ×   苏二丫和赵瑜签下了契约,赵家所有的浊酒以五十文的价格全数被苏二丫收购,只是这款额过大,目前还欠着,如在在半月内挽回劣势,恢复正常经营,则苏二丫注资50两后,赵家酒坊为苏二丫赵瑜共同经营,利润五五分成。   现在契约虽然定下了,但能不能顺利实行还是另一回事儿。苏二丫和赵瑜只能算是暂时的合伙人。那浊酒变废为宝的手段,赵瑜虽然好奇,但也知道这事儿苏二丫暂时不能透露。于是便问道:“那我今日就派人把酒先运到你那儿去?”   “不急,先让郑荣记放放血再说。”苏二丫笑着说。赵瑜看苏二丫眼里带着几分狠辣的笑意,虽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好期待很。   郑荣记不是为了彻底击垮赵家把浊酒的定价降低了二十文吗?他们敢这么做,不过就是猜测这浊酒销路不好,就是降的再多也没人买,一天顶多损失几百文钱。   这可不是就便宜了苏二丫。   但她一个人去买,数量过大,太过打草惊蛇。她便灵机一动写了个牌子立在自家门口。   “收购浊酒,35文一坛。”   刚好比郑荣记的贵五文钱,这一转手就能多五文钱的生意谁不动心啊,更何况苏家的位置又是个临街的繁荣地儿,来往的人多,不一会就有人抱着两坛子酒过来卖。   苏二丫就按着牌子上写的价钱给他付了银子。   围观的人一见,这事儿不假,立刻行动起来,都跑去郑荣记买浊酒了。有的甚至还推着自家的手推车去,一下买上十坛。   这郑荣记也慌了神,哪儿见过这么多人蜂拥而来只为了抢最低劣的浊酒,虽说这两天浊酒价格低了,但也低着卖了好几天了,从没出现这种状况啊。还没等店里的伙计回过神来,通知东家郑歆,这浊酒已经被抢购一空了。而且还有几人不信这浊酒已经售空了,迟迟不肯走,在店里闹事儿吵骂,搅合的郑荣记乱糟糟一片,一下午都没有好生意,只能早早关门了。   × × ×   因为采购了过多的浊酒苏二丫的计划必须要修改了。竹叶青酒的事儿虚得往后拖一拖,先把这批浊酒净化了,拿到赵家店里去卖,让资金迅速的回笼。   今日,在郑荣记采购的浊酒,共有二百六十坛,将苏家的小院子摆的满满的。满香还没回来,苏二丫不想容珩来搬这酒坛子干这粗重的活儿,正好改造浊酒需要大量的竹炭,苏二丫以这个为借口打发容珩去许家再买些竹炭过来。   待容珩走了,才撸起袖子开始搬酒坛子。   这酒窖在里屋的院子,酒坛子都在最外面的院子里,虽说也没几步路,但搬起来还真累人。幸亏苏二丫去邻居家借了个手推车,一次能搬十坛,来回二十几趟,总算在容珩回来之前给搬完了。   容珩去许家又买了三两钱的竹炭。总共有两麻袋,许家人待他热情,硬留着他吃了一碗茶,回家的时候见一院子的酒坛子都被搬完了,苏二丫一身是汗把衣服都汗湿了,疲倦的靠在手推车上昏睡着,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苏二丫手掌轻轻拖着下巴,面上是静谧恬淡的面容,额前的碎发完全湿透了粘在脸上,可能因为出汗的原因脸上还微微有些泛红,微风拂过吹开她一撮掉落的长发。   这个傻瓜。   怕他受累还专门寻个借口支开他,做完活还不进屋歇着,在外面等他干什么?   容珩伸手擦去苏二丫额头上的汗珠,早上还打喷嚏呢,她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浑身湿淋淋的还在这里吹冷风。   一手揽过苏二丫的腰,一手将苏二丫的头放在自己的肩头,轻轻将她抱起来。苏二丫被他这么一抱就醒来了,只是胳膊酸软无力,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样,提不起劲儿。   她靠在容珩的胸膛上,微微蹭了蹭。也不知道喃喃自语什么。像一只小猫一样柔软温顺。   容珩又问了一遍,才听清楚她声音轻柔的耳语声。   “容珩,我好累,今天晚上你自己动一动吧。”   动一动?   动什么?容珩一头雾水,半天没有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是习惯性的纵容着她,点了点头。   苏二丫见诡计得逞,忍不住一阵轻笑,抱着容珩又有些困倦的沉沉睡去。   ☆、初雪   这是平安镇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比往年下的晚了,来势却是凶猛的。   绒绒白雪从天际缓缓的飘落,漫天皆是这轻盈婉转,晶莹剔透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座妆点的银装素裹冰雕玉砌。   院子里的两棵梧桐,发出闷响,被大雪压弯了,树枝上的几团白雪如烟似雾的落下来。   满香推开窗子,只觉得一股寒气袭来,但并没有冷的打哆嗦。   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棉袄,这件衣服虽是件旧袄,却比她穿过的所有衣服都暖和,以前爹在世的时候没有钱买棉袄,爹走了以后娘亲也从来不关心她和满水是否吃的饱,穿得暖。   在苏家,她的吃穿用度完全不像个下人。昨天她去隔壁镇子上买药,回来时已经晚霞满天,早就错过了晚饭的点,却有人将饭菜用碗罩起来,等着她一起吃晚饭。   “家里本来就人少,当然要等你一起吃,人多吃饭才香嘛!”   “满香,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来来吃块腊肠,要多吃肉才有营养。”   为什么这个苏二丫明明是个外人,却待她比亲人更好。   院子里积雪堆砌,宛如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满香拿起埽除开始清扫院子里的积雪,压落的几节树枝也拣出来放到一边,一会可以做饭的时候,可以添把火。   墙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夜猫叫。在这清冷的早晨格外明显。   满香听到那叫声,身体瞬间僵直了,目光有点抵触,手指握紧了手里的埽除,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向墙角走去。她犹豫着张望了一下,这个时辰里屋的人应该还没醒。   用埽除柄敲了敲墙。墙那边听到了动静,就把一个用麻布包着的东西扔了过来。   然后簌簌的踩在积雪里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墙外终于没了声音,归于一片静寂。   满香打开那包东西,里面装着的是一张以画代笔的信。只有寥寥三张。   第一张图是一碗米粥,还冒着丝丝热气。第二张图是茅草垫子上盖了一床被子。第三张是一个红灯笼上面打个一个大大的叉。   满香的手一直颤抖着,眼眶通红通红,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一直紧紧的抿着嘴唇,在冰天雪地里一遍一遍的翻看那三张画技拙略的图,也不知道她在雪里站了多久,手指被冻得没了血色,嘴唇微微泛青,肩头和头发上都落上了一层雪花,直到那雪花渐渐融化渗透棉袄,让她冷了发抖了,她才忍不住蹲了下来,抱着那几张纸低声的痛哭。   × × ×   昨夜容珩做了很多事儿。   比如一个人做了晚饭。比如一个人把满香带回来的药挑了挑。比如把竹炭按比例放入每坛浊酒中。但就是忘了做苏二丫最期待的那件事儿……   而且他还堂而皇之的说:“因为,你先睡着了嘛……”   明明就是你明白“自己动”什么意思之后非常不淡定的给自己找来各种活干,熬到了深更半夜才回来。   × × ×   这还是苏二丫穿越而来看见的第一场雪,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里的雪花比记忆里那个世界被工业污染过的更加洁白,天空里细细密密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容珩长长的睫毛上,然后渐渐融化,容珩觉得痒痒的刚要伸手去揉,苏二丫拉住了,伸出舌头去舔那微微带着凉意的雪花。舌尖的一滴雪水,似乎还是甜的。   容珩吓得闭上了眼。只觉得那温软的舌头从他的眼睑慢慢往下滑落,原本是冰凉的雪,瞬间变成了温软的唇舌,而且那调皮的舌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才在他脸上流连忘返的留下一串亲吻,然后覆上他微微轻颤的薄唇。在这冰天雪地里,他却浑身炙热如入火炉。   突然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正砸在他的肩头,被砸开的些许雪沫子掉进他的衣领里,冷的他一个哆嗦。   原来方才是苏二丫的左手偷偷在背后抓了一把窗棂上积的雪,趁着容珩被亲的闭上眼睛,偷袭他来着。   这会见容珩睁开了眼睛,苏二丫忙迅速的退了几步。又团了一个雪球砸了过去。   “哈哈,容珩我又砸中你了。”   容珩的胸口又挨了一记雪球,知道苏二丫这是玩的起兴了,若是不还击反而扫了她的兴,于是也弯腰团起了雪球,边闪躲边反击。   这一来二去的追追赶赶,容珩也玩的浑身大汗淋漓,畅快极了。他准头越来越好,团雪球的速度也比苏二丫快,大有以暴雨梨花之势完胜苏二丫的架势。   苏二丫见容珩渐入佳境,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明明只是大她三岁,却因为过早的持家,养成了这副沉稳的性子,苏二丫很少见他玩的这样开怀,好像卸去了所有的负担,他整个人都轻快了。   两个人追着赶着到了前屋的院子,苏二丫说要叫满香一起来堆个雪人,提议暂时休战。   推开院子门。   “满香,满香,你怎么蹲在这儿啊!”苏二丫看见蹲在雪堆里,身上落着一层雪,团成一团的满香,简直要吓坏了。   满香被她囫囵着拽了起来,像是突然回过神,匆忙的把手中的几张画塞到身后。片刻之后,又把那些画拿了出来。小声的说到:“我,想我弟弟了。”   苏二丫隐约看到那皱皱巴巴的宣纸上画着的好像是一碗饭。   应该是满香的弟弟顺利到家了,给她寄来的信吧。农人家男孩子很少有上过私塾的,大多不会写字儿,这样以画代笔的很常见。画了一碗饭,至少说明他有口热饭吃。这是要让满香安心呢。   看满香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哭过。真是小孩子,明明是保平安的信,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哭了。   应该是想家了吧。   苏二丫轻轻的拍着满香的背,轻声的安慰她:“要是想你弟弟了,就去堆个又大又好看的雪人,我把你弟弟的名字,写在肚子上。”   × × ×   满香一早上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估计还想着她弟弟呢。她动作比苏二丫和容珩都慢上半拍,只做到身子的部分,一直往雪球上拍雪,这用来做身子的雪球比别人的几乎大上一半。   “满香啊,你做的是雪人是你弟弟哦,你看你把他肚子做的这么大这么圆,他呀肯定能长得白白胖胖的,每顿饭都能吃的肚子圆滚滚像个雪球一样。”苏二丫安慰着说到。   满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忙扯出一个笑脸,和苏二丫说了几句,转而去团另一个雪球,做雪人的头。   “我堆的这个呀,脑袋大,肯定聪明。”   苏二丫拍拍自己堆的雪人的头。容珩一看,这脑袋大的夸张,样子有些滑稽,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苏二丫一本正经的说:“这是我们的长女苏小容,小容容啊,你爹爹笑你不是因为你长得丑,而是因为他爱你。孩儿他爹,快去厨房拿三根胡萝卜来~”   满香堆的雪人在右边,肚子大头小。苏二丫堆的雪人在中间,身子和头几乎一般大。容珩堆的雪人中规中矩,比他们两人堆的都好看,秀秀气气的,倒像是个小男孩儿。   容珩拿来三个胡萝卜,苏二丫和满香在院子里捡了一些石子儿和树杈。   石子儿做眼睛,乌黑油亮的。胡萝卜做鼻子,尖尖长长的,树杈做胳膊,千姿百态。这么一打扮,三个小雪人变得神采奕奕,就像活了一样。   苏二丫又捡了一根粗树枝在雪人的肚子上写上名字。   满香堆的雪人是她的弟弟,满水。苏二丫堆的雪人是长女,苏小容。容珩堆的雪人是次子,苏小珩。苏二丫心满意足的看着三个雪人,瞅见他们胡萝卜做的尖鼻子,忍不住就想到了匹诺曹。便笑着给容珩和满香讲起了匹诺曹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木匠,他做了一个木头人,老木匠给这个木头人起名叫匹诺曹,这个木头人实在是做的太活灵活现了,连仙女都喜欢他,仙女赋予了匹诺曹灵魂,让匹诺曹变成了一个人。但是做人最重要就是要真诚,所以匹诺曹一撒谎他的鼻子就会变长,……最后匹诺曹还是对老爷爷撒谎了,他的鼻子长得就像咱们的雪人这么长,再也不能做人了。”   好不容易变成人的匹诺曹,拥有了老木匠像是祖父一样的亲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但是一旦撒谎就会失去一切。   满香突然觉得从心里涌出的恐惧,几乎令她窒息。   苏二丫只顾着和容珩说话,一时没有注意到满香的异常。   “容珩你肚子饿不饿啊!我们去街口吃豆腐脑吧,热乎乎的还能暖暖手。”   容珩点点头,帮苏二丫拍掉身上的积雪。容珩叫了满香一声,满香这才抬起头来“啊”了一句。容珩像是觉察到什么,多看了满香一样。   街口的豆腐脑,乳白色的豆腐配上浓浓的姜黄色酱汁,再点上几滴香油,味道真是好的没话说,让人食指大动。   苏二丫无意中看见满香的手指上关节处有几个红紫色的冻疮,嘴里还吞着豆汁,囫囵不清的说道:“这怎么才刚冷起来,你就起了冻疮,到了腊月还怎么了得。回头把那个鱼油香膏给你拿来,好好治治,小小年纪的,以后别落下了病根。”   鱼油香膏,三两银子一盒的海货,居然拿个她这个下人用。而且苏二丫的口气,并不是故意施恩给她,而是那种很自然的,就像给你一个馒头一样自然。   满香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锤头砸了一个坑,有什么东西在塌陷,顿顿的疼痛感缓缓蔓延。   ☆、疑心   “容珩,如果我真的成了一个败家子儿,怎么办?”苏二丫数完荷包里所剩的银钱,一脸无奈的看着容珩。   上次一下买了二百多坛酒花去了九两银子,如今手上的现钱,恐怕这几天都吃不了肉了……   “如果真的是个败家子儿啊?”容珩正在给胡萝卜切丝,和面,手头上忙的很。瞟了一眼苏二丫,想了想,将手中的活暂时放下。   难道他是要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苏二丫脸上露出了几分期待。   容珩擦干了手,葱段似得莹莹玉指向苏二丫伸来,还未等苏二丫从这指尖的诱惑中回过神来,装钱的荷包已经被人绑架走了。   “那就我来持家吧!”   × × ×   第一批浸泡竹炭的浊酒已经放置了整整三日。这一批共有一百坛,都是从郑荣记购入的,郑荣记能在平安镇做到最大,还是有一定的实力的,用料上乘做工精准,经过过滤的酒,香味比普通黄酒略淡,但色泽更加莹润,至少能卖八十文。如果再用一些酒方进行二次发酵,会增加酒的香味和纯度,价格可以再翻一番。   墨黑色的竹炭从酒坛子里捞出来,还有些湿淋淋的,带着诱人的酒香,装了满满一大盆。容珩把它倒在麻袋里。   满香刚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豆包。满香做饭的手艺很好,面发的又白又软,豆子也煮的酥软香糯,这豆包捏的像是一只白兔子,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儿。   “早饭好了,快来吃吧。”   满香将豆沙包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注意到那一麻袋黑黑的块状的东西,很明显这东西是从酒坛子里捞出来的。   昨天看见容珩将酿酒需要的药材挑了几样出来,其中一样就是这种黑黑的块状物。   苏二丫也觉得肚子饿了,伸手便要抓,被容珩一手打掉。   “擦擦手再吃。”他递来一条绢布,脸上带着笑意。   “干嘛一定要擦手,反正酒也是能吃的,我的手干净的很。”说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啧啧有味的评价道:“这酒味道不错,我看就着豆沙包吃正好。”   强词夺理!容珩瞪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她。   吃完饭。苏二丫打发满香去赵家酒坊叫几个人来抬酒。这一百坛清酒,留了五十坛做竹叶青酒,剩下五十坛抬去赵家,让赵瑜当酒胚子,再进行第二次发酵,酒方要用店里最好的。   赵家虽然目前吃紧,腾不出钱来买大量的原料,但是作为配料的一些药草和添加物还是有剩余的,正好应了此时之需。   按照苏二丫的计划,今日再放入一些竹炭,净化几十坛的浊酒,等着第二批浊酒变成了普通的清酒,第一批运往赵家的清酒也已经成了二次发酵过的好酒。赵家上、中、下三种档次的酒都已经齐全,可以开店营业了。   待满香走了,容珩和苏二丫又开始捞竹炭。还剩几十坛没捞完,不过这活很轻松,应该马上就弄完了。   “二丫,你有没有觉得满香最近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我觉得她好像对酿酒的过程和药方都很感兴趣!刚才还盯着麻袋里的竹炭看了好几眼,见我注意到她,就立刻的移开了眼神,我总觉得有点……”   “容珩!你想什么呢!满香都已经是咱们家的一份子了,你怎么能怀疑她。”苏二丫抓起一个豆沙包硬塞进了容珩的嘴巴,堵住他不让他再说话。“更何况,满香的卖身契还在咱们手里呢,她不帮着我们,还能帮着外人不成。”   卖身契,容珩略安了安心。或许真是他多心了,拥有满香的卖身契,就等于拥有了生杀大权,就算活活打死她,也没人能说什么。满香要是敢背叛苏家,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这条小命。   “咚咚”院子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满香这么快就回来了?”苏二丫愣了一下,笑道:“不会是走了几步,觉得没吃饱,又回来拿豆沙包的吧!”   “我去看看。”容珩先苏二丫一步起身,取来毛巾擦了擦手,往门口走去。   × × ×   “你是?”容珩一推开门,微微愣了一下。   门口的这个人,容珩只觉得有些面熟,好像是一人巷里住着的邻居。   那人里面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衫,领口绣着几点白梅,外面罩了一个绒布的夹袄,很是素雅,比容珩大上五六岁,五官虽不是出挑的好看,却有一派温婉俊朗的风骨。   那人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先是一个抱拳,和容珩打了个招呼。   “我是住在后巷的,我姓曲。听说最近这附近乱的很,我早上起来倒夜香时,瞧见一个人影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一想这巷子一边是你们家的院墙,就来提醒你一两句,要小心防贼啊!”   这姓曲的男子,名叫曲宁,妻主是丝绸店的账房先生,育有两个小儿子,长的玲珑可爱。他与容珩聊了几句,因两人性格有些相似,不由得互相产生了好感。曲宁的妻主,白天事儿忙不在家中,平日里也有些无聊,便邀了容珩改天去家里坐坐。   × × ×   容珩阖上门。眉头微微蹙了蹙。   若是防贼,那大可不必忧心了。苏家这几日穷的连卖肉的钱都没有,出穿用度都是最最普通的,这一人巷里住着许多大户,都远比苏家更富足。但曲宁那件绣白梅的缎子长衫恐怕就要不少银子。   他走了几步,又生了疑惑。目光落在那一麻袋竹炭上,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啊!   苏二丫正好捞完了最后一坛酒。将竹炭都倒进麻袋里,见容珩回来便问他刚才敲门的是谁。   容珩简单的答了几句,只说是隔壁的邻居来串门的。   他伸手接过那麻袋竹炭:“我去倒掉吧,你去弄这一批的酒,竹炭就在地窖右边,我都分好了,一小包是一份。”   这麻袋有点重,苏二丫说要帮忙,容珩冷淡的说道不必了,将苏二丫撇到一边,一个人拖着麻袋就出去了。   苏二丫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容珩今天有点怪怪的,特别是刚在他冷漠的说“不必”,目光像是一泓深潭,让人看不透。   容珩将麻袋拖出去两条街,扔的远远的,只把麻袋拿了回来。将昨天挑出来的何首乌装到麻袋里,然后洒上半坛子酒,将何首乌润湿了。大眼一看,和刚从酒坛子拿出来的竹炭几乎一样。这一袋子装满何首乌的麻袋就放在自家门口。   “希望是我多心了。”容珩看着那一袋何首乌,自言自语的说道× × ×   赵瑜一得到消息,就急匆匆的召集了几个侄女带着手推车赶来了苏家。   短短三天,这浊酒就变得清澈透亮,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色泽,她端着酒坛子就饮了一大口。酒香清润,酒味香醇,苦涩和辣喉的感觉去了大半,和之前的浊酒,简直有天壤之别!   赵瑜大喜过望,拍着苏二丫的肩膀说道:“妹子,我算是彻底的服你了。”   不管苏二丫是怎么办到的,赵瑜心里已经认定了苏二丫是她以后的合伙人,对苏二丫说话更加热切起来。她先是吩咐着赵家随她同来的几个侄女,将清酒搬上手推车,运回赵家酒坊。然后,便拉着苏二丫,和她讨论起赵家酒坊下一步的发展。   赵瑜被郑荣记阴了一次,险些整个酒坊都保不住了,心里这口恶气,岂能这么咽下。   苏二丫不齿郑荣记的行为,而且如今她就要掌握赵家酒坊五成的分成,自然也希望赵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我觉得冬天来了,风寒之症或者风湿之症发作的频率也高了,如果能兼顾口感和养生,应该会吸引更多的客人。”   “赵家的酒方里有一款人参花的药酒,但是口感太过苦涩……”   “加一点什么配料能够消除苦涩呢,或者把苦涩转化为一种比较独特的味道,不仅有苦还有清香或者回味……”   她们两人一个对酿酒有经验,但是思想过于僵化。一个缺乏经验,但是有一肚子的构想。刚好互补长短,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启发互相补充,集思广益,说的滔滔不绝,眉飞色舞。赵瑜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已经失去很久的激情,因为苏二丫,又被唤醒了。   她们两人从人参花酒,研究到桂花酒,最后不知谁提了一句青梅酒。   赵瑜惋惜的说道:“唉,真正的青梅酒已经失传了,我也曾研究过好多种配方,可惜味道总差一点。”   容珩端着茶壶进来,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听她们在研究青梅酒,就顺口说了一句:“那是你没用黄冰糖。”   赵瑜和苏二丫皆是一愣。黄冰糖?什么是黄冰糖。   容珩知道自己话多了,但已经说出口了,索性又补了一句:“我小时候喝过,用的是北方一种特殊的黄冰糖做的。”   赵瑜首先回过神来,她猝然起身和苏二丫告辞,说是镇上正好有一队走南北货的商队,近日就要启程去南方进货了,她要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顺便让他们帮着采买一些容珩所说的黄冰糖。   容珩,他真的是南方人吗?对南方的事情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但是为什么不曾听他提起过呢?容珩他到如今还不能完全相信她,对她有所保留吗?   赵瑜走了,容珩低着头收拾起桌上的茶具。   苏二丫一手将他的手腕反扣到他的头顶,这个变扭的姿势让容珩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微微挣扎的挺起了胸膛。苏二丫伸手揽着他的腰,在他的勃颈处和锁骨凹陷处亲吻,感受容珩细腻如绸缎的肌肤,和他身体熟悉的轻颤。只有这个样子的容珩才让她有一种熟悉感和安全感。   “容珩,你好像一瞬间变成了神秘的陌生人。”   容珩微微愣了愣,苏二丫的声音听起来很寂寞,像是迷路的孩子。   “怎么会陌生呢?我是你的夫啊!”容珩不再挣扎,而是顺从自己的感官,缓缓的靠近苏二丫,倒像是把身子送过去似得。   ☆、初生牛犊   十几日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宋瑾言定下的五十坛竹叶清酒如期交货,赵家酒坊也按部就班的开展兴业。   宋瑾言回了宁远城本家,今天交货的时候是富春楼的掌柜亲自接待的她,七十两的尾款一次付清,还亲切的送她到门口。富春楼的掌柜姓宇,三四十岁,一副油滑无比的性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苏二丫这单生意是东家亲自定下的,宇掌柜当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头,万不可怠慢了。   × × ×   “快去老赵家酒坊排队,要是晚了恐怕买不到今天的清酒。”   这是今天苏二丫在街头馄炖铺子听到的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昨日,赵家酒坊重新开业,开了一坛子清酒,请过往的路人免费品尝,这清酒色泽清透,酒香醉人,吸引了不少新老客户的光临,因为库存有限,每日只限量供应二十坛,每人仅限一坛,售完即止。昨日的清酒被抢购一空,今日赵家还没开门,就有人在门口排队了。   赵家这清酒本来就从郑荣记的浊酒里提炼出来的,酒的味道略有相似,但价格比郑荣记那些名头响亮包装华丽的名酒低了许多,自然更受欢迎些,与赵家相比,郑荣记这两天几乎是门可罗雀,生意惨淡,苏二丫又吞了一口馄炖,皮薄馅大,新鲜的荠菜被剁的细碎,和肉沫子混在一起,肉香和菜香融合,肥而不腻。   唉,如今容珩夺走了家里的生杀大权,啊不,应该是财政大权。   前几日银钱紧张,顿顿都吃红萝卜,虽然容珩手艺好的没话说,煎炸煮炒煨炖烤,几乎能做胡萝卜全席了,但是再好的胡萝卜也吃不出肉味啊。   所以,她要趁着这七十两还未上缴之前,吃顿好的。   除了吃以外,她还想买点别的东西。比如说沐浴用的大木桶,比如说可以随身携带的小暖炉……   她正想着突然有一个人坐到了她旁边。   “来一碗馄炖。”   这个时辰不是吃饭的点儿,馄炖摊子上到处都是空位,冷不丁的有一个人一反常态的和她挤一个桌子,苏二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人一看就和她不是一路人,五官平平,第一眼看上去让人没什么印象,多看几眼就觉得这人的目光如鹰一般的尖锐,眼角有些细纹,但保养的极好,隐约能味道一股雪花膏的味道,不像男子的那般腻,倒是专门给女人调制的上等货。身上穿的都是最贵的料子,腰间还缀了一块玉佩。   这样的人,真不像能叉开腿,粗声粗气做在路边摊吞咽着馄炖的人。   混沌店的小伙计端着馄炖过来了,殷勤的笑着说:“郑掌柜您来了,今天想吃馄炖了呀,嘿嘿,你看需要什么叫我,盐糖醋桌上都有,需要了自己放啊!”   郑掌柜?这平安城里能有几个郑掌柜能富得穿得起最好的衣服用的起最好的雪花膏。苏二丫顿时没了胃口。真晦气。   郑歆,郑荣记的掌柜的。她在这平安镇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把郑荣记酒坊捧到了全镇最大最好,黑的白的各种手段都曾用过。她的人脉远比苏二丫想象的要丰富。富春楼的掌柜面上对苏二丫奉承谄媚,实际上一转脸就给她递了消息。而且十几日前,她铺子里突然因为浊酒的抢购引起了一片混乱,她一查也查到了苏二丫头上。赵家掌柜赵瑜频繁出入苏家,显然和这个苏二丫也有莫大的渊源。   郑歆今日就是专程来会一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二丫的。   街边摊的馄炖,飘着一股猪油味,郑歆一口也没吃,只用勺子,一下一下的搅合。   “前几日,听了个笑话,有一只初生的牛犊,离了牛群,在山里乱转,它谁都不怕,见了一只身长一丈,肩宽七尺,毛发油亮的吊额白虎,居然没有半点惧怕的走上前去,你猜它的结果会是怎样!”   “倘若这老虎真是只有牙齿的老虎,恐怕小牛犊也没工夫在这儿吃混沌。”苏二丫悠然的回了一句。   郑歆愠怒,说道:“苏姑娘,我看你是个人才,倘若你来我郑荣记,我让你当个二掌柜,每月月俸二十两银子。”   “哦!原来郑荣记这么赚钱啊,一个二掌柜的月俸就有二十两银子这么多。”苏二丫表情夸张的重重念了‘这么多’三个字儿。   郑歆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以为苏二丫有些动心了。   “在赵家那种小地方,不会有什么发展的,你要是弃暗投明,咱俩以前那些恩怨,我可以既往不咎。”   “郑掌柜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按郑荣记现在的情况……”苏二丫指着街那头郑荣记的门面,门前三五个店小二都在招揽生意,但就是没什么人上门:“店小二的人数比卖酒的客人都多出两倍了,下个月郑掌柜真的付得起二十两这么多钱的佣金吗?”   “你!”郑歆恨的咬牙切齿。   苏二丫却仿若未闻,吃的津津有味。   倘若是二十日前,苏二丫还真说不准会心动了。可如今知道了这郑歆的手段,对她这个人心生厌恶,甭说是二十两了,就是两千两她都不稀罕。   郑歆气的几乎要拍桌子,却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她长吸了一口,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赢了这一局就开始目中无人了,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苏二丫停下吞咽,认真的看着郑歆,笑道:“郑掌柜这话说的有理,如今胜负难分,局面未定,但若郑掌柜不是心生怯意,恐怕也不会跟我一个小丫头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说这么多话。你只需说一句就够了——”   郑歆皱着眉,等她的下文。   苏二丫将汤勺往碗里一扔,碗里的馄炖一个不剩,连汤汁都喝的干净,瓷质的汤勺与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们走着瞧!”   苏二丫起身,展了展压皱了的衣角,潇洒的转身离去。   × × ×   苏二丫回家的时候,满香在院子里晾衣服,容珩在厨房切萝卜。   容珩抬了抬眼,伸出手来。苏二丫乖乖的把今日的银钱都递了上去,还有今天买的一块猪后腿。   “吃了一碗混沌,买了猪肉,小暖炉,还买了几张字帖,回头教满香写写字儿,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学。”   “没别的了?”   苏二丫想想,摇摇头:“没别的了。”   容珩数了数银子,只有五十五两,除去那块肉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至少,少了十三两银子。   他今天白天去了曲宁家串门,曲宁和他家妻主结婚已有七年之久了,两人初时也是两情相悦,彼此情投意合,恩恩爱爱了好几年,只是如今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街坊邻里私下里都说他人没福气,就生不出女孩来。他家妻主已经是三代单传,如今盼着一个小女儿来继承香火,对曲宁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好了。   曲宁说:“你家妻主肯把银钱都教给你管,说明她心里在乎你看中你,这是你的福气,但你要时时警惕着,若是有一日,她花钱大手大脚,又说不清花到哪里去了,就有可能是把钱,花到那烟花地去了!”   曲宁还说:“容小哥,你比你家妻主大上三岁。这世间女子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公子,就算她此时还爱你宠你,可五年后七年后呢?难保她不会……”   这些话,容珩当时并未往心里去。   可如今这缺了的十三两银子,瞧苏二丫遮遮掩掩的神色,似乎并不打算提这钱花到哪儿去了。   曲宁还说:“若真有那一日,她将钱花在不干净的地方,你也摸提起来惹她。若是只是一时兴起,你便忍她容她,等这事儿翻过去了,还能好好的过日子。若是她非要给那楼里的小公子开脸做妾郎,你也得笑着允他,平平静静的喝妾郎递过来的茶。谁让你已经嫁了她,好坏都是她的人了。”   容珩的目光暗了暗,又转过身去切萝卜。   “情到浓时情转薄。”容珩的耳边突然响起曲宁静默而寂寥的声音,幽幽的宛如叹息。他惊得微微一颤,险些切到手。   苏二丫本来在洗猪肉,见容珩脸色有些难看,忙把他拉了过来,又是摸摸额头,又是摸摸他的腰腹。   “容珩,是不是又来葵水了,怎么看你脸色这么青白。”   容珩常年积弱,上次来葵水疼的几天都下不来床,难过之时还伴着低烧,整日都是昏昏的。他葵水不准时,若是突然来了估计还得疼上几日。   “没有。没来。”容珩见苏二丫越发不老实的开始折腾他,脸上浮出桃花色的红晕,佯装生气甩开她的手。   “没来,正好。”苏二丫在他耳后亲了一下,便放开了他。又蹲在地上,洗猪肉。“今天晚上庆祝我赚到了第一桶金,无肉不欢。”   ☆、簪花节   晚饭吃的依然是红萝卜炖肉,只是有了肉汤,万恶的胡萝卜也变得鲜美可口起来了。真是有肉万事足啊。算了算时间,她定下来的两只木桶浴盆和一闪木屏风应该快要送货上门了吧。于是偷偷吩咐了满香几句,拉着容珩上街溜达。   冬日里的斜阳,照在人身上有微醺的暖意。   年关将至,镇子上除了面人,香囊,脂粉,还多了一种稀罕的东西,就是从京城运来的炮竹烟花。绛红色的花衣,包裹着厚厚的火药,一根长长的引火绳。古代的烟花做的有些笨重,最小的也有汤碗那么大,需得点了引火绳就跑开。   苏二丫对这烟花新鲜的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就无意中把正和容珩十指相扣的手抽了出去。   容珩微微一怔,想了想红着脸将手缠上了苏二丫的臂弯,姿势反而更加亲昵,如同依偎而立。   苏二丫会意,嘴角微微上翘,手臂弯了弯让容珩的手落在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容珩你看过放烟花吗?我回头哄骗着老赵过年的时候买上几个,在酒坊门前放,能热闹热闹气氛,咱们也能去凑凑热闹!”   苏二丫如今已经正式入股赵家酒坊。本来早上拿了富春楼给的尾款,她就去找赵瑜了,要付那五十两银子的入股费,但赵瑜推辞不要,说只要将这净化浊酒的法子告诉她,单这一个月就能赚七八十两银子,不仅解了酒坊的燃眉之急,而且盈利颇厚,她要是再收下这五十两,心里过意不去。当时就重新立了一份契约,将酒坊的五成股份分给了苏二丫。苏二丫与赵瑜成了忘年之交。称呼上也亲近了许多,叫她老赵。   明明是心里喜欢,却不想花自己的银子买烟花,要捏个理由让赵瑜掏腰包,苏二丫如今可越来越节省了。容珩心里满意的很。   × × ×   往东再走过了一条街,隐隐看着街尾,往北的转角有红色的灯光和幽幽的歌声传来。   苏二丫起了兴致想去凑个热闹,容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这条街是烟花巷。今日彩灯招展,轻纱飘飘,香气旖旎,歌舞连连。只因为到了年关,这一条街的花楼都要推几个小倌出来争个花魁。而这一天,又叫簪花节。花上五两银子就能买一束绢花做的花簪,从这小巷子里走一圈,看中哪个小倌,想捧他才场就往他的头上插一个簪花。   容珩见巷子口许多花童在卖簪花,就知道是碰上簪花节了。   可苏二丫并不知道,只觉得那绢花做的簪子并不常见,也有趣的很。容珩见她拿着簪花看了半天,又想起曲宁说的话,心中黯然。莫非苏二丫真的去了这烟花地,看上了什么年轻貌美的小公子,想给别人插一支簪花。   “小姐,买一支吧,五两一支。”卖花的童子笑着说。这五两银子,按说起来不算便宜也不算贵,镇子上中等人家都付得起。给心怡的小倌插簪子的时候,还能顺便一亲芳泽,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因而这五两银子叫许多人看来,花的都是极值得的。   五两啊。又不是金不是玉连银的都不是,只用绢布做的而已,居然卖的这么贵。苏二丫看了容珩一眼,这东西有趣是有趣,但容珩肯定舍不得买来戴,还是算了吧。   苏二丫将簪花放到花童的篮子里。   那花童瞥了一眼苏二丫身后的容珩,原来是个有家室的,恐怕还是个惧内的,撇撇嘴绕过苏二丫招揽别的生意去了。   往巷子里面走,各家当红的小倌都在门前摆了台子,堆满了红绸和莲花灯笼,冬天里仍不畏严寒穿着轻纱绸缎的彩衣,时而婉转一曲,时而翩然一舞。纤细的腰肢,诱人的线条,在光影斑驳里仿若绝世的妖姬。   容珩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闷的慌,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苏二丫停了下来,眉头皱的很难看。   原来是这种地方啊!其实苏二丫知道自家北街后面有一条烟花巷,但是从来没去过,今天散步也不是走的北街,而是绕了一大圈,从东边绕道了北街后面。所以根本没往那儿想。只是这红灯奢靡的劲儿,让她突然意识过来,原来她带着自家相公来转窑子了。   怪不得容珩从进了这巷子就一直一声不吭的低着头。   苏二丫想,若是这花楼里跟她那个世界一样是女人的话,她可能当场就嫉妒的要发疯,抱着容珩亲个没完,不许他看别人,不许他的注意力在别的女人身上。   可容珩就是这么隐忍的性子,总委屈着自己。   她拉着容珩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认证的说到:“容珩,你明知道我是个傻子,从来不懂这是什么,却还由着我进这烟花巷,简直该罚你,就罚你这样蒙上我的眼睛。”   微微颤动的长羽,在容珩的手心里划过,痒的他忍不住笑了。   究竟是被苏二丫的睫毛挠痒弄笑的,还是他心里的心结猝然解开才笑的,他自己也没来得及细分。   突然,头上被陌生人插了一件东西,脸颊上也被陌生人偷亲了一下,容珩吓的惊叫一声,拉着苏二丫的衣服,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一样躲到了苏二丫的怀里。将头上的东西扔到地上,怒视着方才轻薄他的人。   可看打扮竟然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穿的一身江湖打扮,灰黑色粗布的衣服,腰间系了一柄长剑,长得唇红齿白,只是个头有些低了,短了几分气势。   苏二丫虽然刚才被容珩捂着眼睛,什么都看到,但是看容珩吓的脸上泛红目光戒备的样子也知道这小公子没干什么好事儿。   “你是谁!对我家夫郎做了什么无理的事儿!”   “啊?刚才那个卖簪花的小花童说只要买了这簪花,进来巷子里看见长得好看的公子都能给他戴上簪花,若是喜欢还可以亲一口,公子们不仅不会怒还会谢我。我瞧着你家夫郎就长得不错,再给小爷我香一口吧。哈哈哈!”   这小公子明明一脸无邪,却说的满口油滑话。   “我瞧你长得也不错,还是自己留着戴吧!”容珩气的不轻,虽然被亲了一下,但见他同是男子,而且年纪小,只当他是在胡闹,心里也没那么恶心了。   难道这里也有短袖分桃之流。苏二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仔细打量那小公子,又觉得哪里不对。   那小公子也穿着高领的衣服,与她那身江湖人唱穿的短袍长裤的款式有点不相称,好像故意要把脖颈处遮盖住。这么欲盖弥彰,引起了苏二丫的注意。不会这么倒霉,才走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宋孔雀,又瞧见一个女扮男装的伪兔儿爷吧!苏二丫嘴角微微抽搐。   “容珩咱们走。”苏二丫占有欲极强把容珩抱在怀里。从那小公子旁边过的时候喊了一声“让让路”,然后力道十足的用胳膊肘将那人顶开,胳膊肘正顶到小公子的胸部。   果然是柔软的。苏二丫黑着脸拉着容珩走的更快了。   × × ×   “容珩啊!她刚刚是不是亲你了。”   容珩点点头。   “得赶紧给你洗个澡。”   × × ×   进了自家的房门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房间里多了一扇彩蝶扑花的木屏风和一件足足有一丈多宽的大浴盆。浴盆里已经装满了热水,冒着朦胧的雾气,白烟袅袅。   苏二丫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才故意拉着他出去闲逛,让木匠店有时间将东西运进屋里,让满香有时间烧水。   “你今日把那十三两银子都拿来买这个了。”容珩恍然大悟。心里顿时有些好笑,瞧今天的状况,苏二丫根本连烟花巷都不知道,他却东想西想的以为她把钱花到了那里。   “准确的说是两件浴盆和一扇屏风,满香那儿我也买了一件,只是比这个小了点。怎么样,你喜欢吗?”   容珩摸着木屏风,这花雕的精美绝伦,样子倒是好看的紧。   只是——   这中间的镂空未免也太大了吧。这屏风沐浴,真的能起到遮盖的作用吗?根本就是请君随意观看嘛。   容珩的思绪还在这屏风上,突然感觉到被人轻轻的拥抱住,然后那手缠上来解开了他的衣襟,还嘟囔着嘴抱怨道:“容珩你怎么这么慢呢!”   容珩挣脱了她,刚想转身瞪她一眼,却在看见苏二丫的一瞬间,整张脸充血似得红了起来。   “你怎么……怎么……”   苏二丫理所当然的挺了挺胸,身上未着寸缕:“自然是要帮你洗。”   容珩目光躲闪的避了避。“我自己有手,能自己洗。”   苏二丫转过身把手背在身后,回头一笑无赖的说道:“那我没手,你帮我洗。”   容珩的目光落在苏二丫光洁的身体上,脊线优美,腰肢如柳,还有圆润的翘臀,突然下腹一紧。   低声的喃喃道:“那你不许动手动脚。”他这是不由自主的默认了吗?   ☆、夜香浓   偌大的屋子只点了一支红烛,暖融融的水汽弥漫在空中。一丈宽的水盆里蜷坐着一对小夫妻。   苏二丫背靠在在浴盆的一边,两手挂在浴盆上,叉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将容珩圈在怀里,脚后跟还摩挲着容珩圆润的的臀尖。容珩蹲坐着,两条腿紧绷着将双腿之间的小嫩芽遮盖起来,有些局促和羞涩。   方才苏二丫背着身去,容珩已经帮她洗完了全身,可她洗好了却半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这这么悠然自得的靠在一边,仿佛在等容珩在她面前敞开身子展露身体的每一处隐秘,这感觉就像在她面前自渎一样,容珩脸清俊的脸庞顿时染上了一抹艳红之色,将身子绷得更紧了,青葱似得脚趾微微勾住,腿根的肌理紧紧的收着,腰侧也露出诱人的线条。   明明已经被她吃干抹净很多次了,可容珩仍是这么拘谨羞涩彷如处子。   苏二丫忍不住轻笑着逗他:“再不洗水可就凉了,莫非你是再等我帮你洗?可是我刚刚明明答应过你不动手的,哎呦,这可叫我为难了。”   容珩颤如蝶翼般的睫羽下那一双蒙了水雾的眼眸微微躲闪的瞥向别处,侧着脸露出红的滴血的耳垂,伸手推了苏二丫一下,低语了一声:“你快出去……”   “对妻主大人这么无礼啊!我可要罚你!”苏二丫巧笑一声,欺身过去。盆中的清水因她突然的动作,微微晃动,掀起层层涟漪,像是翻卷的碧波一样打在容珩的身上。   咬上那翘挺的鼻梁下浅色的唇瓣,温润,水嫩,苏二丫从未用过这样霸道疯狂的啃噬,欺负的那形状姣好的唇瓣从浅色变成了红润的樱桃色,如同刹那间绽放的红莲。唇上的刺痛感和压迫感让容珩微微挣扎,他的手扶在苏二丫的肩头,像是要推开却始终没有用力推开。   这一吻终,容珩靠在浴盆的边上微微喘着气,白烟袅袅的水汽里,那一双凤眸如含烟含雾,睫羽微微颤动显得更加娇弱,如丝水滑的肌肤透出一抹浅浅的粉色,红烛火光之下更显得晶莹剔透彷如凝脂,薄唇被咬的像是熟透的李子,红唇充血泛着清润的光泽。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得,身子不再那么紧绷,修长的双腿微微敞开了些。   “刚才那人亲你的哪儿啊?”苏二丫想起簪花节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居然对容珩亲了一下,顿时妒火中烧,面上有些凶恶的盯着容珩,就像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   容珩微微睁开眼,因方才有些缺氧,目光里多了几分朦胧的雾气,红润的唇瓣微微轻启,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告诉我呀!那我就亲遍你浑身上下,把你全身都洗一遍。反正不用手就不犯规。”   苏二丫话音刚落,容珩就感觉到那温暖又细腻的唇舌贴上了自己的脸颊,像是难以满足的饕餮一般,在他的脸上,身上流连,先是在额头,然后是眉间,眼睑,每一处都细细的亲吻,每一寸都纳入口中舔咬,然后是耳廓耳垂,因为过于贴近,苏二丫柔滑的身子几乎就贴在容珩的身上,青丝长绾,随着她的的动作,轻轻的扫过他的身体。   苏二丫顺着容珩的脸颊,到脖颈,到锁骨,到半浸在水中的白玉般的胸膛。   随着那一阵阵的喘息,那柔韧宽阔的胸膛一起一伏,白皙的身子因染上了情-欲而泛着诱人的粉红色,水波微微荡漾,苏二丫俯身将水下那浅红色的珠蕊纳入口中。   容珩身体一颤,压抑的低语出口。   他的手臂终于忍不住缠上了苏二丫的身体,像是要找一个支点,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完全软倒。   灵巧的小舌带起一波温柔的水浪,将那小小的珠蕊逗弄,时而温柔的细细亲吻,时而用牙尖啮咬,容珩随着她的动作时而微微弯曲腰身躲避,时而颤抖着挺起胸膛将珠蕊送的更高。   容珩嘴里呜咽出声,尖翘的下巴高高抬起,精致的脖颈,瀑布般的长发,在红烛灯光下美的如梦似幻。   直到感受到那里有些红肿,甚至沁出了点点血迹,苏二丫才放过了他。可容珩已然动情,脚趾微微紧绷,浑身染着桃花色,只要苏二丫轻轻一碰就会忍不住随着她的碰触而轻喘,可苏二丫偏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容珩似是有些无措的啜泣呓语了一声。   “容珩,你这个样子真美。”苏二丫在他耳边耳语道。   容珩的鼻尖上嗅到了苏二丫发丝上皂角的清香,他手臂微微收紧,抱住了苏二丫的腰。   “身子也好软,哪儿都是软的,只有那一处是硬的。”苏二丫继续耳语。却不碰他。   容珩有些难过的晃动了一下身子,被咬的红肿的珠蕊划过苏二丫柔软的胸腹。容珩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就是难过的想动一动,好像动一动就能舒缓那种莫名充血压迫紧绷感。   “容珩,我想抱你,你让我抱你好不好。”   容珩点了点头,白皙的面容,微醺的双颊,红润的唇色,让苏二丫着迷的挪不开眼。又狠狠的亲了亲那人,容珩也动情的追随这她的节奏,伸出香滑的软舌与她缠绵在彼此的唇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让他更加融入这一场极乐的盛宴。   手指温柔的梳理着容珩湿润的长发,在他身体的敏感处细细的揉捏,充血的珠蕊,起伏的胸膛,柔韧的腰身,平坦的小腹,和背后细滑的肌理,优美的脊线,结实而又修长的双腿。   容珩的双腿因为指尖的触摸而微微有些紧绷,凝脂肌肤摸起来手感很好,随着她的抚摸而敏感的颤栗更让她有一种满足感。他对她的触碰有感觉,就像是在回应着她一样。   苏二丫一边啃噬着容珩雪白的脖颈,一边顺着大腿根柔韧的肌肤,探索这他双腿之间的密境。   那炙热的地方被心爱的人探索似得仅用两三根手指一点一点的攀爬,轻抚他那里突突跳动的青筋,攀爬上那虚指高空的尖端。容珩像是脱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的眼里像是蓄了泪,水润逼人。咬紧牙根强自忍耐的样子又让苏二丫有些心疼。   越是爱他,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逗的他阵阵颤栗和喃喃呓语。苏二丫有时候很迷惑,究竟是她操纵了容珩的身体,还是容珩的身体本身操纵了她。她开始越来越像这个世界的人,拥有这个世界女人极易动情的身体,拥有这个世界女人对男人极强的占有欲,拥有这个世界对情-事的感官。   苏二丫忽然思绪万千,却忘了自己的手指仍停留在那最最敏感和脆弱的地方,与那炙热的尖端相比,苏二丫的手指是微凉的,无意识的停留,指腹因水流的荡漾而微微摩挲着那里,反而把容珩逼的一阵动情的痉挛。   “我想要你……”容珩的完全沙哑的嗓子,带着魅惑的尾音,将苏二丫的思绪拉了回来。   猝然,已经软的柔若无骨的男人突然浑身绷紧如一只豹子,扑了上来。   看来他真的是被逼急了,居然黑化了呀!苏二丫温柔的缠上了男人的脖颈,双腿缠上了男人的柔韧的要紧绷的腰,鼓励似得亲吻男人的的侧脸。   鲽鹣相合醉旖旎,此夜绵绵无绝期。   × × ×   再说那烟花巷里的女扮男装的小少爷,被苏二丫用胳膊肘重重的顶了那么一下,顿时疼的眼泪花花的,但是为了保持一个男子的形象她也不敢用手去揉,当真是苦不堪言。   方才那个男子,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的确是难得的美人,更难得是他神似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副画里的一个人。   她娘亲曾经每年七月都会拉着她拜祭那幅画。   沐王的遗像。   可是娘亲也说过,沐王一派已经被女帝赶尽杀绝,应该是只皮囊有些相似吧!   她捡起地上的花簪,笑的又纯真又邪恶,她可是专门辞了武林正月七的雪顶相会,专程来品花的,方才那是野花不好品,被刺扎了,如今还有大把大把的家花等着她。   谁家少年郎,足风流。   “哎呦,快让哥哥香一口。”   她撸了撸袖子,脚下一点着跳到高台之上,那一身好俊的轻功,如今只用来调戏小倌了,抱了水袖起舞的小倌柔若无骨的腰肢,摸了琴奏乐的小倌青葱似的玉手,又亲了凝眉吟唱采莲曲的小倌嫩软的娇唇。   这一连串动作,仿佛在一个喘息间就完成了,被轻薄的小倌们一个个惊叫连连,回过神来摸自己头上的发簪,不仅没多,反而少了一个。   司朗月出了烟花巷,手中已经多了十支簪花。除了自己花钱买来的一支,其余都是从刚刚那些小倌头上顺来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高台上的男子,乏味的撇撇嘴:“都是庸脂俗粉,没一个能入眼的,还是野花可口。”   目光一转,她又飞星逐月平步蹋虚空的爬上了房顶。   “让我去找找刚刚那个野花,被金屋藏娇在了哪里……”   × × ×   已经从冷掉的浴盆里辗转到床榻上的两人,青丝垂缎散落在白色的床榻上,苏二丫被容珩压在身下,头靠在容珩的肩膀上,时不时的亲吻容珩的脸,耳垂,脖颈,手臂缠在容珩的腰身上,容珩的腰肢像是绷紧的琴弦,线条流畅而诱人。   一下一下时浅时轻的碰撞,每次碰撞都会被缠上来的女子吸附的几乎要断魂。细嫩,柔软,温润,炙热,让他如此欢喜,容珩只觉得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献出去,一次又一次的献出去,只为了她在最动情的瞬间咬住他肩膀,依偎着他,抱紧他的瞬间。   容珩只觉得又是一阵难以遏制的暖流从身体里流淌出来,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他用力的抱紧身下的女人,将自己嵌入她的身体。   在这情浓的关键时刻,突然从房顶扔下来十直簪花,掉在床榻上。惊的容珩险些把持不住,咬紧牙关,身体一阵痉挛。苏二丫一眼就看见了在房顶上趴着偷看的司朗月。   该死的,又是这个男扮女装的伪兔爷。   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啊,居然偷看容珩的身子。苏二丫将容珩猛的按向自己,然后一个翻身,用自己的身子覆盖上容珩身子,再卷起棉被将自己和容珩都裹了起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容珩的牙都要咬碎了,如今这姿势贴合的紧密,自己的身体更深入苏二丫暖软的内里几分,而且她动作时身上用力,那里也不自觉的紧缩,容珩本来就需要凝神屏息才能将那急待喷发的热潮忍了下来,如今苏二丫这一番动作,他被撩拨的再难忍耐,低吟一声,眼前一片白光闪现。   ☆、身世如迷   容珩忘记那天夜里最后怎样了。仿佛在那白光闪现的瞬间他咬着牙喊出了一句话。   是什么来着,他自己也忘了。   最后他浑身都是酸软疲倦的,被苏二丫抱着温柔的亲吻着耳垂,安抚似得在他耳边低语,睡吧,快睡吧。像是温柔的魔咒似得,他就忍不住合上了眼睛,拥着她入梦了。   早上起来,发现苏二丫不在,身上已经被擦洗过,套上了干净的亵裤。   容珩微微动了动身子,后腰有些酸软但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他支起身子准备去拿上衣,却听见房顶有动静,簌簌的往下掉了几粒沙子,容珩猛地想起昨夜那一幕,像是被蛇咬了一样,瞬间红着脸钻进了被子里。   “啊!容珩你醒了啊!”房顶传来苏二丫的声音,她从昨夜那个被揭开的砖瓦里露出一只带着笑意的眼睛。   容珩松了一口气,但想起自己身上被种下的一簇簇桃花点点,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记得昨夜,到了后来忘情时,他也忍不住在苏二丫身上亲吻啃咬像是一只发疯的小狮子,亲吻心爱之人的身体果然是一种奇妙的美味,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也想他一样有着粉红的吻痕,容珩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   苏二丫盖上那砖瓦,又在房顶上走来走去,真的瓦砾哐哐作响。   容珩有些担心,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瞧她。   “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布阵!”苏二丫咬牙切齿的说到。   房顶上乱七八糟的放着老鼠夹,盘成圆圈状的绳索,和一些容珩看不清的小玩意。   “别闹了,快下来,你弄的这些东西风一吹就吹跑了,全是没用的。”   苏二丫本来有些愤愤,但转而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到:“没错,这些都没用,还是帐子最有用,容珩你在那种时候还能深思熟虑,看来是为妻要更加努力才是啦!”   容珩微微愣了楞,顿时脸红的像是抹了胭脂。他想起来昨夜在热潮勃发的时候,他嘶吼着喊出口的那句话是——只恨没买个帷帐。   他那时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他们有个帷帐,也不会被那混账小公子看了一场活春宫,苏二丫更不会突然翻转直下,他也不必情不自禁。谁知竟然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一个帷帐也要一二两银子呢,容珩,你这是有成为败家子儿的趋势哦!”苏二丫的话语中带着谐谑的口吻。   × × ×   看那小公子的打扮似乎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人,应该不会在平安镇久留,苏二丫防了她三日,见她果然如人间消失了一般,没了音讯,顿时心安了,如往日一般照常上午去赵家酒坊报道,和赵瑜讨论讨论酒方的研制,下午抱着容珩小憩一会,然后去看看酒窖里的酒酿制到什么阶段。   真的消失了吗?   容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比如前天,他去绸缎庄想买几块布给苏二丫做几件里衣,碰见一个患病的小相公捂着帕子一个劲的咳嗽,见他站也站不稳,险些要晕倒在门口。容珩就伸手扶了一把,却感觉那小相公手臂线条结实,根本不像是常年缠绵病榻的病弱之人。   比如说昨天上街买鸡蛋的时候,有一个满头银发驼着背的老爷爷被人撞了一下,正好撞到他身上,他觉得像是被人摸了一把,但银钱并没有少。可回过神来,那本该步履踉跄,行路艰难的老人却转瞬间就走过了拐角。   再比如今天又有一个小乞丐缠上了他,非说他掉了一个荷包在地上,要还给他。那荷包红绡绣花鸟,根本不是他用的起的,哪里会是他掉的。   再说平常都见乞丐追着人要东西,哪有乞丐追着人送东西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容珩皱着眉头,疾走几步想要甩开那个小乞丐。   别看那小乞丐个头低,但走起路来步履生风,像个牛皮膏药似得怎么甩也甩不掉。   “喂,你见过像我这样拾金不昧的乞丐吗?我说是你掉的就是你掉的,追着你跑了半条街了,你好歹看一眼啊!”   那小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脸上脖子上都蒙着一层灰,像是多年未洗过一样,但却没有酸臭味,一双明亮的眼眸,让容珩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不要我就扔了。”   那小乞丐在街尾堵到容珩,故意在容珩面前把那荷包扔了出去,荷包里的东西滑落出来,是一块上好的半块玉璧,温软润白,软玉生烟。   容珩见了那块玉璧,眼睛倏地瞪大,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一个佩戴着同样玉璧的少年,在他面前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原来人的身体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将月白色的长袍染成艳红色,鲜血从长剑上一滴一滴的滑落,血水滚烫滚烫将自己的鞋尖也灼热了,恐惧,绝望,无助仿佛都从心底最深处翻卷而出……   × × ×   容珩八岁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浑身刀割似得疼痛,几乎像是死了一次,再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扔到了乱坟岗。八岁以前的记忆变得模糊,看到黑糯米的时候,看到南方特有的点心时,看到绣品凤蝶兰时,他的脑子里都会浮现出一些片段,他支离破碎的记忆,被这些和南方有关的物件一点一点激发和拼凑起来。   在看见这块玉璧的瞬间,一连串的记忆涌出,一幕幕如在眼前。   那人替他受罚挨戒尺……   那人带他爬假山捡风筝……   那人用手指摩挲着玉璧的裂缝明明难过却还反过头安慰打坏玉璧的自己……   最后那人竟然满身是血,胸前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他面上仍是笑着的,嘴唇微微颤动,好像在说:“珩儿,你别看……”   × × ×   容珩怒睁着双目,伸手去接那块玉璧。   就好像七八岁的自己,伸手去接那个将要倒下浑身血淋淋的人。   “阿空……”记忆里七岁的少年哽咽而悲怆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像是有一把尖刀在容珩的心上划过,一层一层的破开他的心,终于从最深层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染满鲜血的名字。   司朗空。   × × ×   容珩的动作毕竟是慢的,那玉璧坠落的极快,仿佛已经能听见玉碎的清脆声音,他的心被狠狠的一揪,许久未曾有过的悲恸之感瞬间将他席卷。他无法接到那块即将破碎的玉佩,就如当年他无法保全司朗空的性命一样。   可就在一瞬间,那个小乞丐伸手如疾风,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几个虚影一晃,那玉璧又落在她手中。   “哎呀呀!幸亏我身手好,人在江湖走,哪能没有三只手!”小乞丐得意洋洋的叉着腰大笑。   容珩扫过那玉璧。   的确和记忆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上好的羊脂玉籽料,颜色洁白,质地细腻,坚而不脆,雕刻着象征平安如意的复杂云纹。   只是这一块是完美无缺的,而记忆里的那一块因为他幼年时的贪玩,在玉璧的左下角留下一道裂纹。   小乞丐伸手把玉璧在容珩面前晃了晃。   容珩明知道是不一样的,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   “你果然认得这玉璧。”小乞丐的声音,惊的容珩伸手的动作,猛然一僵。   再看向那小乞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而冷冽。   “你不是乞丐,你究竟是谁?”   那乞丐拇指扣在中指上,掐出一个奇怪的手势,放在肩头上,单膝跪地,下颚微收。这是岭南贵族里最高等级的跪拜姿势,只有在拜见王族和祭神的时候才会行这样的大礼。那小乞丐对着容珩行下如此大礼,但目光却仍是桀骜的。   “沐小王爷,金安。”   容珩抵触的退了一步,淡淡说道:“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小乞丐扬声说道:“你可别误会了,我可不是来奉承你的,我是来追债的。沐小王爷你欠了我一个哥哥。” ☆、31 十年之前,女帝铁腕政权,以谋反重罪灭掉了岭南沐家,牵连了一大批与沐家交好的朝臣。 司家便是这批被牵连的朝臣里品级最高的,若不是当年司家在军中声望极高,女帝怕引起哗变,恐怕司家当时也会与沐绯英同上断头台。 但司家虽躲过了一劫,却也失去了女帝的信任。从此司璟南交出了兵权,空有一个镇南将军的头衔,挂职兵部做起了闲人。 长兄司朗空六岁起做了小王爷的伴读,在十年前那场沐家谋反的大案里,本来能保住一条命,最后却不知何故身亡了。司朗月猜想,定然是兄长和小王爷相伴三年有了感情,不愿脱身事外。 而她司朗月,明明是女儿身,却为了避免女帝的猜忌,只能扮作男儿,男儿身是无法继承爵位,无法参加科举,无法从军建功立业的。她混迹于江湖,做个浪荡的小侠客,其实心里有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 司家并不欠沐绯英什么,司朗月看来,反而是沐家欠了司家。 可她娘亲供奉沐绯英的长生灵位就如同供奉一尊神,每逢七月就要焚香沐浴,上香的时候第一句话永远是“我对不起你……” x x x 司朗月那日在房顶上偶然瞧见了容珩的尾骨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红点,似乎是一种蛊。 这几年,司朗月在江湖上走南闯北倒是知道了不少有关岭南的趣闻,甚至比她娘亲对岭南沐家还熟悉。 听闻岭南沐家祖上精通蛊术,修习蛊术都损阴德,所以子嗣稀薄,便在每代嫡系长女的身上种下了一种护体强身的蛊,这蛊虫十分神奇,十八岁之前拥有吞噬毒蛊毒药的能力,以保护嫡系长女不易夭折,不被旁系毒害,十八岁之后吞食过毒药的蛊虫逐渐蜕变成类似合欢蛊的一种蛊物,以其吞噬过的毒药强度为依托生长成不同强度的合欢蛊,对身体并无害处,只是强化了感官,以促进子嗣绵长。 这蛊毒之事本就是岭南秘闻,到底是真是假只有真正的沐家亲族才知道。而且就算是真的,恐怕也没人料想的到这蛊还能植在男人身上。 但细想起来,沐绯英病弱,只育有一子,将这蛊毒植入唯一的亲子身上也并非不可能。 倘若这护身蛊真有奇效,能吞噬毒物而生长,那十年前被鸠杀的小王爷,是否还在人世? 倘若他还活着,算算年龄,今年应当正是十八岁。那吞噬过世上最狠辣的毒药的护身蛊,是否将会蜕变成岭南历史上最厉害的合欢蛊? 司朗月心中已经有三分猜测。 容貌,年龄,和身中奇蛊这三样都符合。这个偶然碰见的少年,是否就是沐王府的最后血脉。 x x x 如今女帝暮年,三位皇子动作频频,她那个娘亲司璟南看似中立,对这三位皇子各不相帮,实际上暗地里联系了不少旧部,将这浑水搅得更乱。其实她知道娘亲心里是有怨气的,怨女帝不肯放过与世无争的沐绯英。娘亲要让女帝未闭眼前就看着她的三个好女儿争得你死我活,娘亲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着女帝。 而这也让司朗月意识到,她那个看似只剩下闲职的娘亲,其实对政局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若是娘亲知道沐家还有骨血在,会不会兴起帮沐家复辟的想法来。 x x x 司朗月心里复杂纠结的厉害。最终还是决定,要先弄清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沐家血脉,最好能够近距离的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他人品如何,若他是个心术不正的,干脆在娘亲发现他之前结果了她,也省的以后娘亲为了他做出什么傻事。 第一日她易容成体弱多病的小相公,一路跟随容珩到了绸缎庄,听他的说话果然是每句话的倒数第二个字儿音调上挑,是典型的南方口音。 第二日她化妆成年迈的老者,故意在容珩身边跌倒,趁机摸了容珩的胸腹一把,只那么若有似无的抚摸,就叫他面如绯红,果然这身子出奇的敏感,那蛊物极有可能就是合欢蛊。 第三日她化身成小乞丐,用贴身的玉璧去试探他,这玉璧是司家祖传之物,一块保留在她这里,一块保留在她哥哥那儿。容珩果然认出了这玉璧,大惊失色。她已经确定,容珩定然是沐小王爷无疑了。 x x x “哎呦!可怜我一个孤儿,从小失去了亲生哥哥,从五岁起就开始一路乞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再下一场大雪,干脆冻死我算了。” 这小乞丐变脸比变天还快,方才还是桀骜不驯趾高气扬一副债主的样子,如今又用起了软的,捏着嗓子带着哭腔,若是第一次看见她,还真被她给蒙骗了。 有那么一块上好的玉璧,价值何止百两?岂能沦落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地步。更何况这乞丐身上的污泥虽多,却没有丝毫异味,稍微留意就能看出端倪,并不是真正的乞丐。 明知道这小乞丐说的话不能信,但容珩还是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可有一句话必然是真的啊!从小就失去了亲生哥哥…… 拿着另一半玉璧的那个少年,已经真真切切的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甚至还记不起是谁杀了他,他又是因何而死。 “除非你来做我哥哥,我就原谅你。”小乞丐乌漆麻黑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x x x 容珩有些失魂的进了自己的大门,苏二丫正在院子里教满香认字儿。见他回来了,有些诧异的问道:“容珩,你方才不是去买白糖了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容珩扶在门框上愣了愣,有些自嘲的想到。那一块玉璧就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寸。 “容珩?” 苏二丫觉察出容珩的神色有异,起身走去。见他大冷天里,额头上竟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心里便有些狐疑,刚要伸手去擦,容珩竟然青着脸躲开了。苏二丫怔了怔。手停在半空。 容珩见状面上一软,伸手抓住苏二丫说到:“方才想事情,倒叫你吓了一跳。我今日在路上遇见了个故人,嗯……就是以前一起被人牙子带走卖掉的孩子,嗯……也是个可怜人,我认他做了弟弟,咱们家现在也有余钱了,不在乎多他一口饭。” 苏二丫以为他面上难看,是又想起以前被人牙子辗转贩卖的事儿了。这事儿呀,是容珩的一块心病,每次想起来都得难受几分,苏二丫宽慰了他几句。 “我昨天去富春楼了看了看,咱们家的竹叶青酒买的大好,估计再有两三天宁掌柜就要与咱们续签合同了,到时候再赚一笔,就有钱弄个小店铺。到时候也需要人手,你这个弟弟来个正是时候?” “嗯……”容珩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苏二丫。 “你说咱们是办个什么铺子呢?不如办个点心铺子,满香说你最近喜欢做各种点心,昨天做的那个桂花糖蒸栗粉糕我吃着也不错,栗子的香味和桂花结合在一起,味道居然那么独特,你是怎么想到的。” “嗯……”容珩根本没听清苏二丫在说什么,只是随口应着。过了一会见苏二丫没吱声,才又回了回神,问了一句:“刚才说的什么?” 满香在一边小声的提点了一句:“苏姐姐问,那桂花糖蒸栗粉糕是怎么做的呢!” “哦,那个呀,桂花要和糖先处理好,将桂花的香味先化到糖里,再用磨好的的栗子粉,混上一斤面粉,揉上半个时辰……” 苏二丫皱起眉毛,直觉告诉她容珩的心里还藏着事儿没告诉她! “这桂花糖的做法也是容老爷自己想出来的呢,听说这桂花糖只有南方人才会做,北方很少见呢!”满香一脸崇拜的看着容珩。 “南方人?”苏二丫狐疑的看了容珩一眼,上次容珩心里藏着事儿的时候,好像也提到了这三个字儿。 容珩不自然的说到:“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人说?容珩平常除了买菜买布匹很少出门,以前也就和齐家、曲宁家走动过,可这齐家和曲宁家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哪会知道这个。 苏二丫虽然知道容珩在打马虎眼,却也不戳破。给容珩倒了一杯热茶,朝他一笑。 x x x “哐哐哐” 只因苏家几人都坐在院子里,门就没阖严。一个高领鸦青色粗布衣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腰间别了一柄长剑,生的俊秀摸样,鸭蛋圆脸,眉如墨话,顾盼神飞。只是身量未足,面上带了几分稚气和江湖的痞气。 “几位都在呢,虽然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不过未知会过姓名,小弟我名号青锋鸾鸣剑,人称朗月公子,叫我司朗月就行了,请多指教请多指教!”那人豪爽的一抱拳,脸上笑的无邪。 “公子有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个小公子笑的如此天真可亲,满香忙起身回了个礼。她自觉是下人,而这小公子估摸着就是容老爷认的弟弟,态度上不由的又恭敬了三分。 可等她弯了弯腰才发现这边除了她,苏二丫和容珩竟然都没动静,气氛有些尴尬,满香忙余光扫了一眼。 容珩脸上微微错愕的盯着那小公子看了许久,明明是他认的弟弟,怎么倒像是他也不认识似得。 苏二丫的神态就更奇怪了,本来端着一脸的笑来迎人的,可以见了那小公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了起来,更似有难掩的怒意悉堆眼角,似发未发。 “容珩,这便是你新认的弟弟,还真是个……故人。”说到最后两个字儿竟有些咬牙,苏二丫怒目如珠逼视着那小公子,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一撂,转身便走了。 满香素来知道苏二丫的性子,在生意上是个精明人,但在家里对容老爷那是千疼万宠,从未说过半句重话,这次竟然动怒了,可因何而怒的呢?满香又有些摸不到头脑。 容珩略看了看司朗月,目光落在司朗月腰间系着的那块玉璧上,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也转身走了。 那小公子恐怕也不是寻常人,见除了满香无人理会她,便自个进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儿,独个磕着,看满香等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的打量她,她“噗”的吐了一口瓜子皮,一脸认真地对满香说:“小丫头,你可不能喜欢上公子我,公子我只对男人感兴趣,断袖你懂吗?” ☆、32 苏二丫只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节炭火似的,压在胸口上烧得难受。 她日防夜防的竟都成了笑话,如今人家大大方方的住了进来。 认的弟弟?以前被人牙子一起拐卖的?可怜人? 这不是笑话吗!明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儿身,竟然认作弟弟!瞧她那飞檐走壁的好身手,要是去当镖师还能少了吃穿?何况这人三番两次的调戏容珩,如今住进来也不知道打了什么样的主意。 更可恨的是容珩竟然还瞒着她,轻描淡写的说是个故人! 容珩啊容珩,你莫不是还把我当个傻子,欺我瞒我。 苏二丫进了屋,见桌子上放着一瓶子酒,大概是上午赵瑜拿来的新酒,举起来就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瓶,这酒虽好却也是烈性的,她喝的急了顿时喉咙里有些辣的冒烟。心中的火不但浇不灭,反而越燃越旺。正应了那句古语,借酒消愁愁更愁。 “别喝了。”容珩进了屋见状,忙夺过酒瓶子,不许她再喝。 “容珩,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苏二丫一抬眼,杏目含着怒气正灼灼的瞪着容珩,但因喝了酒,呛出了一层氤氲的水汽,有些的有几分幽怨。 x x x 容珩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小乞丐竟然会是簪花节上遇到的小公子,如今细细想来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大概是被那段记忆搅合的没了理智。记忆的里少年,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而小乞丐又拿着玉璧说她哥哥是因容珩而死的,非要容珩做她的哥哥,管她吃住。 司朗空究竟是怎么死的,容珩其实记得不太清楚,记忆里更多的是司朗空与他相处的时候,如何像个兄长一样的谦让他,如何温柔的陪伴他,如何体贴的照顾他。那么聪颖温顺的司朗空,他的弟弟应该也不是坏人吧……容珩当时只是这么想的。 若有能帮得上,施以援手,就当是还司朗空当年的情分。因为应允了那个小乞丐。 x x x 苏二丫与容珩默默无言的对视了许久,容珩虽略有愧色,但仍一言不发。 屋里一片静默,仿佛陷入了僵局。 片刻之后。 苏二丫眉眼间的怒气已经退了几分,只是更显的疲倦了,半阖着的眼眸没有半分神采。 “容珩,赵瑜说最近说有芙蓉春酒和一抹香酒最近研制出了点问题,想叫我去她家住几天,这样有什么事儿商量起来也方便,我看我还是出去住两三天吧。”苏二丫闷闷的说。 她如今一看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司朗月心里就烦的很,还不如干脆躲到赵瑜家几天。 容珩面上一怔,有些难以置信。 自从他被二丫爹爹买下来以后,六七年的时光,和苏二丫同吃同住,一刻都没有分开过。 可她如今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躲着他。 容珩心里难过,却不知如何挽留,像是被钉子钉到那儿一样,整个人都僵硬了。 苏二丫的神色淡淡而又疏离,仿佛像是隔了一道门似得,两个人明明只离了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不过去,甚至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唉。”一声轻叹,愁丝几许。 苏二丫看容珩像个木头人似得立在门口,连句挽留的话也没说,心里的阴霾又多了几分。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衣物。 大屋里的陈设简单,柜子都是这宅子的旧主留下不用的,但是容珩平时勤快,经常擦拭,老旧的藤木柜子被他擦的油亮乌黑,倒显出几分精致。里面的衣服一样一样叠的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每一样都平整的不见一丝褶皱,可见是费了心思的。 苏二丫手指摩挲着那一件件带着皂角香气的衣服,那上面仿佛还带着容珩的温柔细腻的关怀之情,心下又柔软了一些。刚才说要去赵家住几天,那是心理窝着火说出来的气话,这会已然后悔了。她若是走了,这司朗月还不得把她苏家翻过倒过去折腾的底儿朝天啊! 可容珩也不说句话,给她个台阶下。真是不上道。得想个法子,让容珩开口呀! 苏二丫肩膀微微动了动,从容珩的角度看就仿佛在啜泣似得,她掐着煽情的语调,温言嘱咐道“早饭要及时吃,叫满香给你煎个鸡蛋,多放点葱花,别滴香油了,你最喜清淡,别弄的太过油腻了。这两天恐怕要降温,若是衣服不够了,再去买两匹厚点的布料。我前几日给你买的暖手炉,也不见你用,那东西只能用不见烟的银丝小炭,贵是贵了点,但是咱们家也买得起,你……” 正说着,苏二丫手中刚拿起的衣服被人夺了过去。她一转身,正被人抱了个满怀。 容珩的胳膊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用上大力气抱着苏二丫,咯的她生疼。容珩果然还是舍不得她的。苏二丫虽然被抱得身上不太舒服,心上却舒坦了。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她!”容珩开口解释道。 容珩知道“司朗月”才是苏二丫的心结,他半真半假的开始解释,从八岁重病对童年的记忆模糊开始说起,又说到看见一些东西会偶然想起一些片段,今天司朗月乔装成乞丐拿着一块玉璧来寻他,就唤醒了他的一部分记忆,这司朗月虽然不是故人,却是货真价实的故人的弟弟,将其中曲折一一细说。只是将自己的身世描述成一个获罪的官僚之家,隐去了“沐王府”之说。 x x x 有一句话说到好,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其实她心里最介意的还不是司朗月,司朗月虽然是个祸害,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她苏二丫也不是个善茬,斗智斗勇的谁不会啊,住进来就住进来呗,谁还能怕了她不成,茶余饭后的整治整治司朗月,就当是生活多点趣味,来个业余活动了。 她呀,是在意容珩瞒着她,什么都不跟她说,净跟她打马虎眼。 如今容珩抱着她,温言细语的把所有事儿都数清楚、理顺了,她哪儿还有真生气的道理。 两个人又开始腻腻歪歪的坐到床上。苏二丫方才喝的酒有些上头了,脑袋里晕晕的,正好有借口腻在容珩身上。 容珩帮她轻轻揉着太阳穴。 苏二丫靠在容珩怀里,玩着容珩的一缕发丝,在手中绕了一圈,软滑的青丝泛着光亮,端是好看。 “如果我和司朗月一同掉到河里,已是救她还是救我。” “当然是救你。” “如果只剩下一块肉,你是给她还是给我。” “当然是给你。” “如果我和司朗月吵架,你是帮她还是帮我。” 容珩想了想,说:“如果我堵住你的嘴,算是帮她还是帮你呢?” 苏二丫从容珩的怀里跳起来,怒道:“你堵我的嘴,不许我说话,当然是帮她了!” 容珩嘴角微微一勾,手一捞,把苏二丫又圈到了怀里,手指为梳,将她脑后的碎发顺了顺。 哼,你以为顺顺毛就完事儿了呀!我又不是猫,苏二丫有点不满。 容珩低头,趁她不注意亲吻上她因不满而微微撅起的红唇,苏二丫一愣,立刻顺杆往上爬,抱上容珩的腰身,热情的回吻着容珩。两人贴的如此近,容珩主动亲吻,因而脸上略带三分羞,粉腮桃瓣,鼻腻鹅脂,俊眉俊眼都在眼前,如此美好。 “你若是每次都用这招堵我的嘴,我便不与司朗月计较了,只和你计较。”苏二丫一脸坏笑的欺身过去,将容珩压倒在床榻上。补了一句:“回房慢慢计较。” 容珩的眼里满是纵容,双眸温柔缱绻宛如秋水。苏二丫的手指解开他的衣扣,拨开里衣,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胸膛,冬天屋里没有地龙屋里有些冷了,露出来的肌肤有些凉,他微微颤了颤,但被苏二丫的手指摸着的地方,却是滚烫的。 苏二丫的手指像是在他身上作画,又像是在他身上弹琴似得,轻拢慢埝抹复挑。 眷恋这副身体,便也是眷恋他不是吗? 容珩微微阖上眼,将身体交付给苏二丫,随着她的触摸而轻颤和呓语。温柔,乖顺的模样,更衬得他粉面含春,顾盼勾魂。 苏二丫知道容珩是最怕羞的,白天从不许她做这种事儿,顶多亲一亲,让她吃个豆腐。而今日,衣领都解开了,也没见他像往日一般拒绝。容珩脸上虽羞红如粉桃,身体也微微有些紧绷,手指却攥紧了她的衣角,没有推开她。 “容珩,我方才说要搬出去住几天,你害怕了是不是?”苏二丫轻声问道。 容珩没说话,只是眼眶里微微有些水雾,他轻轻咬着唇,苏二丫看着一阵心疼,手下的悉悉索索的动作停了下来,捧起他的脸亲亲在他眼睑上啄了一吻,果然尝到了些微咸的泪水。 容珩攥着苏二丫衣角的手颤了颤。 天知道他有多么怕失去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因为太怕失去她,所以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八岁以前的记忆,不愿意去打听“沐王府”这三个字儿,不愿意告诉她真相。也许,他是一个本该身死的囚犯,也许等知道一切之后,他会失去现在平静安宁的生活,也许他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他的记忆里有太多血腥,太多残忍,太多灾难,他甚至认定自己是一个不详的人。 如果苏二丫知道真相,会不会离开他? “容珩,都是我不好,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苏二丫将头埋在容珩的左肩上,手臂紧紧的抱着容珩的腰身,也不再折腾他,只这么温柔的相拥着。 “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我一刻也离不开你。” 苏二丫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眷恋,尾音轻而婉转,在容珩的耳边像是蜜一样化开了。 容珩微微颤动,回应似了也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苏二丫,声音里有些哽咽,也有些被撩拨出来的悸动,颤抖,说道:“我也是,一刻……也离不开。” ☆、33 话说苏二丫被容珩一番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安慰的没了脾气。当晚气就消了,安排司朗月在苏家住了下来,和满香住了对门,在东偏房里安顿了下来。 苏二丫也不是那么小气量的人。要是跟司朗月置气了,就自己安慰自己道:司朗月自幼丧兄,无人教养,又一个人闯荡江湖,难免多了些陋习,脾气古怪些。总不能跟一个比小白菜还可怜的孤儿较真啊!太没有同情心了…… x x x 苏二丫从赵家回来,一进屋就看见家里多了头“牛”,司朗月“吹”出来的。 “小爷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人称青锋鸾鸣剑,你知道这名头怎么来的吗?”司朗月说话的语调堪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阴阳顿挫,起承转合。 满香听的津津有味,目光里满是崇拜。小脑袋随着司朗月的动作上下起伏。 “都凭小爷手里的这柄宝剑!”她噌的拔出了腰间的那柄宝剑,剑锋果然是青色的,剑气环绕,剑身上泛着点点冷光。 容珩仿佛没听见似得在喝茶,动作悠然自得。 “这剑是四大古剑之一的青锋剑,青铜做的剑身,锋利无比,吹发即断,而我的武功路数又走的轻盈一派,杀人之时,带动风声如鸾鸟鸣叫,清澈洪亮。” 司朗月见容珩没有什么反应,故意招摇的在容珩面前舞了几个剑招,动作飘若浮云,游若蛟龙。 容珩淡淡的说了一句:“去旁边弄去,晃得我眼疼。” 见容珩如此漠然,不给司朗月留半分面子,苏二丫绷不住嘴就笑了,将从赵家拿回来的几本书放在一边,也找了个凳子坐下,抢了容珩的茶杯,就着他方才的唇印,喝了一口。 容珩被抢了茶杯也不恼,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没点样子。” 苏二丫眉目含情的瞟了他一样,手落在容珩的腿上,捉住容珩的手指把玩,容珩脸上微微泛红。分不清是容珩自己的手指,还是苏二丫的手指,若有似无的划过大腿处娇嫩的肌肤,孜孜不倦的逗弄着。只因有石桌子罩在上面,满香和司朗月都未察觉。 司朗月只觉得方才自己舞剑舞的那么卖力,都没人看。如今苏二丫一来,容珩心里眼里都只容的下她一人,顿时有些不平。 冷哼一声,将剑放到石桌子上,瞪着苏二丫。 苏二丫目光一转,落到司朗月身上。笑着说道:“我瞧着这银色的剑鞘做的精致好看,倒不像俗物。” 司朗月虽然绷着脸,但那股得意劲止不住的从她的眼睛里漏出来。 “那是当然。” “我听说在江湖走动的,也不是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看见剑鞘的机会比看见剑刃的多多了,为何他们不依了这剑鞘的颜色,称你一声银剑公子呢?”苏二丫一脸的疑问,态度极为认真。倒是把司朗月也问住了。 “银!剑!公!子!”满香似乎觉得苏二丫分析的有理,一字一句的把司朗月的新称呼念了一遍。 倒是容珩先绷不住笑了出来。容珩这一笑,苏二丫也跟着笑了。 满香也嚼出味儿来,知道苏二丫这是在笑话司朗月呢!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几声,看见司朗月脸色有点难看这才极力忍住了笑,想安慰她一下,殷勤的给司朗月倒了一杯茶。 哎,这司朗月也忒可怜了。 但若论唇枪舌战的,满香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苏小姐这儿讨的了便宜的。 x x x 等满香和容珩都去做饭了。苏二丫拿着那几本书翻了几页,边看边伸手在旁边的盘子里抓了一个小点心,往嘴里吞。 “我听说你现在酿酒一个月能赚百八十两银子。”司朗月坐在苏二丫边上,好似不经意的说到。 苏二丫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说到:“有话直说。” “倘若有一天,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能让你拥有天下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你可会动心。” 苏二丫不知道司朗月这话什么意思?天下财富哪有有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道理,除非有了聚宝盆,或者成王成帝。可这两项对苏二丫而言,都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再说任何财富都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如今赚百八十两银子,付出的只是一天几个小时的辛劳,若是要有天下的财富,达到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步,那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苏二丫皱皱眉,说到:“我是个讨厌冒险又懂得知足常乐的人,或许对别人来说那机会难能可贵,对我而言却没什么诱惑力。” 司朗月笑了笑。倒和往日有几分不同似得看着苏二丫。 “我听人说你是个傻子,果真,就是个傻子。” 苏二丫眉毛一扬,提醒道:“你现在吃傻子的米,穿傻子的衣,住傻子的房子,最好对你面前这个傻子说话客气点。” 容珩刚炒好了一盘肉丝冬笋,从厨房里出来,看见苏二丫和司朗月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问道:“方才说什么呢?” 苏二丫伸手捞了一根肉丝,丢进嘴里,随口说道:“哦,刚才说道你这个弟弟年龄也不小了,我看他和满香挺合适的,不如撮合撮合趁早成家。” 司朗月本想也伸手去偷肉丝吃,听到苏二丫这么说连吃的心情都没有了,愤愤的一砸桌子,怒道:“谁要成家啊!胡说八道。” 容珩听苏二丫说过司朗月可能是女儿身,只当苏二丫只是存心逗她,并不当真。 x x x 自从司朗月住进了苏家,吃饭恐怕是最激烈也是最和谐的时候,原来苏二丫吃饭有点挑食,像是青菜豆腐粉条就老剩下,现在有了司朗月,激发了苏二丫浓浓的斗志,大家吃饭都是抢着来,一炷香功夫就能风卷残云似得,盘盘都吃的精光。 “啪”又是一双碎裂的筷子。司朗月炸毛了:“混蛋,都是你买的这什么破烂筷子,刚一使劲就断了。” 苏二丫皮笑肉不笑的说到:“吃个饭还运气,你胜之不武。” 正吃着有人敲门。满香起身去开门,容珩用筷子敲了敲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说到:“你们俩,谁也不许动筷子,不然满香今天晚上就得饿肚子了。” 苏二丫和司朗月一副剑拔弩张,支着架子准备夹菜,但动作都卡在一半,两个人相互怒视,气氛有些诡异。 赵瑜也是见过司朗月的,知道这是自己人,于是也顾不得气氛如何如何,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说到:“二丫,大事不好了,郑荣记不知道怎么研究出来了你竹叶清酒的秘方,也上了一种酒叫竹叶香酒,今日开始售卖。” 满香正准备给赵掌柜倒上一杯热茶,听到她说到“郑荣记”的字样,猛地慌了神,滚烫的热茶倒洒在扶着茶杯的手上,灼的她猛然一痛,肩膀缩了缩,却没有喊出声来。 “郑掌柜,先喝口茶吧。”满香用另一只手将茶端了上来,被烫红的手背在身后,见没人察觉到她的失态,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这竹叶清酒算是苏二丫安身立命的根本,赵瑜就是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一得了消息没做停留就先来苏家找苏二丫商量对策。但看苏二丫的神态,虽然筷子是放下了,但眉眼淡淡,不温不火的。赵瑜心里不是味儿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其实那天在混沌铺子和郑荣记的郑歆碰过面以后,苏二丫就知道郑歆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反击是迟早的事儿。 但是只用半个月就出了仿版的竹叶清酒,她也算是个有能耐的。 “不知道郑荣记的这竹叶香酒,赵姐姐你喝过没有。”苏二丫微微摩挲着指尖,眼波流转。 赵瑜点点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小瓶酒放在桌上,打开瓶塞,一股极为熟悉的竹香溢了出来。 “她店里卖一两半银子,比你的竹叶清酒便宜了不少,今天刚开始卖,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售空了。我派人买了一坛子,带了一点来,你先尝尝。” 苏二丫就着茶杯,倒了一点,先是放在鼻前细闻了三遍,又用小指沾了一点,仅用舌尖品了品,最后才吞了一大口,感受一下这酒的后劲。 “郑歆还真是厉害,这酒恐怕有七分像。也能闻到一点竹叶的清香,色泽也是莹润的。”苏二丫的表情略沉了沉,眼神有些诡异莫测的又看了看这杯中的美酒。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模仿到这种程度。 这郑歆还真是个可怕的对手。若这酒是她研制的,那只能说她的才学可怕,若这酒是她偷来的方子,那她的心机就更可怕了。 苏二丫半眯着眼睛,扫过这屋里的每一个人。这酿酒的方子,赵瑜根本就不知道,司朗月才来了三天也没有嫌疑,容珩没有理由帮外人,何况若是容珩泄露了方子那郑荣记的酒就不是七分像,而是十分。满香嫌疑最大,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不想怀疑任何人。 她语气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回味多了几分苦味,口感上差了几分。而且这酒细看之下和我的还是有不同的。我猜她是用陈年的好酒直接加入药材竹叶等进行第二次酿造,这成本上至少也比我的贵一倍。” 赵瑜听苏二丫这么分析下来,脸色缓了缓。但仍是眉头微蹙,沉声说道“我主要是担心富春楼的订单会受到影响。” 几日前,富春楼里的竹叶清酒就已经大卖了,算算日子,最新的订单应该是在这几日敲定,但宁掌柜迟迟没有消息。 苏二丫也有些怀疑,宁掌柜到底是什么意思,思量了一会,又缓缓说道:“这好酒和一般的酒水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一点点苦味,就已经比我的竹叶清酒低了一个档次不止,富春楼的宁掌柜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做出这种鱼目混珠的事儿,毁了自家的招牌。” “宁掌柜是不是聪明人我不知道,但是她和郑歆合作时日不短,交情好就不必说了。怕就怕宁掌柜平日里贪了墨,被郑歆抓住了把柄。毕竟宁掌柜不是宋瑾言啊!”赵瑜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又说:“不如去先去探探宁掌柜的口风?” ☆、34 富春楼二楼。 “玉疏”雅阁里核桃木的雕花八仙桌上,碗盘森列,摆放着各色美食,足有十几样。这二楼的雅阁,每间的隔断足比平常人家的厢房隔断厚了三倍,因为如密室一般隔音极好。 唯一的窗户拉上了竹帘,趁着这屋内幽暗烟障,兰麝香与烟土的气味袅袅回旋,带着缭绕的烟气。 这屋内的三人,正是富春楼的宁掌柜。郑荣记的郑歆。和地头蛇薛二娘。 宁掌柜穿着绿锻锦衣,腰间系着攒珠的腰绦,坐姿不端,高抬着一条腿踩在木椅的横梁上,手中持着一个翡翠嘴儿的烟枪,吊着个烟土呆子。这屋里因竹帘蔽日,烛火稀薄,看不清她面目,只瞧见她略显苍老的唇齿间缓缓溢出一丝丝的白烟。 她那一口烟气吐尽了,半阖着的眼才缓缓睁开,似笑非笑的用低沉的口气说道:“要我说郑掌柜你也太沉不住气了,郑荣记是平安镇有名的老店,招牌不知道比她一个小小的赵家酒坊响亮多少倍,不就是被她盖过了几天风头,你就是耐着性子容她再猖狂几日又如何,还能反了天不成?这急慌慌的把竹叶青酒的仿品亮出来,却只学了人家七分像,就算舍了利润用低价压她,也不过打个平手,还打草惊蛇,以后想知道她全部的酿酒工艺恐怕就难了。” 被唤作郑掌柜的人,正是郑荣记的大东家郑歆,她正闷闷的嚼着几粒花生。她听宁掌柜话里的意思,似是对自己有些不满,放下筷子说到:“宁掌柜的意思我明白,但薛二娘派去的那个小姑娘也忒不值事儿了,大半个月也就送过一次消息出来。” 薛二娘听郑歆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也不乐意了,酒杯子“咣当”一声撂在桌上,斜眼睨着郑歆说道:“郑掌柜这话说的可有失公道,这十来年在我手里可出过什么岔子,你那些勾当可全是老娘帮你摆平的。再说那酒方可是半个月前就送到郑掌柜你手里,郑掌柜是酿酒世家的出身,精通酿酒之术,这各式各样的酒方还不是触类旁通,稍微推算也能学个九成像。可你如今,不仅材料比苏二丫贵一倍,所费时日比苏二丫多一倍,就连味道也比人家……” 薛二娘这话说的一阵见血,半点颜面都不给郑歆留,气的郑歆一张脸憋得通红。 “都给我住嘴!”宁掌柜冷声呵斥道。 薛二娘和郑歆这才面色一凛,屋子里也顿时静了下来。 “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谁有几斤几两,互相还能不清楚,不过就是个区区苏二丫就叫你们慌了阵脚,先窝里反起来了。” 薛二娘是个油滑的性子,是个有手段的人物,就是出身低微,所以对面子尤其看重,只要多夸上她几句,倒也是个好办事儿的人。 郑歆表面看上去是个有城府的,其实最是沉不住气,喜与人争斗,但却对宁掌柜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老郑,你也该收收心了,薛二娘拿来那方子你再多找几个信得过的酒师一起研究研究,必须要尽快出效果。” “薛二娘,老郑是个直肠子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先敬你一杯。”宁掌柜举杯一笑,将杯中酒饮尽了,又缓缓说道:“你派去那个小姑娘,这几日可要多费点心盯着。” “这个自然。”薛二娘扯着嘴角冷笑道:“她的宝贝弟弟还在我手里,她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停两日,若是那苏二丫还没疑心到她身上,我就再好好伺候伺候她弟弟,让他画几幅带血的给他姐姐送过去,这小丫头没点压迫感就不会办事儿。” 宁掌柜微微颔首,又吸了一口土烟。 薛二娘看了一眼面色仍有些阴郁的郑歆,示好般的夹了一块蜜汁鹅肉放入她的碗里,笑着说道:“郑掌柜,方才我也有不当的地方,多包涵了。那苏二丫摆过我一道,费了我大半天的功夫竟只得了十两银子,我可是憋着一口气想整治整治她呢,这不还得靠你多费点心思把她给收拾了。” x x x 敲门声响起,雅阁的外面宁掌柜的亲信小声的问道:“掌柜的,苏小姐就在楼下一楼等着您呢,看样子是想问问续约的事儿。” 郑歆一听到是苏二丫来了,立刻冷哼了一声说道:“宁掌柜正忙着,哪儿有功夫见她!” 宁掌柜扶着烟枪的手一动,似是不经意的看了郑歆一眼,说道:“不跟她续约,我难道跟你续约。怎么,你觉得你那七分像的仿品上得了台面?若是大东家回来了,知道我自作主张,停了苏二丫的酒约,怪罪下来,你帮我担着?” 一提到宋瑾言,郑歆立刻噤声了。 倒是薛二娘哈哈大笑了一声,奉承道:“宁掌柜你也别瞒着我们了,据我所知宁远城的苏三小姐可是巴巴的盼着您呢,您是尊大佛,还能缺了供奉的庙不成?何必怕她宋瑾言。” 宁远城的苏家是与宋家齐名的商贾大户,若是被苏三小姐看中,宁掌柜还真是有恃无恐。 “薛二娘还真是消息灵通。”宁掌柜略略扫了她一眼,语气低沉,是嫌她多嘴了。 薛二娘惯会看人眼色,哪儿有不明白的道理,干笑两声。 宁掌柜本就打定主意不想跟苏二丫续约,故意言语带刺儿的说郑歆,那是要让郑歆多几分紧迫感,加紧酒方的研制。虽说苏三小姐有意让她跟着苏家干,但宁掌柜毕竟在平安镇多年,心腹众多,日子过得舒坦无比,若非必要,还真不想离开这个窝。这薛二娘多嘴说了一句,郑歆那股紧张劲儿也散了七七八八。 “没听见两位爷的话吗?就跟苏小姐说我这会忙的走不开,让她先回去吧,不必等了。”宁掌柜吐了一口烟气,扬声说道。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 宁掌柜忽又开口问道:“等等,你们可给她奉茶了?” 门外那人说道:“照惯例,泡了一壶碧螺春。” 苏二丫因为是宋瑾言看中的酒娘,每次前来,宁掌柜都特别关照店小二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续约,这一份情面也不必留了。 宁掌柜眉毛一挑,说到道:“管她要四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x x x 苏二丫去了富春楼已经有一个时辰了。赵瑜也先行回了酒坊。家里便只剩下满香,司朗月,容珩三人。 满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跑到门口张望。 容珩的目光在满香的身上停留许久,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又将目光移开。 容珩自那日曲宁来提醒他屋外有可疑的人频繁逗留,他就怀疑起满香来,酿酒的工序都没让她再沾手,只对苏二丫说是体恤满香年龄小,不想让她太操劳。 满香倒也乖巧,不让她参与酿酒,也没见她抱怨什么,只是更勤奋的打扫院子,生火做饭,打水洗衣。而且苏二丫待满香如亲妹,满香也与她亲厚,平日里相处的亲密无间,好的仿佛一个人似得。容珩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满香看上去质朴纯真,不像是有心有城府的忘恩负义之辈。 他甚至考虑下次富春楼续了订单,若是忙不过来,让满香搭把手。 可却突然出了这种事儿。 酒方被泄露,苏家安身立命的竹叶青酒被仿造。更巧的是郑荣记的仿品竹叶香酒,只在酒香酒味上相似,口感的细腻程度和后味余韵却差了几分,就好像是只研究出了配酒的材料,却没研究出置酒的全部工艺似得。 而配酒的材料,正是苏二丫吩咐满香去购买的。 会是满香吗?若真是她,二丫肯定会很难过的。 “容老爷,要不,我去富春楼看看吧,苏小姐怎么还未回来。”满香惴惴不安的问道。 一个时辰而已,若是有什么需要商议的,就是呆上一个下午也是常事,满香何故如此慌张。容珩的目光闪烁着看了满香许久,才淡淡的说到:“也好,你去看看吧,回来的时候买些饼子晚上吃。” 满香点点头就出门去了。 容珩见她出了门,便起身推了司朗月一把:“帮我办件事儿。” “杀人放火一百两,劫财劫色不收钱。” 司朗月正拿着一根小木棍和一窝蚂蚁激烈的厮杀,全然没有理会容珩。 “既不杀人也不放火,你去帮我盯着点满香,看看她往哪儿去,要是再半个时辰内回来了,你就帮我拦着点她。” “拦着她?她一个大活人我怎么拦着她。”司朗月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一副痞样的斜眼瞧着容珩:“怎么,你怀疑她?男人就是生性多疑。麻烦,麻烦。” 容珩嘴角一抽,司朗月,你忘了自己如今还穿着男装吧! “我管你怎么拦着她,易容成一个小乞丐,缠着她一路要钱也好,扮成老爷爷晕倒在她身上,让她背着你回家也好,扮成小相公假装被她吃豆腐占便宜哭哭啼啼不许她走也好,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容珩,你真是记仇啊!”司朗月一脸苦相,摊开手无奈的说道。 x x x 容珩推开了西偏房的房门,这里是满香是住处。 屋里的一应陈设都是最简单的,左手边是旧的柏木小床,上面被子褥子都是洗旧的杏黄色,小圆桌上摆着一套简陋的茶具,土胚粗料的质地。 容珩在她的床铺上翻找了一下,出了几件女式的换洗衣物,就剩下基本苏二丫拿来给满香启蒙的小儿书。 苏二丫说满香是个女孩儿,与男子不同,若是不能识文断字,以后无论做什么,恐怕都会大受局限。因而很早以前就买来了几本字帖和小儿书连环画什么的,若得了空就督促满香学上一会。 但满香似乎因为资质有限,学的极慢,所以往往从旁偏听的容珩都会背了,满香还不会读。 平时看她学的不情不愿的,没想到这摞书倒是放到枕下,尤为珍藏似得。 容珩略略翻动了几下,掉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 山高水长有尽时,此恩此情难再报。 这张纸似乎被反复的揉团又反复的压平整,字迹有些模糊了,但簪花小楷的笔锋极为俊秀,苏二丫拿起毛笔像是拿筷子,虽然认字多但写字少,断然是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儿的。满香平时学的不专心,会写的字儿不超过一百个,应该也写不出这样的字儿。 ☆、35Q 在富春楼苦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却被告知宁掌柜有事儿脱不开身,连一碗茶都要付银子。如此冷漠的待遇,与几日之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宁掌柜的立场很明显是郑歆那一国的。 郑荣记的仿品和苏二丫的竹叶青酒有七分相似,只有真正懂酒的人才喝的出高下,而有钱的商贾贵胄更多的还是跟风,富春楼作为这平安镇的第一楼,它的选择无疑是一种风向标,若是富春楼弃了苏二丫的竹叶青酒而选了仿品的竹叶香酒,无疑是抬高了那仿品的身价,使苏二丫在竞争中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 “宁掌柜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原来不止会用锦上添花,这一招釜底抽薪也用的极好,苏二丫佩服佩服。” 苏二丫面上虽是不怒,目光里却也冷了几分。将银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弹了弹衣袖。 x x x 出了富春楼的门,隆冬的冷风呼呼的在耳边响起,如同风哨子。 此时苏二丫已经看的通透,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杯茶,宋瑾言一走,她这杯茶也就凉透了。 可转念一笑。 不过是少了富春楼的一笔大单子,这点挫折原也算不上什么。 她的竹叶青酒本就比郑荣记的仿品香醇浓郁,即使富春楼不要,在酒坊里慢慢卖,也不会完全折了本。而这郑荣记,只有它一天得不到“清酒”酿制的真正工艺,酿造的成本就一天降不下来,就算和富春楼签了约也没多大利润可图。 何况这宋瑾言身在宁远城,离这里也就两三天的路,迟早有一天知道宁掌柜自作主张换了竹叶酒的供应商,依着宋瑾言的脾气,这宁掌柜恐怕也得不了好果子吃。 苏二丫如此一想,心中便少了几分郁郁。 再回头看一眼那富春楼只觉得它好似远没有以前那么富丽堂皇高贵宏伟了,不过就是座三层楼的食肆罢了,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被它磨去了锐气。 心里又想起前几日和容珩说起的,若得了闲钱就要做一家点心铺子的事儿。倘若能过了这关,她必然要多花些心思将这点心铺子办起来,点心虽是食肆里最细碎的,她却暗下决心用这最被人不齿的点心铺子和富春楼一争高下。 x x x 苏二丫正往回走,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突然被一串如山洪般洪亮的哭丧腔给镇住了。忍不住好奇的朝巷子口望了望。 七八个人穿着白色的丧服,头上绑着白条子用血红色的朱砂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儿。 “奸商毒酒,害人偿命!” 他们一路走一路吆喝着,吆喝的声音虽如洪亮如雷鸣,直震得人耳膜发软,却也在尾音出带着几丝儿哽咽的哭腔,瞧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壮年女子哭的一张脸惨白如纸,鼻头通红,双目里布满了血丝,倒也真引得不少人同情。 头里的一个人抱着一摊子贴着郑荣记标签的酒缸。看那酒缸的模样,似乎还是店里的高级货。 跟在她身后的几人,正抬着一个木制的架子,架子上盖着一方白布,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四肢都是蜷缩着的,一张五官扭曲的脸仰面朝天,即便被白布遮着,也极为渗人,似是挣扎抽搐而死的,死状凄惨可怖。 巷子口驻足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几个小孩儿也围了上来,家里的大人见后面还抬着个死人,忙上前捂住了他们的眼睛,怕吓着孩子。 “这不是东条巷子里卖麻酱的老李家吗?”围观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苏二丫身边的一个穿藕荷色布衣的妇人微微侧身,低声与她身边的人说道。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架子上躺着的是老李家的七旬的老祖母,那老祖母啊我可是见过的,身板儿硬朗的很,平时李家生意忙了她还能搭把手,扛着一袋子芝麻快步走呢,谁知道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东条巷子里的李家,苏二丫虽然不相熟,却也是知道的。 他们家专卖芝麻酱芝麻油,因都是现磨现卖的,东西也都货真价实,称也给的足,因而生意不错,也算是老牌子了。前几日苏二丫从他们家门前过,正巧晌午家家都在做饭,老李家正在烙芝麻饼,那浓浓的芝麻香味勾的苏二丫肚子里的馋虫都跑了出来,回家朝着容珩好一阵撒娇,让容珩下午也去买了点芝麻酱烙饼吃。 苏二丫正想着,突然问道一丝丝儿熟悉的味道。 竹叶的清香,宛如雨后第一抹清新的凉风,带着晨露的甘甜,让人闻之生津。 “别提了,李老太太七十七岁大寿呢,她孙子李路正巧今年录了童生,想着两件大喜事儿撞一块了,好好办一桌吧。专门买了郑荣记最近刚出品的上等佳酿竹叶香酒,这竹叶香酒你没听说过吧,听说和富春楼最近卖的最贵的竹叶清酒一个味儿呢,但是价格便宜多了,李家这种小本生意的家庭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 “这老太太平生最好一口酒,听说买了好酒来,家宴还没开始就偷偷的喝了一坛子,谁知没过一会就发作了,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啊,医生还没请来就先断了气。这一两半银子一坛的好酒,竟然成了催命的毒药,好好的红事儿成了白事儿,这搁到谁身上谁受得了啊!” “这郑荣记真是作孽啊!” 那李家老少哭的呼天抢地的,也实在是可怜,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不少人与李家素有交情的,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撸起袖子要找郑荣记理论。这声讨的人群声势浩大,宛如一条长龙。 苏二丫暗暗咂舌,想不到郑荣记竟然出了这种事儿。 果然作恶之人,自有老天来收拾她。唉!只是可惜了一条人命啊!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人群往郑荣记走去。这镇子本身就不大,东条小巷和郑荣记离得并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郑荣记显然是及早得了消息,店里的几个伙计正手脚麻利的将店里原有的客人赶了出去,提前关了铺子。 店里的客人本来一头雾水,但眼见着一队披麻戴孝哭丧的队伍正气势汹汹的朝着郑荣记而来,立刻脸色大变,作鸟兽散。生怕沾染到晦气。 李家的人见郑荣记关了铺子想躲起来,一个个哭的惨白的脸又气的青紫一片,端起拳头凶狠的砸门。怒吼着“杀人偿命,奸商毒酒,还我老祖宗命来。” 李家人将那老人的尸身往酒坊的门前一放,抬轿的坐地便失声痛哭,走在前面的几个壮年女子用拳头一下一下的捶打着郑荣记的大门,直到那青黄色的木头门上布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想不到喝酒也能喝出人命啊!昨天我们家还买了两坛郑荣记的酒,我得赶快回家看看,这酒喝不得,得赶快扔了!” “扔了,凭什么扔了,这酒可是咱们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要我看就得让郑荣记给咱们退钱,还得多退一倍的钱。谁知道咱们以前喝的他们家的酒有没有毒呀!说不定咱们身上就有残留的毒素,我可得去妙手医馆让王大夫再给我瞧瞧。” “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我前两天坏了肚子,保不住就是喝他们家的酒喝的!” 李家毕竟是喝他们家的酒出了人命,人证物证俱在恐怕郑荣记也不好抵赖。而且看情形,郑荣记这牌子往后是不可能在平安镇立足了,众口铄金啊! 苏二丫看这一群人哭的凄凄惨惨也有些腻味了,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刚好看见满香正立在街头,也皱着眉头看着郑荣记门前的这群哭丧的队伍。她怎么来了? 满香似是察觉到了有人正灼灼的看着她,猛地回头一看,愣了愣,忽的一笑,朝着苏二丫挥了挥手。 “你怎么来了?”苏二丫错愕的问道。 “啊!容老爷见您许久未回来,有些着急了,打发我来看看。我半道上见这里热闹,就忍不住拐到这儿看看。” 容珩担心她?容珩那个性子,就算是心里放心不下,也绝对不会说出口,肯定会找个借口出门,然后假装路过的在富春楼等着她。 苏二丫虽然心中已经起疑,面上却是一派从容的笑意,与往日并无二样。 “容老爷还吩咐去买几个饼子晚上吃,咱们往东街再走走吧。” 苏二丫点点头,与满香走在了一起,走了几步突然笑着问道:“满香啊,你也不问我和富春楼宁掌柜谈的怎么样了?” “啊!不管宁掌柜是个什么意思,如今郑荣记出了这种事儿,还拿什么跟咱们争啊!” 说罢,满香脚步轻快的跑向买饼子的铺子,这个时间买饼子的人多,排起了十好几个人。 苏二丫估计慢了几分,在后面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许久,觉得满香的语气倒也不像是刻意装出来,话语里的喜气还透着几分暗爽,仿佛对郑荣记遭此报应也觉得大快人心。 x x x 回去的路上,满香拎着饼子,嘴里哼着一首乡间的童谣。 两只萤火虫呀,星星里点灯……飞到西飞到东,一头钻进茅草丛…… 两只萤火虫呀,睡到东方红……月牙弯月光浓,虫儿飞已无踪…… 以前倒是从未听过满香唱歌,她的嗓音柔美甜腻,呢喃般小声的清唱竟然如此悦耳如此动听。这儿歌调子简单,朗朗上口,苏二丫听她长了几遍,自己居然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哼了几句。 满香听到苏二丫的哼唱,有些诧异的回头。 这一回头,正好跟一个人迎面撞到了一起。 “哎呦!” 两人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香不知道是不是撞得疼的厉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一张小脸青白青白的,目光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闪烁。 苏二丫见状忙上前扶了满香一把。匆忙之间,见满香拢了拢袖口。 “对不住了!我走的急,没看路,对不住对不住!”对面那人一个劲儿的道歉,倒叫人张不开口责难。 也巧了,这人苏二丫居然也认识。是薛二娘身边的一个小厮,以前来过苏家,苏二丫还想赏他两个包子做打赏,被他回绝了。 “不碍事儿吧,要不要去医馆看看?”苏二丫看着满香的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的问到。 满香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低声说着:“不……不碍事儿。” x x x 半柱香之后,从墙角走出来一个小乞丐。她嘴里啃着半只鸡腿,手里拎着一只缺了边儿的破碗,晃荡着几文铜钱,朝着薛家小厮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刚刚躲在暗处,分明看见那小厮是有意撞上了满香,然后飞快的把一个东西塞到了满香的袖子里。这个满香果然有些问题! ☆、36 屋里虽然没有点地龙,但门窗皆关的严严实实,床榻上又放着一尊小暖炉,暖炉里烧着银丝小炭,一点烟气儿都不冒,时不时的爆出豆丁大小的火花,带着融融的暖意。 “冷吗?”苏二丫轻声问道。 “不冷。” 她伸手拽了拽盖在容珩身上的石青色棉被,帮他压了压被角。隐约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又疼的缩了缩。于是又问了一句。 “疼吗?” “不疼。” 被子里那人,头枕在苏二丫柔软而弹性十足的腿上,泼墨一般的长发凌乱的散着,面白如纸偏两颊多了两抹病态的红晕,阖着眼,皱着眉,紧紧咬着下唇,被咬的惨白惨白布满牙印的嘴唇,因腹部一阵阵绞痛而微微抽搐,疼到极致时,他会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吐露出一串令人心疼的压抑的呓语。 “不疼才怪呢!”苏二丫拿了一张绢布的手绢细细的擦去了容珩额角上的薄汗。又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容珩被自己咬的快出血的下唇,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干涸,还带着几个牙印子,摸起来涩涩不平的,让人心疼。 容珩疼的连说话都觉得费劲,嘴唇被苏二丫的手指来回抚摸着,渐渐有了酥软之意,他半睁了睁眼,水润清亮的眼眸如今蓄满了蒙蒙一层水雾,嗔怒着瞪了苏二丫一眼,倒像是秋水含情似得。 突然,他腹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身体不自觉的卷曲,抓着被子的手指一用力,指甲几乎隔着一层被单陷入手心的肉里,他不自觉的咬牙,却感觉咬住了一个什么东西,意识过来的时候也不顾的腹部的疼痛,猛地松了口,身子用力弹了弹似是想往后退一些,却又力不从心。 苏二丫忙伸手在容珩身上拍了拍,安抚他似的闻声说到:“要自个嘴唇的时候都不见你这么心疼,咬我一下就心疼了!哎呀……好了好了,咬的不疼,我们家容珩的牙齿呀,跟白贝壳似得,边角都是圆圆的,咬的一点都不疼,你瞧,我的手指皮儿都没破呢!” 容珩疼过了那一阵,喘息声慢慢平缓下来,声如蚊叮似的带着浓浓的鼻音低语了一句:“都怪我,居然这个时候来了葵水。” 前几日,苏家的酒方被泄露,竹叶清酒被仿冒,郑荣记又用了低价策略打起了擂台,赵家酒坊的生意有了下滑的趋势。昨日,苏二丫去富春楼碰了一鼻子灰,本有些心灰意冷。谁想到峰回路转,那郑荣记也出了大岔子,竟然出了人命官司,信誉大大受损。 这一波三折,一日下来,竟发生了许多事儿。苏二丫已然清瘦了许多,可他居然还这么不争气,昨夜又开了葵水,疼的比上次还厉害,半夜里手脚都有些抽搐了,害的二丫又没睡好,大半夜的捧着他的双手双脚轮着个的按摩揉搓。瞧那眼底都有淤青了,却不肯再睡了,支起身抱着他,硬让他枕着她的腿,温言软语的哄着他。 苏二丫伸手顺了顺容珩的因刚刚动弹而揉在一起的发丝,顺便帮他按了按太阳穴。 “胡说什么呢!你都隔了好久没来这个了,不来我还发愁呢,我的亲亲容珩怎么还不来葵水啊,葵水不正常不好怀上小小容珩呀……”说到后面那句,容珩已经羞得要拉开被子把头埋进去了,苏二丫怎能让他如愿,轻笑一声把他从被子里面刨出来,在他眉心落了一个温柔湿热的吻。 容珩不知是因为眉间舔吻的柔软舌尖太过缠绵,还是因为腹中绞痛又加剧了,他的身体愈加紧绷起来,几个单音节的转音又从嘴里泄露了出来。 “何况这个时候我是最闲的,郑荣记倒了大霉,赵家的生意又红火起来,富春楼的生意没了,但宁掌柜迟早要恬着脸来求我。我万事不愁的,正好能整日整日的陪着你,看着你。” 容珩长长的睫羽微微动了动,脸上本就有些病态的红晕,如今更是如醉酒一般带了几分酡红。松松散散的里衣露出一小节肤质细腻粉白的脖颈和雪做的肩头。 “我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好看,我的容珩最好看了,细细的眉眼好看,琼鼻绛唇也好看……虽然这会你脸白嘴唇也白,眉毛皱的像是毛毛虫,但是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 说完,像是要证明自己没说谎似得,苏二丫又低头啄了啄容珩拧在一起的两弯淡眉。 容珩又气又恼,知道她这是捉弄自己,可脸就是不争气的发烫。明明身上还疼得厉害,但却忍不住想咬她一口。 方才咬她手指,真是咬轻了。 xxx 苏二丫在暖炉旁边把手烤热了,然后才将手探到被褥里,摸索着帮容珩揉肚子,揉一会觉得手上的热劲儿凉了,就又伸出来烤手,几番折腾下来,容珩面上因疼痛而紧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容珩在床上躺了一天,都是病恹恹的,苏二丫怕他这会睡的多了,晚上恐怕睡不好,故意和他说话逗他。 “容珩,你可知道郑荣记的竹叶香酒是怎么出了问题,把人家老太太毒死的吗?” 苏二丫故意压低了口吻,口气阴森森的渲染出恐怖的气氛。 今日一整天容珩都在床上躺着,心里一直记挂着“郑荣记”的事儿,只可惜司朗月被禁止进入卧房,满香也不方便出入,他根本无人可以打听。 苏二丫倒是趁着端饭的空当,听了几句巷子里流传的关于“郑荣记”的消息。 “李家那些人在郑荣记的店铺门口闹了一整晚,大半夜的还能听见他们家里的男人在哪儿哭呢!吓坏了不少邻里。今天一早上,衙门里来了人,听说把李家这几个人全带到县衙了。特别是李老太太的尸身,专门请了仵作来验尸。” 容珩听得入迷,一双湿漉漉的凤眸瞪得的眨也不眨一下,似乎连腹部一阵阵的绞痛都给忘了。 “仵作将李老太太的腹部切开,果然积流了许多酒水汁液,正是‘郑荣记’的竹叶香酒。听说衙门里的人查抄了‘郑荣记’制酒的酒厂,在里面发现了一味中药,何首乌!” 容珩喃喃的跟着念了一遍:“何首乌。” 他的眼眸里闪过了异样的身材,好像脑海中浮现了什么,却没有抓住,仍有些懵懵懂懂的。 苏二丫见他听的入神,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恍惚,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容珩也动了动,在苏二丫腿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躺着。 “你也很惊讶吧!何首乌也算是一味较为常用的中药了,滋补的,就是直接买来炖肉吃的也有啊!从来没听说过有吃这个死人的。但郑荣记不知道用的什么酒方,竟然在酒里放了大量的何首乌,而且不是作为辅料发酵时添味儿的,而是浸泡在酒里好长时间的。这何首乌的药性,大量的留在了酒里,别人吃可能还死不了人,最多坏坏肚子,可这李家是做芝麻酱生意的,平常吃的最多的就只芝麻饼子,芝麻和何首乌相抵触,产生了一种毒素,就把人给毒死了!” “何首乌……浸泡在酒里……”容珩瞪大了双眼。 他突然想起来,那日他听曲宁说巷子里有人在苏家附近徘徊,就对满香起了疑心,将浸泡浊酒的竹炭,瞧瞧的换成了何首乌,然后故意放在门外。 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阵剧痛折磨的他脱口而出的“满香”变成了“唔……啊啊……”的痛呼声。腹内如有刀绞,他疼的整个人僵硬的缩在一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苏二丫知道他疼,却没想过他会突然疼的这样厉害。突然也慌了神,怕他像晚上一样疼的手脚抽筋,她伸手去摸容珩缩在被子里的手脚。 容珩额头和鼻翼都沁出晶莹的汗珠,他浑身疼的一阵阵痉挛。 苏二丫的手摸索着进了被子,还没摸到他的手脚,却被容珩像是八爪鱼一样紧紧的缠了上来,容珩像是溺水的人正扒着最后一根稻草似得紧紧的抱住苏二丫。一张惨白的泛着青色的小脸,不停的向上抬着,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跟苏二丫说什么似得。但他疼的太厉害了,身子弹了弹,竟然疼的昏了过去,身子重重的落在床榻上。 苏二丫摸了摸他的鼻息,脉搏,确定他只是疼的昏过去,才稍稍缓了口气。 抱着容珩的身子许久,才听到他气息稳定了下来,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勾了勾他的鼻尖。 “容珩,我要被你给吓死了。唉!这么下去可不行,还是得请个大夫给容珩看看,配点药调理调理。” 苏二丫小心翼翼的将容珩放在床榻上,将他额前被汗粘着的碎发拂到脑后,将被角掖好。又怕他睡着了撞翻床上的暖炉,起身将那东西抱到了地下。 本来是想叫满香去请个大夫来,谁知道不仅满香找不到了,连司朗月都不知所踪。 平常没事儿的时候都在眼前晃荡来晃荡去的,怎么真用着他们了,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苏二丫没了法子,只好自己出门。 xxx 容珩昏睡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睡得极为不安稳,时儿皱皱眉头,时儿抿起嘴角,忽然间,他在梦中仿佛跌入了深渊,整个人感觉不断的向下坠落……坠落…… 柔弱而紧绷的身子在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猛地一震,猝然的惊醒了。 “二丫!” 一身的冷汗,让容珩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支起身子,在屋子里张望了一下,没瞧见那人的身影,面上不禁多了几分寂寥。 还以为她会一整天都守着他。 唉,算了,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儿,临时离开了。 容珩又缩进被子蜷缩起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二丫发现满香的异常了没有。 他正有些发愣的望着房梁,为什么终觉得心慌呢。 虽然满香有问题,但是郑荣记如今正被命案缠身,应该顾不上去找二丫的麻烦才对。明明想不出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但他总是不安心,不放心,好像有事儿要发生一样。 应该只是因为她不在身边而心慌意乱吧,听说男儿家来葵水的时候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容珩又宽慰了自己几句。感觉身上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些,他披上衣服,走到桌子前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容小哥,容小哥……在家吗?你在家吗?”隐约听见屋子外面有曲宁的声音,话语有些急促,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儿,等不及人回答,就喊着进了院子。 容珩刚准备张口应他,他已经破门而入。 “容小哥,快跟我走,你家妻主被人押上公堂了!” ☆、37E 苏二丫正往东街走着,要去给容珩请个大夫的,结果还没走到医馆就被衙役大姐给扣住了,那两位衙役大姐,身形魁梧,足足比苏二丫高了一个头,身穿红色的官袍,面色严肃,目光炯炯。往苏二丫面前一堵,像是突然天黑了一块似得。 “你可是家住一人巷的苏二丫?”其中一人面色阴沉的问道。 苏二丫皱起眉毛,点了点头。心知这和郑荣记那案子脱不了关系。 “哼,是就好,快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两个衙役一路压着苏二丫进了衙门。此时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那两个衙役吆喝一声:“人犯苏二丫带到!”人群就自动,让出条道。苏二丫抬头一看,堂下跪着那人,可不就是满香吗? 怪不得方才找不见她,原来她是来“投案自首”了。 郑歆此刻也在堂上,但她早在苏二丫来之前就被县太爷看了座,大摇大摆的坐在一边,一脸阴笑的瞧着苏二丫,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回你死定了”。 虽说平安镇只是一个小镇。但这衙门大堂却庄严肃穆,半点不含糊。 大堂足有三楹间那么宽敞,两排衙役威风凛凛的站在两侧,面容肃穆。 高堂上砌出一块石阶,石阶上摆着案桌,和一把靠背椅,县太爷孟白宏就高高在上的端坐着。孟白宏在平安镇任职已有两年,贪财好色,恶名远播。那一双被酒色磨去锐气的三角眼,半塌的鼻梁,刻薄相的薄唇,微微浮肿的国字脸,真努力的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来。 堂上悬一牌匾,苍劲有力的字体入木三分的写着“清明堂”,绛红色的堂帐绣着大晏女国的祥兽九凤朝阳,点缀牡丹花团锦簇,本是一派艳丽,但那红色却不知是用多少百姓的鲜血染红的。 清明堂?孟县太爷听讼断案若是能有七分清明,这平安镇也绝非现在的光景。 人常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说的就是这班贪官庸吏,只要拿了好处,便可肆意欺压百姓。而如今,这事儿竟然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很明显,她已经成了一只“替罪羔羊”。 惊堂木一落,县太爷扬声问道:“罪女满香,你看堂下跪着的这人可是你所告的苏二丫!” 跪在地上,把头压的低低的满香,听到惊堂木的声音,浑身一颤,像是极为惧怕似得怯怯的抬头看了看苏二丫,露出她那一脸的鼻涕一脸的泪的可怜相,在看见苏二丫的一瞬间像是反射性的往后缩了缩。然后再也不肯抬起头,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县太爷大老爷,请为我做主呀,这一切都是我们小姐吩咐我做的,我也就是个下人,卖身契还被我们小姐捏着呢,要不打死我,我也不敢把郑荣记的制首乌,全换成生首乌啊!这都是我们小姐的主意,都是我们小姐的主意呀!” 苏二丫轻叹一声。这孩子演技真好。 当时那个被鞭子打得遍体鳞伤的孩子死命的抓着自己的裤腿求自己救她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那时她也是哭的稀里哗啦,让人忍不住就可怜她。如今她依然哭的那么可怜,却是在努力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大胆苏二丫,竟然私自教唆家奴买通郑荣记的工人,将制首乌换成生首乌,以至于李家老太太身死,你可认罪!”县太爷怒喝一声,威风八面。 何首乌本身含有微量毒素。生首乌,就是把何首乌切片晾干了直接使用的,而制首乌就用黑豆和何首乌熬煮,熟制的。制首乌经过黑豆的融合,淡化了毒素,中和的药性。若是将制首乌换成了生首乌,大量的使用生首乌,无异于在酒里投了毒。 “禀告大人,制首乌黑如墨色,但生首乌色浅,两者的区别肉眼可辨,就算我差人替换了药材,难道郑荣记上上下下数十人竟无一人察觉,顺顺利利的让这酒摆上了货架。”苏二丫虽跪着,但跪的极为端正,面上不带半点惧色。 “这……”县太爷略有迟疑。 如今见县太爷被苏二丫问住,郑歆坐不住了,破口骂道:“你……你这歹毒女子……到此时还要狡辩。我郑家每日要酿上百坛酒,何况这生首乌与其他药草混在一起,一时不查也是有的,你家家奴都已经承认了,难道还有假!” 苏二丫又是一个叩头,大喊了一声“大人冤枉啊。” “郑掌柜这话说的好,我正要状告这个家奴,她吃里扒外,与人勾结,正要谋害我。昨日我见薛二娘的一个小厮,与她暗通信件,正是商量要如何栽赃陷害于我。因薛二娘曾代笔帮我立过房契,因为小的认得这笔迹,就是薛二娘的笔迹。” 昨日满香与薛二娘的小厮撞到之后,拢了拢袖子,早被苏二丫眼尖盯上了,处处留心着。终于发现满香做饭的时候,准备偷偷的烧掉这张纸,苏二丫故意打翻了煮汤的小锅,烫伤了手,让满香去拿药,然后抢救出来了一些那纸条的碎屑。 那碎屑被苏二丫小心的拼在一起,虽然不算是完整,但隐约能看出意思。是在指使满香诬陷苏二丫,与今日的情形正好一致了。 苏二丫从怀中拿出一方绢帕,绢帕里抱着一张纸,那纸上面粘着写被火燎过的碎屑,经过苏二丫仔仔细细的拼凑,勉强还算是完整。苏二丫将这证物高举,让身后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满意的听到了一些议论。 恐怕,他们都没料到,苏二丫居然是有备而来。 郑歆正狠狠的瞪着苏二丫,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满香则是用手指狠狠的扣着地,身体仍保持趴着的姿势,但余光却扫了苏二丫好几眼。 “呈上来!”县太爷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的说。 县衙里的衙役刚要动身,苏二丫双手抬着那东西,又是一磕头,说到:“请县太爷容我自己呈上。” 县太爷没说话,便是默认了,苏二丫大步走了过去,将那证物恭恭敬敬的往案桌上一放,袖口一抖,不着痕迹的将五十两银子也放在来县太爷的面前。 昨日苏二丫拼好了这纸条,没有立刻把满香绑起来,一来是想给满香一个选择的机会,看她是否真的半点往日的情谊都不念,倘若满香真的照纸条的吩咐行事,苏二丫也能说服自己不再对满香心软。二来,是想借这个纸条反击,毕竟这么硬的证物摆在这儿,她要让郑歆和薛二娘也吃点苦头。 这五十两是临时向赵瑜借的。县太爷爱财,那她便投其所好,也走走县太爷的财路。 白花花的五十两纹银,就压在那纸条的上面。 县太爷此刻眼中哪儿容得下别的,全是银光闪闪的一片,他伸手摸了摸那五十两的雪花银,就好像在摸着骨香肉腻的美人似得,有些猥琐的三角眼微微一弯,朝着苏二丫使了个眼色,将银子收进了袖子里。 有戏! “请老爷明察!”苏二丫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又是一拜,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县太爷轻咳一声,先是装模作样的拿起那被当做证物的纸片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而后目光又时不时的在郑歆和苏二丫脸上转,看的郑歆都有些坐不住了,焦躁不安的换了好几种坐姿。 “嗯……”县太爷手指轻轻叩了叩案桌,往后依靠,靠在椅背上,顿了顿说到:“本县太爷有点口渴了,来人,给我上一杯茶来。” 县太爷模糊的态度,叫人捉摸不定。郑歆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师爷殷勤的递上来一碗茶,县太爷悠悠闲闲的押了一口,然后像是突然岔气儿似得“噗”的一声喷出来。吓了堂下的众人一大跳。 他那一口茶正喷在苏二丫方才呈上去的证物上。 “这乱起八糟写的什么?是唆使那家奴状告主人的吗?我是老眼昏花看不清了,师爷,你上来看看。”县太爷伸手在沾了水的纸条上一糊,本来就被水淋湿有些模糊的字迹,如今被他伸手一抹更是乱做了一团。 那师爷与县太爷搭档已久,立刻明白过来。 拿着那纸条朗朗念道:“花前月下有良辰,月朗星稀有美人。照我看,这哪儿是什么证物啊,说不定就是薛家小厮给这姑娘递的情书!” 苏二丫眉头一皱,她没想到,县太爷明明收下了那五十两银子,居然还可以翻脸不认人!如今字迹已经模糊,县太爷和师爷便可以只手遮天指鹿为马。大晏国的官吏比苏二丫想象的还要目无法纪。 郑歆看县太爷仍然站在她那边,得意的哼哼两句说到:“请县太爷明断,这罪女苏二丫如今又多了一条罪状,诬陷良民。” 苏二丫咬着牙瞪着郑歆一眼。 县太爷摩挲了一下袖子里的五十两白银,幽幽的看了苏二丫一眼,一拍惊堂木说道:“本案以后再审,疑犯满香,苏二丫关押收监,退堂。” 只有满香和苏二丫被收监候审,而真正的罪归祸首郑歆却无人理会他,甚至连李家的人都没吭声。 听到苏二丫被收监关押,郑歆并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表情,反而有些埋怨的瞪了县太爷一眼。这些小细节都被苏二丫瞧在眼里,莫非郑歆和县太爷早有勾结,本来是准备今天就把自己给办了,但县太爷因为那五十两银子将案子延后了,所以郑歆面露不满。 苏二丫隐隐感觉到,情况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县太爷的胃口也远不是五十两就能填满的。 她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她拼命的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慌,不能着急,不能乱了分寸。容珩还躺在床上,若是他知道自己被关押了,该有多着急,她必须,必须想办法…… “唔”有一颗小石子儿无声无息的打在苏二丫的手心里,突如其来的刺痛惊的苏二丫忍不住痛呼出声。她回头一看,在人群里看见一个小乞丐打扮的人正朝她挤眉弄眼。这小乞丐个子不高,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为机灵。 司朗月,是司朗月!!! 苏二丫突然觉得这家伙变得无比可爱起来了。 ☆、38R 满香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那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她的脸上犹带着泪痕,目光闪烁的看了苏二丫一眼,又很快的低了头。 “你……不用担心,不会死的……顶多赔点钱。” 隔着一层铁栏杆,苏二丫似笑非笑的瞧着那个面带愧色的女孩儿,眼神陌生的好像总来没认识过她。 “瞧你这意思,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放我一条命,只用赔点钱?” 这房间里飘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秽物味儿,监牢里的稻草又潮又脏,用脚踢两下还能爬出几只蟑螂来,苏二丫心里很是烦躁,连带着对隔壁监牢的那个满香也没有半点耐性,倘若不是隔着一层铁栏杆,恐怕她会抑制不住自己,想去抽满香两个嘴巴子。 满香的脸白了白,也不敢看苏二丫,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像是没听见苏二丫方才的话似得,继续说。 “孟县令和郑歆是一伙的,你斗不过他们的。算起来,郑歆还是孟县令的亲戚,孟县令府上最得宠的三侍郎就是郑歆的亲弟弟,听说足足比孟县令小了二十岁,是郑歆为了讨好孟县令眼巴巴的送过去的。而且,郑荣记也有孟县令的一成干股,每年都会包几个大元宝当做红利给送过去,如今年关将至,郑荣记出了问题,孟县令和郑歆一样操心。” 以前就听赵瑜说郑荣记在衙门里有关系,没想到这关系这么硬。自己那五十两倒是以卵击石,显得可笑了。 “李家老太太是因为同食了何首乌和芝麻才毙命的,这是个巧合,并非有意投毒,竹叶酒只有一半的责任,因而只赔钱不赔命。但这事儿说出去毕竟对声誉有影响,所以薛二娘才想出来这么一招,将何首乌的罪责嫁祸在你头上。郑歆已经事先和李家沟通过了,该赔的钱都赔了,只要他们配合,还能从你身上再捞一笔赔款。” 原来都是商量好的,在审案之前这个局就已经设好了,只等着她入瓮。 苏二丫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刺进了肉里,指骨捏的发白。一直以来,她只想过平平静静的小日子,每天抱着容珩知足常乐,欲望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甚至连宋瑾言开口要出资帮她办酒坊她都拒绝了。如今开来,她不去招人别人,别人却不见得会放过她。 郑歆,薛二娘,宁掌柜,甚至孟县令敢串通一气栽赃陷害她,不就是看她没有靠山吗?倘若她当时答应宋瑾言的注资,倘若她的背后站着宋家这样的商贾大户名门望族,光景绝非今日这般凄惨吧。 “你以为你告诉我这些,你心里的罪恶感就会减轻了吗?” 苏二丫冷笑着,往日里带着恬淡笑意的眼眸如今正压抑着汹涌的怒意,眉峰如峦,黑眸如潭。 “满香,我待你如亲妹妹,吃穿用度也没有短过,教你识文断字,粗重的活计体谅你年纪小也从未让你做过,甚至事发之都没怀疑过你,你自己说说,我可有半分薄待过你!你如今恩将仇报,背叛家主,死后定要下拔舌地狱。” 满香尖锐的哭笑了一声,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一改懦弱卑微的形象,多了几分疯狂,她双手扒在铁栏杆上,一双眼带着浓浓的血丝,直直的瞪着苏二丫:“你没有怀疑过我?没怀疑我,酿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让我沾手酿酒的工序,没怀疑我你给的方子半真半假,没怀疑我你将别的换成何首乌放在门口,你知道吗?” 苏二丫一愣。转念就一切都明白了,喃喃了一句:“容珩到底看的比我通透啊!” “对我一开始就骗了你,我不是半路把我弟弟救走,替他卖身的。我和我的弟弟满水都是薛二娘手里头签了死契的家奴。薛二娘故意设的计,让你可怜我,把我买走,好对我不加防备。她用满水威胁我,让我帮她盗取你竹叶清酒的配方和工艺。” “可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信任我,就因为方子半真半假,薛二娘命人用扭成两指粗的藤编抽的满水整个背部没一块好肉,他才11岁啊……就因为我迟迟偷不到制酒的工序,满水每天就只能住在房顶漏风的柴房里,他甚至连一条被子都没有,只能用干草垛子取暖……” 满香抓着铁栏杆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她瘫软在地上,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泪。 “你还记不记得下雪那日,那是我刚刚偷到了酒方,薛二娘派人送满水的画给我叫我安心的,那三画,第一幅是说满水终于有饭吃了,第二幅是说满水有被子盖了,第三幅画着一个灯笼,打了一个叉,那是说他不用被卖到腌拶地儿了。” “你知道那腌拶地儿有多可怕吗?若是签了活契还好,身子被人玩透了玩烂了,还能攒攒钱把自己给赎了,若是签的死期,年轻时,恩客们看你年龄小还怜惜着你几分,顶多是舍了皮肉舍了廉耻,等年纪大了,客人越来越少了就只能接有些奇怪癖好的客人,被亵玩一夜,命也去了半条,若是再老些连这样的客人也没有了,那这人也就不能算人了,会被当做牲口作□之用,生出来的小孩儿直接就是家奴,生完还不等人养好,就接着被人上,接着生,听说被当成□的牲口的,都活不过两年……” “我若是不照他们说的办,满水……满水……就会走上这样的路子……我……” 满香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监牢里静寂无声。苏二丫承认她是被这世界的黑暗给震惊到了。大晏女国应该是处在封建制度和奴隶制度交替的时代,虽然政治框架上比较完善,有科举,有合理的品阶官职,但人权方面还带着奴隶制的影子。 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对满香恩断义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苏二丫默念着告诫自己。绝不再付出一丁点可笑的“同情心”,绝不…… “你这是饮鸩止渴,你以为你偷了酒方,薛二娘那样毒辣的人,就能放过你们姐弟俩吗,简直痴心妄想……” 满香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她悲恸的浑身都是颤抖的,颤抖的睫毛,颤抖的脸庞,颤抖的没了血色的唇瓣微微轻启:“如果容老爷也被人掐着死期要卖到那种地方去,你会跟我做同样的事儿。” “我……不会。”苏二丫略微迟疑了一下,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容珩那样性子的人,恐怕会在我被人威胁之前就咬舌自尽,他若死了,我化身成魔也会为他报仇,我要看着欺负过容珩的人死的比他难看一百倍一万倍……然后再下去陪他。” 满香愣了愣,两眼渐渐失去了神采,她低下头捂住脸喃喃道:“是我们太懦弱了……我背叛了你……不该找任何借口……只因为我舍不得这条命……舍不得满水的命……” 苏二丫看着满香悲恸的痛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心知不该原谅她,但也终究恨不起来。 xxx “呦,这牢房里挺热闹啊!小满香哭的这么可怜是不是想哥哥我了,都给你说了哥哥我是断袖,唉!爱上我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牢房通道的入口处冒出来一个穿着衙役官服的小个子,那官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极其不协调。 满香突然听见司朗月的声音,吓的猛一抬头,口齿不清的说到:“你……怎么来了。” “大爷我神通广大呀,来救你们了,外面的人都被我用药迷倒了,一时半会醒不来。” 司朗月手里晃荡着一串钥匙,大摇大摆的踱进来,样子夸张而滑稽,到让这阴冷阴冷的牢房多了几分人气儿。 “哎呦,小满香瞧你这脸跟花猫似得,怎么着,苏大婶跟你生气了?哎呦,别理她,她就是这么小气的人,我上次偷看了她房里一眼,她居然黑着脸瞪了我三天,你瞧瞧,这世上还有比她小肚鸡肠的吗?” 司朗月哆哆不休的说着,时不时的白苏二丫一眼。 苏大婶?苏二丫气的吐血,我就比你大一岁好不好。别以为你长得矮就能装嫩! 满香以为司朗月是毫不知情的,愧疚的望了她一眼,低头说:“不不不……不一样,做出这种事儿来,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噔噔噔噔——”司朗月献宝似得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那天她化妆成小乞丐一路跟随满香,恰巧看到了满香和薛二娘小厮的来往,知道这小厮有古怪,就顺藤摸瓜的追了过去。 “满水,满水的死契!!!”满香挣扎着爬了起来,两手抓着那契约抖的厉害。 司朗月在苏家和满香住得近,满香这个小姑娘吧说起来心地也不差,都是被人硬逼着去干那缺德事儿的。司朗月从小渴望兄长的关怀,所以知道满香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弟弟,有一种诡异的代入感,让她很容易就原谅了满香。 “不用太担心,人我也偷出来了,安顿在安全点地方了。” 苏二丫料到司朗月会夜闯监牢,却没料到她本事这么大,不仅偷契约连人都偷了。……偷出来了。 “只是这样恐怕不够,你偷出来的只是薛二娘手里的那一份,官衙里备案的还有一份,薛二娘随时可以补办,你虽然把人救了出来,但他得藏头露尾的一辈子。必须要抓到县太爷的把柄才行。” 县太爷的把柄? 满香眼睛一亮说到:“我以前听薛二娘提起过,县太爷爱财,每次收受贿赂都会记在账本上。若是能偷到这账本,就能抓住孟县令的把柄。” 苏二丫接着说道:“孟县令没有直接办了我,就是等着我或者郑歆再去给她送钱,郑歆是个急性子的,估计她今晚就会有所行动,孟县令收了郑歆的贿赂,一定会翻出账本记上一笔,好机会!” “喂喂喂!一个个想的挺美的,我凭什么听你的差遣啊,苏大婶!”司朗月嘟着嘴,两手叉腰一副不满的样子。 苏二丫额头上青筋跳动,说到:“你既然敢来劫狱,就是打定主意要来帮我的,你要是有什么条件就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真成个男人了!” 司朗月黑着脸感叹道,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啊,眼巴巴来救人还被熊了一顿。 “你得答应我,要是哪天有个疯婆子找上你,让你起兵造反,你得一口回绝了。” “起兵造反?你说书的听多了吧。”苏二丫额头上的青筋变成了一道道黑线:“答应你了答应你了。” 司朗月满意的点点头,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皱着眉对苏二丫说到:“容珩好像不见了……” ☆、39T 容珩听闻苏二丫被押上了公堂,整个心都被吊起来了,也顾不得腹中五内俱焚的绞痛,穿好了衣服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的就跟着曲宁朝衙门走去。 可惜这孟县令审案如同儿戏,还没问几句就匆匆离场,满香和苏二丫都被收押候审。 县衙外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去,容珩听说苏二丫被押进了牢房,就已经心沉谷底,脸上冒汗险些站不住,多亏着曲宁从旁搀扶,才让他稳住了身形。 周围有人小声的议论着。 “我看呀,那个苏二丫没几天好活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也有个姓张的和郑掌柜作对,最后莫名其妙就被官司缠身,在监牢里没挨上几天就死了,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吗?你看这明明郑家的东西出了人命,郑掌柜还不是大摇大摆的坐在堂下,有县太爷给她撑腰啊,罪名都推到替罪羊身上不就得了。” “听说这苏二丫就是以前给富春楼供酒的人,郑掌柜早就恨她入骨了,恐怕正是想借机整治整治她,拔了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呢……” 所有的消息都是对苏二丫不利的。 她在牢狱里有没有吃苦,那些牢头会不会对她用刑…… 容珩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眼前一黑,腹内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疼痛,连带着整个心脏也疼的到了极致。 “容珩,你怎么样!”曲宁感觉到容珩的身体瑟瑟发抖到一种近乎痉挛的状态,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容珩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本来体弱,来了葵水,走路腿都打颤了,如今又突逢劫难,身心俱疲。 容珩疼的弯下了腰身,手攥着腹部的衣料,将那青灰色的袄衣揉成了团,他念着苏二丫的名字,一声一声几乎要撕心裂肺,不行,他不能这么没用,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再抬起头来时,那一双疲惫的眼眸已经瞪的星目欲裂,他重新振作起来。 “宋东家,能救她!” 苏二丫曾向他提起过,富春楼的掌柜宋瑾言对竹叶清酒甚为青睐,因而她才得以半是要挟的把每坛酒的价格从一百文提到了二两银子,她说宋瑾言这个狐狸大概是真的喜欢竹叶清酒,不然也容不得她这么得寸进尺。 宋瑾言既然如此执念这竹叶清酒,说不定对苏二丫也能爱屋及乌。 郑歆虽然有县太爷做后台,但宋家行商已久,官商勾结,宋家的靠山定然比郑歆这个县太爷要大的多,若是宋家肯出手,苏二丫就一定有救! 想到此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强撑了羸弱的身子与曲宁告别,只身去了驿馆。曲宁虽然担心他,但是家里还有两个无人看管的子女,实在走不开,而苏二丫的事儿又缓不得,只好让容珩一个人上路了。 驿馆里每日有一趟马车去往宁远城方向的,只是脚程慢,路经的几个小村子都要停留半个时辰左右,至少要两天才能到达宁远城。若是租一匹快马,那就方便多了,日夜兼程,此刻出发明日午时就能到宁远城。 “客官你要什么马?”驿站里的伙计看容珩面色难看,体态弱质,似是患有病症,因而牵出一匹白色的小公马来:“您瞧着这匹怎么样,这匹最是温顺了,跑的也稳。” 容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记忆来—— 记忆里好像有个白衣的少年也曾经牵出这么一匹个头小小,性情温顺的小公马。对他说,你不要怕我牵着马绳呢,只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踩着马镫就不会出事儿,出事儿也有我护着你呢,摔不坏你。 原来他是学过骑马的,容珩松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对那些扰得他夜不能寐的记忆,有了感激之情。 “给我一匹脚程,耐力最好的马,我要去宁远城!” 驿站里的小伙计很快牵出来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那马双目如炽,后腿肌理分明结实有力,周身毛发光彩油亮不带一根杂色。 容珩摸了摸棕红宝马的鬃毛,低声耳语了一句“都靠你了”。这才学着记忆里的动作,翻身上马,抓紧了缰绳,双腿一夹马身,策马扬鞭向宁远城跑去。 七岁时学会的骑马之术,毕竟是生疏的,他虽勉强上了马,但到底动作还是僵硬的,又因一路腹痛难忍,只觉的胸腹间翻滚的那血腥之气几乎要从喉咙里冒出来,昂首挺胸的姿势根本难以维持,他整个人几乎是贴在马鞍上面,过林区的时候路途颠簸,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容珩都凭着一股子毅力撑了过来。 连续近十个时辰的奔袭,等他到达宁远城的时候,整个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的血肉模糊,莫说走路了,就是站着不动也疼的冷汗直流。 近十个时辰只喝了几口凉水,嚼了半块在驿站买的干饼子。容珩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眼下尽是淤青,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强撑着几乎被疼痛淹没的身子到了宋府。 xxx 另一边,司朗月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轻悄悄的潜进了县令府邸。 郑歆果然存不住气,当晚就送来两箱珠宝,其中一对白玉麒麟尤为珍贵,孟县令拿着那白玉麒麟对着烛光把玩许久,乐的合不上嘴,最后才意犹未尽的转动床榻下的一个按钮,机关精巧,露出一间隐藏在床下的密室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司朗月等孟县令睡下之后,才用了迷药让孟县令睡的更沉,没有解药的话,至少再睡五个时辰。 密室里放着不少精巧的玩物,翡翠珠玉金银古玩,应有尽有。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也有如此财力,可见他罪行之深。 司朗月得了账本,也不急着离开,她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无用的经书,将经书与账本的封皮对换。这一手金蝉脱壳,她自觉非常得意。临走之时还不忘用罩了经书皮儿的账本拍了拍孟县令的脸。 “瞧你这副酒囊饭袋的样子,居然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睡吧睡吧,睡醒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司朗月将账本插在腰间,身形如鬼魅般的从容离去。 这账本里记载了孟县令到任平安镇三年来收受的全部贿赂,里面一条一条数量大的惊人,偶尔还添上几句批语,郑歆和薛二娘的名字出现多次。 本来,司朗月只是想小惩大诫,以账本威胁孟县令赶快放人,顺便把满水的死契也给交出来。但这孟县令的账本数目太过惊人,批语中所害人命居然高达七人,冤假错案无数,害人匪浅,乃是地方上的一颗毒瘤。 司朗月思前想后,实在无法容忍,于是提笔给自家娘亲写了一封信,又将账本和随身玉璧奉上,派人日夜兼程的送往将军府,求她娘亲镇南将军出面整治整治这个贪官污吏。 xxx 容珩那日强撑着敲开了宋府的大门,正巧赶上宋瑾言要出门。 宋瑾言一身艳红苏锦祥云广袖的女装,腰缠软缎金玉带,头戴金丝白玉冠,粉面朱唇,目如含情,身上还精心熏了幽兰香。如此精心打扮,只因他今天约了人在春兴楼,要谈明年上半年宋家最大的一单绸缎生意。 容珩虽然没见过宋瑾言,但见他穿的如此华丽,又是被众星拱月似得好几个小厮一起送了出来,大约也猜到了那人的身份就是宋家的家主,富春楼的东家。他也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竟然连着推开三五个随行的婢女小厮,直直的扑到的宋瑾言的面前,直呼着让他救苏二丫一命。 宋瑾言皱着眉头。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男人,形如枯槁,面色青白,仿佛立时就能昏过去,一身的血腥味让人生厌,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反常的是,听到苏二丫的名字,宋瑾言眉间一动,不但没有让人把他轰走,反而挥手示意身后的下人们都退下。 连宋瑾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耐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容珩勉强将他所知道的的叙述一遍,已经半分气力都没有了,说到最后眼前一黑,向前软倒下去。 “先把他,给我安排到客房。” 宋瑾言的目光扫过昏厥过去的容珩,又想起苏二丫那日自信满满的话—— “你看向杯中酒的目光,和我家夫郎看我的目光是一样的。” 这个人便是她的夫郎吧!做到这种地步,对她也算情深意重了。宋瑾言忽然有些失神。他这是……这是在羡慕吗?因为要撑起整个宋家的家业,他自小便女扮男装四处奔波,他非女儿身,这个秘密恐怕要背负一辈子。男女之情对他而言如同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求。以前他也并不在意,可是看到苏二丫有如此痴心的夫郎,他的心竟然产生了一丝悸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将军府一树的杏花。 “主子,咱们还去春兴楼吗?” “你去给周大人报个信儿,说我今日有急事儿来不了了,下次我亲自罚三杯给她赔罪。” 宋瑾言的贴身小厮愣了愣,仿佛没料到自家主子会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人推了今天这么重要的酒宴。 “怎么还不走,脚上长钉子了?”宋瑾言皱着眉又催了一遍。那小厮才回过神,一溜烟的跑走了。 宋瑾言又吩咐道:“软玉,去库房,把前两天得的那件血珊瑚给爷包起来,送到巡抚大人府上,就说我有事儿求见巡抚大人。” xxx 隔了一日。 巡抚府里,陆巡抚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一件血珊瑚的摆件,血色艳丽如新,触之冷凝如玉,此物乃东海所处,百年难得一遇,甚为珍贵。 “瑾言啊,我多少年也没见你这么大方了!” 坐在一旁的宋瑾言笑着颔首,将手中的茶盏略略放下,说到:“陆大人这是在笑我小气呢,这血珊瑚能得陆大人这样的行家赏识,那是它的福气,放在我手里那都是糟蹋了东西。” “你这丫头,今天嘴里抹了蜜。” “只是那件事儿,还请陆大人多费费心啊!” 陆巡抚看了宋瑾言一眼,正色道:“这孟县令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不单单是你,连司将军今日也求我出手办了她。你且放心把,此人收受贿赂已久,今年的考评分数极低,本来就要黜了她的职,给今年的进士官人让位呢!我这儿已经有了他行为不端的证据,上书给了朝廷,没两日公文就该下来了。” ☆、40Y 平安镇刚刚下过一场雪,道路上还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马车咕噜缓缓压过,发出碾雪的细碎声音。 “吁——”车夫轻车熟路的将马车赶到了驿站,长吁一声,勒住了缰绳。 还有三五天就要到春节了,如今正是驿站马行生意最好的时候,走亲戚回娘家的人来往不绝,这一车从北来的马车一个空位也没有。 坐在最马车最边角的一个梳着儒生冠的女人最后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一身月白色的儒生袍,套着一件玄青色的夹袄,五官谈不上精致,却也清秀温柔。只是这脸上的一道红印子,有些怪异。 真是好脾气啊!车夫盯着那红印子心叹一声。 这个书生样的年轻女人方才坐在角落,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被邻座的一对小夫妻用行李霸占了一半,马车颠簸之时,那雕花的木盒子还几次打在了这人的左脸上,你瞧脸上都砸出印子了,这人却连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 书生本是低头看着脚下,似是感觉到了车夫的目光,抬头一笑,文质彬彬的说了句:“这一路上。有劳了。” 虽是个不起眼的呆书生,可这一笑,却让人觉得风光霁月,如沐春风。 xxx 那不起眼的呆书生似是有路痴之症,围着这小小的平安镇整整绕了三圈,才找到了府衙大门。 今日县太爷不坐堂,两三个穿着暗红色官服的衙役,在县衙门口支了个简易的桌子,围坐在一起玩骰子。 “大!大!大大大!……” “请问?”那呆书生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她的声音虽不小,但立刻被这几人吆喝“大”“小”的喧闹声淹没了。 “大!大!大大大!……” “请问?”那书生被人忽略却也不怒,脸上仍戴着腼腆而真诚的笑意,将声音提了提。 “有冤情就敲鼓,没冤情快滚蛋,别扰了爷几个的兴致。”其中一人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得把那呆书生往后赶的退了半丈。 那书生从包裹里拿出一卷公文。心中犹豫,有冤情?谈不上吧?不过她真的有急事儿? “在下找孟大人有急事儿。” 女衙役浑然不觉,边吆喝着边随口说道:“切,找孟大人有急事儿的人多了去了,身上带了多少钱啊你?” 钱? 那书生一愣,而后老老实实的摸了摸自己的钱包,认真地回答道:“只余四两了。” 赌钱中做东的一人,边晃骰子边哈哈哈笑着说:“四两银子你也敢进咱们县衙的大门,不如你用这点钱跟姐几个赌上几把,凑足了五十两再说?” 那呆书生似乎对这赌博之事略有嫌恶,声音一沉道:“不妥,不妥。” 真没见过这么迂腐木讷的人,女衙役晃着骰子抬头看了那书生一眼,眼角正撇到书生手里攥着的那一抹艳红色的缎子。 大晏女国的公文,正面是白字黑字儿加盖章盖印,背面都是统一的大红色缎子绣金色滚边,看起来极为庄重。特别是这红色,乃是妃色与茜色中的过渡色,极为艳丽,非公门不可用,这做东的衙役在衙门呆的时间长,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大!大大大!……人!” 赌了小的那人,不乐意了,伸手推了一把,说到:“大什么大啊,存心让姑奶奶赔钱不是,你还没开呢,快开快开!” 女衙役哪儿还有心情再玩骰子呀,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小声的问了一句:“别玩了别玩了,……你们也看看,我不是眼花了吧,那书生手里拿的真是公文?” 见人家要看,那书生也大大方方的把公文往前一展。 余下那两人一见那艳红金丝边的外封,哪儿还敢多看,直直的扑倒在地,跪拜大喊:“大人!” 上面派下来送公文的,再不济也比他么这些给县衙看大门的小兵小虾有身份有地位啊,何况她们几个玩忽职守在轮班的时候聚众赌博,这罪状要真深究起来,这看门的饭碗也就丢了。 听见被喊做“大人”。那呆书生也是一愣,面上愈发的脸红,腼腆的就像个小相公。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是来任平安镇的县令的?” 那三人听完整个人都傻了,表情不知是哭是笑的对视一眼,又古古怪怪的看着那书生,连磕头行礼都忘记了。 鬼才知道啊—— xxx 牢房的大门动了动,灌进来一阵冷风。 靠着墙半是昏睡的苏二丫略微睁了睁眼,视线仍旧是有些模糊的,只看见人影绰绰似乎有二十多个人,来势汹汹的把过道都挤满了,为首的穿着一身光鲜的县令官服。 郑歆终于等不及了吗?孟县令终于要等不及了吗? 牢头拿着一把钥匙,将苏二丫这间牢房的大门卡开,铁链子被抽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还没等苏二丫反应,那穿着县令青紫色官服的人影已经一个熊扑,扑到在苏二丫的脚下,也不嫌她穿了四五日的旧衣服污垢恶臭,抱着就再也不松手了。 啊啊!孟县令这是鬼附身? 苏二丫吓的不轻,两条腿踢腾着想把挂在她身上的县太爷大人甩开。 “恩公啊!恩公你受苦了!” 那人幽幽的捻起袖子用衣角沾了沾湿润的眼角,一张脸期期艾艾的瞧着苏二丫。 苏二丫瞪大了眼睛,那以置信的吞了吞口水。 “秦秦秦……羽。” 这人可不就是苏二丫从山上就下来那个中了蛇毒的秦书生吗?瞧着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小白样儿,如假包换啊! 一贯狐假虎威的师爷阴阳怪气儿的说到:“大胆,县太爷的名讳也是你这草民能直呼的吗?” 苏二丫心中对这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师爷早有不满,看秦羽的神情,眉间攒着怒意,脸色憋得通红,似乎是在努力寻思一个言辞激烈点的措辞批评批评这师爷。 苏二丫给了秦羽一个鼓励的眼神。 秦羽点点头,口气加重,语重心长的说道:“不可对恩公无礼!” 噗!想让这个书呆子“言辞激烈”恐怕要等下辈子了…… xxx 可说也巧了,平安镇的县太爷突然被人弹劾,顷刻之间罢免了官职,她这个替补的备选就一夜之间转正了。 秦羽误打误撞一进门就禀明了身份,官衙里的衙役们知道这人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府里那个已经成了凉了的黄花菜,立刻表忠心似得把孟白宏从郑歆亲弟弟的温柔乡里捞了出来,扒了官服。孟白宏在职三年牵扯了数桩冤假错案,已在公文上写的清清楚楚,押进京城由巡抚大人亲自审理。而孟白宏在职期间的案子,就全数由秦羽接手了。 头一件,就是苏二丫换生首乌的案子。 xxx 郑歆在县衙里耳目众多,知道孟县令突然下台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以前花出去的银子,卖出去的亲弟弟,这不都打了水漂吗?咬咬牙又筹集了一箱珠宝,从后门走了进来。 秦羽刚刚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看卷宗,就发现衙门里多了个怪人,掐着一脸假笑,让他抬箱子。不带这么把县太爷当苦力使的,喂! “抬到那儿?”秦羽苦着脸问道。好重啊! 郑歆愣了愣,支支吾吾的说:“这珠宝是献给大人的,大人怎么反倒问我啊?” 秦羽恍然大悟,大声说道:“你是来受贿的!” 郑歆老脸一红,哪有人把这事儿说的这么大声,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新县太爷听说是刚中的进士,果然青涩的很。 “大人英明,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羽正色道:“怎可如此。” 郑歆以为秦羽只是第一次受贿胆子小,不罢休的循循善诱道:“县太爷莫怕,这点小钱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秦羽发急了,一把推开郑歆,掷地有声的说道:“这位老夫人,请自重。” 老老老老老……夫人!郑歆嘴角微微抽搐。她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县太爷是扮猪吃老虎的在羞辱她!黑着一张老脸,一甩袖子,抱起她那一箱子珠宝,阴气沉沉的走了。 也亏的郑歆这么一闹,秦羽才更加关注起这件案子来。 敢这么公开的行贿受贿,这案子里的水分恐怕还不止这一箱珠宝。 一番卷宗,她就愣住了。 被告一方,赫然是自己的恩人,苏二丫! 因而才有了开始那一幕,秦羽带着衙门里浩浩荡荡二十多口,一起去迎苏二丫。并且当天下午就在公堂上审理了此案。 满香,郑歆,苏二丫,李家家眷,都被押上了公堂。 秦羽让这几人当面对质,不偏不倚。 此案本身就疑点重重,比如苏二丫初来平安镇一月有余根基不稳,如何通过家奴满香,串通郑荣记的伙计调换何首乌,比如并无药店可以作证苏二丫曾大量购买生首乌……郑歆被秦羽问的哑口无言,恨的咬碎了一嘴的老牙。 而家奴满香又反悔,反咬了郑荣记的郑歆和薛二娘一口。将薛二娘对她姐弟二人的威胁压迫和薛二娘与郑歆勾结的详细情形事无巨细的缓缓说来……又将事态引入了高0潮。 围观的百姓听的津津有味,仿佛身临其境。听到满香泪流满面的讲到薛二娘如何与郑歆勾结,用卑鄙无耻的手段逼迫她偷取酒方,又逼迫她诬陷家主,围观之人各个义愤填膺,对郑歆和薛二娘之流起哄辱骂不止。 别看秦羽说话迂腐,笨嘴拙舌的,她断起案子来那可是另一副样子,大晏女国每一条法律条文她都背的滚瓜烂熟,无需师爷的提醒,这案子最终判了郑歆三年内不许从事酿酒一行,赔付李家款额二百两。 另外,郑歆与薛二娘都牵涉前县太爷孟白宏贪污受贿一案,即日起押赴京城,等待候审。 ☆、41U 苏二丫看着站在衙门外脸尖的像是被刀子削过,面容苍白憔悴,瘦了一大圈的容珩,心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在牢狱里呆了七八日,只因孟县令太黑心,每次探视需要打点的银子太贵,赵瑜只来过一次,说起容珩来遮遮掩掩,只说他只身去了宁远城,见了宋大官人,求宋大官人出面保她,现下已经回来了,可是身子不太爽利所以没来牢里看她。 如今细想起来,赵瑜说“不太爽利”只怕说的太轻了,容珩这一脸的病容,分明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她伸手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拥入怀中。可是又不敢太用力,容珩的身子羸弱纤瘦,好像一用力就会打碎了似得。 “容珩我们回家。”苏二丫牵起容珩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 手心里的纤细手指立刻就给了她温柔的回应,交缠着她的十指,紧紧相扣。 侧目望去,正看见容珩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这么多天辗转反侧的担忧和相思,仿佛都敛在那一抹清亮又温情的眼眸里。 xxx 赵瑜本来在酒楼里订了一桌子的菜,准备庆祝苏二丫出狱。但看苏二丫的神色,眼里除了容珩恐怕别的都装不下了,哪儿有功夫和她喝酒庆祝,干脆叫酒店里的小伙计把饭菜一股脑的打包送到苏家宅子里,让他们小两口自个庆祝去吧。 回到家里,苏二丫立刻开始施展“养肥神功”。 “容珩你尝尝这个里脊肉。” “这个蜜汁莲藕也不错。” “再吃一个虾子吧。” 容珩还未动筷子,这碗里的菜已经堆得像是一座小山了。 苏二丫猜到容珩病了一场,到底病的怎么样了?去药房里找大夫瞧过没有?什么时候见好的?她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容珩怕她担心,肯定不会跟她说实话的,估计也是轻描淡写的把话题引向别处去。因而,苏二丫也憋着不问,只是待容珩愈加温柔和细致了。 恨不得把整桌子菜都塞进容珩碗里,最好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容珩好笑的瞧了她一眼,又瞧了瞧自己面前堆得老高的饭菜。伸手从中捞出一只烧的油亮亮的红焖大虾。 嗯嗯,吃虾好啊,营养高! 他如玉般圆润剔透的手指灵活的拨开虾子的硬硬的外壳,露出柔软卷曲白里透红的虾肉。 “张嘴!”容珩两只手指拈着那只肥嫩的虾肉,朝苏二丫微微晃了晃。 苏二丫微微一愣,被他那温柔的能滴水的眼神蛊惑了,乖乖听话的张了张嘴,那只肥嫩的虾子就被送进了她嘴里,她不经意的用舌尖舔了舔容珩沾了酱汁的手指,容珩脸颊微微泛红。 明明准备喂他吃呢!!!怎么变成她被喂养了!!! 苏二丫还来不及郁闷,就听见那边容珩嘴里含着筷子假装很平静,其实话音里已经有些沙哑和哽咽的说:“这几天……我很担心你……” 其实容珩何止是担心,他除了刚到宁远城那一夜身子被掏空似得晕死过去,往后的一连七八天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苏二丫拉着容珩的手,温柔的引导着容珩摸了摸自己的脸,容珩的手指有些微微的凉意,柔软的指腹和圆润的指尖划过她的眉梢眼角琼鼻红唇。 “我很好,我在这儿呢,容珩,你别怕……” 容珩袖长而苍白的手指停留在苏二丫的脸颊上,他微微用力,捧起她的脸颊,用自己苍白的嘴唇轻轻碰了碰苏二丫还沾着红焖大虾酱汁的嘴唇,像是在寻找温暖似得一点一点靠近和追逐。 苏二丫当然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伸手抱住了容珩单薄的腰身,强势的加深了这个吻。 吻的容珩微微有些轻喘,她才松了口。 看见那病态苍白的嘴唇因微微发肿而变得红润充盈,她很有成就感的点了点那莹润的薄唇。忍不住逗他。 “容珩你把虾子放进我嘴里,又到我嘴里来找,是不是想我喂你啊?” 容珩红着脸躲开苏二丫的手指,像是生怕苏二丫真的用嘴来喂他似得,低下头只露出一对红红的耳朵,捧起碗开始乖乖吃饭。 苏二丫听着容珩小声吞咽的声音,看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觉得心里涌出一股如潮的暖意。 xxx 司朗月也不知道为了躲着谁五日之前就离开了平安镇,满香她背叛家主罪行恶劣,虽其情可免但其罪难容,秦羽还需翻阅一些法典,酌情判决,因而被先行收押候审。这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她和容珩两人。 厨房里的热水发出咕咕噜噜的响声,苏二丫垫了一块绢布,将水壶淋了起来,倒进桶里,再拎着桶倒进浴盆里,来回三四趟,才将水满上。 本来想缠着容珩一起洗,不过他可能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托着腮靠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苏二丫看他眼下乌青一片,心疼的厉害,也不想打扰他,轻手轻脚的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自己随便用了点皂角汁儿洗了洗身上。 七八天没洗澡,苏二丫还真有点嫌弃自己。要洗干净点,才能钻进自家的被窝里去。 容珩这会应该已经把被窝暖热了吧。 苏二丫正想着,身后有人衣摆晃动发出簇簇的声响,还未等她回头去看,就有人轻柔的捏着她的头,皂角的清香从那人的手指尖沾染到她的发梢发尾,细致温柔的揉捏,发丝里涌出许多白色的泡泡。 “是我方才动作太大了,把你弄醒了吗?容珩你睡着就好了,不用……” “闭眼。”容珩在她耳后轻声说道。 容珩舀了一碗水,一边用手指捋顺她的发丝,一边用清水洗净发丝上沾染的皂角汁儿。 感觉容珩最近很不听话啊!!!吃饭的时候要先喂她吃一只虾才肯自己往嘴里吞,明明累了困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早点睡,跑来伺候她沐浴。真是不听话啊,不听话。可是心里却非常受用的甜蜜起来。 就像她心疼容珩大病一场瘦的脱了形,容珩也同样心疼她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呆了七八天。 苏二丫揉了揉眼角,有一滴皂液迷进眼里了,眼眶涩涩的发疼。 “别揉,让我来看看。” 容珩捧起她的脸,用绢布体贴的擦拭着她的眼角,然后掀开她的眼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似得。 他靠的如此近,淡入青竹的气息柔柔的扑在苏二丫的脸上,像是被蛊惑了似得,苏二丫浑身炙热了起来。趁他不注意抓住他的手,在他微微嘟起吹气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熟悉而苍白的脸庞就在她眼前,长发低垂散落在肩头上,狭长的凤眸染着雾气似的湿漉漉,虽然被欺负的嘴唇都咬红了,但他的眉眼依然是染着宠溺的笑意,目光温柔顺从的看着她。容珩大病了一场,身子更加的纤细,亵衣亵裤穿在他身上,倒像是突然大了一号,内里空荡荡的露出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瓷器,泛着淡淡的光泽。看的苏二丫一阵心神荡漾。 “不让你伺候非要伺候,现在惹祸上身,想躲也晚了。” 苏二丫利落的起身,取了一件宽大的罩衣披在自己身上,从浴盆里里跳了出来,抱着容珩的腰往屋里走去。 xxx “这里是怎么回事儿。” 苏二丫的手指在容珩大腿内侧滑动,本该是白璧无瑕似的娇嫩肌肤,却多了两片斑驳的深紫色疤瘌,看上去非常狰狞。 “别看,那里……丑。” 容珩瑟缩着想合拢自己的双腿,却被苏二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那一排又细又密像是小扇子一般的黑羽微微的颤抖着,水润的眼眸含了雾气,让人忍不住更加怜惜他。 “怎么会丑呢,我的容珩哪里都漂亮,就是让人看了心疼……容珩,告诉我怎么弄的。” 苏二丫一边束缚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躲开,一边用手指在他凹凸不平的疤瘌上轻柔的滑动,那里虽然结了疤瘌却毕竟是敏感稚嫩的地方,随着她指尖的起落,容珩的身体一阵阵的轻颤,忍不住伸手揪着头顶的枕头和被褥,凝脂般的肌肤在灯光下透出一丝粉红,他微微拧着眉毛侧着脸,抑制着一串羞人的呢喃之音。 “骑马……骑马磨得……” 因为苏二丫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大腿内侧,像是一团火似得点燃了他。容珩感觉那个可耻的地方,正一点一点的在抬头。 “还疼吗?” 苏二丫怜惜的问着。容珩为什么会骑马,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为了去宁远城找宋瑾言救她。这么一大片的疤瘌,该多疼啊! “不疼……痒……” 容珩已经有些轻喘了,脸颊上浮起桃花色的红晕。白玉般的胸膛随着他的喘息,一起一伏,嶙峋的肋骨显得他更加瘦弱娇柔。 苏二丫俯身,轻轻的啄了啄容珩大腿内侧的疤瘌。吓的容珩惊呼出声,大腿的肌肉紧绷起来,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你别乱动,我听人说如果有伤疤舔一舔就好得快,这个地方你又舔不到,你若是不喜欢我来弄,我明天去给你买点药。” 温润细嫩的小舌在他的腿上一点一点的戳咬啃噬,像是一条小蛇,滑腻腻的又软又热。她的动作那么温柔,渐渐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容珩青丝如缎散落在床榻上,咬着下唇,下颚微微的颤抖着。 “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他腿间有些充血的那物件,突然有些寂寞,开始嫉妒起那丑陋狰狞的疤瘌,似是有些不满的晃荡了一下。 苏二丫听见他有些变扭的话音,不觉有些好笑。吹熄了烛火,双手捧起那边的滚烫炙热的玉质硬物,缓慢的揉捏。 “这样呢,喜欢不喜欢。” 感受到容珩身体回应般的变得更加敏感和炙热,苏二丫搂起他的腰,亲吻着他胸前的红樱和白皙的脖颈。柔软而熟悉的身子,温热的吐息,让这个夜晚格外的甜腻。 一番耳鬓厮磨之后,苏二丫摸出床头的绢布,帮容珩清理了一□下,然后搂着他清瘦的腰身,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轻声说道:“快睡吧。” 容珩长长的睫羽上还沾染着因高-潮而逼出的泪花点点,身体里的悸动还没有完全熄灭,可是身边那人却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抱着他就要睡。他愣了好久,仿佛还不能适应似得。 她没有碰他……不愿意碰他…… 是因为那里长了丑陋的疤痕吗,容珩的心里突然冷如冰窟。他听人说过,有些本来很得宠的夫郎或者侍郎因为破了相,有了疤痕就被妻主嫌弃冷淡……他的疤痕虽没长在脸上,却长在大腿根部,而且那么显眼,那么狰狞,看了就倒胃口吧…… 容珩咬着嘴唇,握成拳头的手掌里指甲直刺入掌心。 她刚才也说怕留下疤痕要买药抹上。果然还是在意那些疤痕的。 容珩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阵的难过。 苏二丫是从身后抱着容珩,以为容珩那么一遭之后肯定累的合眼就能睡着,这会见他不动弹就以为他睡了。抱着他腰身的手臂又不自觉的紧了紧,脸颊在他后颈上蹭了蹭,然后再他肩膀上落了一个吻。 像是喃喃自语似得低声说道:“我的亲亲好容珩,我就离开这么几天,你就把自己弄的又伤又瘦又病的……我呀得比以前更宠你,更爱你,更体贴你才行……瘦的只剩个骨架子,还这么诱人……哎呀不行我得把持住……等长肉了再吃点你……连骨头带肉好好吃掉你……” 装睡的某个红了眼睛的兔子,心中像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似得又开心起来,嘴角弯弯的进入了梦乡。 ☆、42I 三更的锣声刚响,牢狱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 牢头带着一个身披黑罩衣的人走了进来,黑罩衣上的帽子将那人的面目遮盖了大半,隐隐觉得是个中年的妇人。 她嘴角冷厉的弧度微微上扬,她低声说道:“薛二娘,看来你在监牢里过的不错呀!” 干草垫子都是新换的,还铺着一张竹席子,好酒好肉放在一边,薛二娘半靠在墙壁上,倒显出几分惬意。 黑罩衣的妇人话音顿了顿,目光又扫了一眼相邻的两个监牢,被看押的郑歆和满香都趴在稻草上昏睡着,不正常的沉睡显然是吃了大剂量的迷魂药。 “宁掌柜果然谨慎,不过不用担心,今天你来过这里的事儿不会有人知道。” 那黑罩衣的妇人就是富春楼的大掌柜宁红玉。她与薛二娘,郑歆勾结已久,无论是偷秘方、诬陷、还是对孟县令的贿赂之事,都是她在背后指使郑歆做的,但她城府深藏得严,如今东窗事发,薛二娘和郑歆都入了狱,只有她一人独善其身,仍是清清白白的。 自从薛二娘和郑歆都被收监,宁掌柜就更加深居简出低调行事。拒绝了苏二丫的续约,就做好了承受宋瑾言怒气的准备。她已经暗地里和宁远城的苏三小姐联系上了,就算宋瑾言不主动辞退她,她也会留封信另谋高就。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今夜—— “拿这玩意威胁我,薛二娘你果然好手段。” 月光皎皎,黑罩衣的帽子微微向后脱落,露出宁掌柜阴沉沉的面容。她手里捏着一本写着“宁红玉”大名的册子,册子里记载的都是她数年来的不良行径,上到玩死了那家那家的少年,下到某某某月贪了几两银子。 这里面林林总总的罪行,也够她宁红玉喝一壶的了。 “姐姐莫要生气,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要留一手。” 宁掌柜轻蔑一笑:“看来你对李牢头也留了一手,才能让他这么听你的话,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你,帮你传话给我,还帮你迷晕了郑歆和那个贱奴。” “宁姐姐是聪明人,妹妹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宁掌柜打断她虚情假意的装可怜,冷着脸哼了一句。沉声说:“别姐姐妹妹的一副腻歪嘴脸,你深夜邀我前来,让我帮你办什么事儿,说吧!” “让你帮我杀一个人。”薛二娘脸上露出狠厉的阴笑,目光扫了扫右边监牢里沉睡不醒的满香,接着说:“这个下贱的奴婢太碍眼了,居然想煽动我家的家奴来告发我,真是不自量力。她明天白天会求县太爷准她出狱去见她弟弟满水,你就找几个地痞流氓趁机把她揪到暗处,活活打死……” 活活打死……薛二娘的喉咙里发出诡异的闷声,好像恨不得生吃了她。 想杀了这个贱婢,薛二娘的方法恐怕有不止一百种。而她故意挑满香去见她弟弟的时候动手,就是猜到那些流氓地痞不会放过满香那花苞似得的弟弟,一边看着自己弟弟被欺凌一边被人活活打死,那表情一定很有趣…… “知道了。”宁掌柜冷静的带上帽子,黑罩衣遮住了她的脸:“这件事儿我帮你办妥了,之前的旧账就要一笔勾销。” “这个自然。” x x x 清晨,苏二丫心满意足的睡到自然醒,果然在容珩身边就有一种平静安心的感觉,闻着他淡淡的发香就睡得很香甜。容珩也是一样吧,眼下的乌青淡了好多,嘴角还不自觉的挂着一抹笑,好像在做美梦呢! 一整夜都保持同一个姿势,胳膊有些发麻。苏二丫小心的从容珩的身下抽出自己的胳膊,生怕惊醒了他。 “呃……”容珩嘴里轻轻吐出一句撒娇似得呓语,幽幽转醒。 都已经这么小心了,怎么还会弄醒他。苏二丫低头一看原来不仅是她一晚上抱着容珩的腰,容珩也攥着她的衣袖一夜未放开呢,这一动就把他惊醒了。 容珩狭长的眼眸微微眨动,带着惺忪的睡意,衬得他越发柔弱温顺,白皙的脸庞粉嫩的嘴唇,意外的诱人。苏二丫禁不住舔了舔,将那柔软的唇瓣纳入口中。 “昨天晚上睡的好不好。” “好。”容珩难得有些赖床的缩了缩,又伸手抱住了苏二丫。他这人平时起的早,生活有规律,因为这一段整日担惊受怕没睡好,昨夜又睡得太安稳,打乱了他的作息规律,因而有些反常的赖床。 可是,赖床的容珩好可爱啊! 怀里的身子虽然清瘦,却也是软绵绵的,还带着一种青竹的馥香。以前容珩也有这种体香,但是最近怎么感觉越来越浓了,像是涂了什么香脂似的,闻多了除了清雅之外又多了一种骨香肉腻的魅惑,让人忍不住酥软如麻。 苏二丫咬了咬容珩软软润润的小耳朵,舌尖顺着他线条漂亮的耳廓滑动。 “我昨天伺候你伺候的你喜不喜欢啊。” 容珩缩了缩,低声说了句:“喜欢。” 逗自家夫君脸红,玩的不亦乐乎的某人,更加兴致勃勃的说。 “容珩乖,我最喜欢诚实的孩子了,那我伺候你更衣好不好。” 半睡半醒的某人就迷迷糊糊的被自家妻主剥光了亵衣亵裤露出白嫩嫩的瘦弱身子,虽然瘦骨嶙峋,但是线条美的让人喷血…… 苏二丫的目光落在了容珩莹润挺巧的小屁股上。 那里有一个小红点,以前这里好像就有一颗朱砂痣,苏二丫帮容珩洗澡的时候见过,只是当时没注意,如今细想起来这东西好像变大了一点。而且颜色越发的艳冶夺目,先是要破茧成蝶似得。 忍不住伸手顺着容珩漂亮的脊线摸了过去,按在尾骨那里的小红点上,细嫩如玉的皮肤摸起来感觉很好,只是这越来越热的温度…… “呜哇……”这不是让人听了耳根子发软的呻-吟,而是苏二丫悲惨的痛呼。 已经完全清醒的容珩,发现自己一大清早就被剥光了还乱摸,最恨就是苏二丫穿的还整整齐齐,目光里像是在研究自己的身体一样,不带情-欲,在认真思考什么。 故意撩拨的他全身发软,热的像要燃烧起来一样,可她却还能保持冷静,容珩心里又恼又羞,气的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 趁着苏二丫疼的一缩,容珩迅速的套上了衣服,红着脸出了门。 x x x 早饭吃的玉米粥,现在满香不在,所有的家务活都落在容珩身上,做完早饭,还要洗衣,打扫院子。 如今天气寒冷,苏二丫怕容珩洗衣服伤了手,专门烧了一壶热水,交代容珩洗衣要兑着温水洗。 以前容珩在福禄村,为了痴傻的苏二丫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他们家那么穷,冬天连块炭都买不起,烧水用的柴火都是有限的,平时热水洗澡都舍不得,何况洗衣呢。容珩每年都是在溪边洗衣,刺骨的溪水洗的他一双手红肿的像个萝卜,关节处都生了冻疮,疼痛难忍。 容珩生性隐忍,自己以前也不觉得。只是如今苏二丫看着他手指上深色冻疮印子,心疼的不行。 “你可仔细点,不要累到了……今年还没起冻疮呢,说不定今年仔细着过去了,明年就能彻底好了,不受这苦头……”苏二丫将容珩的手放在手心里,在关节处细细的揉捏,揉的他整个手都热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还要去找赵掌柜,还不走?”容珩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带着浮动的春-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苏二丫都没有碰过他,容珩觉得自己的身体格外的敏感,只是被揉了手指就有感觉,也太……容珩有些抵触的抽出自己的手指,生硬的催着苏二丫出门。 “行行行……我走了我走了……中午给你买些好吃的回来。” 苏二丫捉着容珩又亲了亲脸,这才出了门。 x x x 苏家门外,此刻正跪着一个半身是血的少女。 “满香。”苏二丫脚步顿了顿,眉头深深的皱起。看满香的样子应该是被秦羽罚了板子,从臀部以下到大腿都是鲜血淋淋皮开肉绽的。满香跪在地上,因为身后的伤一直立着上身。 满香自知对不起苏二丫,因而不敢进门,只在门口跪着。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见苏二丫出来了,忙磕头喊到:“小姐,小姐……” 苏二丫看着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她实在不想面对满香。即使心里知道满香有不得已的苦衷,心里是应该同情满香的遭遇的,但是她毕竟不是圣人,被掏心掏肺相信过的人深深的背叛,心里像是被捅了刀子。没办法原谅她。 苏二丫转身回了屋子。满香整张脸僵硬下来,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小姐,这是厌恶她憎恨她,连见都不愿意见她吧。她是不是该识相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小姐的面前。可是膝盖好疼,站不起来,满香轻微的动了动,立刻感觉膝盖上针扎似得刺痛。 “吱呀”苏家大门再次打开。 一个青花布的包裹扔在了满香的面前,包裹微微敞开了一条口,露出几件衣服和一张契约书。 正是满香的死契。 “我不想一个曾经背叛过我的人和我生活在一起,你的衣服行李我都帮你收拾了,你若是还念着一点旧情就赶快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苏二丫冷漠的说到。 满香不敢抬头,只瞧着苏二丫绣了云纹的青色布鞋,朝着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把前额都磕破了。她含着泪说:“小姐大恩,永世不忘。” 说完,捡起那个包裹,挣扎着离开了。 ☆、43O 郑歆入了狱,郑荣记不但没了主心骨,而且毒害人加上诬陷同行的罪责使郑荣记的声誉更加不堪,兵败如山倒,郑荣记没几天功夫就辞退了一多半的伙计。不仅如此,郑家如今正闹得厉害,郑歆的三个侄女都叫嚣着要分家,单出去开酒坊。 “听说孟县令判的几个冤假错案害了人命的官司都跟薛二娘有关,郑歆沾到的不过是排除异己的小案子,就算判下来也要不了她的命,赔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判个三年五年的刑也就放出去了,可看她家人的架势,恨不得她死在牢里呢!” 苏二丫夹起一颗花生往嘴里一扔,咬的嘎嘣嘎嘣的。 “郑歆为了当上这个郑家的掌权人,估计也没少使阴招,她这一代的人都被她斗下去了,可她忘了下一代的也长大了呀!你瞧她那几个侄女,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也不是好糊弄的。我看啊,没个两三天,她这家店非得东家拆走一个招牌,西家拆走一个货台的。”赵瑜啜了一口梅花酒,与郑歆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最了解郑歆的人莫过于她了。 “真是便宜她了!”苏二丫冷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用最新研制的芙蓉香酒和一抹香把她的生意全抢过来,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店里门可罗雀生意惨淡,再一点一点的磨平了她的性子让她乖乖的对着咱们摇尾乞怜,把平安镇第一酒坊的名号让出来。唉!看来没机会了……” 郑歆略有些吃惊的看了看苏二丫,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气势足了,心也狠了。 此消彼长,彼消此涨。 郑荣记的生意一落千丈,而赵家酒馆的生意则越来越红火。 前几日苏二丫入狱,赵瑜急得像是油锅上的蚂蚁,一边忙着招架县太爷一边还要忙酒坊,一个人就有些捉襟见肘,于是赵家来了许多表亲帮忙担着,这几天赵家酒坊生意好,酒坊里里里外外更是忙活的像是停不下来的陀螺,要不是有亲戚的帮衬,赵瑜还真腾不出手陪苏二丫在这儿喝酒。 “那个梳着木芙蓉发簪的小姑娘挺机灵的,以前没见过啊!你们家排第几啊?” “你说小五呀!我姐姐家的孩子,家里有两亩鱼塘,以前她家都指着她干活呢,这几年啊,她哥哥嫁了个落魄户赖在她家把鱼塘都霸占了,这孩子啊就是个实心眼的,心疼她哥也不愿意和她那新嫂子争,就整天出来打零工,我看她也是个伶俐的丫头,心眼又好,正想留她当长工呢!” 的确是个伶俐的丫头,就这么一小会她卖出去的酒就是别人的一倍了,一天下来还了得。 “赵姐,咱们店里现在一天能赚多少钱啊?” 赵瑜沉思了片刻,因为没仔细核对账本,因而只说了个大概:“每日能赚一两半银子吧,生意好的话能赚二两。” 一两二两的听着虽然少,但是这钱都是积少成多的,一个月下来,利润能比从前翻上一倍。 “以前店里的伙计少,又都是亲戚,你也不好区别对待。但是以后生意越来越多,会揽生意会招呼客人的店员就要多给些奖励,要我说以后就要把账本记得再细一些,哪个伙计一天买了多少都要写清楚,月结的时候在按照业绩多给些提成。” 什么业绩?什么提成?赵瑜听得有点晕头转向。苏二丫脑袋里是从哪儿蹦出来这么多新鲜的点子的。 苏二丫见赵瑜仍是一脸懵懂,就接着给她解释道:“这么说吧,就好像是分成一样,你给我的是五成股份,我从利润里抽掉一半。要是想让伙计更用心的招揽客人,就也要给他们点甜头,由他们经手卖出去的酒赚到的钱他们也可以抽一点成,这就是对他们的奖赏。” “懂了懂了!你这法子好。虽然别家店铺偶尔也有奖赏活计的,但都是看掌柜的心情随便给的,没有你这种完全按业绩算的,这法子公平的很,就是月结工钱的时候麻烦了点,得多请一个账房先生算账了。” “账房先生不算什么?我瞧着郑荣记苟延残喘不了几日,咱们的酒坊三月之内必然把它给侵吞了。啊对,酒馆酒楼也要派人去问问有没有愿意下单子的,特别是烟花巷子里的那几个青楼,如今郑荣记就要倒了,这些以前咱们没法子接触的大单子说不定都能上手了。” 赵瑜一笑说道:“这个妹子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过说到大单子,昨天宋大官人的小厮来找你,说在你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把这契约放我这儿了。啧啧,这单子恐怕顶咱们店里好几个月的了!” 宋瑾言? 苏二丫冷不丁的把一个还没嚼过的花生豆吞了进去,嗓子眼干干的。 “五百坛竹叶青酒,分五次交货,每十天交一批,到时候会有专门的人上门去取。最重要的是,宋大官人这次一下子付了你全款,可见对你的信任啊!” 契约书上面赫然是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宝丰钱庄的盖印。 “唉!这钱啊还没捂热呢,真舍不得?”苏二丫幽幽的瞧了那银票一眼,撇撇嘴说到。 “怎么你要退回去?” “他帮了我大忙,我还没来得及去谢他,反倒收了他这么多银子的定金,不太合适!” 赵瑜点点说到:“那退回去吧!” 苏二丫认真的想了想:“可是我最近想开一间点心店,又的确很缺钱,我还是假装退回去,再把钱骗出来把。” 赵瑜:“……” 这丫头果然是不一样了!不仅气势足了,心也狠了,连人都变得狡诈了…… xxx 苏二丫从赵家酒坊出来,性情不错。嘴上忍不住哼哼上了小曲儿。 两只萤火虫啊……星星里点灯…… 才唱了一句,她就愣住了!这歌她只听过满香唱过一次,没想到竟然记住了。想起满想来,苏二丫又有几分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在那儿包裹里不仅放了满香常用的衣服,还放了二两碎银,还有满香最喜欢吃的山楂,治冻疮的鱼油香膏也给她带着了,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其实离开平安镇对满香而言或许更幸福,这官司闹得这么大,人尽皆知,就算苏二丫可以容得下她,她以后走在路上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就是那个贱奴,居然背叛家主…… 苏二丫正想着,突然被一个人撞到在地。 “长不长眼睛啊,撞了大爷我你赔得起吗?” 这不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啊,苏二丫皱着眉头等着那人,可这一瞪之下眼睛更发直了。这衣服不是满香的衣服吗?还有这个流氓混混似得粗壮女子腰上别的不是她给满香装山楂的香囊吗? 再仔细一看那人手里拿着的不是她给满香的包裹吗?这青花布是老早的款式了,洗的掉色,并不常见。 苏二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那地痞的衣襟。 “你这身衣服,这香囊,还有这包裹都是哪儿来的?” 那地痞似乎也没料到这看着年纪轻轻的女人能有这样的气势和力气,抓着她衣襟的手像是擒住猎物的凶猛虎豹,那一双逼人的黑色眼眸更是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潭。 “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这是在心虚什么?莫非你抢劫了什么人?新来的秦县令可是我的拜把姐妹儿,她最是刚正不阿,连薛二娘郑歆这样的人物都被丢进监牢里了,你说,要是你落在她手上,会怎么样呢?” 狐假虎威什么,她苏二丫今天也干一回了。 拜把姐妹儿虽然是胡诌的,但是秦羽每次见她都喊恩公,对她言听计从那是少不了的,她没有直说,也是顾忌秦羽的颜面,也不算蒙人吧! “大大……大人饶命,这东西真不是小的抢来的,这是小人在城西的破庙里捡的,那破庙里还……还有一具尸身……” “你说什么!!!” xxx 那尸体果然是满香的! 等秦羽派了三个捕快赶到那地痞口中所说的破庙的时候,哪里已经是狼藉一片,还有些不知是何人的衣物,染着点点血迹,满香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苏二丫不忍掀开那白布去看。她宁愿记忆力的满香一直是那个带着怯怯目光腼腆又温柔的孩子。这一滩被打成烂肉的东西,实在无法让人直视。 仵作说,真正的死因是被棍棒这样的凶器敲击头部,导致当场毙命。 这样死,会不会比打断腿打断胳膊活生生疼死舒服那么一点呢。 “草民王二麻子,是家住东条巷,平常平常赌钱赢个小钱……别的行业也不会……今天这事儿纯属偶然,我是经过那破庙偶然看见这包裹的,看着还值几个钱就给捡了回来,那人……那人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小人冤枉啊,这人不是我杀的……” “偶然经过!”秦羽惊堂木一拍,吓的堂下的王二麻子一个哆嗦跪倒在了地上。秦羽威严的瞪着她说到:“今日看镇子口摆摊的王大爷说从来没见过你,又有人证明你今日一整天只有傍晚才走出了东条巷,连镇子都没出的人怎么能走到城西的破庙,偶然见到这个包裹!快说,你还有什么同党!人在哪里?” 秦羽毕竟不是草包孟县令,她审案之前就已经多方调查。 王二麻子虽然咬着牙否认,但她牙再硬,硬的过板子忙,三十大板下去也就招了。 东条巷子里有一伙地痞流氓,以前都是薛二娘的手下,如今薛二娘入了狱。群龙无首,只能各自找些私活来干干。今天就接了一单大生意,富春楼的宁掌柜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家奴的命。 家奴和人不一样,特别是签过死契的家奴,就算给打死了,只要照着契约书上的金额赔偿就行了。满香又因为最近这几宗案子,在平安镇里名气不小,大家都知道她是苏家的家奴。 这伙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没什么犹豫就接了下来。 完事儿了才发现,满香的包裹里装着自己的死契!拥有自己的死契,只要到县衙等级就能从奴隶上升到平民,这性质可就变了。这伙人知道闯了大祸,当天就收拾家当走了,只把这包裹扔到了完全没有参与行动的王二麻子这儿。 王二麻子一天都没出家门,东条巷里的人都能作证,也就证明了他的清白。 “你说……宁掌柜是杀人的主谋?”秦羽话音顿了顿。 ☆、44P 东条巷子里地痞流氓虽然跑了,但她宁红玉身为富春楼的大掌柜,家大业大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跑的掉的。 身穿官袍的捕快衙役堵在宋家门口,冷声说道:“宁掌柜,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县太爷那儿等着呢……” 宁家正张罗着举家搬迁去宁远城,这满屋子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都在收拾东西打包行李,落到秦羽派来的几个捕快衙役眼里,活脱脱就是畏罪潜逃啊! 宁红玉还未动作,她的正夫就已经吓的坐不住了,摸出十两银子塞到衙役的手里,小声的问道:“不知道我家妻主是犯了什么事儿,劳各位爷专程走这么一趟啊!” 到底是大户人家,随随便便的打赏就是十两银子,顶的上一两个月的月俸了。 反正这事儿也没什么可瞒的,一会到了公堂宁红玉迟早得知道。 衙役们就把苏二丫如何押着地痞王二麻子上了衙门,王二麻子又如何把宁红玉供了出来简单的说了说。 “宁掌柜还是快跟我们走吧,您也是知道的,咱们新上任的县太爷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宁红玉脸上难看,但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没多说套了件外衣就随衙役们走了,她这一走,宁家这一大摊子算是彻底乱了,宁红玉的正夫当场就昏迷了,下人们也议论纷纷。 这可不是小案子啊! 这是明目张胆的买凶杀人。 平安镇这样的小镇子多少年没出过买凶杀人的大案子了,就算出了以前只要花点钱这事儿就能盖下去,平民百姓通通都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太平。 如今从衙役口中听到宁掌柜居然买凶杀人,不由得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许多签了活契的下人都打了退堂鼓,谁也不想在杀人凶手的宅子里干活啊,一时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xxx 宁红玉到了衙门的大堂,看见那王二麻子的脸,才幡然醒悟。 怪不得!怪不得! 她明明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和那些地痞流氓交涉的时候穿着黑色的罩衣,带着面纱,还有意掐着嗓子说话,按理说那些人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而且她付了三倍的价钱,让他们完事儿就马上离开平安镇,那些地痞流氓也算守信,没有和任何人过多交涉,当天就离开了。 她的计划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的,绝对没有半点疏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看见那个王二麻子的时候,宁红玉就彻底明白了!这个王二麻子分明就是薛二娘的人,不仅是王二麻子,恐怕连昨天那些地痞流氓都是薛二娘布下的暗桩。蒙面变音有什么用,他们早就知道来人是谁!王二麻子,虽然没有参与杀害满香的行动,但是肯定早就得了薛二娘的指使,在杀害满香之后携带赃物引起苏二丫的注意。 这是在借苏二丫的手,收拾她呢,她聪明一世,临到头了却被薛二娘摆了一道啊! 什么“做完这件事儿,以前的江湖恩怨一笔勾销”。 在薛二娘心里他们三个人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容不得她宁红玉一人逍遥在外。 薛二娘虽有一本专门记载她死穴的册子,但是那册子上的罪责琐碎而且时隔已久,就算拿出来,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判她宁红玉的罪。 但是买凶杀人可就不一样了,而且死的这个还是苏二丫的家奴,苏二丫和新来的县令又关系匪浅,这案子她逃不掉。 薛二娘啊薛二娘,以前真是小看她了,她藏的真深啊!没想到她的真面目,比郑歆还小肚鸡肠,比她宁红玉还阴险毒辣。 xxx 宁红玉一被人押上公堂,就被苏二丫冲上去狠狠的给了她一拳头,那铁一般的拳头砸在宁红玉的右脸上,险些让她一拳被打倒在地,一向养尊处优的宁大掌柜痛呼一声,只觉得耳晕目眩,口腔里充满了铁锈味。 “你简直不是人,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让人活活把她给打死了……” 虽然苏二丫很快被人拉开了,但是这么一拳也几乎让宁红玉疼的晕过去。这是蔑视公堂,当众毒打。 宁红玉吐出一口血水。 “大人请明察,我确实与死者满香素无恩怨,这事儿另有隐情。是薛二娘想让满香死,这动手大人的都是薛二娘的手下呀!她不过是想栽赃在我身上!” 秦羽沉吟片刻。又叫来牢头询问,牢头证实薛二娘昨日从未和任何人见面,如此算来薛二娘从获罪到入狱都没和任何人接触过,更不可能指使以前的手下做出这种事儿来。 薛二娘是走不出来,但是那牢头已经成了薛二娘的走狗,成了薛二娘的传话筒。但这事儿不能明说,因为薛二娘要挟牢头的手段和要挟她宁红玉的手段都是一样的,若是把那册子抖出来,宁红玉脸上也实在不好看。 被人抓住拉倒一旁的苏二丫哼一声!薛二娘,宁红玉,他们都是一路的货色。 由始至终都把满香当做是一个棋子,满香活着的时候被他们要挟做不情愿做的事儿,满香死了也是他们互相栽赃陷害的一个筹码。 苏二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脑袋里突然发蒙! 满香……的弟弟! 司朗月把满香的弟弟救出来以后,就安置在城西的南华寺内,而满香遇害的那个破庙正是去南华寺的必经之路。 苏二丫想到这里,也不顾上听这案子怎么判,转身就往南华寺赶去。 满香已经死了,就算宁红玉和薛二娘都被判了刑又如何,死去的人终究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xxx 南华寺在平安镇的西郊的龙泉山上,苏二丫以前从没去过,只是偶然听人说起过,那里的送子娘娘庙极为灵验。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龙泉山上清泉结冰,宛如一簇簇冰雕,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山涧的小路有些低洼的路段,积水成冰,山路难行。苏二丫心里担心着满水,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从路边捡了一根木棍,一路磕磕碰碰攀爬着上了山。 许是因为山路难行,南华寺里人烟稀少。 南华寺内雕梁画栋,粉墙青瓦,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因为香火鼎盛,每年都有修缮,倒显得十分精致。寺庙内种着几树白梅花,平添了几分雅致。 若是往常苏二丫肯定会驻足观赏一番,可今日她心中存着念想要找满水,哪有闲工夫赏景,抓住一个念经的小沙弥就问道:“这位小师傅,这里可住着一位十来岁的小施主,叫做满水的?” 那小沙弥想了想,和颜悦色的说:“的确有位叫满水的施主在寺中住了八-九日,但是他今日已经与亲眷一同走了,此刻已经不在寺中。” 与亲眷一同走了? 满水的亲眷除了满香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苏二丫的脸色变得难看,她记得王二麻子带着他们到破庙里把满香的尸身抬出来的时候,那旁边还有一些杂物。 如今细想起来,那分明是撕碎的亵裤…… 苏二丫的耳边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她立在那里,仿佛耳边还能听到陌生男子凄楚的求饶声,哭喊声,呻-吟声,他的声音透出的是无助,是绝望。 满水还那么小,他们怎么下的去手,那些地痞流氓简直不是人……宁红玉和薛二娘统统不是人…… 她的身体在风中颤栗,若不是她被薛二娘盯上,满香也不会被派来偷药方,若不是她气不过把满香赶了出去,满香也不会一个人去接满水,她当时要是和满香一起,要是…… 满水现在会在哪儿呢? 薛二娘和宁红玉应该都只是针对满香的,地痞流氓只收了一个人的人头钱,就不会杀两个人。 破庙里只有碎布条,却没有满水的尸体,他一定还活着。 被那么一群人家糟蹋还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亲姐姐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 就算不死,人也要疯了吧。 苏二丫心中一揪。对满水起了怜悯之心。准备再去破庙哪儿找找看有什么线索。她走的急,在院子里撞上一人,险些把人家撞到,忙顺手扶了一下那人的腰。 是个男子,穿着一件领口缝了兔毛的大氅,看上去是个富贵人家的家眷,蜂腰窄臀,身子倒是不重。 “多谢了……”那人开口说话,温温柔柔,只是在看见苏二丫的瞬间身体僵硬着退了半步。 院中的白梅飘来淡淡的暗香,如落雪似得花瓣飘飘洒洒,故人重逢,却是物是人非。 “宝儿……”苏二丫惊讶的开口。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齐宝儿。 隔了两个月,而他们两人之间就如同隔了一座山。苏二丫自从搬去平安镇就和齐家断绝了来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了齐宝儿。 记忆里的少年,正以令人诧异的速度成长起来,清秀的脸颊上画了淡淡的远山眉,显得他多了几分成熟,头上的簪子也并不是苏二丫熟悉的银簪子,而是一把花样反复的玲珑点翠云纹簪,梳着的发髻也与以前不同,是已是嫁为人夫的灵虚髻。 齐家虽然有一亩鱼塘半亩良田的,但是远买不起这样话里的兔毛大氅,这说明齐宝儿嫁的不错,家里殷实,而且他的妻主也很疼爱他。 南华寺的送子娘娘最为灵验,他这是来求子的吗? 齐宝儿也诧异的看了看苏二丫,他的目光依旧闪烁着复杂神色,但是全然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依赖和痴迷。 齐宝儿他应该已经从执念里走出来了把。苏二丫松了一口气。 “宝儿,怎么还不走。”从南华寺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姐,长得方颐广额,鬓若刀裁,浓眉大眼很是英武俊朗。她亲昵的帮齐宝儿重新系了系大氅的带子,搂着齐宝儿的腰,明明是个粗人,却待宝儿如此体贴。 “怎么遇见熟人了?”那小姐见齐宝儿神色有异,疑惑的问道。 “不认识。”齐宝儿未等苏二丫开口就抢先一步说了出来。目光炯炯的瞪了苏二丫一眼,像是在威胁她,不许她说话。然后拉着自家妻主走了。 宝儿他不愿意说出来,是不想让妻主知道他以前对苏二丫的畸恋吧,其实齐宝儿潜意识里也很珍惜很维护这段感情。 这样很好。他们两人应该是两情相悦的。苏二丫看着齐宝儿的背影,真心的为他高兴。 ☆、45A 那一年镇南将军府里,杏花开的艳丽如云,初露红妆引燕归。 他喝醉了酒,顺着小厮的指引,往院内的客房走去。脚步略有蹒跚,如同踩在云端上似得,一身绛红色的光缎锦衣绣着六瓣牡丹,随着他轻浮的步子,云袖飘飘。少有女子的容装打扮的像他这样艳丽绝色。 他们都说,宋家的大小姐,怎么生的比男儿还娇嫩妩媚。他轻笑不语,只因他本身就是个男儿身啊。 斜飞的眉弯,微醺的双眸。 这青梅酒果然是人家佳酿,微甜微甘,让人不知不觉就酥了骨头,醉的惺忪。 这院子里亭台楼阁,曲径花丛,拱门回廊,每个角度看去都似是一副画卷铺陈开。听说镇南将军是南方人,这南方的园林花样果然比北方多,比北方精细。 特别是那一树杏花。 宋瑾言望着那杏花竟然挪不开眼了,他寻了块平整的地儿,靠着石头,醉卧与树下。 那杏花树里似是钻进了一只毛猴子,簌簌的一阵轻响,抖露了点点杏粉色的花瓣,洒落在宋瑾言周身。 宋瑾言已喝的半醉,面上酡红一片,狭长的眼眸半眯半阖,阮媚风情染于眉梢。 从那杏花树的高处钻出一个白衣银靴的少年郎,身量略低了些,但身手敏捷,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拎着剑,腰间挂着一只白玉的酒杯。 那人翘着腿坐在树杈上,挑了挑眉毛,笑道:“哪里来的大美人,是来陪我喝酒的吗?” “酒?喝酒?”宋瑾言已经醉的糊涂了,但听见酒忍不住又笑了。 他这一笑,竟把那一树杏花的潋滟色都比了下去,看的那矮个的少年郎一颗心砰砰直跳。 “美人,我让你喝我的酒,你让我亲一口。” 白玉的酒杯顺着闪着冷光的青锋剑刃滑落到宋瑾言面前,宋瑾言反射性的想伸手去接。那树上的少年郎却狐疑的“咦”了一声,一个跃动间,噌的到了他的面前,把酒杯夺了过来。 宋瑾言微微侧着头,不解,不是说要给他酒吗。 那少年郎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巴。 “要不是你看见你这发髻是流云髻,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子!险些着了你的道哼!小爷我可是断袖,正正经经的断袖,从不调戏女人,虽然你是个长大比男人还美的女人。” 说罢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大摇大摆的走了。临走时,还砸吧着嘴巴,念念叨叨的说道:“真是可惜!怎么是个女人呢!” 杏花点点坠于眉间。 方才似乎有一只大胆的小麻雀,在他面前叽叽喳喳,那只小麻雀鹅蛋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未长开的娇俏小脸清丽腼腆,性子有趣的紧。 特别是眼角那一颗小痣,几乎与她常常的睫羽融为一体。 “好像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东西。”他喃喃自语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xxx 三年后,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这个将军府里的小麻雀。 像是一卷风一样,从马车的窗子里窜了进来。 迅速的脱掉外衣,罩上他的衣服,然后脚一勾把染血的外套塞进马车车厢的犄角旮旯处。 看见马车里有人,眼睛一亮。 一身刺鼻的血腥味,却仍不改顽皮之色,用剑抵在他的腰腹上,对他说:“快搂住我的腰,亲我亲我……” 原来这只小麻雀这么急不可耐啊! “不好意思,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只喜欢女人。”宋瑾言嘴角上扬着。完全不在意腰腹间的锋利剑刃。 “停车停车!!”外面有人喊停了马车。 小麻雀的脸瞬间变色了,也不管宋瑾言配合不配合,使了大力气压上了他,将他头上的木兰发簪去了,青丝如坠。 “你们可有人看见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经过这里?” 小麻雀点了宋瑾言的穴道,使他不许说话,自己披着宋瑾言的女装说到:“什么小个子的男人,没看到没看到。你们是何人,敢拦下我的马车!” 追踪而来的两个人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这马车里怎么又股血腥味儿?” “我家夫郎正来葵水,怎么,这事儿也要向你们这两个路人汇报?” 那两人微微一愣,面露尴尬。其中一人小声说:“算了咱们走吧,这车里就两个人,躺着的那个看身形好像高了些,而且这马车是宋家的。” 另一人点头:“往南追吧,可别让他跑了,这紫金檀木七宝箱要是丢了,老爷得要了咱们的命。” 宋瑾言被人压着,本来心中愠怒,却隐约感觉到了对方胸前的柔软。想不到她竟然是个女人,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那只小麻雀小心翼翼的掀开一点帘子,喃喃自语道:“可算走了。不就是偷了一本春宫图嘛,至于用上南宫家的半边雨吗?” 原来是善用暗器的南宫家,怪不得她这样矫捷的身手也被弄的一身伤。 春宫图?刚刚追来那两个人嘴里念得明明是紫金檀木七宝箱?难道这只没脑子的小麻雀只是为了一本春宫图,顺手把装春宫图的箱子也偷了? 宋瑾言不禁失笑。 “半柱香,这穴道自己就解了,大美人后会无期……” 宋瑾言不知道这只小麻雀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对每个人都叫大美人。 虽然有趣。 但她也只不过是飞进窗口的一只麻雀,短暂停留之后又飞向别处,他们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46S 等这几桩案子尘埃落定,冬天也过去了。 孟白宏被抄了家,从密室里搜出来价值近万两的珠宝玉器,这可是她俸禄的数十倍啊!一个小小的地方官也能贪污到如此地步,震惊朝野,被判囚车押送进京,午门斩首。 宁红玉因为满香的案子,被判了死罪,但这死罪乃是重罪,秦羽一介县官说了不算,还得写案宗往上递,这案子递到知府那儿就被改了,将罪责全推脱到薛二娘身上,死罪虽然免了,活罪却难逃,五十大板子打得宁红玉三个月下不来床,五百两的罚金,又弄的她几乎倾家荡产。此事之后,宁红玉举家迁到了宁远城,听说临走的时候,他们家风光不再,除了正夫陪嫁的小厮外几乎没有别的下人跟着,连马车都租不起,趁着傍晚人少的时候坐着牛车灰溜溜的走的。 薛二娘顶了宁红玉的罪,又身负孟白宏的贪污要案,死罪难逃,不过听说她在临行前就疯了,从镇子西头张家偷人骂道镇子东头李家爬灰,污言秽语简直难以入耳,最后被判吊死在牢里,镇子里的人无不拍手称快的。 郑歆算是判的最轻的了,罚金三百两,牢狱三年。 郑家的三个侄女闹分家闹得厉害,郑荣记已经被拆分的不像样了,以前的老门面被卖了出去,分开成了三个小酒馆,都开在偏僻的地段。 从前听宁红玉的指点,郑歆把做酒的工艺对这三个侄女都有所保留,每个人只教了一半,若是这三人合起来开店,兴许还能维持现状,可这三人侄女没一个甘居人下,硬是拆伙各自开了小店,这功夫不到家,开店的前几个月频频出现问题,可没少为苏二丫提供发酵过量的浊酒。 郑歆的店被家族里的侄女给夺了,又被罚了三百两,这老底儿都快被掏光了,听说郑歆的夫郎去探监,连个肉都没带,一见郑歆的面就哭哭啼啼好不凄凉。薛二娘疯了之后更是对郑歆打击极大,郑歆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神里带着死气,经常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枯坐着。 xxx 苏二丫挖了一勺桃花香膏用水化开,点在每一个桌子上插着绢花的花瓶里,顿时院子里飘起一阵淡淡的幽香。 容珩将捏成包子装的点心放入蒸笼里,轻轻划上几刀,包子上的褶子被撕开像是一朵小花苞,里面金黄色的桂花馅料透着那波波一层面皮几乎要流出来,像是花蕊似得。 一个月前,苏二丫成功开起了点心店“甜不语”,这名字起的虽怪,但是每一个字儿都通俗易懂,暗指这点心铺子里的点心软腻香甜,无需过多的言语去夸赞它,香甜自在人心。 话说这“甜不语”的启动资金还多亏了宋瑾言这位款爷! 两月之前,苏二丫带着容珩亲自买了几件花瓶,寓意‘平平安安’,送去了宋家。说了一大箩筐义正言辞的恭维话,那一千两的银票也是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宋瑾言听着正舒坦,苏二丫见他此时心情不错,又旁敲侧击的和宋瑾言说起了点心铺子的事儿,苏二丫所设想的点心铺子,和苏点斋这样只做外卖的不一样,她要做的是下午茶式的点心铺子,有糕点,有酒水,有茶品,有舒适的环境。至于店铺嘛,就是把他们家大院子稍加整改,厨房稍加修葺,变成开放式的,既可以外卖也可以在院子里食用,厢房可以改成雅间,院子中间里摆上九张小桌子,六张两人桌,三张四人桌,种植青竹将桌子和桌子隔开,铺设鹅卵石的小路,使得院子里文雅有致。 宋瑾言听的津津有味,这种点心和酒水经营的模式对他来说还比较新奇,有点像是茶楼,但是比茶楼的环境雅致许多。而且苏家的位置莅临闹市街口,逛街走累了,还能进来歇歇脚,仔细盘算了一下很有前景。 “我听着挺新鲜的,你说吧,能给我几成股。”宋瑾言是个聪明人,苏二丫故意在他面前说这些,无非是想鼓动他注资投钱。他也没问多少钱,只问能得几成股,可见他心里是极为看好这个创意,对银钱之事已经不在意,只想多占些股份。 “两成。”苏二丫笑吟吟的伸出一个指头:“一千两。” 宋瑾言刚吞下去的茶差点喷出来,没见过这么狮子大开口的,一千两只给两成股,她开的是点心店,又不是金山银山。 “宋大官人莫急,这一千两不单单是你入股的两成股资,还是那五百坛竹叶清酒的款额,你也不必再多给,这一张银子办两件事儿,可不划算的很。”苏二丫眨眨眼,伸出手指去勾刚刚给出去的那一张银票,脸上的表情似乎写着‘看我多仗义’五个大字。 宋瑾言心里暗骂苏二丫这是给他下套来了,手里攥着的银票往后一闪,躲开了苏二丫的手指。 “再给你五百两,和酒钱无关。但是股份我要五成。” 当初赵瑜酒坊做不下去了,要将铺子抵出去,也不过要了一百两,虽然有些贱卖的意思,但也可见,开一间铺子也不过似乎两三百两的事儿。这五百两只要五成股,已经给足了苏二丫面子了。 但是五成太多了,说不好还会影响到以后的经营权。苏二丫皱着眉,刚想要拒绝,宋瑾言突然开口堵她的嘴。 “反正你的经营策略我已知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自己开一间这样的点心店,说不定花费还用不了五百两。” 听见宋大官人翻脸要剽窃她的创意,苏二丫不怒反笑:“杀鸡取卵的事儿,宋大官人怎么会做呢,你虽然知道经营的策略,但是我自信对糕点的创意层出不穷,点心店的经营不是简单剽窃经营方法就行的,重要的还是点心的制作呀!……三成股份不能再多了。” 宋瑾言知道苏二丫的性子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这三成已经是她的底线。他心中不满,又提出一项要求来。若这点心店生意好,要尽快在宁远城也开上一个一样的,他依然有优先权注资权,股份依然占三成以上。 宁远城比平安镇繁华的多,苏二丫一听,心中顿然有一种连锁店的感觉,也觉得很好,便就这样约定好了。 就这样有了宋大财主强有力的资金注入,“甜不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在平安镇红红火火的开业了,开业当天县太爷大人——秦羽亲自到场剪彩,并为甜不语题写了牌匾,又有舞龙彩狮助阵,可谓盛世空前。 店开起来了,就得请伙计。但是经过满香的事儿以后,苏二丫再也不信任人牙子什么的啦!还是得找知根知底的。 曲宁的妻主杜如非,本来在成衣店当账房先生,可是这成衣店的东家有个二世祖的女儿,脾气傲慢又是个半吊子,最近老是找她的麻烦,这老东家身体不好,估计要不了多久那二世祖就要接班了,以后的日子指不定怎么难熬呢,听苏二丫想办个点心店,立刻心动要入伙。 杜如非当了“甜不语”的账房先生,还买一赠一的附送了一枚小正太。曲宁的表弟,曲砚。曲宁怀孕了金贵得很,曲家的老爹专程从乡里赶来照顾他,顺便还带了曲宁的表弟,因为之前杜如非对曲宁已有冷淡之意,怕杜如非趁着曲宁怀孕偷吃,所以派了曲砚贴身监督。 曲砚长得和曲宁很像,容貌中上,笑起来还带着酒窝,他说话也好听,当个活计跑跑腿端端盘子还挺养眼。 甜不语的二号金牌伙计的是赵小五,赵瑜的表妹,苏二丫上次在酒坊里见她就觉得她是个机灵的孩子,而且又是女子力气大些,平时扛个面袋子什么曲砚做不了的,她都能帮把手。 xxx 到了辰时,甜不语的金牌伙计们和金算盘都陆续到位了。 赵小五挠挠头和苏二丫、容珩打了个招呼,然后拿着抹布就去擦桌子擦凳子了。杜如非做事儿严谨,一来就先把昨天的帐又对了一遍,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只有曲砚像是个小猫似得趴在厨房的台子上,吸着鼻子说到:“今天的主打是桂花莲盏糕啊!快好了快好了……我要找个食盒给秦大人送一盒去。” 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满脑子秦大人的!!! 起初让曲砚给平安镇的大户家眷送点心品尝,还是苏二丫的意思。有些大户门规严,不喜内眷出门,所以有些人可能接触不到甜不语的点心。苏二丫干脆让曲砚挨家挨户去送,曲砚是男子没那么多忌讳,又生的唇红齿白招人喜爱,嘴又甜又软,哄得那些内眷高兴,若是尝着好吃,那些家眷也会打发小厮来甜不语买。 可是她秦羽算是哪门子内眷!!! 何况你免费送试吃的点心送了七八天了!!!你就没想想成本嘛!!!。 秦羽虽然是个高富帅,女尊版高富帅咳咳……但是人家是有青梅竹马的,叫什么来着,以前听秦羽说起过。总之就是有主的人,苏二丫一再告诫曲砚别一门心思扑到秦羽身上,可曲砚的价值观明显和她不一样。 “青梅竹马是什么?能吃吗?就算秦大人娶过正夫也无所谓啊,我爹说夫不如侍,侍不如宠,宠不如倌,倌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就是不嫁给她,让她惦记着我也高兴!” 曲砚他爹给他灌输的这是什么思想!!!教育小孩不都应该是《男戒》《男训》之类的吗?!!!! 苏二丫还想再说,曲砚那张桃心儿似得小脸满脸不乐意,仿佛是在呵斥着苏二丫的翻脸无情,他义愤填膺的说到:“再说,咱们甜不语把民房改作了商铺,不是一分钱没花吗?秦老爷还帮咱们剪彩来着,都不知道给了咱们多少好处了,东家你别不知足了!就这么几盒点心值不了多少钱……” 苏二丫气的头顶冒烟,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狐狸扭着屁股把卖相最好的几个桂花连盏糕捡进食盒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小混蛋,小混蛋,小混蛋!!! 苏二丫转身抱住正在炸黄金蟹粉贡菊丸的容珩,在容珩的粉白的脖子根咬了一口,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回头给曲宁说说,他这表弟老这么着也不行。” “嘶~”容珩被苏二丫咬的一个哆嗦,身子紧绷起来。见她只是简单的抱着他的腰,把头落在他肩膀上,也不再闹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炸丸子。 这丸子是南方的一种点心,前几日跟赵瑜相熟的南北商队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了黄冰糖,还有一些和南方美酒美食有关的风物志,里面提到的几种点心,都是寥寥几笔待过,但容珩天资聪明,竟然都自己琢磨出来了做法,就像这个黄金蟹粉贡菊丸,当然不是用真蟹粉做的,是用鸭蛋黄捏碎了,调配少量虾肉做馅儿,用糯米粉和玉米粉和面将“蟹粉”包裹在内,炸的金黄以后再淋上橘子皮腌的蜜饯,橘子皮切的细碎就如同菊花似得。 “曲宁他早听说了,只不过毕竟是表弟不是亲弟弟,隔着一层呢,也不好指手画脚,再说曲家人觉得秦羽毕竟是个官老爷,曲砚的身份就是给她当个侍郎就已经是高攀了,若真能成了,也是好事儿!” “秦羽没考春闱,半路来咱们平安镇当县令,也不知道给家里捎信没!” “怎么没捎啊,听说年前就打发人去送信了。” “那算这日子,这几日也该有回应了吧!” 油锅里的丸子已经炸的金黄香酥,容珩用漏勺滤干净了多余的油,放进盘子里。见苏二丫还是不动弹的抱着他,像是赖床一样赖着他,有些无奈的用胳膊肘戳了戳她。 “还不走,今天赵瑜不是说要介绍生意给你。咱们家经典的几样都给你放进食盒里准备好了,去的时候别忘了拎上。” ☆、47D 苏二丫拎着那一盒红漆木食盒,里面装了四色点心,红色的红莓酱薯条,黄色的黄金蟹粉菊丸,绿色的是翡翠绿豆软糕,白色的是山药珍珠卷。不仅这糕点的品种是精挑细选的,连这装点心的食盒都是两文钱一个定做的。这食盒乃是两层的,盖子透风免得糕点闷久了失去了酥脆的口感,底座加炭,就是隔一两个时辰,放在里面的点心都不会冷掉。 她一路走着,食盒里的糕点一路飘香。 有个路人闻见这味道,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味道好香啊?” “当然香了,你瞧见没,那边穿浅黄色螺纹裙的女子就是甜不语的东家苏二丫。” “甜不语?” “甜不语你都不知道啊,一看就是外乡的……” 赵瑜昨天约苏二丫今日在酒坊里碰面,说有一单生意要谈,若是成了,每月可增加近百两的收入。近百两是什么意思?几乎是甜不语的营业额翻一番啊! 苏二丫笑的两只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若是这单生意谈下来,她的甜不语在平安镇糕点店里第一的地位就无人可以动摇了,甚至可以考虑在宁远城开连锁店的事儿。 xxx 赵瑜所指的大生意原来是这里啊—— 虽是青天白日的,但仍有穿着轻纱软衣的男子从那巷子里走出来,带起阵阵骨香肉腻的胭脂味,还有些刚刚睡醒的嫖客嘴里说着粗俗话和昨夜欢好的小倌告别,衣衫不整的从那楼里走出来。正是初春的季节,花红柳绿,温香软玉。 “赵姐你这么熟门熟路的带我来,不会是这里的常客吧!”苏二丫笑着和赵瑜打趣。 赵瑜老脸一红,说道:“别笑话我了,我哪儿有这闲钱来这里消遣,前阵子你不是出主意让我派人来问问这些青楼肯不肯让咱们酒坊来供酒嘛!这才牵上了线,认识了这寻欢楼里的爹爹,他们这里原先也有个做糕点的师傅,但那师傅最近犯了事儿,被打发走了,就干脆想订你们店里的糕点,这不让我来做个中间人。” 走了几步,赵瑜又想起来了点什么,脸上略有些尴尬的回头嘱咐了苏二丫一句:“这事儿可不敢告诉你姐夫啊,他最近为了小眠的病情没少操心,要是再为这事儿郁郁寡欢,估计也要病了!” 苏二丫笑着点头,看不出赵瑜还挺知道疼人的。 他们两人被人引着,从后门进了这寻欢楼。 寻欢楼里莺莺燕燕,往来的年轻男子各个娇柔貌美,用扇子掩面偷偷的瞧着赵瑜和苏二丫。软腻的笑声和欲语还休的秋波阵阵,连苏二丫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轻咳一声。 迎面走来一个艳红色纱衣的男人,修长的身姿在薄如蝉翼的层层轻纱覆盖下,愈发显得身姿绮丽,精致的锁骨,时隐时现的粉红色茱萸,留露出无线的妖娆,他抛了个媚眼给苏二丫,用勾人的嗓音含羞带笑似得说到:“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看着面生啊?” 苏二丫一个哆嗦,美是美了点,但看着怎么像是人妖呢! 前面领路的小厮冷着脸说到:“红玉公子,这位是甜不语的东家,爹爹的客人。” 爹爹的客人,意思就是生意上的人,并不是专门来逛青楼的。 “白鹭,你都被缳清转手扔给了爹爹,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冰块脸。”那被称为红玉的少年嗤笑了一声,转身对着苏二丫时,又变成那副勾人的样子,摸了摸苏二丫的脸:“甜不语的东家啊,小姐你真是年少有为,不如让红玉伺候你……” 那嗓音千回百转余音绕梁,跟唱大戏似得。 苏二丫脸上微微抽搐,虽然她从来也不是禁欲素食派,但是她只吃容珩一块五花肉啊,这种腥臊味重的羊肉还是免了吧。于是,她盗版了秦羽的动作,表情,和台词—— 手一推,把那正准备倚上来的身子猛地推开,严肃的说到:“公子,请自重。” 事实证明,秦羽的那一套在这种时刻还是挺好用的,她自觉忽略了因为自己那一推力度过大,害的那红玉公子往后跌了一跤,要不是身边的小厮扶着,恐怕得用平沙落雁式着地的事实…… “那什么……白鹭公子,咱们快点走吧!”苏二丫心虚的快走几步,走到赵瑜前面,故意不去看红玉公子气的通红但是半点露不出来的白粉脸。 其实她真想提醒那位红玉公子一句,快别皱眉头了,脸上的粉要掉渣子了。 “我不过是个下奴而已,小姐不必叫我公子,白鹭受不起。”那引路的小厮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不过脚程是快了很多,带着苏二丫和赵瑜七拐八绕的进了二楼一间大屋子里。 xxx 甜不语。 其实甜不语的人流高峰期往往是在下午,不过早上也有少量的客人关顾,多是有钱的纨绔子弟,来这边喝早茶。 其中有一人,穿着流云百福的明蓝色缎子衣,一进门身上那一股子胭脂膏粉的软腻香气就冲的人想打喷嚏,她衣襟只系了两个扣子,露出脖子下一小片肌肤,全是咬的青一块红一块的草莓印儿。 平常人家的夫郎少没有大胆的,一看就是那不正经的小倌干出来,这人恐怕是刚从那烟花巷子里走出来的。 曲砚还没回来,赵小五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因为许多点心都是准备好的,厨房不忙,所以容珩也出来帮衬着点。但是看见这人一身的浓香腻味,心里不免有些厌恶,故意走的远了点,让赵小五去招呼那人。 赵小五从前就是在赵瑜店里当伙计的,人也聪明能干,怎么会不懂容珩的意思。立刻小跑着去招呼那人坐下。 那人是熟客,不用看菜单,张口就点了几个招牌的点心,又点了一瓶桃花露。末了,像是想起什么来,突然问道:“苏老板在家吗?” “我们东家早上就出门去了,还没回来?这位爷,有事儿么?” “没事儿没事儿……”那人怪笑一声:“刚才在寻欢楼门口见了一人,好像是你们东家……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哈哈,想不到苏老板是同好之人……哈哈。” 容珩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脖子像是僵硬住一样慢慢的回头看了一眼,一甩手进了厨房。 xxx 千万别小看青楼花馆,这里可是销金窝,每天都有金子银子流水似得的入账。但如此一本万利的行当,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而寻欢楼无疑是这条烟花巷子里的佼佼者,论美人,有红玉、缳清两个当家花魁,一个妖媚入骨,一个清高冷艳。但是光有美人还不行,还得有让人喝的舒坦、吃的畅快的好酒好菜好点心,毕竟要拴住女人的心先要拴住女人的胃嘛! 寻欢楼本来也有个雇佣的点心师,可这点心师好死不死的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喜欢上了缳清,还摸进了缳清的房里。说什么要替缳清送药,明明就是想干些偷香窃玉的把戏,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唉!还得怪缳清自己不小心,非得挑一个口不能言、木木呆呆的人当自己的小厮,把白鹭打发出去,你说那人跟废人一样,能照顾的了他吗?要是有白鹭在,也容不得那点心师摸进房里来啊! 寻欢楼的爹爹将最后一块点心送进嘴里,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把嘴角的几粒碎渣也舔进嘴里。 “爹爹觉得,这点心怎么样?” 毕竟是笔大单子,苏二丫竟然有些紧张了。这寻欢楼的爹爹也不知道想着什么,一块一块把盒子里的点心都吃了,却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也是阴晴不定的。 “好吃!”寻欢楼的爹爹凝重的脸猝然一笑成了一朵菊花:“哎呦,你瞧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太神奇了,我这一口咬下去,竟然把这几天的烦心事儿都给忘了,这点心怎么跟神仙做的一样,苏姑娘啊,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点心,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寻欢楼里做事儿的,旁的不会可以,这拍马屁的事儿哪能不会啊!这一张巧嘴恨不得把苏二丫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爹爹满意就好。这点心我们可以做成半成品,馅料,形状都由我们做好,只需要简单的一炸或是一蒸,有作料的,再另外撒上些作料,需要蘸酱的,再配上酱料,每款每样我们都会写详细的工序,保管你们这里只要是会煮饭的,就会做!你们是晚上客人多,就中午或者下午我差人给你送过来,保证新鲜。” “想不到苏老板想的这样周全,那价格方面……”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爹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 一番激烈的辩论之后,苏二丫输给了又是卖弄风情又是打悲情牌的某只狐狸精。 什么,做他们这一样的都是孤苦无依的男子,什么,倚门卖笑这钱挣得不容易……滔滔不绝,涕泪涟涟!偶尔还能信手拈来几个类似“杜十郎怒沉百宝箱”之类的悲苦故事,类似于多情总被无情恼,自古薄情多女子之类的……无声的用眼睛瞪了瞪苏二丫,像是在控诉苏二丫的无情。 喂,好像逼良为娼的不是你是我似得!!! “最多便宜两成,不能再便宜了!”苏二丫咬着牙说。 演戏到一半的寻欢楼爹爹用绢帕揉了揉眼睛,转脸一笑抛了个媚眼:“两成就两成,苏小姐和赵掌柜要是来咱们寻欢楼,我也给你两成的优惠!旁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哦~” xxx 为表示亲厚,寻欢楼的爹爹还专程送苏二丫和赵瑜出了门。还是那么七拐八绕的路,这寻欢楼里曲径花丛,拱门回廊,若是没有那些脂粉香腻的莺声燕语,细看之下还有几分清幽精致的味道。 苏二丫正走着,突然听到一个小院子里传来一阵轻轻浅浅的歌声。 两只萤火虫啊,星星里点灯……飞到西飞到东,一头钻进茅草丛…… 两只萤火虫啊,睡到东方红……月牙湾月牙浓,虫儿飞已无踪…… 苏二丫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个院子!那飘渺如仙音的歌声,如此熟悉,那是满香曾经哼唱过的曲子。 她掉头走向那个院子,满水,一直没有找到的满水,难道会在这里?她曾经料想过,满香会不会被人牙子拐卖,还托人问了问经常在附近村镇里买卖奴隶的人牙子有没有满水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但是却忽略了平安镇本地。 宁红玉买凶谋杀的案子闹的那么大,就算满水被那群地痞流氓给转手卖掉了,恐怕也不敢卖到本地,秦羽的眼皮子地下啊! 可是那歌声……那歌声分明就和满香唱的一模一样…… 有时候苏二丫午夜梦回,还能梦到那天的情景,满香看起来很高兴的拿着饼子走在她前面,带着笑意的哼着童谣。 “那边好像是缳清的院子啊。”一脸谄媚笑意的爹爹拦在苏二丫身前,故意反问道:“出去得往那边走,苏老板走错路了吧?” 苏二丫拧着眉说到:“我找人!” 说罢,伸手扫开拦在身前的胳膊,越过他,大步往那院子走去。 “找人?自然是来找人的?苏老板这性子真是猴急,我又没说不许你进,真是……缳清见客了见客了,苏老板,我给你优惠两成,让我们缳清见客是四两,陪酒是八两,陪睡……嘿嘿嘿,那可得四十两纹银呢!” ☆、48F 苏二丫猛地推开那院子的门,“嘭”的一声。 那歌声也戛然而止。 院子很小,但是很别致,香草引路,桃花暗浮。屋里的阁楼门户大开,白色纱织的帐子如同美人的腰肢一般随风扭动,从窗户中可以看到,这阁楼里根本空无一人。 “缳清上哪儿去了。”寻欢楼的爹爹问道。 白鹭恭敬的说到:“缳清公子这个时辰一般都在弄月阁里和琴师共谱新曲。” 他以前是缳清公子的贴身小厮,因而对缳清的习惯很是了解。缳清是这青楼里难得的正派主子,待人和善温柔不说,若是心情好了还能偶尔教他写写字儿,缳清的才气和高洁与这青楼里的人简直天差地别,他瞻仰着缳清,敬佩这缳清,情愿为缳清做任何事儿。 只是缳清不要他了!即使是红牌,也只能有一个伺候人的小厮。缳清为了救那个哑巴,打发他去了爹爹那儿当差。 白鹭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气不过,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扫着落叶的小小身影上。 “赵姐,你刚刚听到那个声音了吗?怎么没了?” “什么声音?我没听到啊?”赵瑜一脸雾水的回答道。 “怎么会没有那,就那种‘两只萤火虫啊……星星里点灯……’这样的歌声啊?”苏二丫有些急了,明明刚刚还能听到的,怎么一推门就没声音了呢。 苏二丫也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她面上一喜,快步上前,拉着那人的肩膀将那人转了过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木讷,目光里浑浊的像是蒙上了灰尘,瘦削清秀的小脸让人有一种熟悉感。 “刚刚是你在唱歌对不对,你是满水对不对?” 那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用那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她,手中还重复着扫地的动作,像是个木头人似的。 这种状况,简直和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看见傻子苏二丫的情形一模一样,这是痴傻之症啊! 寻欢楼的爹爹上前,将一脸惊讶的苏二丫拉开,晃着扇子叹了一口气儿说道:“哪儿来的什么歌声啊,这院子里又没别人,就这一个,还是个哑巴!他就是想唱也唱不出来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苏二丫震怒,声音也不由的严厉了几分,目光极为锐利的逼视着寻欢楼的爹爹。 本以为苏二丫是个温柔的人,居然也有这么威严的时候,寻欢楼的爹爹被吓得噤了声,隔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我哪儿知道啊!我也是被人蒙了的。玉溪村有个人牙子不知道在哪儿捡到了这个哑巴,骗着他吃了迷药,昏昏迷迷的给送了过来,我也没多检查,看着他模样不错就给买下来了,说知道这人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别说让他接客了,就是让他当个小厮也整天什么活都不会做,要不是缳清心肠软收了他,我早一棍子打死他了,还能省口饭吃。” 玉溪村那个人牙子也忒精明了点,假装是不服管教才把人迷晕了的,这人昏迷过去,也不必开口说话,就像是跛脚骑了马,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个有缺陷的,倒买了个好价钱。 苏二丫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单薄粗布衣服,连发髻都梳的歪歪扭扭的小男孩,五官有六七分像是满香,但是比满香更瘦更小。细看之下,眉眼都是精致的,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感觉像是哪儿的小乞丐,和白鹭这种小厮比起来,显得他太过可怜了。 “你别怕。”苏二丫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轻声的安慰了他一句,捏开了他的下颚,想看看他的口腔,谁知那男孩一被苏二丫碰触就像身上被点了火似得激烈的挣扎起来,口中呜呜咽咽的尖叫。 隐约看见了他口腔内部,居然只剩了半块舌头…… 苏二丫吓的放开了手,那男孩如同小兽一般蜷缩到院子的角落里,还不断拿落叶往身上盖,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似得。 “他的舌头……说是不是你们干的!”苏二丫狠厉的看着爹爹,眼眶忍不住就红了,团成拳头的手高举着,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赵瑜赶忙拦下了苏二丫,说道:“你冷静点,冷静点,爹爹刚才不都说了吗,买回来就是哑的,不是他们弄的!” “可不是嘛!他那舌头是自己咬断了,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只敷上了点草药,我们还专门找医师给他看过,说是运气好没咬到致命的地方,但是这辈子是不能开口说话了。”寻欢楼的爹爹用绢帕拍了拍胸口,像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哎呦,我的小心肝啊,你可别乱冤枉好人!” 白鹭瞪了爹爹一眼,分明是缳清求了好几天,爹爹才许他用自己的玉镯兑换了银子,请来了医生给这哑巴看病的,爹爹这会怎么尽把好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自己咬断的…… 满水他一定是那时一边被地痞流氓猥亵,一边亲眼目睹亲姐姐被打死,所以才动了轻生的念头,要咬舌自尽。虽然没死成,但被折磨成那样,人也疯了。不知怎么落到玉溪村那户人牙子手里,又转手卖给了寻欢楼。 满香以前做的所有事儿,就是为了不让她弟弟满水被卖到妓院。满香在牢里一提起那个地方都吓的哆嗦,泪流满面的跟她讲若是满水被卖进去,恐怕过的连牲口都不如。没想到满水最终还是进了这腌拶地。 “满水……满水……”苏二丫喊着他的名字,一点一点靠近,用手轻抚他的发髻。满水的目光里全是恐惧和仓惶,他猛的抓着苏二丫的手咬了一口。 满水是舌头断了,可这牙齿还利的很,这一口下去,几乎咬掉了苏二丫一块肉。 寻欢楼的爹爹吓了一跳,怕把苏二丫咬出个好歹来生出事端,忙走过去,朝着满水的脑袋上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 满水疼的厉害,但就是不松口,反而越咬越紧。 “别打他,你让开,我自己来。” 看爹爹动作这么熟练,就知道满水在这里没少挨过打,他还这么小的年纪,哑了疯了得不到更好的医治,反而要经常挨打,苏二丫的心里更可怜他了。 苏二丫唱起那首童谣,温和熟悉的的音律像是母亲的抚慰一般渐渐安抚了满水心中的不安。 他渐渐松开嘴,看像苏二丫的表情也没有那么惧怕了。 “爹爹,我想买下他,你开个价吧!” 苏二丫从满水嘴里抽出了手,看来满水对这个曲子还是熟悉的,他的情况和傻子苏二丫不一样,傻子苏二丫是离魂之症,这个身体本身就是个空壳子,等她穿越过来才彻底好了,而满水明显是对外界有感知,甚至有思维的,他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了,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而已。 寻欢楼的爹爹听说苏二丫要买下这个哑巴,能把这个赔钱货转手当然是件好事儿。又见苏二丫对满水的态度很是温柔,像是动了心思,故意把价钱提高了一倍多:“二十两银子。你别看这孩子是个哑巴,但是他摸样俊秀,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有些客人就喜欢这一口,玩起来呜呜呀呀的只能发出这种腻人的声音也有趣的很……” 二十两就二十两,苏二丫听那爹爹的口气竟然还想勉强满水接客,不由得心生厌恶。掏出银子就想把满水带走。 “且慢!” 院子门口走进来一个白衣素钗的男子,一身清冷的白衣衬得他飘飘如仙,素面朝天也不掩绝世风骨,一双冷冽的狭长眼眸正灼灼的瞪着苏二丫。 他上千甩开苏二丫的放在满水额头上的手,像是护犊的雄兽一般挡在满水身前。满水一见他,似乎也认出他似得,不自觉向他身后缩了缩,怯怯的看着苏二丫。 “爹爹莫要忘记了,这个人已经是我的小厮,你已经答应过我,将他交由我处置,怎么能随意卖给他人。” 这人就是寻欢楼的两大当家花魁之一的缳清。 缳清一进门就听见爹爹再说什么“但是有些客人就喜欢这一口,玩起来呜呜呀呀的只能发出这种腻人的声音也有趣的很……”自然而然也以为苏二丫是那种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我不会卖掉他的,你们都请回吧!”缳清冷冰冰的下了逐客令。 “可是……”寻欢楼的爹爹有些不甘心的说了一句。 “这院子里人多嘈杂的,打扰了我休息,我这几日正有几分不舒服,许大人那儿我恐怕去不了了……” “走走……都出去,都出去。”寻欢楼的爹爹叹了一口气,这许大人可开罪不起,何况他也确实答应过缳清不会动这个小哑巴。 苏二丫看了看缳清,这个人像是真心对满水好的,满水对他的依赖很强,就算今天勉强把满水接走,恐怕效果也不会好,说不定满水心里会更加抵触她。 但是青楼花巷并不是久留之地,缳清此刻是红牌花魁,连爹爹都得让他三分,可是等缳清没有今天这个地位时,自身都难保了,满水又能指望何人的庇护! “我还会来看他的。”苏二丫认真的看着缳清,冷静的说到。 xxx 刚出了缳清的小院子,就有人跑着来给爹爹报信,说那个柳涵生又来了!还是从外面爬了墙进来的,这个登徒子!!! “苏老板,我们寻欢楼有点家务事儿要处理,我就送到这里了,白鹭帮我好声招呼着苏老板出门。”说完盈盈一拜,撸起袖子就气势汹汹的走了:“孩儿们,拿家伙,咱们去收拾那个没脸没皮的破落户。” 苏二丫是心里还琢磨着满水的事儿,倒是赵瑜有些好奇了,朝白鹭打听了几句。 这柳涵生就是寻欢楼以前的点心师,听说他们家几代都是在这种地方当厨子的,要说手艺那估计也能跟苏点记的正牌糕点师傅有一拼,爹爹从前待他也不薄,每月的月钱是八两银子,到了年底还有红包拿。 可惜这柳涵生色胆包天居然看上了缳清,缳清是谁啊,是寻欢楼的台柱子。多少富家贵胄都盯着缳清呢,这么朵娇嫩的花骨朵还没开-苞呢,差点被柳涵生闯进房里给轻薄了。 白鹭原来是缳清的小厮,对这柳涵生的印象尤其不好,说了几句,都带着讽刺的味道,后来觉察出来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就也不太愿意说了。 苏二丫听白鹭说这柳涵生是个点心师而且手艺不错,就微微抬了抬眼。 甜不语的点心基本上都是容珩做的,虽然苏二丫也在厨房里给容珩打打下手,但客人多的时候,容珩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苏二丫看着心疼的不行,早就想招个点心师,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 只是听白鹭的口气,把那人说的像是个色魔一样,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白鹭将他们送到了后门门口,微微一拜便离开了。 苏二丫和赵瑜顺着巷子的小路往回走。 “二丫,刚才那个少年?”赵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起了这个话题。 “他是满香的弟弟,满香死的的时候恐怕他就在边上。”苏二丫叹了一口:“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唉!也怪可怜的,我想替满香照顾他。” 这巷子的一边就是寻欢楼的内院,里面传来闹哄哄的一阵混乱声音,隐约能听到方才那个爹爹扯着公鸡嗓子在吼:“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还敢爬墙进来……缳清也是你能觊觎的人吗,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来人啊,他不是从这墙外面爬进来的吗,给我再把他扔出去……” 扔出去…… 苏二丫一愣,刚想喊赵瑜,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巨大的人肉沙包从院子里被丢了出来,正压在靠着墙根走的赵瑜身上,赵瑜那一把老腰差点就给压断了。 “真……真的是送药去的……” 那人躺在赵瑜身上,伸出手委委屈屈的低语了一声,又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倒不像是白鹭所说的那么……色急,反而像是个斯斯文文的书生,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倒是个长得挺清秀的姑娘,想不到居然这么想不开喜欢缳清那张冰块脸,为了他把工作都丢了,还敢翻墙去见他。 “还看啊!!!快帮我把这人扶起来,我的腰腰腰腰……”赵瑜哀嚎一声,仰面悲戚。 ☆、49G 容珩自从听人说苏二丫去了花柳巷子里的寻欢楼就有些心神不定。一上午神情都是飘忽的,有时候想的出神把盐放多了,或者糖放多了,浪费了不少食材,好在上午客人不多,也不忙,即便重新做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闲暇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望着门口发呆,嘴里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盼着她早点回来,好像她回来了,自己这颗心才能平静下来似得。 谁知这一等等到了中午,苏二丫还没回来,倒是酒坊那边派了小厮来,传消息说苏东家今天中午在酒坊这边有事儿,午饭就在赵家吃了,让苏家的人都别等她了,照常开饭。 “谁等她吃饭啊,顶多是少了一个洗碗的人。” 容珩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那捏着围裙边角的手几乎要把那布料撕碎了。 午饭的时候,虽然也是平常的三菜一汤,但是只有四个人的餐桌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而且这一桌子菜,菜色好像有点诡异…… 醋溜白菜,醋拌鲜笋,酸辣土豆丝,酸汤肥鱼。 赵小五尝了一口醋溜白菜,酸的牙都要倒了,五官差点挤到一起去,忙端着水狂喝狂饮。 容老爷,咱们家的醋会不会被你一顿饭用光了呀!!! 杜如非和曲砚见状都不敢随便下筷子,成观望状态。 容珩也不知道是想着什么,整个人都是神游的状态,根本没注意到赵小五的表情,夹了一筷子吞进嘴里,又夹了一筷子,连着吞了五六口菜,那么酸的菜赵小五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要猛地漱口,可这容老爷吃了五六口却还像是没事儿人似得,一点表情都没有,而且只吃菜,米饭一点都没动。 杜如非感叹道,真乃神人也! 连粗神经的曲砚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挤眉弄眼的问赵小五怎么回事儿。自己去给秦羽送了点心回来,容老爷就是这么个状态了,这明显是早上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赵小五心里当然清楚容珩是为了苏东家去花街的事儿有些担心呢!但是这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儿,她一个伙计不便多言。要是告诉曲砚这个嘴巴漏风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估计会雪上加霜吧!于是她决定假装没看见曲砚抽筋的眼皮,低头低头。 看见赵小五明显无视他,曲砚忍不住从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容珩的脸上有几分倦色,明显是因为思虑过重有些食欲不佳。他放下筷子,起身进了屋子。 杜如非,曲砚,赵小五,目送着容珩进了屋子,这才炸锅似得站起来低声喊着:“快快快,拿水来,把这菜都涮涮!!” xxx 下午申时,甜不语就开始迎来第一波的高峰期,所以很多馅料在未时就要开始准备,平常这个时候苏二丫都会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有时候是帮忙拿东西,但更多时候是在瞎忙活,纯粹是为了腻在容珩身边,偶尔偷个吻,摸个小腰什么的。容珩都嫌她烦,恨不得把她赶出去才落得清静。可如今苏二丫没回来,厨房里就剩下容珩一人,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寂寞。 将鸡蛋和水磨面粉搅拌在一起,再加入少量的糖。 太过频繁的搅拌,让他有些疲惫,中午没有食欲,也没吃多少东西,现在虽然也不觉得饿,但是身体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似得,有些疲软。 若是她在,能靠在她的身上,会轻松的多吧。容珩不由自主的这样想到。 可是苏二丫此刻说不定在花街柳巷里寻欢作乐呢,居然还让赵瑜帮她打掩护,连午饭都不回来吃了,真是! 唔!正在神游的容珩突然被身后熟悉的女子抱了个满怀。 “在想我呢!肯定在想我呢!你看你搅得面粉都洒出来了,还没发觉!”苏二丫的手灵活的从容珩那里抢来了搅拌鸡蛋和面粉的筷子,把粘在边沿处的粉末都往里拢了拢。 “谁在想你,我在想杏仁茯苓饼少放点……” 容珩正说着,脸突然被苏二丫用另一只手扳了过来,温润的唇角被人细细的品尝着,鼻翼下炙热的呼吸让容珩身体有些发软,他已经有很多天没和苏二丫亲近了,身子越来越禁不起挑拨。 那灵巧的舌头像是攻城略地似得在开拓他唇腔里的每一处敏感点,直到他完全缴械投降,连呼吸都顺着苏二丫舔吻的节奏来。 “容珩你今天好酸!连唇瓣咬起来都像是话梅一样。”苏二丫蹭了蹭容珩的脸颊,故意逗的他满脸通红。 容珩在苏二丫的怀里翻了个身,背靠在厨房的桌子上,面朝着苏二丫。 用还沾着面粉的手指,捏着她的脸颊,半是调侃半是吃醋的说:“我是酸的,那寻欢楼的美人们是不是甜的呀!” “啊!你怎么知道我去寻欢楼了。”苏二丫一愣。 容珩本来还将信将疑的安慰自己都是道听途说的,苏二丫也不一定真去了。 结果她这一反问,可不是把罪名坐实了吗! 苏二丫看容珩一秒钟关公变李逵,脸色由红转黑,就知道完蛋了,肯定是误会了! “去那儿是因为有生意嘛!作为一个糕点师,你不能有职业歧视,每一个人都应该吃到最好的糕点……”苏二丫将和面的东西放在一边,搂上他的腰,一边给他套高帽子,一边帮他按摩腰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容珩的站姿不太对劲,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手指在他腰眼处揉捏,里衣丝滑的绸缎在容珩的肌肤上划过,这种按摩苏二丫以前也常常做,会让他轻松很多,可是今天,怎么觉得有一种酥麻绵软的暖流从他的尾骨处逐渐流淌过他下-体的炙热点。 “寻欢楼的爹爹觉得你做的点心天下无双,好吃的不得了,所以把他们那儿的点心都包给咱们了,从明天起你的工作量可能就要增加了,不过还好,我出门的时候顺手捡了一个手艺不错的糕点师傅,不过他现在被人打晕了,还仍在医馆敷药呢……” 原来是谈生意去了。容珩觉得堵在心里那块石头好像轻了不少。 苏二丫犹豫了一下,满水的事儿要不要说呢!容珩也曾经被人猥亵过,听到满水的境遇,说不定会勾起他童年的阴影。而且满水暂时还是呆在寻欢楼比较合适,就算跟容珩说了,容珩他一个男子,也不能去寻欢楼照顾满水,还得害他担心。 外面曲砚哐里哐当的在敲门。 “肉丁荷叶饼好了没啊,那客人都催了两遍了!!” 容珩红着脸推开苏二丫,低声说了一句“先饶了你这一次。”然后转身熟练的去把蒸笼里的荷叶饼盛出来。苏二丫见容珩把注意力放到别处去了,脸色似乎也阴转晴没有再怀疑她,于是默默的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满水的事儿还是过一阵子再跟容珩说吧。 xxx 苏二丫找回来的那个叫柳涵生的糕点师。本来苏二丫以为她是被寻欢楼的一众妖男小倌打破了脑袋才会昏迷不醒的,等到了医馆诊断了之后才发现, 这货根本就是饿晕的! 据她自己描述,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饭了! 喂,一个两天没吃饭的人,你爬寻欢楼的墙怎么爬的这么顺溜。 总之,苏二丫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居,并且充分模仿了前世广播里知心姐姐的口吻,开导了柳涵生,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喜欢缳清那样的,你就不能是个软蛋! 柳涵生对软蛋这个词表示十分的陌生,一百分的不理解。 于是苏二丫长话短说,就是,你丫的不仅得比许老爷有钱,还得比徐老老爷有钱,更得比肾虚老爷有钱,总之两个字儿,你丫的得有钱! 柳涵生以前在寻欢楼做糕点师,寻欢楼的爹爹给了七八两银子就说‘待她不薄了’,但是苏二丫说只要他能够独当一面,他就是甜不语的首席糕点师,每月的月俸二十两,每开发一种新产品就可以多补助一两银子。 而且,苏二丫还暗示她,如果宁远城的新店开起来了,她和容珩肯定要搬去宁远城,这平安镇的老店就需要一个新掌柜……最重要的是甜不语的掌柜,去寻欢楼有八折优惠哦! 总之,苏二丫给她描绘的蓝图充满希望, 其实柳涵生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每天不吃饭也要攒够四两银子,见缳清一面。 当然,当柳涵生把她的梦想说给二丫听的时候,苏二丫毫不客气扯着她的耳朵吼,你真没出息啊啊啊啊,至少也要攒够四十两压倒那只白莲花嘛! 当然光是有钱,只能得到白莲花的身,要想得到白莲花的心,还得再下点功夫。 苏二丫当起了柳涵生的狗头军师,为他制定了一套严密的作战计划。 首先要开始送情诗。柳涵生认识几个大字儿,但也只是能看懂菜谱的地步,对吟诗作对根本没有研究,不过苏二丫肚子里有五千年中华文化的精髓,害怕感动不死缳清这枚白莲花吗? 然后要故意冷淡他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柳涵生并非无所作为,而是要加紧推出新的糕点,要让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她柳涵生已经不是以前的柳涵生了。最好送去寻欢楼的里点心都是柳涵生做的,让缳清经常能听到夸赞柳涵生的声音。 最后一步,就是要把甜不语和面粉店,果糖店,等等较大的供应商谈生意的地点定在寻欢楼,点一众美人来陪酒,柳涵生都陪酒美人可以是别人,酒宴之初要故意冷落缳清,等缳清被灌酒灌到喝不下去的时候,再挺身而出,帮缳清挡酒之类的,彰显一下爱护之心。这样先冷落,再若有似无的施恩,就能让缳清对她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然后再趁热打铁的假装醉酒,缳清肯定舍不得把醉晕的柳涵生赶出去,那就只好容许她爬上自己的床了。 完美! 当然以上只是构想而已。 反正苏二丫的目的也只是想说动柳涵生为甜不语做牛做马鞠躬尽瘁罢了! 如果寻欢楼的爹爹知道自己每月近百两的点心都是以前八两银子就可以打发的小厨师做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呢? xxx 容珩最近觉得身体很奇怪,像是比以前更加敏感了。就像上次苏二丫在他腰际轻轻按压的时候,他觉得心里一阵阵悸动,那个可耻的地方马上就有感觉了。好像随时对地都会被苏二丫蛊惑,想要……要她。 但是苏二丫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碰他了,上一次与他欢好也是点到即止,他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尽兴。 这样说起来,好像很难为情。他根本不敢和苏二丫说,好像他整天老想着那档子事儿,欲求不满似得。也只有闲暇的时候偷偷去找曲宁询问。 曲宁怀孕已经有三四个月了,肚子起伏不是很明显,但是因为一家人都照顾的仔细,他的脸倒是圆润了一圈,显出一种特别的风韵来,让容珩看的很是羡慕。 “有什么好担心的,想要就要,早点生个孩子,你的地位才稳固。” 曲宁像是过来人一样嘱咐着容珩。 “我在你这个年纪芹儿都一岁了,你们家妻主现在年纪小,又整天忙着生意,对生孩子那事儿不当心是正常的,但是你自己可得存这个心眼,你都十八岁了,不不,现在过了年,你虚岁都十九了。要是再不抓紧,过了最好的年纪,到我这个岁数再生头一胎,身子骨可不像年轻时那么柔软了,生孩子可遭罪了。” 容珩脸一红,他何尝不想有个孩子啊!只是他葵水都来的不齐整,也不知道能不能怀上。 “这东西给你留着!”曲宁朝院子里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这才从床下面摸出来一个小瓶子。塞到了容珩的手里:“这是我从南华寺里求来的,你在事前喝下,生孩子特别灵,我怀上之前就喝了半瓶,这还剩了点,你留着用。” 容珩想了想,将那小瓶子收紧袖子里,没有拒绝… ☆、50H 柳涵生的手艺真的很好,不亏是世世代代在那种地方当厨子的人,她所研制的糕点偏中药材和食疗多一点,多是滋阴补阳的…… 而且柳涵生会放一点类似于大烟壳子的草药,有一种奇怪的香味,会让人上瘾,但是又不会像白粉那么沉迷,没了不行。 严格来说,他这些习惯并没有不好。而且她触类旁通,对糕点一行极为精通,容珩只需要稍微提点,他就能把味道做的八-九分像,上手很快。 于是,苏二丫也按照之前的约定,把她升为独当一面的大厨子,为表示对她的看中,将他和容珩的工作时长均匀分配,容珩负责上午,柳涵生负责下午。而且因为他的某些产品对青楼的针对性很强,所以寻欢楼的工作也由她负责。 柳涵生还为此兴奋的乐了两天,然后等曲砚和苏二丫都笑过劲儿了,才突然明白,上午的客流量和下午的客流量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她这是被人卖了,还傻乐了两天啊! xxx 往寻欢楼送的半成品点心,都是每日申时送的,那会甜不语也是最忙的时候,曲砚和赵小五都走不开,苏二丫就主动请缨去送东西。 顺便拐到缳清那里帮柳涵生送送情书,再跟满水说一会话。 有时候还会买一些小东西逗逗他,比如说风车啊,糖人啊,荷包啊,满水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孤僻的三四岁的小孩,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偶尔还能听进去别人说的话。 至少他现在不会咬苏二丫了。 就算偶尔不听话,只要唱起那首童谣,他就彻底老实了。苏二丫感觉自己养了一只小野猫似得,要哄着管着还得随时顺着毛。 缳清起初对苏二丫怒目而视,戒备森严。虽然没挡着门不然进,但都严阵以待的在满水旁边盯着她,就是想伸手摸摸满水的额头,也被缳清看的像是登徒子似得。后来,连着过了好几日,就连满水都认可她的存在,偶尔还会对她笑,缳清也慢慢放下了戒备。 这个女人,好像和自己想象的那种人不一样,是个有耐心,而且很温柔的女人。 xxx 苏二丫呆了一个时辰,看看时间也该回去了。她笑着和满水告别,例行惯例似得拍了拍满水的肩膀,然后夸奖他今天很听话,很乖,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明天给他带。 满水是个哑巴,从来也没回答过她。 于是,苏二丫又习惯性的自说自话,说明天给他带漂亮的竹蜻蜓。 “等一下。” 一身白衣,飘渺如仙的缳清,终于放下架子开口跟苏二丫说话了。 “我知道你已经娶了一房夫君,但看你对他还算有心,想必也不会薄待了他,只是他现在年纪还小,在等两年,你若是心意不变,我就让他跟你走。” 这已经算缳清松了口,允许苏二丫带走满水的意思了,虽然他的口气还是让人这么不爽。 “等两年?难道你还准备考验我两年?而且我对满水好,跟我有一房夫君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不想娶满水。”缳清眉毛一蹙,面色阴鸷。好像苏二丫的脑门上已经写了“负心汉”三个大字儿。 苏二丫面色一僵,扯了扯嘴角:“你这误会开的有点大,我对满香没那方面意思,纯粹当他是弟弟。” “弟弟?可以上床的弟弟?我就不相信,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好,不是为了把他骗上床?” 这孩子是受了多大刺激,导致思想这么扭曲,摊上这么个妖孽,柳涵生追夫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节哀顺变吧! “缳清,你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看惯了来寻欢楼里那些轻浮的大小姐,大官人的做派,其实世界上的女人不都是这样的,据我所知柳涵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每天可以见你一面而已。” “她,还好吗?”缳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问道。 其实,缳清对柳涵生也未必是全然无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柳涵生那天究竟是为了轻薄她,还是看他不舒服做了药膳点心给他送去,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好,她当然好的很,饿了两天还想爬进墙来看你,被爹爹打成了重伤。缳清,测试一个人的心真的需要两年这么久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就算时间改变不了柳涵生,但是缳清你还是两年前的你吗?” 缳清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我只会越来越脏!倒是我配上柳小姐了。” 那个啥,苏二丫摸摸鼻头,她不是这意思,缳清好像炸毛了,明明是劝说他打开心扉来着,怎么反倒有点适得其反了。 苏二丫刚想再解释两句,缳清一甩袖子,款款上了阁楼。 “慢走不送。” xxx 容珩那天听了苏二丫的解释,说是去寻欢楼谈生意,心里也不那么别扭了。 其实他对青楼小倌没有歧视,介意的不是那地方脏不脏,而是苏二丫有没有被那些妖媚的男人勾走了魂。 但是就真的只是生意吗?接连几天,苏二丫对寻欢楼的热衷,让容珩觉察到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苏二丫每天去寻欢楼送那些半成品的点心,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只隔了一条巷子有必要走那么久吗?而且偶尔带回来些小玩意,都像是专门为讨男孩子欢心准备的,多买了一个才顺便捎回家来,还有巷子里那些风言风语越说越离谱了,说寻欢楼的头牌名妓红玉和缳清都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的商人…… 红玉和缳清,一个妖娆妩媚,一个清丽高洁,哪一个他容珩似乎都比不上。 容珩闻着苏二丫身上透出来的腻香,心里一阵难过。 还用问吗?就算他问,苏二丫也会推说是为了做生意才会染上这种香气的,更何况苏二丫要是真迷上谁了,他还能拦着不成。 男子嫁人就需得遵从妻主的吩咐,夫从夫德,最重要就是要大度。 更何况,他年龄大,身份贱,又无所出,根本就不是苏二丫的良配。 他若是真的为苏二丫着想,就应该给她纳个侍妾才对。 容珩心里闷了一整天。 夜里,苏二丫去沐浴了,容珩拿出曲宁给的那白玉瓷瓶来,里面的药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一种花香,又像是一种酒。真的可以怀上孩子吗?也许有一天,苏二丫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他还能有个孩子。 “咦!这什么东西?” 手里的白玉瓷瓶突然被人夺走。容珩一怔,忙伸手去抢。 “好像是酒啊!容珩你偷偷喝酒,不知道自己一沾酒就醉了吗,还是让为妻代劳吧!”苏二丫笑着躲过容珩的追击,将那白玉瓷瓶灌入自己口中,啧啧有声的品尝着。 “这酒的味道,真有点奇怪啊!是赵瑜拿来的新品种吗?”苏二丫又反复的看了那个白瓷瓶好几眼。 “你你……”容珩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所措了。 这种药,如果被女人吃掉会有什么效果? “我的亲亲容珩生气了吗?你要是也想尝尝这酒的味道就亲亲我呀!”苏二丫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朝容珩眨了一下左眼。 若是往日,容珩这么被苏二丫逗,肯定会红着脸把她推开,再等着她没脸没皮的应缠上来偷香窃玉。 可是今日容珩本就憋着闷气,见苏二丫言语动作都比平时更放荡,脑中浮现她也用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语气去撩拨别人的样子,心中的闷气就通通变成了怒气。按着苏二丫的肩膀,就把她压在了墙上,强势的亲吻着她。 像是要宣泄他的占有欲似得,那唇齿间的酒香从相濡以沫的亲吻中传达过来,容珩果然一沾酒就醉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她,身体炙热而敏感的叫嚣着,想要占有这个女人。 苏二丫刚刚沐浴完,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容珩在亲吻时就抽开了她束腰的带子。近乎虔诚的用手指抚摸她的身体,这个人是他的妻主,是他今生今世的依靠。 容珩的唇顺着苏二丫曲线优美的脖颈,一直看啃咬到胸前。 “容珩,你醉了。”苏二丫笑抱住这个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像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似得男人,虽然今天占主动地位的好像是她家羞涩的小夫君,不过这样的容珩还真是诱人啊,她并没有推开他,反而更亲近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要比比看,谁先把对方脱光吗? 苏二丫鼓励似得动作,更是在容珩心里点了一把火。 他急不可耐的引着苏二丫往床边转移,两个人也不知道谁绊了一跤,身体缠弄在一起,双双跌入床榻之上。 胯-下炙热的挺动着的地方,压在了苏二丫的小腹上。 苏二丫很自觉的伸手护住那里,像是在检查方才摔得那一下,有没有摔倒容珩这个敏感又脆弱的地方,越是检查就越是精神是怎么回事儿? “我比不上他们吗?”容珩身子压在苏二丫身上,用手撑着床榻,整个人几乎埋在苏二丫怀里。 尾骨的地方仿佛比以前更加酥麻敏感,而且他的那处脆弱还在被某个人浑然不觉的把玩着。 “谁们?”苏二丫正玩的开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定是他技术不够好!听说青楼柳巷里的男人在床榻之上,各个都是吃人的妖精,而他只要面对苏二丫,很快就会缴械投降,不能让妻主尽.兴,是他的失职。 “容珩,你最近身体养的不错,好像长肉了,那么我今天吃掉你没关系的吧!”苏二丫的手从哪个敏感的地方往上攀爬,容珩的面容在离她如此近的地方,那张风神俊秀的脸颊在她眼前放大,眼眸中因含着情-欲而深情款款,眼角有些湿润,更显得娇媚万分。 快半个月没吃“肉”的苏二丫,又怎么放掉送到口中的肥肉。她挺起上身,亲吻着容珩,手指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煽风点火,顺着他纹理分明的舒张的线条滑动,扫过尾骨的时候,容珩像是被刺激到似得,突然睁大了眼眸,撑着床铺的手指猛的掐上她的大腿,拉开,挺进。 “嗯啊……”苏二丫半是颤抖半是满足的低吟一声。手臂搂上了容珩的腰肢。 粗鲁的进入,带来的是似疼非疼的极乐感触。强劲而有力的挺动,让她几乎无法招架。 xxx 第二日,苏二丫和容珩双双罢工,幸亏“文”有杜如非,“武”有柳涵生,店里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第三日,容珩撑着有些酥软的双腿和后腰,去偷偷的问曲宁,若是那神药被女子服用了会有何效果。 曲宁轻描淡写的说到:“效果当然是一样的,只是谁吃了谁更主动而已。怎么,那药被苏二丫吃了?怪不得你昨天……老杜都更我说了,被要狠了吧,没事儿你好好养几天就回来了。” 哪方更主动?这根本就不是送子的神药,而是x药吧?更诡异的是,明明吃了x药的是苏二丫,但那天晚上主动的人却是他。 容珩一想到这里,脸上顿时比涂了胭脂还红。 ☆、51J 窗外大雨如注,夜风凄冷,夹带着雨滴顺着夜风从窗口灌入。 苏二丫推开门,将蓑衣堆在门口的时候,被吓了了一跳。深更半夜的,屋里连个蜡烛都没点,窗户大开着,容珩单手支着下巴,坐在临近窗口的地方,光线太暗也不知道他那身单薄的衣服被窗外扫进来的雨淋湿了没有。 阖上窗户,点上蜡烛。 容珩果然临近窗户的一边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他微微低着眼睑,长长的睫羽落下一片阴影。 “真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这身子禁得住生病吗?” 容珩的脸上也是湿润的,不知道是被雨水打湿的,还是泪水,苏二丫用手指轻轻撇去他脸上的水珠,再用袖口帮他擦了擦鬓角。 “回来了。”容珩淡淡的说了一句,仿佛对身上的冰冷雨水没有知觉似得。 “容珩你怎么了?生气了?其实我刚才……” 苏二丫有点心虚的想解释,的确是她不应该,丢下心情不好的容珩去了寻欢楼。 自从那天彻夜的缠绵之后,容珩就再也没有主动过,反而有些故意冷落她似得沉默寡言起来,无人之时,还常常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呆。苏二丫就想容珩是不是被曲宁感染了想生个孩子,就提议带他去南华寺拜拜送子观音,容珩没同意,说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医馆里的医师,说的跟秦羽当时说的差不多,大致意思就是容珩的身子早年亏空的太厉害了,估计难以怀孕。 容珩听了之后更是失魂落魄,整个人的魂都丢了。 本来想好好安慰安慰容珩,但刚到家就被寻欢楼的人给突然叫走了,又走的特别急,连解释都没跟容珩解释。 苏二丫中午陪容珩去医馆了,是曲砚去寻欢楼送的糕点,满水病了,而且一直没见苏二丫来,闹个不停连缳清的话都不听了,缳清才派人来找她。 其实我刚才是去寻欢楼看满水了……苏二丫差一点就说出口了。满水现在病了,她也不放心继续把满水留到寻欢楼里,而且既然满水跟缳清闹着要见她,就说明满水对她已经不惧怕,甚至有依赖感了,估计要不了多久缳清就会松口,让满水跟着她生活。这事儿,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瞒着容珩了。 “我想了很久,帮你纳个妾吧!” 容珩目光微敛,神色淡淡。 “你……说什么?” 苏二丫愣住了。想起来容珩这些天对她的冷漠,心里冒出一丝寒气。 “医师都说了,我不好生养,还是给你纳个妾侍吧!甜不语的生意做的挺好,在镇子上也算有点名气,找个媒婆来说说亲事,也能在好人家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少爷……” 找一个好人家的少爷做侍郎,也总好过她流连烟花地与那些妖媚男人纠缠不清啊…… 容珩目光冰凉如水,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腹部,眼眸里的绝望一闪而过。整整七天过去了,曲宁给的那送子神药果然一点作用也没有,他的腹部根本有没出现任何怀孕的迹象。 男子怀孕会在房-事后一到七天内出现孕线,从肚脐开始有一条红色的朱砂线。 连医师都断言以他的体质很难怀上孩子,一个不能为她留下骨血的男人,一个如此没用的男人,她还会像平常一样待他吗? 不安,内疚,惭愧,像是要把他生生撕碎了似得。他内心忐忑着,不由自主的想抓紧苏二丫的衣角,可是她还是走了。一听到寻欢楼那边有人病了,苏二丫整个人都紧绷着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多说,跟着那人就走了。 “要我说,咱们东家肯定是迷上那什么叫清的人了,我今天去送糕点,还有人问我,咱们东家怎么没去清欢阁,我一打听才知道,那清欢阁可是寻欢楼红牌花魁的院子,那叫什么清的,我远远瞧了一眼,下巴颏抬得比我鼻子都高,眼睛都长在脑门上。”曲砚愤愤不平的说,全然不顾赵小五在桌子下面拼命的拉他的袖子,给他使眼色。 “缳清不可能吧,我觉得还是紫玉有可能。我以前在寻欢楼当过差,紫玉公子貌似最喜欢咱们东家这样的年轻女人,长得不要太粗犷,最好是眉清目秀的,额头饱满财气充盈,人中厚重用情深。”柳涵生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末了还不忘对紫玉公子的容貌赞赏了一番。 容珩的心一阵阵酸涩,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他大方点的首先提出来,若是要纳妾,招个侍郎,由他来仔细挑选个性情温和的孩子,以后也好相处。 “纳妾?”苏二丫嘴角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容珩:“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半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容珩此刻才觉得透骨的冰凉,打了一个寒颤。 他点了点头。 苏二丫二话不说,将容珩拎着领子半拖半拽的扔到了床上。一路上毫不怜惜的撞到了几个木椅,容珩挣扎了一下,但还是拗不过她的劲道,这个人跌在了床榻上,苏二丫何时对他这么粗鲁过,容珩吓的变了脸色,倒在床榻上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刚刚支起了半个身子,却被苏二丫顺势欺身过来,将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扯开,露出他光洁而消瘦的胸膛。 苏二丫的手顺着他半开半合的衣襟伸到里面去。 “你……你干什么?”身体一被苏二丫的手指扫到,就开始不自觉地颤栗,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熟悉的抚摸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你不是说你不好生养才才要我纳妾吗?这是神阙穴,多按按对你生养有好处。” 神阙穴就是肚脐,苏二丫的手指顺着肚脐的神阙穴一路下压,气海穴,关元穴。这都是在医馆里医师交代的几个穴位,是阳脉上的几个主生育的穴位,女子的力道足,由妻主帮夫郎按揉这些穴位不仅能够强身健体还能够促进情-事。 从平坦的小腹一路向下,手指不老实的擒住那个微微发烫的地方。果然因为穴位的按压,起了反应,手指大力的揉搓着容珩欲-望的中心,因为纳妾之事故意要罚他似得,手指在他敏感的地方大力的揉捏,等那小东西精神起来的时候,又故意加大力道弄的他疼的又缩回去。 “不……不要……” 容珩双颊微红,整个身子陷在被子里无力的扭动着,手指陷在被褥里徒劳似得在发泄情-欲难抒的痛苦。 冰凉的身子渐渐变得温热,被逼出津津的冷汗,苍白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唇瓣像是脱水的鱼儿似得不断开合,嗫嚅呓语不止,整个人都被逼得目光有些涣散了。 掐着容珩脆弱的根部,逼迫他的身体停在了欲-望勃发的关口,挺立胀痛的器物颤抖着被迫吐露出稀薄的露珠,像是泪水一样。 苏二丫故意压在他身上,咬了一口他胸前颜色美好的珠蕊。疼的容珩倒抽了一口凉气,紧绷的下腹,挺立的脆弱更是难过的恨不得立时死过去。 “我瞧你这里精神的很,要是我纳了别人,把你这个旧人仍在脑后,你这身子,还有谁能满足你。” 容珩酸涩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流出一串珍珠似得泪珠,他隐忍的将啜泣声吞进喉咙里。 苏二丫故意使坏的扯下束帐子的绳子系在了容珩挺立的根部,然后掐着他的腰,一寸寸碾磨着把它纳入身体,看似温柔的动作,对容珩来说不易于是最残忍的酷刑。 尾骨处跳动着的快感几乎将他覆灭,被温柔对待的脆弱又被拘束着。 苏二丫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将那容珩红润温软的唇瓣咬出一丝血腥。 “明明心里伤心,你也不说,明明害怕,你也不说,一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你就一个人忍着吧,就你能忍?我倒要看看你能忍道什么地步。” 苏二丫的手指在容珩的每一个敏感地带撩拨着,将他推上了快感的癫疯,也带给他极致的痛苦。 温软的身子一阵阵的抽搐,似乎到了忍耐的极限,一波一波绝顶的快感,被迫打了回来,只因那宣泄的出口被无情的封锁,而熟悉和爱慕的人还在他身上温柔的挑逗,亲吻他的身体,带起缠绵的花火。 这个人,真是倔强。明明已经几乎难过的要昏厥过去了,但还是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 苏二丫还是不忍他受罪,摸索着解开了绳子。 “出来吧,出来吧,不会难受了。”亲吻着容珩粉红色的耳垂,在他耳边温柔的说到。 容珩呜咽一声,一口咬在了苏二丫的肩膀上。身体也缠了过去,颤抖着将苏二丫紧紧抱住。等那一阵情-欲翻滚而出之后,软到床榻上,但胳膊仍牢牢的抱着苏二丫,像是怕她再一次转身走掉一样。 “别离开我。”容珩的轻喘着,低声说。 “你说哪里别离开。”苏二丫使坏的用力绞了一下她体内某个刚刚勃发过的变得软趴趴的小家伙。容珩身子立刻紧绷起来,搂着她的胳膊更用力的将她按进怀里。 “二丫……”容珩的身子动了情,他的人更是早就情根深种了。 “还敢不敢提纳妾的事儿了,再提这事就把你那里绑起来,叫你明天都下不来床。”苏二丫使坏似得捏了捏他腰上敏感的软肉。 “怎样都可以……你想绑着就还绑着……别去……别去寻欢楼了……我什么都依你。”容珩想起刚才的被逼得头皮发麻的快感的痛苦,话音都是颤抖的。 “寻欢楼?”苏二丫一皱眉,原来根源在这儿呀。 估计容珩心里早就介意这个了,只是一直隐忍着不说,还专门提纳妾的事儿,也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去寻欢楼。 这人,简直是全世界最最最最不老实的人。 苏二丫气的在容珩身上乱咬,从漂亮的锁骨开始,咬的他胸前一片紫红色的牙印,可这轻微的刺痛,和刚刚绑着□的痛苦相比,那一点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只有阵阵酥麻不断刺激着容珩。 容珩禁不住又开始第二轮的抽-送。 等身体最后一丝气力都被掏空了,容珩浑身酸疼无力的落在床榻上,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他的目光锁着苏二丫,那缱绻如水的眼眸带着化不开的深情厚谊。 苏二丫也疲惫的侧躺在容珩身侧,搂着他的腰。缓缓的给他讲起来满香的事儿,从偶然接到寻欢楼的生意说起,一点不落下,丝毫不加隐瞒的说到今天满香病了的事儿。 “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并不是存心瞒着你,容珩你但凡之前透漏过那么一点介意我去寻欢楼的事儿,就绝对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心里这么害怕,这么担心,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不够信任我。若不是你在福禄村对我的悉心照料,我至今可能仍旧是个傻子,甚至更惨,容珩,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超越你在我心里的重量……” 苏二丫带着温热的气息低哑的声线在容珩的耳边回荡。 被狠狠疼爱过的身体似乎每一处都沾染了身边这个女人的气息,听了这一番话,容珩的目光里又亮出些幸福温暖的神采。他伸手覆盖上苏二丫圈住他腰腹的手臂,像是要把两个人的体温连在一起似得。 “我也是,如果没有你,肯定几年前就死了……” 苏二丫轻声一笑,温柔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原来我们是一样的,没有彼此就活不下去,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存在。那你还怕什么呢,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 “可是我难以生育……” “又不是绝对不行,我们只要比别人更努力就好了,你以后要努力吃饭,我以后要努力吃你。我就不信,我这么努力的开垦,你能怀不上……” ☆、52K 那一夜,也不知道是容珩的身子太累了,还是心里踏实了,总之睡得很沉,一夜无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早上起来的时候,苏二丫已经起身收拾妥当了,还帮他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起来了,腰困不困,酸不酸,柳涵生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今天让你再歇一天。反正我已经准备在宁远城也开个分店了,这边的生意迟早要交手给柳涵生,让她早点适应也好。”苏二丫拧了一把热绢布,帮容珩擦了擦脸。 容珩昨夜睡得好,清早起来清秀俊朗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昨夜云雨时的羞涩。 “我自己来。”容珩从苏二丫手里接过绢布。 一般早上打洗脸水的都是容珩,也只有容珩生病了或者来葵水的时候苏二丫才这么反过来伺候着他。可今日,既没有生病,又没有来葵水,苏二丫此番殷勤是觉得昨天晚上做的有些过了,心里又心疼又愧疚的。 容珩起身,被单滑落到腰际,露出一身青青紫紫的咬痕。 “今天你可得学司朗月穿个高领的衣服了。”苏二丫坐在床上,伸手在容珩吹弹可破细腻柔滑的肌肤上又摸了一把,故意顺着那些咬的狠的伤口,摸的他又疼又痒。 “别闹。” 容珩红着脸想躲开,谁知这么一闪躲,竟然闪住腰了,酸疼绵软的劲儿一上来,弄的容珩脸一白,身子微微弯曲起来。 “行行我不闹你,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苏二丫帮着揉了两下腰眼,看容珩的脸色那股酸疼劲儿退了这才起身。帮容珩翻箱倒柜的找出一身衣服,暗蓝色的外袍,银蓝色的云纹滚边,虽然文雅大气,但这分明就是一套女装。 “这衣服做的宽大,我还来不及改,这会给你穿倒是正合适了。”苏二丫笑着将那暗蓝色的衣袍递了过去。 “要我穿女装?”容珩愣了愣。 “我想一会带着你去寻欢楼看看满水,你穿男装出入那里不方便,不过莫怕,为妻一会帮你描妆画眉,一定把你打扮成个英武的女儿身。”苏二丫在容珩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转头去寻找画眉用的石黛眉笔。 xxx “这都是第三碗药了,你要是再不吃,我就不管你。”缳清也来了脾气,干脆将满水的手绑了起来,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灌。 缳清昨夜刚刚接过客,是一对姐妹,两人都是年近三十的青壮女子,最喜欢玩双凤戏龙的把戏,到现在他的腰还直不起来呢,可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唯一的小厮满水还是个得了病的傻子,他一个主子浑身酸软却还得反过来伺候他。 缳清身体不适,手上的力道也不大,满水被捏着下颚关又黑又苦的中药,自是不乐意的很,用力的摇头晃脑就是不肯乖乖吃药,那碗缳清辛苦熬出来的药只喂进去四分之一,剩下的洒的满水脸上身上乱七八糟,黑乎乎的一片。 满水最后竟然一个使劲,用脑门子撞了缳清的头,那碗药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你……”缳清终于露出一丝怒容,起身甩袖子要走:“不伺候了,不伺候了。” 正巧赶上苏二丫带着变了装的容珩推门进来。 “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了,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生气的呢!怎么了?”苏二丫含着笑打趣的问道,缳清那么一张清冷高贵的死人脸难得被气的崩裂成这样,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狮子。 “他是谁?”缳清目光冷冽的盯着容珩:“男人?” 虽然穿着一身利落的女装,暗蓝色的衣袍,高立起来的领口,五官也像精心修饰过一样平和了颧骨和弧度,拔高了眉峰的英武,带着几分雌雄莫辩的诡异美丽。但……他的确是个男人,缳清万分肯定,在青楼这个地方,缳清无疑是阅人无数的过来人,不必看衣着,不必看容貌,只看他走路的身形就知道他是个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走路的姿势带着几分别扭的轻飘,正是缳清最熟悉的姿势……一夜放纵后腰软腿软的轻飘感。 “这是我的夫郎容珩。”既然被戳穿了身份,苏二丫也毫不隐瞒的搂上了容珩的腰,示意容珩可以靠在她身上省省力,软绵绵的腰部隔着一层衣物摸起来也有非常美好的触感。 “麻烦!”缳清突然觉得眼前的两个人温馨而自然的动作十分碍眼。特别是他心里马上就浮现出前几日柳涵生写给他的情诗“凉风有兴,秋月无边,亏我思卿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怎么会想起那些已经被他撕得粉碎的陈词艳调,那么轻佻,那么……缠绵。 苏二丫忽略了缳清的失神,拉着容珩蹲到满水的跟前。 “你是怎么惹到缳清的,不肯吃药啊?” 满水本来是很期待苏二丫的到来的,因为缳清最近看起来凶凶的,又逼着他吃药,在他心里缳清的好感度下降了,苏二丫的好感度自然而然就上升了。但是她身边这个人好陌生,他讨厌陌生人,但是又因为苏二丫一直拉着容珩的手,所以满水并没有对容珩表现出过多的抵触。 满水看看苏二丫,又看看容珩,眼神有些迷茫的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容珩也同样盯着满水看,但是和苏二丫料想的不同,看着被残忍对待过、折磨过,又哑又疯的满水,不仅没有唤起容珩曾经被亵-玩的黑暗记忆,反而唤起了容珩照顾傻子苏二丫的记忆,那时候的苏二丫因为痴傻也是从未开口说话过,对所有人都抵触陌生,眼神像是迷失的小鹿。 “拿这个哄他。”苏二丫偷偷的塞给容珩一个木雕小马。 满香没有对容珩表现出特别的抵触和反感,苏二丫满意的笑了笑,难道容珩长得比她看起来和善? “缳清,别为这个生气!满水他能对喝药表示反抗也是一种好现象,这说明他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并逐渐将这种意识表达出来了。” 苏二丫低头捡起地上的白瓷碗的碎片,这种东西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满水会不小心踩到的。 缳清听了苏二丫的话,微微一愣。 第一次给满水治舌头上的伤也喝了中药,还涂过一种会让伤口有疼痛感的药膏,但是满水当时根本没反应,整个人就像是死人一样,不争不怒,只会颤抖和抽搐。而这一次,他居然敢反抗,甚至还用头顶了他一下。 这样,的确也算另一种程度的进步吧? “还有药吗?要是没有了,把药方给我我去再抓一副。”苏二丫处理完瓷碗的碎渣,接着跟缳清说到。 “没了,药方在屋里桌子上,用砚台压在呢。”缳清淡淡的说到,只是语气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冰冷还夹带着怒气,整个人都平缓了好多。 苏二丫应了一声,自己进缳清的屋里去拿药方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缳清的雅阁,里面熏着淡淡的沉香,家具一应俱全皆是最简洁的,轻纱软帐,莲盏烛台,都跟缳清一样飘渺如仙,透着一种清高。 纸篓里全是撕碎的纸屑,看质地好像是柳涵生用来写情书的水纹纸。这水纹纸,又称花帘纸,价格是普通宣纸数倍,隔着光看似有清泉在纸笺上流过似得,纹理透亮,横波流光。 柳涵生的情书已经有大约五天没送过来了,也就是说这些纸屑至少放了七八天,而且看这分量,估计从一开始送的他就一直攒着没扔。 这人明明心里喜欢,却还非要撕得粉碎,明明已经撕得粉碎,却还舍不得扔掉。 莫不是准备哪天闲来无事当拼图玩? 药方放在桌子上很显眼的位置,苏二丫没有多做停留,拿了药方就出来了。 “要不然这次多买几副都熬上,灌进去一点是一点,慢慢让他喝。风寒之症虽是小病,但拖久了就是肺痨了。” 容珩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把这药做成药丸,切碎了混进蜜饯再包进点心里哄着他吃?” 比起缳清和苏二丫来说,容珩果然更细心一点。 一说到蜜饯,满水竟然好像听懂了似得,不断地点头。 “他好像很喜欢你……”缳清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目光有些复杂的又看了容珩一边,这次他打量的很仔细。 容珩手里还拿着那个粗糙滑稽的木雕逗着满水,他看向满水的目光很清澈,清澈的就像一泓清泉,笑起来的弧度很温柔,这一点和他的妻主苏二丫有点神似。应该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吧。 “那当然,我们家容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当然招人喜欢了,是吧满水~”虽然嘴上喊得是满水,但下巴颏高抬,却是朝着缳清得意洋洋的一笑。 缳清对她这种翘尾巴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回以白眼。 苏二丫拿着药方准备去买药,临走了还不忘飞扑过去,朝着容珩脸上亲了一口。 “家有容珩,如有一宝啊!” ☆、53L 有人说,天下的局势如同棋局。 三子夺嫡的风波愈演愈烈,他们这离京城几百里地儿的小镇子都能时不时听到点小道消息,今天大皇子的阵营某某被革了职,明天二皇子的手下某某犯了事儿,恐怕离这变天的日子不远了。春闱的成绩已经出来了,状元郎也不知道是哪个皇子手下的,总之这会是在风口浪尖上飘着呢,估计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也得被人给办了。倒显得秦羽的日子过的格外舒坦,每天早上免费的早餐吃,她人都胖了一圈。 而这小老百姓的日子,就像是一锅乱炖的烩菜汤,永远不知道下一勺子吃到肉还是吃到菜,但是不管吃到什么,日子还得继续。 十来天的功夫,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儿。寻欢楼里的两大红牌花魁之一的紫玉公子家人了,听说是嫁了西陵城里一个茶商,西陵是临近的一个小城镇,比平安镇略大,比宁远城略小,虽是做妾侍,但总归也是个靠谱的归宿。紫玉一走,这寻欢楼的里青黄不接的,揽金的重任就落在了缳清的身上,再怎么清高冷峻的冰人也被人灌酒灌成了病人,小脸青白面无血色还得继续夜夜笙歌。缳清自顾不暇的,也没时间没精力再去照顾满水,于是就松了口让满水跟了苏二丫。 接满水回家的时候,柳涵生也偷摸着见了缳清一面。 瞧着那瘦成竹竿的身子,青灰色的眼下淤青,柳涵生下唇都心疼的直哆嗦。 虽然柳涵生依然被冷漠对待,一个多月了连个入幕之宾都没混上,但苏二丫看得出来柳涵生是个死心眼,缳清迟早都是她的人,这赎身的钱可得帮柳涵生提早准备好。 另外宁远城的连锁店也要尽快开起来,苏二丫准备带着容珩一起去宁远城,一来给店铺选址要慎重,不停夫郎言,吃亏在眼前,容珩的意见是很重要的,另外,这去宁远城的路上,她准备租个马车,晃悠着走,顺便带着容珩游山玩水,放放风。 xxx “哎呦,苏老板你还吃烩菜汤呢……你们那小伙计被一个乞丐打了,正哭天喊地呢,还不赶快回去看看……” 老许家的老三背着两筐子木柴从烩菜汤的小摊上路过,和苏二丫招呼了一声,催着她回家看看。许家是给苏二丫竹叶青酒供应竹炭的人家,过年还送过腊肉香肠什么的,两家也算是熟络,这话语里就带着些打趣的意味来。 能哭天喊地,就说明还很有精神嘛! 苏二丫埋着头猛吸溜一口,头也没抬的朝许老三挥了挥手。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这人生就像一锅乱炖的烩菜汤。真够混乱的!早上才跟曲砚吵了一架,这还没过一个时辰那小魔王报应就来了,哈哈哈,被人收拾了?收拾的好! 她决定把这烩菜汤的碗添成光面的镜子再去看热闹。 不过说到小乞丐,苏二丫又想起来神通广大飞檐走壁嗜好不良的女侠司朗月了。这孩子也不知道为了躲谁一去就是三四个月,连个人影都没,唉……江湖儿女真是——不靠谱不着调不着家啊! 哧溜哧溜的,苏二丫把烩菜汤喝的一干二净,这才满意的抹抹嘴。 “老板,钱放桌子上了。” 像是满食的饕餮,心满意足的晃晃悠悠的回家。这算着也该有一两柱香的时间了,曲砚那哭天喊地的水龙头估摸着也该停水了。 可还没走到家门口呢,曲砚那惊天动地的嚎叫哭喊声就传出来了。 不用想,甜不语肯定被他这一嗓子哭的一上午都没生意。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没了爹还是没了娘啊,哭的跟小白菜似得……得嘞,让我看看,谁欺负我们的小霸王曲砚曲老爷了……”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曲砚那张嘴撅的更厉害了,红嘟嘟的小猪嘴,简直可以挂油瓶了。再仔细一看,呦,那巴掌大的小白脸上糊着黑泥巴,还是个五指山的形状。 这是被人打了脸啊!这乞丐够脏的,司朗月那个冒牌乞丐从来可没脏到这份儿上,打人一下还能留个这么销魂的大印子。 说真的,看着曲砚那嚣张惯了的小脸难得露出一副小夫郎委委屈屈的表情,还配着一个黑掌印,真是诡异的有喜感啊。 苏二丫一个没绷住,就笑出声了。 “你还笑,你还笑……”曲砚气的不行,伸手就要拿桌上的茶杯砸她。 容珩坐在曲砚的对面,幽幽的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今天上午因为你没开张已经扣除了你五两银子了,再扔茶杯加罚一两。” “你们你们……都没人性!”曲砚呜呜的又大声哭嚎了一声,但是茶杯还是默默的放下了。再扣下去,他就要倒贴钱了。 苏二丫正好喝了咸汤嘴里腻歪,习惯性的抢了容珩的茶杯漱漱口。 “那些有人性的人都哪儿去了?” 曲砚微微一愣,好像没反应过来苏二丫问的这什么意思。容珩已经默契的回答道:“柳涵生在厨房里准备给寻欢楼送的半成品点心,赵小五怕曲砚吓着满水,领着满水进屋了,杜如非说反正店里上午不开张了,他不如回去陪曲宁,曲宁现在都五个多月了身子沉得很。” 说完,还体贴的又到了一杯茶递给苏二丫。容珩真是贴心的小棉袄。苏二丫忍不住亲亲了容珩的脸。 “我都这么惨了,你们还秀恩爱!!!”曲砚继续炸毛的大哭。你说这年纪小就是嗓子好啊! 容珩和曲砚坐得近,苏二丫偷亲容珩的时候突然就闻到一股怪味。哎呦,这分明就是粪坑的味儿啊,而根源就在曲砚脸上那黑乎乎的五指山上。 苏二丫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说:“算了算了,我这个没人性的,去给你端盆水,赶快把脸洗洗干净,这都什么味儿啊!” “我不洗!”曲砚红着眼睛,义愤填膺的用手拍着桌子“我要留着这证据,让秦县令看看,这是证据!!!证据!!!” “怎么着,你就被打了一巴掌,还准备去县衙击鼓鸣冤呢!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一小乞丐,凭什么打你啊!” 曲砚咬牙切齿:“他丧心病狂……他穷凶极恶……他丧尽天良……他惨无人道……他灭绝人性他……” 苏二丫顺手捏起一个包子,塞进曲砚的嘴里。 容珩趁着曲砚被呛得咳嗽的劲儿,跟苏二丫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那小乞丐是秦羽老家那边来的人,路上遇见了山贼,一路吃尽了苦头才落魄成了乞丐,好不容易摸到秦羽的家里了,秦羽正好去衙门上了,这又追去了衙门里,衙门里的几个人正拿曲砚打趣,说他什么时候能成为县太爷夫郎呢?那乞丐就不由分说上去给了曲砚一巴掌。” “老家那边来的人?不会是正房来捉奸的吧?”苏二丫知道秦羽还有个青梅竹马,叫什么承欢来着。 “什么捉奸,别胡说。曲砚跟秦羽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容珩是为曲砚的名声着想才这么说的,但是曲砚听着心里可不是滋味了,眼睛通红通红,现在一张小脸也憋红了。 “走,咱们看看去。”苏二丫起身,拉着容珩的胳膊往门口走。 要真是秦羽的青梅竹马来了,还历尽千辛万苦走了好几个月,穿山越岭吃尽了苦头,到头了发现这秦羽身边又有个“点心”蓝颜知己,这还不得打翻了醋坛子。光着一照面就给了曲砚一个大巴掌,就说明这人可不是软柿子,要真闹起来了,秦羽也不知道应付的来不。 这秦羽可跟曲砚不一样,到底是过命的交情,苏二丫心里还是偏帮着秦羽多一点。 走到门口,苏二丫才发现曲砚还坐在院子里一动没动呢! “哟,你怎么不敢去了,不是眼巴巴的留着那巴掌印子不让洗,说要给秦羽看吗?这会打退堂鼓了?胆怯了?” 苏二丫有些好笑的把曲砚拽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也别怕,怎么着白送了一个月点心,半点好不落,还落一巴掌,他们还能得理了?走,去秦羽那看看,讨不来一个县太爷做妻主,老板我也能帮你讨来半两银子做精神补偿。哈哈” xxx 秦羽的府邸就在县衙后街上,也是一栋老宅子。 府里面就只有两个家奴,一个四十岁的苏婆子帮秦羽看门,苏婆子还有个十来岁的姑娘,平常帮秦羽收拾收拾院子,又当管家又当洗衣做饭的人,反正家里人少平时也不忙。 苏二丫是秦家的熟客,苏婆子笑着给开了门说老爷在后院呢,这常来常往的人也用不着通报,就当自己家这么常来常往的进去了。 院子里,秦羽正帮一个陌生的男人擦着头发,那男人生的一张妖孽似得美人脸,即便是闭着眼睛睡在秦羽的腿上也是一副阮媚轻柔的姿态,稀疏平常的白绸长袍束着一条湖蓝色的腰带,趁着那人柳腰纤细身段风流。 不过看曲砚立刻摆出一副迎战的姿势,这个陌生人应该就是打了他一个巴掌的小乞丐。 秦羽见苏二丫带着容珩和曲砚来了,立刻做出一个“嘘声”的姿势,又指了指枕着她大腿的美人,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示意他们不要惊醒这个睡美人。 看来,没错了。这人肯定是秦羽的青梅竹马了,也难得见秦羽这么温柔体贴一回。 要不是曲砚脸上的掌印还带着粪臭味,苏二丫肯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醉卧秀才膝的美人,曾经是一个小乞丐。 再一想,一个如此美貌的男人,遭了山贼劫车,却能凭着往脸上身上摸粪泥逃过一劫,也算是个敢作敢为的男人了。 或许是秦羽的动作太大惊动了美人,或许是美人本来就没睡着,总之他打了个哈欠慵懒妖冶的醒了,但还半躺在秦羽怀里,像是在宣誓对秦羽的占有权似得。 “这位就是苏姑娘吧,我们家老爷在信里提到过您。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有为、器宇轩昂。这位小哥是苏姑娘店里的伙计吧,我这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的赶路有些神志不清了,听了些闲言碎语就打了这位小哥一巴掌,很是我的不应该,洛承欢,这里先给公子赔罪了。” 洛承欢果然张了一颗玲珑心,一看苏二丫他们这兴师动众的,曲砚脸上连掌印都不洗,肯定是来问罪的,还没等人开口,自己就先赔礼道歉了。 他身子微微福神,起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体力不济又一个踉蹡,险些到栽倒在地上,被秦羽又小心翼翼的抱了回去。 “欢儿,你连日来都没休息好,还是快歇歇吧,恩公他们都是自己人。” “可这公子脸上还脏着呢,我去给公子打一盆热水洗洗脸吧。”洛承欢浑身软绵绵的靠在秦羽身上,就跟林黛玉一样,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目光里含着愧疚万分的神色,怯生生的看着曲砚。 秦羽见他这副体虚绵软的样子,又心疼他又是沿街乞讨又是翻身越岭的走山路,哪儿许他再折腾。 “我去我去,你先歇着,我一会就来。” 秦羽家打水烧水的地儿都在里面的院子里,这烧壶水也得折腾半柱香的时间。 洛承欢见秦羽走了,也就从软榻上直起了腰,妖娆阮媚的气质瞬间变成冷凝凉薄的目光。 “我们家秦羽多谢苏姑娘照顾了,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口味我最清楚,她这人味儿重,甜甜腻腻的点心吃一个月也就吃够了,以后还是我们家的饭食都由我来做,免得有些人送点心为虚,想把自己当点心送出去才是真的。点心嘛!不过就是个消遣,没有正餐的时候拿来解个馋也好,但是过日子还是要吃大菜硬菜的。这个道理,不知道这位公子懂了没?” ☆、54Z 方才看洛承欢在秦羽怀里乖顺柔弱的像个病美人,这秦羽一走就像变了个人。 这还没进秦羽家的门呢,就俨然一副正房的傲然样子。 曲砚哪儿听过这么夹枪带棒的难听话,一张小脸青白不定,气的就差没嗷嗷叫要扑上去。哪儿能让他真扑上去,曲砚动一个脚趾头,容珩就知道他想干嘛了,忙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拦住,苏二丫也顺势挡在了曲砚的前面。 只有曲砚这个大脑充血的小屁孩还没听到秦羽的脚步声,你看看那只腹黑妖孽洛承欢早就换成一脸倦容的躺回软榻上了。 洛承欢剪水的双眸带着一丝冷绝的笑意,似乎是在取笑曲砚的自不量力。 “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秦羽笑着端来一盆热水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很!开!心! 秦羽很自然的在水盆里把绢布拧干,半湿的绢布带着暖丝丝的蒸汽。 曲砚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刚刚还被洛承欢气的要撸袖子,现在见秦羽准备亲自帮他擦脸又变成一脸羞涩的期待样,戾气全无,眼睛里都是粉红泡泡。 “阿羽,让我来吧,曲公子这……这伤是我弄的,怎么能让你代劳呢!”洛承欢苍白病容的脸上淡淡一笑,温柔的从秦羽的手中接过绢布,又朝曲砚略带愧意的笑了笑。 略带愧意?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一声阿羽,喊出了青梅竹马的亲昵。 亲自给曲砚擦脸,也只不过是不想秦羽和曲砚太过亲近。 这洛承欢做的滴水不漏,可偏偏在秦羽眼里全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蕙质兰心,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家欢儿更善良的人了。 “别忙了,今天我们来也不是为这一盆洗脸水的。洛公子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吧,我们改日再来打扰。” 好好的脸都叫你打肿了,你以为一盆洗脸水就完了? 苏二丫抱拳告辞,似笑非笑的睨了洛承欢一眼。此刻不与你计较是给秦羽几分薄面,也敬你不远千里的追妻而来,但是做人做事都不能做的太绝,过犹不及啊! “嗯?这就要走了,也好也好,等欢儿休息好了,我再带他去恩公府上给曲公子赔罪。” 秦羽是个粗神经,一直也没看出这院子里弥漫的硝烟,赔罪不过是随口一句场面话。 曲砚眼眶都红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他一句话都没说,倒是事事被洛承欢堵心口。 苏二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秦羽听说你口味重不爱吃点心,那以后我就不叫曲砚给你送早点来了。” 秦羽微微一愣,谁说我不爱吃点心了……呜呜。 苏二丫扫了洛承欢一眼,又温言细语的接了一句:“刚酿了青梅酒,这个时节喝起来最是爽口,秦大人什么时候有空了,不妨来甜不语小坐,要是不喜欢点心,就让曲砚给你弄几个佐酒的凉菜。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点心一样……” 日防夜防又有什么意思?就算曲砚不去送点心,照样还会有旁人缠上秦羽,挡的了一个还能挡一百个不成。他若是有心,还不如对秦羽好一点,占满了秦羽的心,别人就是想进都进不来,那才是本事。 嗯,就像我们家容珩一样。别人一千一万个好,都不顶事儿。 xxx 从秦羽家走出来。曲砚蔫的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苏二丫恨铁不成钢敲着他的脑袋,佯装凶巴巴的对他吼:“没出息,你真是太没出息了,整天就知道跟我这个老实人耀武扬威,一碰上硬茬就一句话不敢说了,你说说你,活该被洛承欢欺负的死死的。” 曲砚鼻尖一抽一抽的强忍着泪水,揉了揉脑袋咬牙切齿道:“洛承欢太阴险了,两面派……而且他肯定是掐着点的,他话刚说完秦大人就来了,都不给我反唇相讥的时间,这个阴谋家,心机鬼,蛇蝎男……” “得得得……你这会再骂他有什么用啊,在秦羽心里人家就是个良家妇男,比珍珠还真。”苏二丫冷哼一声。又接着训他:“早就跟你说过秦羽是有青梅竹马的,让你别招惹她,你就是不听。这倒好,正主来了,一照面就给你个下马威。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我说啊,你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要想跟那洛承欢斗,还差点道行,要不咱换个人吧,别在秦羽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曲砚何尝看不出来呢,洛承欢长得比自己貌美,心机也比自己重,又是秦大人的青梅竹马,从小就有婚约的,如今又一个人奔赴平安镇,对秦大人情深意重,秦大人对他也无微不至温柔体贴,哪儿还有自己的位置。 可是心有不甘,毕竟是第一次喜欢的人啊…… 那个碰一下手指,都会脸红很久的秦大人,会磕磕巴巴的说:小生失礼了…… 那个完全没有官架子,待人和蔼可亲的秦大人,常会说:有劳这位公子了…… 那个帮百姓做了实事儿,却连一筐鸡蛋都不肯收下的秦大人,正色道:不可如此…… 曲砚就没见过世界上有这么实心眼这么呆的人,但是呆的很可爱。所以他才常常会想秦大人有没有按时吃早餐,她公务那么多会不会营养跟不上,还是去给他送点点心吧! 这一送就送了一个月,连带着把心也弄丢了。 苏二丫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等了很久才发现曲砚根本没有反应,曲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失魂落魄在低着头流眼泪。苏二丫还真没见过曲砚这么难过的样子。难道是话说的太重了!伤害了这颗少年心? 安慰人什么的她最不拿手了,还是赶快给容珩打个眼色。 容珩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曲砚。 客观来说,洛承欢在家乡苦等秦羽高中归来迎娶他过门,可等来的却是秦羽春闱罢考调派地方的家书一封,秦羽并未高中,可洛承欢还是不离不弃不远千里的来找她,路上还遇到了山贼,携带的财物全被抢了,只能像乞丐一样乞讨者,靠着野草山果充饥,一路的艰辛就不必说了,好不容易到了平安镇,却又听说自己心上人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这放在谁身上,估计都不会好过了。 但曲砚对秦羽的付出,容珩也是看在眼里的。 无论是洛承欢还是曲砚都是掏心窝子的对秦羽,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他和苏二丫又都是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容珩在路边的面汤小摊子上借了一杯热水,把绢布润湿了,给曲砚擦了擦脸。将那乌黑的脏手印擦掉。 “别难过了,再哭下去等秦大人来喝青梅酒的时候,你要是眼睛还这么红肿的像个烂桃子可怎么好?” 曲砚揪着苏二丫的衣袖,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擦在她的衣服上。然后一脸倔强的扭头朝容珩瞪了瞪红肿的眼睛,吆喝道:“谁难过了!!!谁哭了!!!” “小鬼,你脏死了,别往我身上蹭。”苏二丫虽然很夸张的吆喝了一声,但是并没有躲开,眼里带着些温和的笑意。精神起来就好,还真怕他为此一蹶不振呢! 曲砚伸出一只手摆在苏二丫面前。 “干嘛?”苏二丫一愣。 “给我银子,你不知道男人郁闷的时候就要买东西安慰自己吗!!!”曲砚的脸色又黑又臭,目光狠狠的盯着苏二丫的钱袋。 家里的财政大权早就交给容珩了,苏二丫钱袋里都是些碎银子,不超过二十两。 虽然很想叨叨一句,居然还好意思管我要钱,不知道你这月的工钱都快扣光了吗,混蛋!但是瞅了瞅曲砚那张泪痕未干的小脸,还是忍痛从钱袋里拿了二两银子要递给他…… “小气鬼。”曲砚的手绕过那递上来的二两碎银,直接从苏二丫手里抢了钱袋就跑,一转眼就跑过了街角,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 小偷! 强盗! 土匪! 曲砚,你给我等着瞧吧! xxx 曲砚走了,苏二丫想着左右没什么事儿,干脆也拉着容珩去街上转转。冬天的时候因为正赶上甜不语的筹备工作正紧张,所以春节和花灯节等等好几个小节日,他们都没有好好过,苏二丫想买个礼物给容珩补上。 “容珩我们去琅玉轩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到的玉簪子吧,你这个墨玉的簪子还是我去年给你买的都用旧了……” “你就剩二两银子了……” “容珩要不去云缎坊看看,前两天曲宁穿着的蚕丝软缎的青衫我觉得挺好,买一件夏天穿凉快又透气,而且很显身段哦……” “你就剩二两银子了……” “容珩那咱们去软香阁看看,你要是不喜欢胭脂和香粉,咱们就光买点沐浴完擦在身上的软油,擦完之后皮肤滑滑的香香的,我可以帮你擦哦……” “你就剩二两银子了……” “……”混蛋,早知道刚才就掏五两银子出来,五两银子至少能买个软油,好像帮容珩擦身子啊,容珩的皮肤吹弹可破,刚刚沐浴完还会带着点诱人的粉色,柔软滑嫩又弧度完美的腰肢,挺翘饱满的臀部。呜呜呜…… “那咱们回家吧……”苏二丫气馁的瘪瘪嘴,有些垂头丧气。 容珩牵起苏二丫的手,嘴角噙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他这一笑,像是有漫山的春花粲然盛开在人的心头,极漂亮的眉峰弯如新月,眼眸灿若星辰,长长的睫羽投下淡淡的阴影,美的让人一眼醉心。 “但是我带着钱呢……” 苏二丫眼眸一亮。 其实你也很想买香油是吧,你也很享受被我抚摸按摩嘛!桀桀,我就知道。 “我带了钱,而你没有,所以要去买我想买的东西!”容珩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在撒娇一样,苏二丫的抵抗力立刻跌入负值。 点头。点头。 本来就是容珩最大,想买什么就陪你去买什么,本妻主绝无二话。 “那我们去买菜吧!家里的萝卜快没了……” 苏二丫越来越僵硬的脸,都春天了怎么还吃萝卜啊,吃了一个冬天怎么容珩还没吃够呢! 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经意露出孩子气的苏二丫好可爱,容珩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改口说道:“骗你的,我们去买你最喜欢的五花肉吧,曲砚说不定会拿着你的钱去下馆子,这样就没人跟你抢了,你可以多吃几块。” ☆、55X 苏二丫用手指蘸了一点馥香油,闻了闻。像是丁香和沉香的混合体。 单闻这软油的香味,很浓郁但是很普通,但抹在容珩身上以后,像是有一种勾人的诱惑,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这软油是那天逛街的时候在软香阁买的 容珩就是嘴硬心软。虽然嘴上说只能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不许乱花钱,但最后还不是处处为她着想,买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她喜欢的红烧肉,她喜欢的沐浴后的软油。 “不是要帮我抹在背上吗?发什么呆。” 容珩抱着枕头趴在被褥上,侧着头看着她,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鼻梁到下巴的弧度完美的像是雕塑,睫毛卷翘着看起来非常乖巧。 他腰间系着一条云纹白绸的长布,将挺巧光洁的臀部盖住,只露出脊线优美,肌理分明后背带带着晶莹的水珠,白绸部下面是若隐若现的隐秘勾股,和两条修长而笔直的腿,因为感受到苏二丫灼灼的目光,大腿的肌肉有些绷直,腿型更加的优美。 容珩身体的每一处她都很想亲自帮他擦软油,可是自家夫郎太过害羞了,只要是自己能够到的地方都不许她动手,于是,能让她代劳的就只有够不到的后背了。 “明天就准备带你去宁远城看看新店址什么的,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如我先帮你松松筋骨。” “去宁远城……唔。” 也不知道苏二丫按的是什么穴位,容珩只觉得突然一阵酸疼,猝不及防的呻-吟了一声,话说到一半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先松松肩,做点心经常要搅拌面团什么的,你这胳膊和肩肘最容易拉伤。” 苏二丫的手指正用力的按向容珩肩端骨的横筋穴位上,拇指用力下压,然后再缓步往中间移动。 “我准备在宁远城也开一家甜不语的分店,这事儿早有打算了,宋瑾言注资进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一条约定,宁远城里人多客广,生意一定会更好。不过这事儿也不急,咱们一路上慢点走,我听说宁远城附近有一处山泉景致很是不错。” 苏二丫的按摩手法还是以前在网上学的,也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在前男友身上试验过几回,现在手法都有些生疏了,力道拿捏的也不好,按的容珩胀痛难忍,却又怕伤了自家妻主的积极性,不自觉的咬着枕头,隐忍了下来。 沾了软油的手指在他两肩的横筋处左右开弓,一寸一寸的横移,一直按到脊线。再变换手法,从脑后的风池穴往下按压。 “上次你大腿根上的伤痕,听说是骑快马去宁远城的时候磨得,想想我都心疼。所以咱们这次租个马车去吧,别骑马了。” “嗯……好。” 容珩的声音有些黯哑,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似得。 苏二丫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偏过身子看他,这才发现容珩疼的已经是满头大汗,手指捏成了拳头,指骨都泛白了,他咬着枕头水润的唇瓣微微颤抖。 用手指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苏二丫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我按的重了,你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容珩缓了缓,朝她安抚似得一笑:“你按的挺好,是我身子底子差,我听人说按摩刮痧第一次都很疼,我忍忍就好了。” “忍忍忍,你就知道忍。”苏二丫虎着脸,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本来想惩罚他,粗鲁的咬的他整个嘴唇都肿起来,可是一碰上那柔软的唇瓣,就忍不住对他温柔起来。 “你呀什么都忍着,吃醋的时候能忍着给我纳妾,被我按的冷汗直流也能忍着再夸我几句,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有时候我真想你要是洛承欢那样的,有心计有手段,半点亏都不肯吃倒好了。” 说起洛承欢,那还真是让人头疼的心机重啊! 苏二丫那天撂下话说要请秦羽去喝酒,变相的给曲砚创造见秦羽的机会,谁想到第二天,这洛承欢就“大病一场”,秦羽担心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哪儿还有喝酒的闲心,几乎整日整夜都陪在洛承欢身边。而且秦府的两个下人,几乎跟了洛承欢的姓,对洛承欢言听计从,曲砚竟然被苏婆子堵在门外,说是没有重要事宜,秦府有病人就不便招待他,等改日再见。等洛承欢终于“病好了”,曲砚好不容易见了秦羽一面,还没得说话呢,就被秦羽塞进来一个东西——请柬。秦羽和洛承欢大婚的请柬。 这手段真真是把曲砚玩弄在鼓掌之中,连半点机会都不给他。 “洛承欢那样的……很好吗?”容珩有些失神的看着她,苏二丫刚刚是在夸赞洛承欢吗?其实容珩心里对洛承欢也是有几分赞赏的,洛承欢不但人长得美,而且很聪明。但是一想起苏二丫这是当着他的面在夸赞另一个男人,心里就有些酸了。 “也不是说他好,只是我偶尔也希望你能跟我撒撒娇,卖卖萌……” “麦猛?” “比如你说,妻主大人请轻一点……” “妻主大人请……轻一点……” 容珩非常听话的跟着说了一遍,因为有些许迷惑而略微有些迟疑和上扬的音调,显得格外的温柔傲娇。 苏二丫有一种瞬间血冲到头顶的感觉。手下加快了按摩的速度,但是手法轻柔了很多,容珩感觉不那么胀痛难忍了,温柔的按压像是拨云散雾似得令正气扶而邪气散,按压的部位也渐渐滚烫和酥麻起来。 苏二丫的手指顺着脊线往下按压,渐渐按压到容珩挺巧的臀部。 那里因为容珩不自觉的扭动,白绸的围布有些微微松散,隐约露出一点红色…… 红色?怎么会有红色? 苏二丫狐疑拉着那白绸布往下拽了几寸,将容珩粉白的臀尖全部露了出来。□忽然凉爽起来,容珩低喘了一声,水润的眼眸闪烁着妖冶的色泽,看上去像是待人采撷的尤物。 手指微微摩挲着容珩的尾骨,那里有一个很诡异的胎记,像是一只刚刚舒展开翅膀的蝴蝶。 “别……别碰那里。”尾骨的部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要被苏二丫轻轻一碰,就像会浑身滚烫,满面羞红,身体又酥又软像是飘在云端一般,快感无止境的涌来。 “容珩你这里以前好像只是一颗红痣,怎么突然变成大蝴蝶了?”苏二丫抬了抬手,不敢再碰那里。狐疑的继续问:“难道是奇怪的毒药?容珩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哪里不舒服的。” 自己的身体还真是奇怪,被碰触的时候觉得酥麻难耐恨不得躲开才好,可苏二丫不碰他的时候,他又觉得那股酥麻的感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像是无止境的扩散了似得,又开始噙着眼泪期盼着她的抚-摸。 “不过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给咱们下这么奇奇怪怪的毒做什么,也不怕折了本啊?” “咱们也不认识什么武林人士啊,难道是司朗月?” “诶,不对,容珩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难道真的有不舒服,咱们去医馆看看吧?” 怎么会这样?他本来就很嫌弃自己体弱难孕的身子,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尾骨上,身体敏感的几乎要呜咽出声,忍不住颤抖和扭动,让那个炙热的地方碾磨着身下的被褥,他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恨不得把这个身体埋起来,不想要苏二丫看见这样的自己。 被眼泪润湿的眼睫像是颤抖的蝶翼,脸颊上浮现诱人的红晕,表情又是纵情又是隐忍。 “很难过吗?不过容珩你难过的样子真好看。” 苏二丫抱着容珩的腰身,脸贴合在他天鹅一般高昂的脖颈上,一侧头就能亲吻到容珩的脸颊。 细细密密的亲吻,温柔的拥抱,像是彻底点燃了容珩,他禁不住转过身缠上苏二丫。 眼角的泪痕还未干,两颊的红晕却更深…… x x x 春末夏初的季节,最是莺飞草长,草木兴隆。 马车骨碌碌的向前滚动,这辆两层柏木外加轻纱玲珑帐的马车是驿站里最宽敞的一辆,车里还能摆放两张软榻,和一个小圆桌。当然价格也非常非常的高昂,马车租用一天是七两银子,配套的软榻圆桌另算是一两半银子,外加租用的车夫一枚,每日工钱二两,这一天下来就得花费近十两银子啊。 所以说,旅游什么的,无论在古代还是再现代都是高消费。 “来容珩,张嘴。” 苏二丫从食盒里捏起一粒话梅喂了过去。虽然每日花费近十两令她十分肉疼,不过看容珩这么高兴的样子,这十两银子花的也算是值了。 容珩掀开马车窗口的纱帐,让明媚的日光射入马车里来。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路边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野花,林子里幽幽的蝉鸣和鸟叫,都让他感觉分外舒心。 以前在福禄村的时候,他就常常一个人上山去拾柴火砍青竹,这大半年跟着苏二丫去平安镇生活,反而离这些自然的风光远了。 “你瞧,那种红色的花,将花蕊拔掉,轻轻的啜其根部可以吃到甜甜的蜜。” “还有那种白色的像是菊花一样的小野花,会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我下次想拿来和青果一起腌点蜜饯。” 容珩很是有几分兴致勃勃,眉眼间顾盼神飞。 “好好好,等回头我们从宁远城回来,一路采一路摘,给你弄一麻袋回去。”苏二丫亲了亲容珩的两颊,又递上去一个茯苓饼:“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荒山野岭的,走到下一个村子,估计也过了饭点了。” 他们这一路没有走官道,走的是山路,虽然路途远了些,但是风景好,而且人烟稀少。 赶车的车夫姓张,对这附近的路都很熟悉,为人爽朗。 苏二丫喂完了自家夫君,也给张车夫送了几个点心。 这甜不语的点心,平安镇里哪有人不喜欢的,就是价格太昂贵,张车夫平时都舍不得吃,没想到这次的雇主居然是甜不语的东家,一路上沾了不少光,净吃这些金贵的点心了。 “多谢苏当家的啦,您要是不介意,咱们中午这顿不妨就在这山里吃,我知道一处山涧就在前面,里面盛产白鲢鱼,我给你们捉一条烤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的。” “当然好,当然好,那咱们就走到那山涧处歇歇脚,吃烤鱼去。”苏二丫脑袋里浮现的都是前世大排档里鲜香扑鼻的烤鲶鱼烤鲤鱼,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容珩看着她一副馋嘴小猫的模样,又忍不住靠在窗户上笑了笑,目光温润。 “吁——”车夫猛地一拽马绳,促使马车突然停顿下来,哐里哐当马车里颠簸了一下,装着点心的食盒差点从圆桌上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苏二丫稳住身形,将马车的帘布掀了起来。 山路中间站着一个赤红衫青布宽带的女人,仅看背影也觉得她身壮如牛,肩宽体阔。最吓人的是她腰上别着一把长七寸的大刀,刀刃上没有刀鞘,只用一块暗红色的粗布裹着。 这粗布不会真是血染红的吧,那带刀女人的形象因为那块粗布立刻变成杀人如麻的坏人。 “苏……苏当家的,你说咱们这是不是遇上山贼了呀!”车夫颤颤巍巍的偷瞄了那人一眼,又一副完全没有主意,惧怕的厉害的模样求救似得看向苏二丫。 她只是个小小的车夫,又不会武功。 这来往于宁远城和平安镇的山路,也走过不少次了,没听说有那伙山贼在这扎根了呀。 莫非是个单干的! 单干的更麻烦,没有两把斧头,谁敢一个人单干啊?而且单干的无牵无挂,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样的人杀个人就跟切菜似得…… 那人听见马匹嘶叫的声音,侧身回头。眉粗如剑上挑着,目光刚毅有神,略带沧桑,看上去是个上了年纪的英武山贼啊! “她长得很像……很像司朗……” “司朗月?不太像啊,也就脸型像了点。” 不,她长得很像司朗空。容珩心道。 十几岁时,司朗空就已经长成出尘之貌,剑眉星目比女子还要英武,独具风骨。 那个四十多岁带刀的女人转身之时,容珩仿佛也看到了在她身后,虚空似得司朗空也这么回眸一望。 眉峰上挑,目光炯炯有神,没有那么多风雨历练的沧桑感,只有温润如玉的亲和感。 ☆、56C “这位兄台,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苏二丫朗声说道。 倘若立在路中间那个带刀女人是普通行人,听了这话就应该配合的走到路边让出道来。倘若那人真是拦路抢劫的山贼,那她也应该拿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说出一个价钱,只要在苏二丫能力范围内的,她就当花钱买平安了。 那人盯着马车看了许久。目光似乎落在容珩的身上。 莫非这个老匹夫还动了色心,苏二丫抽了抽嘴角,用肩膀把容珩顶开,把帘布微微合上一些,挡住了那老女人的视线。 “兄台请行个方便吧。” 马匹喘着粗气,往前走了半步,马蹄声扰乱了司璟南的思绪,也惊醒了她。 司璟南刚才恍惚中的一瞥,她好像在那车里看见了一个人,虽是男子,但和十年前的沐绯英有七八分相似。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可惜那马车里的女人把自家男人看护的太严实,司璟南再难觅得那男子的真容。 看着那满面凶相的女人握着刀一步一步走进,不仅苏二丫提着一颗心,就连张车夫也都吓的不行,司璟南每走一步,张车夫都吓的一哆嗦,最后竟然瘫软的差点跌下马车,还是苏二丫眼疾手快的拽了张车夫一把。 怕什么怕,要来的也躲不掉。 苏二丫严阵以待的瞪着一步步临近的女人,目光时不时的瞟着她扶着刀柄的手,要是开口要钱那还有商量,就怕她二话不说上来就先砍人。 “请问,平安镇怎么走。” “……”敢情这人是来问路的!!! 张车夫愣了愣,结结巴巴的指着身后:“顺着这条路一直走,遇见岔路往右拐,走十八里路就到了。” “多谢。”司璟南拱手抱拳,但神色身世倨傲,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她虽嘴上谢着车夫指路之恩,但目光仍是紧锁马车内。 苏二丫见她并非歹人,也不再惧怕。将帘子一合。冷声说到:“我劝夫人还是尽快赶路吧,天黑之前到不了平安镇,您今夜就要夜宿荒山了。” x x x “方才那妇人真是奇怪。看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租不起马车的人啊?”苏二丫喃喃自语了一句,又转而笑道:“兴许江湖人就喜欢用脚走着玩,不是说有什么绝顶轻功,水上漂草上飞可日行千里。” “人的双腿怎么可能日行千里呢。”容珩嗤笑出声。 “哈哈,也对。日行千里的都是千里马……” 容珩这一笑,也让苏二丫轻松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从马车的窗口处往后张望,确认那个带刀的老女人是不是真的走远了。 虽然那人只是路人,并非拦路抢劫的绿林众人,但那股子气势,那冷凝肃穆的眼神,分明是带着杀气的。她的刀定然是沾过血的…… “血,血血……” 心里想的你也能知道,接我话茬? “真真的是血……苏当家的 ……前面都是死人……”张车夫又停下了马车,吓的魂不附体。 前面的林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三四匹马,七八个人,像是被一刀割过的麦子一样倒在地上,死状狰狞可怖,其中一人眼白突出,赤红沾血的嘴咧着似乎还凝固着一个嚣张的笑容,五官扭曲诡异,脖子处有一道切面整齐的伤口,还在淌着血,飞溅起的血水将篙草染红。这人刚死不久…… 苏二丫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布帘。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遇上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容珩想从窗户处看一眼,还没掀开纱帘,就被苏二丫猛地拽了回来,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捂着他的眼睛。 “别看,看了你晚上会睡不着觉。” 苏二丫前世不知道看过多少日韩欧美的恐怖片,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被眼前横尸荒野的惨象震惊到了,这和电影里特技效果的不一样,更真实,也更残忍。 连她都这样了,容珩看见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呢! “走,继续走。” “可是苏老板……咱们刚才碰见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杀人凶手啊……” “你没看见地上还有好几把刀好几把剑呢,这些人也不是普通人,不是江湖仇杀,就是山贼抢劫未成遇上个硬茬丢了性命,总之不关咱们小老百姓的事儿,你就继续走,等到了宁远城咱们赶快报案就是了。” 若真是刚才那人杀的,她的身手一定深不可测,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可都是被划破了咽喉一刀毙命啊! 容珩拍了拍苏二丫的手。苏二丫虽然看上去冷静理智,但是容珩从她的眼底看得出,她对那血腥的场面多少还是有点惧怕的。 “不用怕,刚刚那个人应该不是坏人。” 苏二丫抬了抬眼,很奇怪,容珩的话字面意思像是猜测“应该”不是坏人,但口吻却像是很肯定似得,好像他的内心,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人不是坏人。 “不管她是好人坏人,只要别再碰见她,我就万事大吉了。” x x x 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总算逃离了那一片血腥味浓郁的修罗场,进入到青云山和玉泉山相接的山脚处,这里地势低洼,山涧清泉居多,景致也优美了许多。 涓涓的细流,淡淡的青草香,顿时让人神清气爽起来。 苏二丫一行人决定在这里歇歇脚。 张车夫从马车低下取下一个简易的鱼叉,准备用这个去捕鱼。苏二丫瞧着新鲜,就自告奋勇由她来捕鱼,张车夫去生火,容珩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刚刚在路上看见的那种小白花,可以当调料去去鱼腥味。 “这鱼叉一点都不好用。” 苏二丫年卯足了劲猛地将鱼叉刺入水中,可惜那狡猾的白鲢鱼一扭尾巴,又游走了。 虽然知道湖水折射,要对准鱼脑后面半寸,但是理论归理论,真正落实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这都出了一脑门子汗了,连个鱼鳞都没叉到,再这样下去,要害容珩饿肚子了。 苏二丫又一次举起了鱼叉,认真对准一条大鱼的尾巴,眼中精光一闪。 “铮——” 苏二丫的鱼叉还没落下,一根细长的树枝已经抢先一步,破空裂水,直刺入白鲢鱼的头部。 专业捕鱼道具鱼叉都缕缕失算,没想到这一根细长的树枝却能一举刺死一条鱼。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阴魂不散什么的最讨厌了!!! 武林高手什么的最讨厌了!!!!! 带刀老女人什么的最最最讨厌了!!! “真么还是你!”苏二丫一抬头,果然看到那个红衣青带的带刀女人负手而立高高站在山涧旁的巨石上,倨傲睥睨的看着她。 “在下司璟南。” 姓司都难道都是武林高手吗?姓司的没一个好东西!!!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特么问你叫啥名字了。 苏二丫忍下额角蹦出的青筋,又好声好气的问了一句:“阁下不是应该在去往平安镇的路上吗,这里是往相反方向走的呀!” “你的身手太差了。”司璟南皱起眉头。 数月之前,司璟南行走江湖鸟无音讯的不孝女司朗月寄回一封家书,陈列了平安镇县令的种种罪状,并提到一名叫苏二丫的女子请她施以援手。 司朗月懂事的早,又从小被迫女扮男装掩人耳目,个性倔强,和司璟南并不亲厚,因而几乎从未开口向司璟南求过什么。这一次倒是难得了。 本想年前就去一趟平安镇,一来把两年都未进过家门的司朗月捉回来,二来是瞧瞧这苏二丫是何人物,能让司朗月拉下脸来求她。 只是这大皇子党派实在嚣张,闹出了许多事端,触及了司璟南的几个暗桩,她不得不耽误了时日,拖到此时才动身前往平安镇。 路上她察觉到有人跟踪,大概是大皇子手下的人,虽然打扮成山贼的模样,但分明就是骑马行军的气势,连队形间隔都是分毫不差的。未免麻烦,司璟南故意弃驿道,改走人烟稀少的山路,果然他们在一处密林中发难,准备生擒她,七八个人就准备拿下她镇南将军司璟南,会不会太好笑了一点。 遇见苏二丫的时候她确实是迷路了,正准备砍一棵大树看看年轮,正巧有辆马车过来。 那马车好像是从平安镇的方向来的。除了车夫之外,马车上还有一男一女。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司璟南相信以自己的眼力绝对不会有错。那个男子的确和沐绯英长得非常相似。 如果沐绯英之子并没有死于鸠杀,应该也是这个岁数吧。 任何事只要牵扯上沐绯英,在司璟南这里都是头号大事儿,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去平安镇找司朗月的事儿立刻就被她抛之脑后。尾随马车一路而来。 以司璟南的侦查隐藏术,这些没当过兵没拿过剑的人自然无所察觉。 她在暗中观察了许久,那男子的面容越看越像沐绯英,而这女子被车夫称为“苏当家”,司璟南立刻就联想到司朗月求她保的那个人也姓“苏”。 莫非司朗月早就发现了这个男子是沐绯英的后人,才出手相救的。 司璟南的心里已经有七八分认定。 心中看着容珩越来越愧疚,都怪她无能没有早点找到沐绯英的骨血,害他吃了这么多苦头,看他步伐不稳就知他身体虚乏,身上穿着又可见并非大富,手指结茧又必是辛苦劳作之人,沐家的嫡子怎能沦落至此。 看样子他还嫁人了,你瞧瞧他嫁的这个女人,身量不高,体格也不挺拔,最重要的是她手无寸铁,连捉条鱼都扑腾了好半天也没点收获。 两个字儿,无能! “身手差怎么了?我……我挖个蚯蚓智取不行啊……不对,你怎么还没走啊?” 苏二丫想起方才密林里那横七竖八的死尸,一个哆嗦。生怕自己也像白鲢鱼一样被一根细树枝戳个对穿。 司璟南更加厌恶的看着苏二丫,不仅无能而且怯懦。司璟南有意要辅佐沐家传人复辟岭南国,容珩既然是沐绯英唯一的嫡子,那他的妻主就很有可能成为南岭国未来的君主,一个君主所应具备的气质,这个女人统统没有…… 沐公子一定是因为年少无知才嫁个了这么一个庸才,虽然男子二嫁就不值钱了,但沐公子容貌俊美,又有她镇南将军来保媒,也不难再觅得一个如意妻主。 苏二丫如果此刻知道司璟南心中所想,恐怕要拎着鱼叉与她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57V 在容珩复杂而又漠然的目光注视下…… 在张车夫怯懦而又恐惧的神情中…… 苏二丫不情不愿的介绍道:“这位是司璟南司夫人,她方向感不太好,希望能借乘咱们的马车去宁远城,再从宁远城跟着车队去平安镇。” 后悔死了!自己居然这么幼稚,受不了司璟南的挑唆和她打赌半个时辰内钓到一条活鱼。 其实,苏二丫打赌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这山涧里的鱼虽然机灵的很,不好捉,但是好骗,大概是因为远离村镇,来这里钓鱼的人也不会很多,用银耳环当鱼钩挂着一条蚯蚓,很容易就引来了两三尾小鱼,照着情形看,苏二丫是胜利在望,这才和司璟南打赌。 可是她却疏忽了,她和司璟南赌的是一条活鱼…… 司璟南那样好的伸手,总能在鱼儿离水之前用木棍或者石子将白鲢鱼一击毙命! 这是红果果的作弊,但是谁也没规定不许这样作弊啊。 其实就算没有打赌,苏二丫也很难拒绝司璟南的“借乘请求”,毕竟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身负密林里的命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万一惹怒了她,再大开杀戒怎么办,苏二丫也只能顺着她。 没有人对这个新同伴表示欢迎,气氛有些冷,不过司璟南也根本没在意。 司璟南手里拎着四条已经死透了的白鲢鱼,手法非常利落的在山涧溪水边开膛破肚去鱼鳞。 一把七寸长的大刀被她用的灵活的就像一把专门用来杀鱼的小刀。 张车夫趁机把苏二丫拉了过来:“苏当家的,你说她杀的鱼敢不敢吃啊,她会不会伺机下毒,将我们杀人灭口。” 苏二丫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她要是想杀我们何必那么费劲,现在就是荒郊野岭杀人弃尸的好机会,一人一刀,估计比刮鱼鳞还方便。” 正在刮鱼鳞听力惊人的司璟南冷笑,算她还有点脑子。 “不过这东西你还是拿着,我去准备一会的涂料。”苏二丫将刚刚钓鱼用的银钩耳环塞到张车夫手里,叮嘱了一句:“银的!” 拿准备涂料当借口的苏二丫立刻闪离司璟南十丈远。坐到容珩的旁边。 容珩见她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细心的用袖口帮她擦去。目光温润的浅笑像是一缕和煦的春风。 “方才捉鱼很辛苦吗?” “捉鱼不辛苦,与老女人斗智斗勇才辛苦。”苏二丫小声的对容珩咬耳朵。 “所以……你输掉了?”容珩佯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二丫打了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惊讶的反驳说:“什么……什么叫我输掉了……明明就是平分秋色不分胜负,而且她是使了诈才和我勉强成了平局的……你不知道她有多阴险啊,居然仗着会武功欺负人……” 容珩笑而不语。低着头用几块石子研磨着香料。 十丈之外的司璟南似是不经意的往容珩这边瞥了一眼。因为风向的原因,容珩和苏二丫说的话她听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光看他们两人亲昵的动作,温柔的擦汗,亲密的低语,还有脸上自然而然留露出的各种表情,似乎很是温馨。 公子,就这么中意这个无能的女人吗? 司璟南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她又敛去了神色专心致志的为白鲢鱼剔骨削肉。 “苏当家的,白鲢鱼都收拾好了,你们的调料磨好了吗?” 张车夫兴冲冲的举着鱼叉,鱼叉的三根铁齿上都各插着一条去了骨头的白鲢鱼。司璟南的刀法果然精湛,连细如牛毛的鱼刺都能一根一根的剔除,张车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么好的刀法。 “好了好了。” 苏二丫用手拢了些香料的汁液粉末均匀的涂抹在鱼肉上。 此次出门东西带的不多,这些调料都是就地取材的,只有一些香味独特的白花和香叶,香叶的味道很独特,用火一烤就有一种近似于花椒的浓烈香气。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鲢鱼青白的鱼肉就被烤的金黄酥脆,散发出阵阵肉香,引得肚里的馋虫都造反了。 这鱼是苏二丫烤的,一烤好她就挑了一条最大的白鲢鱼,用削过皮的树枝串起来,递给容珩。 “饿了很久了吧,快吃一口,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第一个就给容珩,张车夫自然不会有意见,一来张车夫是下人本来也轮不到她先吃,二来容珩是此行唯一的男子,还是个看上去就体弱的男子,苏当家的对自家夫君多照顾一些也是应当的。而在张车夫看来,司璟南也不该有意见,因为司璟南是分文不花的借乘,这一个借字儿就已经说明她有求于人,自然也要低人一等。 可这第一条白鲢鱼,容珩却转手递给了司璟南。 连司璟南自己也微微错愕了。 “司夫人是这里年纪最大的,是我等的长辈,更何况也多亏司夫人,今日我们才能有这口福吃上这肉质细腻的白鲢鱼。” 容珩礼貌一笑,对司璟南又客气又友善。 司璟南心里对容珩的评价又拔高了一些,真不愧是沐绯英的嫡子,虽是男子,却有女子的气度和礼节。 “明明是我钓上来的鱼。”苏二丫有些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容珩当着她的面对别的女人殷勤,她不高兴,老女人也不行,她就是不高兴。 不过这一句小声嘀咕很快就被人忽略了。 容珩从鱼叉上取下来第二条白鲢鱼,递给了张车夫,多谢她一路的照顾。 烤熟的鱼条剩最后一条了,苏二丫不等容珩说话,就已经用干净的树枝芯插好硬塞到他手里,虽然不满他把鱼肉第一个转送给了司璟南,但毕竟还是不舍得让容珩饿肚子,他们这顿已经是吃的晚了,容珩脾胃虚寒,饭吃的晚了对身体不好。 “只剩这最后一条了,下一条烤好又得等好半天了,你先吃。” 苏二丫说完就故意扭过头去背对着容珩,看似在认真烤鱼,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跟容珩怄气呢。 司璟南噙着一丝不屑的冷笑,对苏二丫的评价里又加上了一条“小气”。 容珩用手撕下来一块鱼肉,这白鲢鱼是刚从鱼叉上取下来的,还带着灼灼的热气,容珩烫的手指发红,不断的用嘴鼓着气去吹它。 苏二丫背过身去也听得见容珩被烫的抽气那一下,和之后小心翼翼吹凉的声音。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儿还毛手毛脚的,又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别烫着手嘛。 她忍不住侧目看容珩有没有被烫伤手指,却冷不丁的被人用手指撬开了嘴唇,温柔的送上了一块被吹凉的鱼肉,鲜香的酥脆的鱼肉仿佛入口即化似得美味的让人险些把舌头吞掉。 “既然下一条鱼烤好还要很久,那咱们两个就一起吃这一条好了,你专心烤鱼,我喂你。”容珩两颊微微泛红,眼底似乎翻滚着无限柔情,莹润如玉的手指就在苏二丫眼前,还带着金色的油脂和橘色的香料色泽,看上去似乎比方才的鱼肉更诱人。 xxx 饱餐一顿之后,稍作整顿,张车夫又开始驾着马车赶路。 只是这次,张车夫和苏二丫都很默契的不再坚持看风景而走偏远的山路,开始渐渐往驿道上回归,毕竟驿道上往来的人流比山路多,这个叫司璟南的也会有所顾忌。而且驿道不像山路那么迂回曲折,能够节省很多时间,按他们的速度大约明日中午就会到达宁远城。 不过夜里,免不了还是要在驿道上的山野小客栈借宿一宿。 这驿站上的小客栈条件和城里的自然没法比,房间很小很旧,但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吃食只有易于保存的硬饼,卤牛肉,和烧酒。每人一张饼半斤肉,张车夫想喝烧酒,被苏二丫以酒驾不安全驳回了…… 因为赶路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就让小二把吃食都送进房里。 苏二丫和容珩小两口自然是一间房,两人甜甜蜜蜜互相夹肉喂饭之后一同打扫了一下房间,说是打扫其实也不过是用旧衣物将床榻等处扫了一遍,倒也没费什么功夫。 上床之后,容珩本以为会和苏二丫说一会话再睡,可没想到她胳膊一垂,倒头就睡得昏天暗地了。 容珩叹了一口气,在苏二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也打算抱着她缓缓睡去。就在此时,房门吱吱呀呀的松动了几下,门栓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公子莫声张,是我。” 推门而进的是司璟南。 容珩心里知道司璟南和司朗月司朗空必有渊源,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人的母亲,因此对司璟南一直没有像张车夫那样的惧怕和苏二丫那样的戒心。 但是深更半夜这么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也实在有些不妥。 容珩皱皱眉头,支起身子侧目看了苏二丫一眼,苏二丫却仍是沉睡不醒,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苏二丫身上仔细打量,果然发现了一根不寻常的牛毛针,刚要伸手,却被司璟南一个健步疾走而来,抓住他的袖子,挡住他的动作。 “公子且慢,这牛毛针不过是点了苏姑娘的睡穴,对身体并无大碍。我有些事儿想找公子谈谈,苏姑娘不便旁听。” 怪不得苏二丫一倒头便睡了,原来是司璟南用牛毛针刺了她的睡穴。 司璟南身在窗外,就能如此巧妙的以针刺穴,可见这一身的武艺已经出神入化。 容珩抬眼看了司璟南一眼,正好与司璟南对视,司璟南目光里的探究让人很不舒服,容珩一甩袖子,将她的手甩开。 司璟南也往后退了几步,保持一个得体的距离。 “公子的八字,可是庚午己丑乙未壬午?” 容珩瞥了她一眼:“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八字是什么。” 司璟南狐疑的看了容珩一眼,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又问道:“那公子可曾去过梁城等地。” 这梁城乃是沐府小公子遇害之地,当时女帝虽下令将不足十岁的男眷押送为奴,却背地里在梁城吩咐手下鸠杀沐府小公子,以绝后患。 梁城是容珩幼年时最黑暗的记忆,他又岂会不知。他就是在连城被拐卖到了一户姓周的大户人家,养了几年便成了周府小姐的男童。 这司璟南果然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连他的生辰八子,连梁城都知道。可容珩并不想和南岭沐家再扯上关系,他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但他知道南岭沐家代表着危险,他情愿一辈子都记不起来那些记忆。 这个司璟南看上去比司朗月还要难缠,不管她是什么目的,容珩都打算装傻到底。 “什么梁城我没去过,司夫人要是想找什么人,恐怕要去别处找了。” 司璟南愣愣,以为容珩是从小受过太多苦,对人有防备,不肯实话实说。她表情又软了几分,尽量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摸样。 要说这“和蔼可亲的长辈摸样”可着实难倒了司璟南,司璟南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小的时候适逢乱世她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不得已将儿子拜托给了沐府,还没练习好怎么当好一个和蔼的长辈,沐府就被灭了,儿子也死了。这女儿又从小叛逆,司璟南对她非打即骂,不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脸就镇不住那个小魔王,更是离和蔼可亲的长辈这条路越走越远了…… “公子你莫怕,我是你司姨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两岁的时候我还送过你一双虎头鞋,你……” “夜深了,司夫人有什么事儿,还是明天再说吧。” 容珩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还是那么镇定,那么冷漠。 司璟南拿他真是没招了。可偏自己又记不起来沐小公子身上应当有什么胎记啊,位置独特的痣,什么线索也没有。 苏二丫虽然被点了睡穴陷入了沉睡,但睡姿向来不好的她在被子里动了动,一翻身,头枕在容珩敏感的腰腹之间,容珩的姿势是半坐在床上,苏二丫的暖暖的呼吸就洒在容珩最敏感的位置。 他的身子极为敏感,更何况苏二丫又压在他那里,温热的气息透过那波波一层亵裤刺激的他浑身发软。 容珩脸上一红,伸手将苏二丫的身子扶正,让她老老实实的睡在枕头上。 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初闻时淡雅如新,可闻久了就有一种骨香肉腻的腻香。 “这味道……和绯英身上的一样。”司璟南眼眸一亮。 ☆、58B 沐绯英的身上常有这种味道,是因为司璟南认识沐绯英之时,沐绯英的就过了双十华年,身上的合欢蛊已经定型,常年散发出这种体香,而容珩此时还在合欢蛊成长阶段,只有动情时才会突然冒出浓郁的体香。 “这是合欢蛊……”司璟南倏地瞪大眼睛,沐绯英曾经跟她说过自己的体香是因为家族一个古老的传统,为嫡长女种下合欢蛊,合欢蛊无毒无害,成年之前可以吞噬毒物保护主体,成年之后会催生情-欲促进子嗣繁衍。 合欢蛊?容珩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他很快就联想到自己尾骨上那个红色的胡蝶纹。 自从苏二丫发现那个蝴蝶纹之后,她就每日观察,发现那东西竟似活物,每日舒展一点,蜕变的越发美丽,连蝴蝶翅膀上的纹路都秋毫毕现。但除了令他酥麻难耐以外,不疼不痒,不像是害人毒药。他们也渐渐将这蝴蝶纹抛之脑后。 难道这东西竟然真是合欢蛊。合欢乃指男女相合之事,他身上竟然有此种蛊毒,怪不得每每碰触尾骨他都…… “公子不必担心,据我所知这种蛊毒对身体无害。” 司璟南仔细的观察着容珩,发现他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一种沉思的状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容珩身上果然有合欢蛊。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女帝的鸠杀没有夺了他的性命。 容珩见司璟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眉头一皱,刚才没有立刻反驳,倒像是让她抓住了把柄似得。这司璟南好生难缠,容珩一翻身,背对着司璟南,不耐烦的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合欢蛊,明日还要赶路,司夫人还是快走吧,我也要休息了。” 容珩死活不承认,她也实在拿他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一叹气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司璟南又回过头来说到:“你是因为司朗空不肯原谅司姨吗,他背叛了沐王府,我已经他从司家族谱中除了名,他死后魂无归处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司朗空背叛沐王府…… 容珩背过身假寐的眼睛,忽然睁开。 他的记忆错漏的那部分,是司朗空的背叛吗,原来司朗空并不是在保护他逃亡的途中死的。 司璟南将门阖上的声音,在这个清冷的夜晚格外干涩,吱呀吱呀。 xxx 那一夜容珩做了一个梦。 十二岁的司朗空穿着月白的长衫,已经出落的风骨出尘,清俊磊落,带着熟悉的微笑正从远方一步一步的走近。 他像是在说什么似得,嘴唇微动,但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叫人听不清楚。 你,再走近点,再走快点。 司朗空一步一步走近,那眉眼笑如春风,仿佛触手可及。可就在此刻,司朗空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冷光乍现,尖锐而锋利的长剑从他胸口穿胸而过,仿佛身体里多了一个缺口,鲜血涌动而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长衫。 司朗空的呼吸声声,仿佛就在容珩的耳边,他的呼吸越来越薄弱,仿佛在漏风,那一见刺穿了司朗空的肺部,连呼吸都是钻心的疼痛。 “珩儿,你别看……” 司朗空伸了伸手想要捂住容珩的眼睛,最终却因死神的步伐太快,而无力的垂下手,整个身体向前栽倒。 而在司朗空身后,长剑脱手的人,是一个身穿绯红战衣,傲然独立。 娘亲,杀了司朗空的人是娘亲。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司朗空死前不希望让他看见的,到底是他自己的凄凉的死状,还是容珩奉若神明的娘亲手染鲜血的残忍。 “容珩,容珩你快醒醒。”苏二丫的声音突然如天边的阵雷,将容珩从梦中惊醒。 容珩浑身淋漓的冷汗,他的手还紧紧的抓住身下的被褥。 他的记忆全部串联了起来。 那时司璟南被任命为前锋将军,在镇南与蛮夷的战役中身陷陷阱,女帝却压制援兵迟迟不出。其实这一切都是女帝的圈套,以母亲的性命要挟司朗空,指使他先是在沐王府布置谋反的龙袍,而后又偷来沐绯英行军布阵的部署图,另南岭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在南岭最后一个城池被攻破那日,也传来司璟南平安还朝的消息,司璟南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南岭剧变。司朗空知道母亲已经平安,就一心求死,当众自首,其实沐绯英早就知道这一切是司朗空所为,却也体谅他的苦衷隐忍不发,但司朗空当众自首,沐绯英不杀他难解众怒。 自己最亲的玩伴司朗空,被自己奉若神明的母亲杀死,容珩的世界也当场崩塌。那是七岁的他,第一次触摸到死亡,而这仅仅是个开端,有越来越多人死在他面前,外城的将士,王府的老仆,母亲,而后就是手捧毒酒的自己。 “做噩梦了吗,我听你一直喊着‘娘亲’,真是把我吓坏了。” 苏二丫支起身子,摸了摸容珩的额头,又帮他梳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我刚才……”容珩有些迟疑,他已经决心当沐珩已死,此生只为容珩这个名字而活着,梦里的情景当然要对苏二丫隐瞒,正费心思想要编一个谎将噩梦圆过去。 “别说别说。”苏二丫用手指堵住了容珩的嘴巴:“在我们家乡,把这东西说出来很不吉利的。” 苏二丫对着枕头吹了三下,又拍了三下,仿佛要将晦气赶走似得。 “在我们家乡要这样,吹三下,拍三下,再将枕头翻个个睡,那么一切都会过去的,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苏二丫用胳膊抬起容珩的脖子,手扶着容珩的脑袋,另一只手飞快的把枕头翻了个身。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打了个哈欠,又缩回被褥里,搂着容珩的腰,轻声唱了几句模糊不清的‘摇篮曲’,哄着容珩入睡。 一切都会过去的,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没错,南岭的噩梦已经过去了。 xxx 第二日,天气忽变,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本来和张车夫同坐在马车外的司璟南因为没有多余的蓑衣,被雨水打湿了半身的衣物,因而坐进了马车里避雨。 马车里放着软榻圆桌等物,两个人还算宽敞,坐三个人就有些捉襟见肘。 为了省空间,苏二丫干脆把容珩抱在怀里,腾出点地方给司璟南。有美人在怀的苏二丫对司璟南的敌意也稍稍减退,看她也再没以前那么不顺眼。 何况今天司璟南的气色不太好,眼下有着很重的淤青。 容珩很安静的侧坐在苏二丫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一本风物志。苏二丫以前教满香写字的时候,容珩就在旁边旁听,后来苏二丫又断断续续的教了他不少,这字儿也认得七七八八,若是遇到不认识的字儿,就问苏二丫,边问边读,可是这一上午,容珩看书的速度很快,但一个字儿也没问。 他到底是看书,还是想用书挡住司璟南偶尔投射过来探究的视线。 苏二丫看看容珩,又看看司璟南。 今天的气氛,真的很诡异。莫非,容珩和这个老女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夫人,您贵庚啊?” “四十有二。” “司夫人,您祖籍何处啊?” “晋城。” “司夫人,我们家容珩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 司璟南一时语塞,一口气没提上来,岔气似得咳嗽了半天。一张老脸又青又白。 容珩用《风物志》当凶器敲了苏二丫的脑门一下,眼睛因为惊讶而猝然瞪大,澄澈清透的就如同琉璃珠子。 “胡说什么呢!我从前……从前并未见过司夫人。” 司璟南低眉凝视了容珩一眼,容珩很快避开,他像是个逃兵一样,想要逃离他的命运,逃离他身为沐府唯一血脉传人的命运。他说了谎,他急于想撇开关系。 “也是,你们俩长得不太像,容珩的眼睛长得狭长又清亮,司夫人却是浓眉大眼的……” “司某人愿意认沐……不,容公子为义子。”司璟南朗声说道。 容珩的动作一顿。 “司某人曾有一子早夭,若是能活到今日恐怕也大不了容公子几岁,昨日见公子甚为面善,就好像我儿在世一般,若是容公子不介意,我愿收容公子为义子,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你,我发誓,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献给你。” 这话说的令苏二丫很有威胁感。 我自己的夫君,凭什么让你来保护啊! 再说,容珩都说过以前并未见过司璟南,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司璟南又怎会如此轻率要认作义子。 “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容珩已经拥有,不劳夫人费心。”容珩冷冷的回绝了司璟南,他搂着苏二丫,仿佛在用亲昵的姿态宣誓,这世上对他而言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虽然容珩主动亲近,苏二丫很高兴,但容珩对司璟南的态度非常的反常,令苏二丫有几分狐疑。 昨天容珩对司璟南还非常温和尊敬,连白鲢鱼都第一个递给司璟南。可今日,态度冷淡,话语淡漠,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 “公子年纪还小,阅历还少,不懂这世界之大,万物广博。公子莫怕,我司璟南虽不才,却也不是十年前的司璟南了,无论公子想要尊荣华贵的地位,还是想要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富,我都能给你。” 司璟南目光灼灼的盯着容珩。 苏二丫眉头一皱,她怎么有种听天书的感觉呢! 司璟南到底是什么人?她提到的十年,是否有特殊的含义? “司夫人,你不是我,你怎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到底是想认一个干儿子,还是想要一个完全听命于你,被你指挥的傀儡?” 司璟南和苏二丫皆是一愣。 尊荣华贵的地位,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富…… 司璟南竟然怀有谋逆之心。 苏二丫的脑海里回荡起司朗月在大牢里说过的话——你得答应我,要是哪天有个疯婆子找上你,让你起兵谋反,你得一口回绝了。 司璟南也姓“司”,莫非她就是司朗月口中的那个疯婆子。 苏二丫拍了拍司璟南的肩膀,同情的说:“药不能停啊,江湖中人都有点怪癖隐疾,你这病不算特别。” ☆、59N “吱嘎”一声马车停靠在驿站边上,张车夫熟练的跳下马车,从驿站里拿了三把油纸伞,掀开帘子。 “苏当家的咱们到宁远城了,这马车就暂时停在驿站里,可以不用收马车和床榻、圆桌的租金,等回程的时候您再来驿站找我就行了。” 这话的意思是—— 不用收马车、床榻、圆桌的租金,但是张车夫的佣金还是要照常给的…… 苏二丫率先跳下马车,撑着伞扶着容珩下车。 司璟南也随后下了车,独自撑着一把伞。 “行,我们在宁远城可能要耽搁一两天,回头再来找你。” 苏二丫一手撑伞,一手搂着容珩的腰,将容珩护在怀里,缀以红梅的油纸伞大半朝着容珩倾斜着,丝丝细雨都近不了他的身,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极尽体贴呵护之情。 司璟南一路上被容珩漠视,被苏二丫像看待病人一样的怜悯表情注视,脸色铁青。 其实只要拿出镇南将军的御赐兵符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权倾天下,改朝换代,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容珩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无论她说什么都矢口否认,而苏二丫再还没彻底弄清楚底细之前,也不事宜让她知道的太多。 “司夫人,驿站里就有去平安镇的车队,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尽早上路?” 苏二丫脸上笑得挺委婉,心里在想,这疯婆娘,你怎么还不快走! 有司璟南在,总感觉哪里不自在似得。 司璟南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会看不出苏二丫的真正态度。 一路上被当做有疯癫之症就够让人憋气的了,这才下车就要赶人,她堂堂镇北将军何时受过这样的轻蔑。 偏不走! 司璟南睨着苏二丫,眼角似笑非笑。 “你们来宁远城什么事儿?我也不能白坐你们一路的马车,我还算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帮上忙你们一二。” 苏二丫嘴角微微抽搐,面无表情的说到:“司夫人,何必如此客气。” 司璟南这话说的敞亮,但实际上不过是想打听他们来宁远城的目的,打听他们的底细。 “怎么?苏姑娘信不过我?” “怎会如此,司夫人多心了。”苏二丫干笑几句:“我们二人是来宁远城找宋瑾言宋大官人商议开店一事的,无需其他人脉打点。” 宋瑾言?宁远城的宋瑾言。 “来找他的……真是麻烦。”司璟南眉头一皱,小声嘀咕了一句。 眼前顿时浮现出宋家男扮女装的大公子那绝美妖冶如三月桃花似得面容,雌雄莫辩说不出的绝色倾国。宋家和司家交情匪浅,宋瑾言接任家主之后,更是和司家暗中来往密切,还常去司璟南府上偷酒喝。若是此时就被宋瑾言戳穿自己镇南将军的身份,以后的大戏唱起来就没趣了。 “司夫人?”苏二丫见司璟南低头不语,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司璟南想了片刻,扔下一句“有缘再见。”居然扭头走了。 这个一向难缠的司璟南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走了,连苏二丫都有些不可思议了。 莫非‘宋瑾言’的名号和钟馗一样好使,可以驱魔避鬼防小人。 xxx 宋府。 漆木彩绘的屏风后面,紫砂狻猊香炉里燃着沉香兰麝,屋里袅袅烟气。 茶杯轻叩,上好汝瓷的碰撞声音,宛如银铃,清脆悦耳。 有一穿着华丽的妇人,与宋家家主宋瑾言同坐在上座上,两人态度似是亲近,但又貌合神离。那妇人头戴八宝珍珠玲珑簪,年过四十却没生一根白发,鬓角上抹了香油绾着朝阳髻,一双眸含精光的杏眼,眼尾带着些沧桑的皱纹,不怒而威。看得出她年轻时也是姿容秀美,容貌出众的。 “姑妈,最近又清减了几分,莫非遇上不如意的事儿了。” “瑾儿你从小就是个可心的,姑妈还不是府里那些糟心事儿,倒是你这个大忙人,专程约姑妈来喝茶……不会是单纯想让姑妈尝尝这雨前龙井吧。” 宋瑾言一笑,那双狭长的丹凤皎然如水,白皙的肌肤精致无暇,下颌线条优美孤傲,宛如天鹅玉颈。 “姑妈明鉴,瑾儿本是想尽尽孝道单单纯纯的让姑妈来府上说说话,喝杯茶,可您家那个苏三小姐最近动作有些大了,瑾言的生意日日亏本,还请姑妈代为管教。” 宁远城的苏家算起来是比宋家资格还老的一门望族,如今辈分最高的苏老太太曾经当过前朝皇商。苏老太太膝下一共三房子孙,此刻与宋瑾言喝茶的苏晴风就是长房嫡出的,但宋晴风这一脉子息单薄,她除了一个弟弟嫁于宋家以外,并无其他姐妹,而宋晴风年至四十,十年前夭折的一女,之后再无所出,长房一脉到她这里居然绝后了。 大房后继无人,苏老太太的注意力就转到了二房三房庶出的孙女,二房的苏尔欣本是一颗好苗子,但长到八岁得了场怪病,突然就没了,也不知道苏家到底造的什么孽,孙子辈的就剩了一个苏尔语,人称苏三小姐。 苏三小姐,其实比苏家早夭的大小姐还要大上两岁,只是因为并非嫡出,所以配不上“大小姐”的称谓,只能按名字被唤作“语小姐”。这几年,仗着苏老太太的宠爱得势了,便不许人叫她“语小姐”,因出自三房,便称自己为苏三小姐。 孙女辈的,只剩了苏三小姐一人,毫无疑问她就是下任家主。 “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最近仗着老祖宗的宠爱,夺了我的权,如今我就是有心想管教她,只怕也不易了。” 苏晴风佯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苏三小姐的确有些能耐,她在苏晴风手里蛰伏三年,一边讨好苏老太太,一边安插自己的亲信在铺子里,养精蓄锐,如今终于按耐不住要开始夺权了。 “她全无章法,将十二褶云袖裙以原价的七成卖出去,抢了我大半的生意。闹得丝绸货源一阵动荡。即使你们苏家家大业大,但以这种不计成本的方式抢占市场,手段也未免太拙劣了。” 十二褶云袖裙是上月宋家绸缎铺子里卖的最好的款式,如今被苏三姑娘这么一闹,这个月宋家的绸缎铺子恐怕要愁云惨淡了。 “她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把她‘苏三小姐’的名号打出去,也在伙计面前立个威,才如此不惜血本。瑾儿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看在我的薄面上才忍了她三日,如今邀我来喝茶,也不过是要个准话,看我保不保她。” 苏晴风嘴角狞笑一下。 “不必顾念姑妈的面子,尽管动手收拾这小丫头,不让她知道点天高地厚,她还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刚刚长了翅膀的麻雀,就以为自己的是头鹰了。” xxx “夫人,以往咱们哪次从宋府出来不是宋瑾言亲自送至门口的,如今竟然连一个陪同的小厮都没有,这不是欺负咱们嘛。” 从宋瑾言的主屋里出来,苏夫人贴身的女婢如云就开始抱怨。 苏夫人才刚刚失了势,不仅自家的奴婢们见风使舵转而开始奉承苏三小姐,就连嫡亲的侄‘女’宋瑾言也对苏夫人没有往日的殷勤了,真让人心寒。 “放肆,宋瑾言也是你叫的。”苏夫人厉声斥责道。 如云吓得一哆嗦,声音小了下来。 “是,奴婢知错了。” 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如云你也跟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长点心眼呢。宋瑾言就要着手对付苏尔语了,他若是和我还像是往常一般亲近,迎来送往的,会叫别人说闲话,说我联络外人,对付自家小辈。” “其实夫人又何必借宋府的势力,苏三小姐本就不是夫人的对手。” 走过那一条游廊,如云撑起油纸伞,帮苏夫人打着。 斜风细雨,使得这宋府□游廊屋宅府院宛如在水墨画中。这粉墙青瓦的世家大族,看上去光鲜亮丽,可谁又知道这宅院内的勾心斗角心酸故事。 “苏三那丫头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她以为随便安插几个亲信,就能动摇我十几年的苦心经营,简直痴人说梦。但是我动手办了她,搞垮了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夫人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那里绾了个花样,将早上梳妆时发现的几缕白发包了进去。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总有一天会老,这生意还得交给年轻人。不像宋家,好歹还有个宋瑾言,虽是男孩,却比女人更有杀伐决断的锐气,我膝下无子,苏三虽然不听话,但毕竟是近亲,苏家家业落在她手里,总比落在旁姓手里的好。” “那方才夫人还叫宋大官人不必留情面的打压苏三小姐。” “这一步省不得。就得叫苏三那丫头吃点苦头,逼她来求我,到那时我再施以援手,给她些指点。才能拔掉她嘴里的狼牙,让她对我既敬畏又感激。” “若是咱们房里也有位小姐,夫人也不必如此辛苦了,唉……” 如云低声嘀咕了一句。自从十年前苏夫人逼走了正室,取了继室沈郎,苏晴风房里就再无动静,这沈郎原是青楼里的红妓,生的妖娆妩媚,但早就吃过绝子绝孙的药了,生不出孩子来,之后又娶个几房侍郎,也不知道是得了报应还是着了邪风,别说女孩,就连男孩也生不出来一个。 如云有时候在想,若是正室还在,说不定苏夫人也不至真的断子绝孙,正室毕竟还是给夫人生过一个女儿的,虽说是个傻子,但说明正室的肚子是争气的,不像后娶的这几房,各个都是空摆设,不会下蛋。 如云正走着,突然被苏夫人伸手一拦。 宋府大门口有一对撑伞而立的夫妻,男子清新俊逸,女子人皓似月。穿着虽简朴,却雅致。冠簪束缨,宽袖翩翩,宛如一对玉人。 他们递上一封拜函,与宋府的下人聊了几句,就走了。 看宋府下人的态度,对他们二人也恭敬有礼,丝毫没有怠慢之意。 “夫人,那位姑娘……”如云呆愣了片刻,这才恍惚中惊醒。那位姑娘虽是侧着身,脸上的轮廓只能看清一半,但那神态那容貌,竟然有三分像苏夫人年轻的时候。 苏晴风本人更是惊愕万分。 如云是叶昭离开苏家以后才跟了她的,自然不知道这女子,除了三分像她以外,更有五分像年轻时的叶昭,她苏晴风十年前赶出家门的正室夫郎叶昭。 叶昭生出来的那个傻子,连京城请来的神医都说这疯癫之症无药可救,乃是娘胎里带的恶疾,可是看那女子双眸灵俏,并不是痴傻之人。世上竟有人能和长得既像叶昭又像她苏晴风,难道这女子真是她当年那个痴傻的女儿。 是或不是,这女人只要肯听命于她苏晴风,长房有了自己的大小姐,苏三那丫头就彻底嚣张不起来了…… “派人去查查那个女人的底细!” ☆、60M 苏二丫和容珩到宋府的时候,被告知宋瑾言正约了苏家一位夫人喝茶。 潜台词就是,宋瑾言此刻忙着会见大人物,没工夫理会他们这些小虾米。不过宋府从上到下,连小厮婢女们都是一副笑面虎,给足了苏二丫的面子,说话体面动听。让他们先递了拜帖,明日再来。 x x x 宁远城素有‘小京城’之说,北面环山,南面邻水,不仅是一块风水宝地,旱涝保收,而且还是南北通商线上的必经之城,商业发展迅速。 就连餐桌上的菜肴也花样百出,让人瞠目结舌。 “姑娘要是第一次来我们宁远城,不如尝尝咱们这儿的特产,全竹宴,荤素搭配还带汤带水,这个时节吃起来,正是爽口呢!” 苏二丫和容珩都有些好奇了,全竹宴怎么能是有荤有素呢? “莫非是甘笋炒肉?” “怎么会是这些俗物,这全竹宴里的荤菜,两样最着名的就是爆炒竹虫和清炖竹鸡,这竹虫是竹子里生出的肉虫子,通体洁白如玉,入口绵软如絮,爆炒之后,外壳金黄,外焦里嫩,那是难得的上品佳肴。再说这竹鸡,是一种比鸡鸭略小,比鸽子略大的鸟类,翅膀能飞,只有在竹林里才能捉得到。用它来炖汤,比鳖甲汤都滋补,那味道不消说,咱们这楼里可都是回头客,您随便问,就没有说不好的。” 野鸟也就罢了,这竹子里长的肉虫子,实在让人生不出半点食欲。 “这东西您在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看您的穿着也不像是南人,要知道北方可很少有地方,像宁远城这么适合竹子的生长的……”小二姐目光真诚的不断在表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思想。 “离得不远,我们从平安镇来的。” 容珩见苏二丫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便打断小二姐滔滔不绝的絮说。 平安镇啊,小二姐背地里撇了撇嘴。 那地方离宁远城不远,但远不如宁远城富庶。前两天还有几个从平安镇来的人,五六个人只点了三个菜,免费吃的米饭倒是吃了两大盆。 “来几个家常菜就好了,醋溜鲤鱼,红烧猪蹄,回锅肉,再要一个香菇青菜。” 苏二丫这会早就将菜谱推给了容珩,自己闲来玩着容珩垂在耳后的一缕碎发。容珩也就信手点了几个菜,这菜名说的顺口,连着报了三个才发觉全是味重的荤菜,是苏二丫喜欢的,只有最后一个是略微思虑过的,点了个好消化的素菜,给苏二丫化化荤腥。 苏二丫噗嗤一笑,又抢过菜谱,说到:“你这是要把我养成一个胖子,把自己饿成一个竹竿啊,怎么全点了我喜欢的,你喜欢的一样也没点。” 容珩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羞赧丹红,在桌子下面推了推她,小声说道:“什么你喜欢的,我喜欢的,不都是菜吗,哪儿分的这么清楚。都点了四样,就咱们两个人吃,还能饿到我不成。” 苏二丫见容珩这心疼银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却不觉得哪里不好,只是心里更怜惜他,正是因为容珩以前苦日子过的多了,现在苏二丫才要更怜惜他,更宠着他。 伸手揽住容珩略显单薄的腰身,含笑在他耳边说到:“你这意思莫非是在说,我喜欢的就是你喜欢的,你心同我心。” 说罢,还大胆的在容珩耳朵上咬了一咬。 容珩又惊又羞,狭长的双眼蓄满了盈盈的秋水,脸颊上桃花飞入,如涂脂粉般嫣红。 苏二丫趁他不注意,又点了几样素菜。 小二姐也是个有眼色的,忙吆喝了一声去上菜了。看来平安镇不光有紧巴巴的穷光蛋,还有大手大脚的暴发户呀!这两个人就点了六样菜,只是没有一样菜有特色,都是最最普通的大鱼大肉。 没有司璟南这样的闲杂人等在旁边碍眼,自家夫君又是一副温柔体贴温顺贤良的样子,苏二丫实在是幸福的不得了。苏二丫又吃了一块细白细白的鲤鱼肉,这鱼肉都被容珩拿了竹签去了鱼刺,入口即化,比蟹肉还细嫩鲜美。 x x x “吴小姐,您来了,今天还是老规矩?” 这会到了饭点,这酒楼又是宁远城数一数二的,自然人来人往客流不息,苏二丫正被自己夫君伺候的妥妥帖帖,心窝子里都淌蜂蜜,哪儿还顾得上旁人。 不过这小二姐的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把这位吴小姐引到了他们这桌。 “这位小姐相公,您看,能不能拼个桌,通融一下。”小二姐舔着脸央求道。苏二丫和容珩都是好相与的人,自然不介意,点点头也就同意了。 那吴小姐一身青布衣,连个花样也没有,看上去很是清贫,头上束着一根薄薄的银簪,发髻梳地一丝不苟。 她略道了一声“多谢”,也就在苏二丫对面坐下了。 苏二丫趁着夹菜的功夫,瞟了这位吴小姐几眼,看上去文质彬彬,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坐到那儿一句话不说,就只等着上菜了。 “您的菜来了,阳春面一碗,请慢用。” 一大碗清汤寡水的细面条就摆在吴小姐面前。热腾腾的白气,熏得吴小姐眼角有些微微发红,她低下头,倒了一点醋,一句话不说的小口吃了起来。 吴小姐的老规矩,居然是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不稀罕,但在宁远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单点一份阳春面就十分稀奇了。这酒楼里的阳春面也要一贯钱一碗,除了葱花白面,连个肉丝都不见。但若是在路边小摊,只用五分之一的价钱,不但味道更好,还能多一枚荷包蛋。听那些小二姐的口气,这吴小姐似乎还经常来酒楼里点这么一碗面。 苏二丫身后不远处就是换茶水壶的地方,酒楼里的小伙计经常趁着倒水换茶的功夫嚼几句闲话。 “又是她啊…” “可不是吗,又来吃面了。你说就她那穷酸样,还非得来咱们这儿吃,也不嫌寒颤。幸亏我激灵,寻这个乡下人叫他们拼了个桌,要不为着一碗阳春面还得多占一张桌子,一会人多了,贵人们瞧着咱们店里没桌子,不是白白损失了好几两银子。” “人家是世代簪缨的官家人,就算落魄了也抹不开面子在路边叉开腿吃饭啊,也不知道这些读书人穷讲究什么……” 原来是个好面子的落魄书生。 “红烧肉来嘞!”小二姐将最后一盘菜摆上桌,这六盘大菜占了好大一片地方,酸的甜的肥的腻的,色香味俱全,看的人食指大动,倒越发显得吴小姐那碗阳春面可怜巴巴。 那落魄书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小口小口的喝汤吞面,面上不露半点颜色,仿佛他吃的已经是山珍海味,不必去羡慕别人的大鱼大肉。 这份心性倒是难得。 看她的吃相就知道,她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世代簪缨可见并非虚传的。这些伙计在茶水间的对话苏二丫都能听到,相比这位吴小姐也能听的清楚,而她的目光坚毅又稳重,并不见丝毫不自然,莫非她是在以这种方式刺激自己磨砺自己。 倘若真是如此,苏二丫倒是有心想要结交一下。 “小儿,再来一壶好酒,来三个酒杯。” 她和容珩只有两人,却要三个酒杯。 吴小姐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狐疑的朝苏二丫看了一眼,表情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竹叶青酒一壶,请慢用。” 小二姐有些摸不准苏二丫的意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请这个穷酸的书生喝酒,故而也不敢随意将酒到给吴小姐,因而只把酒杯酒壶放在桌上就退下了。 容珩一贯是最知道苏二丫的心思的,不必言说,已经起身将酒杯摆在了吴小姐面前,先给她倒了一杯,再给苏二丫满上,自己那杯只不过是做个样子,满上了一半。 “我见姐姐气度不凡,有心结交,不知姐姐可否上个脸,喝杯酒与我说说话。” 吴宁鸾一愣,见苏二丫面上挂着笑,一副盛意拳拳的样子也不好拂了她的面,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楼里的店小二,早就看不惯她只要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就独占一张桌子,因而即使有空桌,也要引得她和别人拼桌。那些被迫和她拼桌的人,要么是暗笑她穷酸,要么是低头吃完赶快就走了,和她搭话,请她喝酒的,苏二丫倒是头一个。 两人三杯两盏下肚,吴宁鸾见苏二丫也是个爽快人对自己更有几分赞赏之意,也没那么多顾虑,和她攀谈起来。 这吴宁鸾的确是出自书香门第,祖上几代都出过状元郎,最高的乃是她曾祖母那一辈儿还出了个二品大员。但是这好运气,到她这一辈儿就算是用光了,她寒窗苦读十余载,自诩满腹经纶,但逢考必失,竟然到如今二十几岁还是个秀才,比秦羽还要差一截。 吴宁鸾若是比八股文章的确输人一头,但若谈起时事策论,却的确有些门道,见解非常独到。这样的人,又恰逢朝政动荡,三子夺嫡,只要能拜入随便哪个皇子门下,当个幕僚之类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二丫本就动了结交的心思,如今见吴宁鸾当真是块璞玉,更是了心。 真正的大商人就应该像吕不韦那样以独特的眼光投资于人,待价而沽,奇货可居。 她苏二丫虽然没能力投资一个帝王将相,但是相信以吴宁鸾对政局的敏感和她坚韧的意志,说不定真会在这乱世有些作为。 “姐姐再吃一块红烧肉,这东西虽然油腻,但是配上这清香的竹酒也算结了油腻得了鲜香。”苏二丫殷勤的给吴宁鸾又夹了一块肉。 反正要了六盘菜,她和容珩肯定是吃不完的。 “听姐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瞒吴姐姐,我们家是个商户,只会打打算盘,也没什么学识。但就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就好比一个大户人家,三个女儿在争家产。老大仗着年龄大,根基稳。老二是嫡出,却没有真才实学。老三得人心,最讨长辈喜欢。下面一溜的小厮丫头婆婆都在帮衬着,互相帮着各自的主子打架,如今做主的主母还没断气,这三姊妹面上还算和睦,但若是那一天主母去了,这三姊妹非得把这个家闹得鸡飞狗跳不行……可话又说回来,若是不这么闹上一闹,这三姊妹也就分不清自己身边的小厮丫头婆婆哪个是真正忠心的,能出主意的。若是这些下人都不靠谱,她们就会寻思着再找一批下人。” 说到“寻思着再找一批”的时候,苏二丫专门留心看了看吴子鸾,果然见她虽然面上未动,但眼底已有喜色。 而后,苏二丫又充了一回神婆,拿着吴子鸾的手帮她看相,借着酒劲儿将她的手相夸得天花乱坠。这个年代的人,没有人不吃这一套的。吴子鸾是个沉稳的人,竟然也被苏二丫说动,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今日与姐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姐姐是个满腹经纶的学问人,却也不嫌弃我这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倒叫妹妹好生感动,往后若有难处,姐姐不妨去平安镇找我。” 苏二丫喝了酒,说话像是大了舌头,人也几乎半卧在桌子上,在身上摸了好半天,才找出一方玉佩递给吴子鸾,权当是信物了。 “我在平安镇开了间点心铺子,倒还好找,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开到宁远城了,那便可与姐姐更亲近些。” 吴子鸾也是三杯酒下肚,晕晕沉沉醉的如同烂泥一滩,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她与苏二丫虽是初识,几番交谈下来,却已经将苏二丫引为知己。 落魄时还肯与她这般掏心掏肺的结交,怎能让人不感动。 “好妹妹,我已下决心要去京城闯一闯。就像你说的,这三姊妹如今闹得越厉害,就越是求才若渴,我若是不能把握时机,就真要吃一辈子的阳春面了。” “姐姐,你要去京城,那我们还不知道他日何时才能再见。”说着不仅连玉佩解下给了吴子鸾,就连身上唯一值钱的金镶玉吊坠都解下来给了吴子鸾。苏家毕竟只是刚刚有了些气色的小户商人,身上也不会有动辄上千两的首饰,只有这枚吊坠是值个七八十两银子的,平时贴身戴着,被衣服遮了去,也不会露富。 嘴上说是要留个念想,但若只是‘念想’一枚玉佩就已经足够了,这金镶玉的吊坠分明就是赠与吴子鸾的盘缠前,怕她读书人面子薄,不肯收下,才说的好听了些。 两人又是寒暄了许久,苏二丫这才告醉由容珩半拖半抱的结账出了门。 x x x 苏二丫的头靠在容珩的肩膀上,一只手搂着容珩的腰,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容珩身上。大白天喝的这么烂醉如泥,还真是不好看,幸亏有自家夫君体贴搀扶。 容珩本来想找个客栈,让苏二丫歇上一会,他也给她好熬一晚醒酒汤。 谁只没走起步,苏二丫就站直了腰,虽然还赖皮似得黏在他身上,搂着他腰的手十分不老实,但身子却不怎么压他,全凭着自己的脚在走路,刚才分明是装醉。 “刚刚那顿饭,我和吴子鸾聊得多了,倒是把你给忽略了。你一个人没意思,这饭也没吃好吧……” 容珩脸上一红。苏二丫这口气,说的好像是缺了她,他连饭都吃不出滋味似得。 若是反驳,也顶多嗔怒一句“没正经”之类的话,倒显得像是在撒娇。容珩干脆瞪了她一眼,便不理她了,留她一个人自顾自的乐的不行。 苏二丫见最喜欢容珩这副模样,含羞带怒的,想说话可偏又说不出。世上恐怕再找不到比容珩更妙的人了。 x x x 苏二丫和容珩走了没几步,刚才那酒楼里的店小二就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口中喊着:“苏娘子留步……” ……我们不是付过饭钱了吗? 这店小二还真不是为了饭钱追出来的,那是帮宋瑾言传话的。 话说,宋瑾言刚送走了姑妈苏夫人,就传来消息说苏二丫来了,为着甜不语要在宁远城开分店的事儿要与他见面谈一谈。 甜不语的分店,宋瑾言可是期待已久。 虽然拜帖上写的是明日,但他哪儿还等得了明日,派人约苏二丫晚饭就来宋府一聚。 宋瑾言在宁远城也算得上一方人物,虽然苏二丫拜帖没留住宿在哪家客栈,但只要宋瑾言一声令下,哪儿还有找不到人。更何况,方才那酒楼就是宋瑾言的名下的产业。 “居然是他的店……也对啊,刚刚喝的酒就是咱们家的竹叶清酒,这酒是独家特供,只有宋家产业的酒楼才有的喝,我怎么忘了。那应该让他给我打折的呀,六个菜一壶酒就要了我十八两银子,随便打个几折就能省下来好几两呢……唉!” 点菜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疼银子呢!容珩有些好笑的瞧了苏二丫一眼。 ☆、61QQ 一个小厮刚刚出了门。紧接着,另一个小厮就哈着腰推门进去。就跟前哨兵报军情似得,半点不敢耽搁。 “夫人,宋大官人派了好多人在找那位苏小姐,刚在酒楼前面派人传了话,说是邀她晚饭时一聚。” 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挺被宋瑾言看中的。刚递了拜帖,宋瑾言那边就眼巴巴的派人来寻。 “知道了,下去吧。” 苏夫人躺在贵妃榻上喝着茶,挥了挥手。 旁边的婢女如雾取出一片银叶子递了过去。小声的嘱咐了一句:“跟紧了,若有什么情况再来报,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如雾又端着茶壶给苏夫人添了添茶。 “不是叫如云去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了吗,怎么这会还是没动静。” “夫人这是心急了呀!这才过去了一个时辰,何况这又是个外乡人,哪能那么快打听出来。”如雾笑吟吟的说,她平日和如云素来交好,这是不着痕迹的在帮衬着如云,免得夫人等的着急了,责罚如云。 “夫人,我有点闹不明白了。这乡下女看着挺傻的,先是两个人点了六样不出挑的菜,可见他们花钱大手大脚,还分不清重点。而后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落魄书生慷慨解囊,又是赠玉佩又是赠吊坠的,这也太好骗了。但是宋大官人对她似乎很赏识很重视,宋大官人瞧人,那可是一瞧一个准,这乡下女应该也没那么草包。” 苏夫人只是喝茶,并没有评价。 “夫人,您的意思呢,您是希望她是个傻子还是希望她是个能耐人呢!” 苏夫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要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女人,倘若她不是我女儿,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我倒希望她是个傻子,做个被我操纵的木偶,若是她真是我女儿……我……” 我当如何呢…… 苏夫人心中顿时百味杂生,有些不知所措。沉迷于青楼,抛弃了原配夫郎。只因痴傻之症就嫌弃自己的亲生女儿,把他们赶出门外近十年。她亏欠女儿的,亏欠叶郎的,就是把整个苏家拱手相送恐怕也还不清了。 可是真要把苏家拱手相送,她又舍不得。 “夫人,夫人,如云回来了。”如雾的声音打断了苏晴风的沉思。 果然紧接着就听到了如云的脚步声。 苏夫人不经意的扯了扯衣摆,仿佛整理好衣摆就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一样。 “夫人,我从宋家打听来了一些消息。听说这位小姐原是福禄村的一户人家,后来因为酿酒发了家,搬到了平安镇。她……她名叫苏二丫。” “尔雅?真是尔雅?”苏夫人惊的居然一拍扶手,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彷如含着一团火。 如云好像早就知道苏夫人会如此惊讶,忙上前几步,端了桌案上的茶水递了过去。躬着身子,劝慰道:“夫人先别急,听小的把话说完的。这位姑娘,虽然和咱们大小姐的闺名同音,却是不同字的,略知一二的‘二’,丫鬟的‘丫’。” “原来如此。”苏夫人似乎也发觉自己的失态,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声音已经平稳很多:“查没查过她的父母何在,是否患过什么重症疾病?” 苏夫人垂着眼问道,面上静如古井,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小人买通了宋大官人的一个二等小厮,才打探出来。宋大官人之前也查过这位苏娘子的底,听说她父亲早亡,只有一位夫郎,甚为亲密。至于疾患,似乎是曾听人说过患过痴傻之症,但宋家没有查的太仔细,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能作数……夫人,你说她会不会真是咱们家大小姐啊!” “没有会不会,她肯定是我的尔尔。” 苏夫人声音略有颤抖,跌坐在软榻上,额角的碎发掉落下来,她伸手一扶,刚好遮住自己湿润的眼角。 “夫人!!!” 如云和如雾大惊,她们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就算是生意上面临泰山压顶的困难,夫人也都是面不改色的沉稳冷静,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 尔尔,是苏尔雅的乳名。 苏尔雅三岁之前,苏夫人并未发现她的异状,只当是女儿内向,又开蒙晚,加之那时她与叶郎十分恩爱,对尔尔也爱屋及乌。每日逗弄自己的女儿,就是一直“尔尔乖……乖尔尔……”这么叫着。 十年未叫这个名字,如今脱口而出,心里竟然一阵悸动,涌出一些血浓于水的陌生感慨。 “我们马上就安排马车,去接大小姐认祖归宗。”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苏夫人冷冷一声:“谁说我此刻就要认她了?” “夫人的意思是?” “先缓一缓,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苏夫人揉着额角,微微闭上了眼,眉头紧锁着,仿佛遇上了极为麻烦的事儿。 x x x “容珩,我买了赤豆南瓜酥。” 苏二丫踩在被雨水洗过的的青石板上,雨后空气清新如洗。宁远城虽是北方城镇,如今却因这细雨流水平添了几分柔软妩媚。 容珩手握油纸伞立在繁华的街道之中,仿佛遗世独立的一株白玉兰。 他侧目,水光潋滟晴的凤眸却只看向苏二丫,并未对那赤豆南瓜酥有过多的关注。 远山似的眉峰微皱,嘴上不满的抱怨说道:“我说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来是拐到小巷子里,偷偷买了这些点心。” 这里是一条老街,巷子多的像是迷宫似得,容珩还真怕苏二丫一不小心就走丢了,不由分说的牢牢牵住她的手。容珩很少有这样强势的态度,看来今日真是让他等急了。 “你该不会是想专门罚我不许吃东西,才抓着我的手吧。” 苏二丫扮了个耷拉着眼皮瘪着嘴的苦瓜脸,把右手的点心往容珩面前晃了晃。 “唉!我可是眼巴巴的去买了点心,如今却有手拿,没手吃。” 一只手拿着点心,一只手被容珩牵着,她还真没有点三只手用来吃点心。 “没手吃更好,那便……都是我的。” 容珩眉毛一挑,一贯温顺如水的面容却多了几分少年郎的肆意轻狂,那一双眼睛显得灵动生机。他伸手从苏二丫手里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咕嘟着腮帮子,忍着笑吞咽。 “行行,谁叫我乱跑害你担心,你就罚我,罚我眼睁睁的看你吃点心,自己不许吃……都是你的慢点吃……好吃吗?” 其实这点心本就是苏二丫专门买给容珩的,容珩中午光顾着帮苏二丫和吴子鸾斟酒,自己反倒没吃好,下午要在宁远城的各处逛逛,为‘甜不语’的新店选址做做前期侦查的工作,这走街串巷的能不累吗?晚饭又要去宋家吃,宋家规矩大,还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饱呢,总得在饭前找点东西先给容珩垫垫肚子。 x x x 穿过古街小巷,街道渐渐宽阔起来。可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在路上,几乎比平安镇的主街道还要宽出一倍。 容珩吃了三枚赤豆南瓜饼,又被苏二丫骗着吃了点汤圆,枣糕之类的小食。 还美名其曰,这是在了解敌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宁远城里新奇的东西多,看得人眼花缭乱。苏二丫本来是在看铺子的,但看着看着,就拐到了绸缎庄里。 “容珩你看这料子好不好,我摸着挺软的,花样也独特。秦羽家的那个小竹马不是前几天让曲砚给咱们递了结婚的请柬嘛,总得买点贺礼回去。” 容珩点点头:“样子不错,颜色也喜庆。要不多买一匹,曲宁马上就要生了,也是个喜事儿,得送点东西去。” “还是你想的周全。”苏二丫笑着点头。 店小二问道:“两位眼光真好,这是咱们铺子刚从南面进的货,花纹是西域传来的,新鲜的很,最近很得公子相公们的喜欢呢。看两位的样子是外地人,来宁远城一趟,就全给别人买礼物了,也不给自己买点什么呀!” “你这伙计长了一张巧嘴,那你看看我家相公穿什么料子最匹配。” “这位相公生的好相貌,自然是什么花样穿在身上的好看的像是天仙似得,不过我看公子的衣着太过素雅,不妨试试这些花样,颜色艳丽,穿在身上别有一番风味。”店伙计拿出了几匹花样繁复的缎子,不是大红就是大紫,容珩很少碰这种鲜明的颜色。 容珩皱了皱眉,小声的拽了拽苏二丫的衣袖:“我的衣服够穿了,光买洛承欢和曲宁的就行了。” 小伙计以为容珩这是心疼钱了,忙说:“小相公别忙着推辞呀,这款百福银线紫花的料子好不好,这紫色既大气又艳丽,穿在身上是再好不过的了。我们这儿有位客人订了成衣,我看身量和您差不多,不如您先穿上看看,要是好看了咱们再买,绝对不叫您花一丝一毫的冤枉钱!” 苏二丫一听,自然说好,催着小伙计去拿衣服。 见容珩有些拘谨,似乎并不习惯太过明艳的颜色,苏二丫忙温柔的哄着他:“又不是非要买,就是试试而已,我还没见你穿过这样的颜色呢!你要是觉得别扭,就只穿给我看,好不好。” 容珩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泛红。 那衣服拿来了,极为贴身的款式,一身明艳的紫色加上金色的流苏在腰间,领子开的有点大,三个扣子都系上了,却还是露出一小片玲珑的锁骨,白玉似得脖颈宛如白鹤般优雅。这衣服穿在容珩身上略显宽大,店小二为了凸显容珩的身形,专门在后面拿了几个夹子把衣料卡紧,露出容珩纤细的腰肢,线条优美如柳。 容珩此刻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似得,明艳动人。 “有炭笔吗?”苏二丫问绸缎庄里的小伙计。 “有有!”那小伙计也是个男子,身上装这些画黛眉的炭笔。见苏二丫要,就忙递了过去。 苏二丫捻起容珩的下巴,容珩微微一愣,一双水润的眼眸因为惊讶而瞪大,更显楚楚动人。 “闭眼!” 容珩听话的合上他如同蝶翼般的纤长睫羽。 苏二丫拿着炭笔在容珩的眼睫之上画了几笔,勾勒出一个类似烟熏妆的邪魅上挑的眼线。 这眼线,配合这身明艳的紫装,衬托着容珩更加娇艳美丽,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比名妓紫玉更勾魂摄魄,比妖冶的宋狐狸更明媚动人。 容珩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苏二丫,好像是在等苏二丫的评价。 他也不知道自己穿这衣服好看不好看。如果不好看,如果衬得他丑陋无盐,会不会令苏二丫生厌呢。 “还是脱下来把!”苏二丫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难看吗?容珩的表情一变,眼角有些微微发红,连头都低垂下来,十分不安的扯了扯衣摆。嘟囔了一句:“嗯,我也觉得……大概不太好看。” “哪里是不好看,分明就是不好看了,我怕别人看去了,会把我的亲亲容珩抢走!”苏二丫大笑一声,揉了揉容珩的碎发,一把将容珩抱起来转了圈。 苏二丫正抱着容珩闹个不停。绸缎庄里又来了一个客人,目光如一条冰冷的蛇一般盯着容珩,和容珩身上那件衣服。 那是个三十好几的富态相公。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他四肢修长,偏腹部略显发福,看得出以前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如今的体型已经不再优美,像一只大腹便便的鸭子,偏他个性也不好,一进门就大喊大闹。 “小孟,小孟你给我滚去哪儿了!这衣服怎么穿在这些人的身上,这不是我定的衣服吗?” 刚刚招呼苏二丫和容珩的那个小伙计立刻赔着笑,点头哈腰的跑过去跟那位发福的相公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赶快让他们换下来!” 那位发福的相公冷冷的看了容珩一眼。 容珩生的容貌俊朗,身姿秀丽,穿上着明艳的紫衣更显得他如同一朵花似得娇艳。苏二丫画的烟熏妆更有画龙点睛的效果,更添了几分媚态。配上容珩略显清冷的气质,竟然形成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美丽。 这衣服由他穿过,再穿到旁人身上都黯然失色了。 更何况这位相公还“年老色衰”,身材发福…… “不必了,给我撕碎了扔到外面去吧!别人穿过的衣服我墨怜才不会再穿!小孟,把你们掌柜叫出来,我不是交代过了吗,我看中的款式宁远城里只能有我这一件,你们怎么还介绍旁人来买同样的款式!” “怜相公,您也别难为我一个伙计。这您不是都知道吗?苏夫人如今不当家了,是三姑娘当家呢,这绸缎铺子的掌柜都换了新人了,专门吩咐过,以前那些不合理的规矩都得改,您要是想要宁远城里独您一份,那得交十倍的价钱。” “翻了天了!我自己家里的店,凭什么管我要十倍的价钱啊!”那位怜相公扯着嗓子喊道,这一嗓子喊的他就更像是一只鸭子了。 “要不?您自己去跟苏三姑娘说去。我这一个小伙计,都得看上面的脸色行事啊!您也体谅体谅我不是?” “居然敢那苏三来压我,她她一个丫头片子……我会怕她!!!”怜相公气的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手指着店伙计小孟,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一个窟窿来。 不过小孟显然对付怜相公很有一套,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气得跳脚。 “我要告诉夫人去,你们你们……你们就等着被辞退吧!”怜相公一脸凶相的撂下狠话。 等怜相公走后,小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继室,架子端起来比正室大房还足,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苏夫人才不会听你的!” 苏二丫心想,原来是继室,怪不得这衣服的领子开的这么大,恨不得把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出来…… “这位相公看着满意吗?要是喜欢就订一件把,一天就能取。不过这件还是得先脱下来,我还得给撕烂了,送到苏府去!” “苏府?”苏二丫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府您都不知道啊,咱们宁远城最大的两个商行,一个是宋氏,一个是苏氏。刚刚那位怜相公,就是我们东家苏氏大夫人房里的一位妾郎,他仗着大夫人的宠爱横行霸道惯了,各位爷别见怪!” 这个苏家,真的让苏二丫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容珩狐疑的问了苏二丫一句:“刚刚提到的那个苏三姑娘,不会就是把宁掌柜保了的那位苏三姑娘吧……” 苏二丫猛然惊醒!怪不得这么熟悉。 年前那桩案子,郑歆和薛二娘都被迫入狱,只有宁红玉藏得严,没被牵连,可惜薛二娘不满她一人脱身事外,设计陷害宁红玉买凶杀人害死了满香,害惨了满水。 这宁红玉本来死罪难逃,却因为一位神通广大的苏三姑娘买通了上面的官员,将罪责又推给了薛二娘,宁红玉捡回来一条命。 宁红玉未死,而且很有可能就在宁远城。 苏二丫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上悬着一把冰冷的剑,剑刃泛着粼粼的冷光,不知何时就会掉落。 ☆、62 苏家的小厮黄桃正跟在苏二丫和容珩的身后,也不知道自家夫人到底发的什么疯,竟然派了三四波的小厮轮班倒着去跟踪监视这个乡下来的女人,不仅连他们去过什么地方,就连和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一禀报。 这乡下女一下午就没消停过,在宁远城里绕来绕去的,害的他们这些人也一路的跑走。 眼瞧着这乡下女又往别处去了,黄桃也来不及嘀咕,赶忙追了过去,生怕自己跟丢了,受苏夫人的责罚。可脚下刚一动了一步,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刀就已经横在了自己面前。 “鬼鬼祟祟躲在这里,你到底是干嘛的!” 拿刀的这人当然就是司璟南,她虽然不便死赖在苏二丫和容珩身边,但背地里一直暗暗关注着苏二丫,要看看她的人品如何,待人处物如何。同是暗中行动的,自然很快就发现了苏夫人派了的那一波又一波的小厮。 但让她纳闷的是,苏二丫和容珩对宁远城并不熟悉,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为何有人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侠饶命,我们不过是混口饭吃……” 苏家的小厮黄桃苦着一张脸,垂着眼目光死死的盯着离自己皮肉只有毫厘之差的短刀,冷汗直流。 司璟南故意站在黄桃的身后,又是用一把普通的短刀来挟持,不过是看在这些人并不会武功,而且也只是偷看没有真的迫害苏二丫和容珩,想给他留个性命……见过她真面目的人,自然不能留着。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需说‘是’或‘不是’,倘若有半句虚言,老娘就用你的脑袋下酒。” “是是是!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哎呦!”本来狗腿惯了,这说话就有些啰嗦,没想到反而招了人烦,勒在脖子上的短刀又紧了几分,顿时一种冰冷的感觉吓得她浑身哆嗦。 “只许说‘是’或‘不是’,谁许你如此啰嗦。”司璟南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是。”黄桃哆嗦着应了一句。 “有人命你们监视那个青螺纹儒生衫的男子吗。” 司璟南心里当然更关心容珩,怕是有人盯上了容珩。声音不由得有一种逼人的敌意。 “不是。” “那就是有人命你们监视那个黄衫女子。” “是。” 这个回答倒还挺爽快的! 司璟南心里不由得又将苏二丫踩低了几分,贯会惹麻烦的臭丫头! “你们家主人是从政的?” “不是。” “你们家主人是从商的?” “是。” 那应该就是苏二丫的竞争对手,商人就是如此,不仅低贱,而且花花肠子还多。 既然是他们生意上的纠纷,她司璟南就不必出手。 黄桃见身后那人久久不语,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一个说不好触怒了她,自己这小命就保不住了。想告饶却又怕那人嫌她啰嗦,反而不喜,只能生生苦熬着,这人不问话,她就连抽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那短刀一动,黄桃吓的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大侠别杀我,大侠别杀我……”连着说了好几遍,这才缓过劲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端端的长在自己的身上,而身后的那位,已经不辨踪影了。 x x x 再说苏夫人这里。 苏夫人已经认定苏二丫是自己的女儿,但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要相认,怎么认。 难道就直接冲上去说:十年前我看你爹不顺眼,连带着嫌弃你是个小傻子,所以抛弃了你们爷俩,现在苏家出了个硬茬,我苏晴风没有别的子嗣了,所以这会子想起你来了。我苏家富甲天下,肯让你认祖归宗是你的福气…… 就算是自己女儿真是个傻子,恐怕也决计不会回来吧。 她还是要想个办法,假装偶然的巧遇一下女儿。 如云打探来的消息说,苏二丫的爹爹早亡。因此,苏夫人推算,苏二丫的痴傻之症也是这几年才刚刚痊愈的,叶郎去了,女儿又是养在乡下,乡下人又有几个是会识文断字的,不过是口头称为罢了,于是就把“苏尔雅”当成了“苏二丫”。 叶郎既然没来得及交代女儿真正的姓名,自然也来不及告诉她以前在苏家发生过的事儿。 倒是可以编一些身不由己,感人肺腑的故事,来哄骗哄骗女儿。只要女儿肯认祖归宗,感情可以再慢慢培养,女儿想要绫罗绸缎,就予她绫罗绸缎,女儿想要美貌侍郎,就予她美貌侍郎,只要自己这个作母亲的,对她百依百顺,总有一日,女儿会真心认她。 想到这里,苏夫人又平静了几分。 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巧遇一下女儿,并且让女儿见识到苏家的财力。 “你说,大小姐在平安镇开了一间点心铺,叫什么来着?” 瞧!苏夫人这会心意定了,连对苏二丫的称呼都变成了大小姐。如云如雾瞬间明白了苏夫人的意思。这位苏二丫,在苏夫人心里,已经当自己女儿来看待了。 “甜不语。”如云回答道。 “对,甜不语……怎么起了这么个绕口的名字。听说生意还不错?” “是,听说生意兴隆在平安镇一家独大,把咱们家的苏点记都压了下来。” 苏点记虽是苏家产业,但一向利润极低,苏夫人从前掌家的时候也没有十分注意,想必如今苏三姑娘也没有注意到这里。 “倒是有点本事。”苏夫人沉下声,不冷不淡的赞赏了一句,顿了顿又说:“那么,她此次来宁远城,应该就是想在宁远城也开一间分店。” “点心店的利润极低?她才在平安镇做大不到半年,怎么会有如此积蓄另开分店?”如雾惊讶的说。 “或许她有宋瑾言的注资,或许她的点心店另辟蹊径利润比别人高,又或者两者都有。她今天下午虽然看似没头苍蝇一样在宁远城里乱转,但仔细想想,她在哪里转的最多?” “丰田巷口,长街北角,和城南巷口……“ “丰田巷是宁远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但都比较贫贱的人,打铁砍柴的都有,那里有间一室的小铺子正在招租。” “长街北口刚好与之相反,都是大户人家如苏家、宋家、巡抚陆家之流,附近也有一间铺子正在招租,这铺子还是咱们苏家的。” “另外城南巷口,是宁远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的租金比前两处都要贵,有一间香料铺最近生意惨淡也在招租。” 苏夫人点点头。根据一路上尾随苏二丫的小厮偷偷来报,苏二丫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询问价格,但对这三处的铺子观察的尤为仔细,连附近的住户,和过往人流都留意了一下。 估计今夜与宋瑾言商议过后,明日就会具体的去询问店铺的价格。 倘若苏二丫看中的那间店铺,正好是她苏家的,岂不是既有了巧遇的机会,又有了展示苏家财力雄厚的时机。那时,只要勾一勾手指,害怕她不上钩? “大小姐要开的是点心店,我看她属意丰田巷口的可能非常大,那里住户繁多,人来人往的,做些吃食肯定生意好。虽然只有一室,位置小了点,但是租金也便宜了很多,算下来还是合算的。”如云跟了苏夫人好几年,是苏夫人的左膀右臂,这生意上的事儿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他曾经看过苏点斋的账目,自以为是的分析起来。 “哼!你以为她的‘甜不语’和一般的点心铺一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苏点斋那么点利润,连我都不想管,你以为宋瑾言会有什么兴趣去投资。这‘甜不语’的利润肯定比咱们的苏点斋高的多,点心的价钱想要卖的高,那就只有做的精致点,卖给有钱人。丰田巷人头数虽多,但都是些食不果腹的穷人,哪有闲钱去买高价的点心。” 苏夫人这一番话,让如云醍醐灌顶,顿时感叹自己眼界果然比之夫人还是太浅薄,思虑还是太草率。 “这长街北口的店,是咱们苏家的产业,夫人是不是想趁着明日大小姐询问价钱的时候见上一见?”如云猜测着苏夫人的心思,小心的问道。 “算你还有几分机灵。”苏夫人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那小的这就去安排……” 苏二丫想了想,又喊住她:“如云,你顺便把另外三间铺子都买下来,以防万一。” 照着自己的分析,长街北口的铺子自然是苏二丫最好的选择。但苏二丫未必有自己这般见识和考虑,若是她只图便宜买了丰田巷子的铺子,或者以为贵的才是最好的买了莅临闹市的城南巷口,岂不是功亏一篑? 全买下来?这两间铺子少说也得值个五百两啊! 夫人这次如此认真!更说明她对大小姐很看重。可这大小姐究竟能不能顺利的认祖归宗,又能不能斗得过早有根基的苏三小姐呢?如今还是未知之数。 “是,如云一定办妥。” x x x 宋府。 宋家是宁远城的大户,五进的院子占地足有十余亩,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处处皆是精致的。苏二丫由人领着从侧门进去,走过那九曲十八绕的回廊,一路绿波池水假山如画,一路红灯潋滟灯盏摇曳。不由得感叹宋府的确是世代经商家产殷实的大户啊。 但过了后花园,进了宋瑾言独门独户的小院里,下人们就清减了不少,和宋府前厅繁华热闹奴仆成群的景象,对比鲜明。 宋瑾言在院中摆了一席酒,四盘小菜。 他一身红绸云纹刻丝的锦袍,长发青丝用赤金镶鸡血石的簪子随意的绾了起来也,并不拘于是男是女的发髻,更显得他一派风流,既有女子的英气锐利,又有男子的妩媚风流。 桌上的菜都没动,只是手中随意的拿着一杯白玉酒樽对月轻酌。 “来了。”宋瑾言看着苏二丫进门,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皎皎月光之下映衬的他那张精致无暇的脸更加雪白莹润:“来的晚了,先罚你三杯。” 苏二丫身后还跟着容珩。 宋瑾言见了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从容的喊了一句:“宋景,伺候另一位去隔壁‘定风园’另摆一席。” 宋瑾言这里只摆了四样菜,很明显是只备了两人的份,并未料到容珩会同来。 容珩素来是个玲珑剔透七孔心窍的,一见这架势就明白了。苏二丫早和他说过宋大官人是个男子。这孤男寡女的月下相邀,又退却下人,只留了宋景一个贴身小厮伺候,立时脸色就难看起来。但宋大官人毕竟是装成女子的,若是立时吃味,岂不是揭穿了宋大官人,叫他脸上难看。 苏二丫见容珩微变,为着安抚他,就故意在宋瑾言面前对容珩又搂又抱,亲亲我我的说道:“都怪我了,舍不得我家夫郎,就带着他一起来了,多吃了你一桌酒席,倒让我赚到了!” 宋瑾言看着苏二丫这般抱着容珩胡闹讨好,脸色不变,倒显出一派坦然之色。 看来这位宋大官人并非自己想的那般,倒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面色稍缓。 “你们好好聊吧。”容珩将黏在身上的苏二丫拉开,对宋瑾言略微施礼,跟着宋景出了院子。 苏二丫喝过了三杯罚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立刻加了一大筷子酱牛肉送入嘴里,不顾形象的吞咽。 “这牛肉是用二十六中香料腌制的,叫你这般模样吃下去,当真是牛嚼牡丹。”宋瑾言嗤笑一声,但心情却是不错。 苏二丫忙里偷闲也给宋瑾言夹了一筷子。 “你这半天也不带吃菜的,不会是把宋景派给我家夫郎,没人帮你布菜,你就不会吃饭了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夹一筷子。” 酒过三巡,饭也吃了大半。苏二丫才拿着牙签剔牙,跟宋瑾言讨论起‘甜不语’分店的事儿。 “我下午大致打听了打听,这三个铺子觉得不错,一个临着人多的地方,一个临着富贵世家的,还有一个临着闹市。价钱还都没问,你觉得怎么样?” 苏二丫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宋瑾言的表情,看上去倒像是想让他给拿个主意。 “装的挺像的……”宋瑾言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醉意衬得他越发姿容貌美。 他用酒樽在桌子上磕了两下,笑怒道:“你分明就是自己已经有了主意,还故意来套我的话,就按你的意思来。我若是信不过你的能力,也不会注资你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 这话的潜台词是,我注资的不是你这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而是你这个人。 “那就城南巷口吧,临着闹市,位置也大,折腾的开。这次我还想做点特别的,点心甜酒早晚都能吃,但是一到晚上生意就不好了,我想在晚上做点烧烤的东西。来宁远城的时候,车夫引着我们捉了几条白鲢鱼,用一种白花做的作料腌制了一下,别具一番风味,想来当夜宵也是不错的。” “你总有新鲜的点子。三个月就开了分店,这速度下去,要不了几年功夫你的点心店只怕都要开的比我的钱庄还多了。” “少往我头上扣帽子,平白给我添了泰山一样重的压力。”苏二丫摆摆手,一副怨怼不满的样子。 宋瑾言笑而不语。 他当时为了竹叶青酒对她另眼相看,还真没看错人。她虽然比旁人少了几分野心,但脑子确实个聪明的,捞金的鬼主意不少。 这野心是可以培养的,但聪慧狡黠的特质却是天生。那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已经改变了苏二丫,让她变得更坚强,更果敢,更具野心。但这野心还不够…… 慢慢来,时间可以改变她。 “我最近有一桩麻烦事儿,想让你给出个主意。”宋瑾言是家中独子,虽然手下有一大票的掌柜,但都是母亲留下来的老人,真正能与他交心的人不多。他与苏二丫虽认识不久,却颇为投缘,已然将她看作心腹之人。 “出主意不难,亲兄弟明算账,一字儿一金。”苏二丫趁机敲竹杠。 “那也得有用才行,要是你说一堆废话,别说金子,我连酒都不给你喝一口。”宋瑾言佯装凶狠,眼里却是带了笑意的:“宁远城有一家绸缎庄,十二褶的缎子裙只买到七成的价钱,让我没生意做。我想整治整治她,最好短期就能有效的。” 这在现代应该就是倾销吧。以低于成本的价钱出售,将整个市场的秩序都打乱了。 “哦,这要看你是想怎么整治,想弄的她倒闭,还是给一个下马威而已。” “怎么说?” “要是想让她倒闭,就得从源头做起,最好能垄断。绸缎是从南方进的货,南方养蚕抽丝的散户很多,想彻底垄断是有难度的,但是来往的商队是有限的,你只需垄断了商队即可。虽然有点麻烦,但你宋家财大气粗,也并非做不到。” “财大气粗?如果对方也是个财大气粗的呢?” 苏二丫想起白天在绸缎庄碰见的那个傲慢无礼的怜相公,和那些伙计们所说的苏三姑娘。莫非宋瑾言说的正是这苏家?苏家的财力的确不输于宋家,想必有自己的商队。 “那就用离间计,让他们从中间瓦解。”苏二丫想了想如此说道。从古至今,离间计百用不爽。特别是听绸缎庄的小伙计说的,苏家家主刚刚更替,苏夫人和苏三姑娘面上平和,暗地里还不知道要如何勾心斗角呢! “你说的倒是轻巧,做起来千头万绪的还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算了算了,还是说怎么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吧。” 苏二丫腹谤了一句。你只说对手是个绸缎庄,又没明说是苏家的绸缎庄,让我怎么往细节上说,如今还埋怨我,真是好不讲道理。 不过男人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罢了罢了。 “下马威,就是抢一时的风头。只需四个字,开源节流。开源就是要用些花样刺激购买力,比如说制作一些画册,把时下流行的款式画成画像,只花款式不画布料的花式,在旁边附上许多布料花式的小布条,让客人们自己搭配款式和布料。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推出新款式和新布料……节流就是要步步节省,存存算计。制作成衣剩下的布料可以用来做香囊或者手绢,若是太细碎了还可以用来做一些拼接的花样,只要款式新颖一样会有人喜欢。倒时不论是买大赠小,还是单独售卖,都能另赚一笔。用这些便宜的小东西,吸引客人的关注,店里人来人往的,相较之下对方的丝绸店就会冷清。” 宋瑾言沉思了片刻,不吝惜的夸奖道:“说的不错。” 苏二丫顿时喜笑颜开,心想这金子是跑不了了,免不了对宋瑾言使了几个颜色,讨要金子。 宋瑾言看她一副财迷样子,好笑的睨了她一眼。 “少不了你的金子……喏,给你四两金子。”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打磨的薄薄的金叶子。 “怎么才四两!!!”刚刚自己一番话,说的都口干舌燥了。少说也有几百个字儿啊!!! “当然四两,你总共也不过说了四个字‘开源节流’嘛!”废话又不能算…… 宋瑾言一脸诚恳的装傻,那一双狡黠的乌黑眼眸里,有着浅浅的得意,和浓浓的笑意。 ☆、63EE 苏二丫在宋府里喝大了,脑子却不糊涂。 宋瑾言对外宣称是宋家大小姐,实际不过是男儿身,夜宿宋家多有不便。 因而即便是喝大了,大着舌头,仍然吆喝着要回客栈睡,装出一副“舍不得让已经付过的打尖钱打了水漂”的吝啬鬼样子,倒叫宋瑾言又好气又好笑。 宋瑾言拨了几个家奴和容珩一道护着苏二丫去了客栈。 苏二丫喝的大了,人也不老实,但还分的清人,不相干的人在跟前就老老实实地,进了客栈就开始胡闹。便像是回了家一样不安分起来,八爪鱼似得粘着容珩,容珩本想去送一送这一路上护送的宋家家奴,被苏二丫这么一闹,根本离不了床。 宋家家奴都是极有眼色的,忙说:“苏家相公不必送了,苏姑娘那儿离不了你,还是好好照顾着吧,我们几个这就回去复命了。” 苏二丫只喝了七分醉,只不过是看容珩今天对宋瑾言有些吃味了,故意当着宋家家仆的面又演了一番恩爱,其实说是演也不尽然,容珩肌肤如珠玉般细白,香腮带赤,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馥香,又格外的温柔绵顺,她只愿自己长醉不醒,此生都腻在他身边。 装醉装的太像,竟然真睡死过去。 容珩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一寸寸的在她脸上抚摸,苏二丫从前是个傻子的时候别说风吹日晒了,就连大门都没出过,因而皮肤比闺中养的的小哥儿的细嫩,如今东奔西跑操心生意,倒越来越粗糙起来。反倒是自己,被她养的有些珠圆玉润,气色也莹润,如同初夏的粉莲。 又想起她白天有心在宋瑾言面前给他抬脸。倒显出自己的吃味有些小气。不由得愧疚的亲了亲她的脸颊。 苏二丫嘟囔了一声,朝着温暖的地方钻了钻,抱着容珩的手像个紧箍咒似得抱得更紧。 容珩无奈,也只好衣不解带的囫囵睡了过去。 x x x 苏二丫早上醒来就开始嚷着头疼,折腾的容珩又是拿热毛巾给她揉太阳穴,又是煮浓茶给她醒酒。伺候的像个陀螺似得围着苏二丫转。 “不过是喝的多了,有些吃不消,我下次不再喝这么猛就是了。倒累的你陪我折腾了一晌午,连口饭都没吃。我歇会就好了,你快出去看着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苏二丫拿着热毛巾自己揉,不肯让容珩再沾手,打发他出门。 “晚一会不碍事儿……”容珩关切的又问了一句:“要不再睡一会,兴许能好点。” 什么不碍事儿,分明是你从来没拿自己事儿当事儿。 “快去买点,也顺道帮我带点回来。” 言下之意,你不饿,我还饿着呢!总之把他哄了出去。睡是不能再睡了,昨天看宋瑾言的意思不日就要和宁远城的另一家商贾大户苏家开战,所谓城门失火吃鱼遭殃,她这一尾小鱼还打算仰仗宋瑾言的关系,走走巡抚陆大人的路子,打打基础。铺子的地址要赶快选好。要是拖拖拉拉弄的晚了日子,宋家忙着绸缎生意,哪有空顾她一个小小的点心店。 x x x 司璟南早动了心思要给容珩另选一门婚事,能够对复国大业有助力的婚事。但她一个武将并没有文官酸儒那三寸不烂之舌,不但没能劝说容珩复国,就连想认他做个干儿子也没能如愿。 明着来肯定又被当傻子,不如暗着来。 她混迹于人群之中·暗中观察了苏二丫和容珩一整天。本以为晚上苏二丫去宋家赴约,肯定不便带着容珩,她就可趁着容珩落单,巧妙的安排一出巧遇之类的桥段,安排一段姻缘。 陆家的嫡亲二小姐陆其裳最喜欢一品楼里的八仙肘子,每月初八发俸银总少不了来美餐一顿,容珩本就宿在一品楼后院的客栈,如果晚餐就近很有可能就是一品楼,到时两人月下巧遇,以容珩的才貌必然能脱颖而出,引得陆小姐尽折腰! 如果实在不上当,还可以用些手段,比如,在陆其裳经过容珩餐桌时用飞刀划破陆其裳腰间系的玉佩,制造一些小混乱,加深两人的印象。又或者让容珩跌倒,引陆其裳怜香惜玉的去扶。只要陆其裳对容珩又好感,自己再用镇南将军的身份去陆家保媒,不愁他们不答应这桩婚事。 这陆家官衔虽不大,但在富庶之地当了近十年的巡抚老爷,恐怕捞了不少油水。 司璟南自信以自己的威望在军中能一呼百应,当年自己提携的几名小将如今也手握重兵,各个举足轻重。但当兵不能缺粮,军资军费若是跟不上,那复国大业就永远是镜中花水中月。 陆家,家大业大,容珩若是做了陆家的夫郎,至少解了军资一半的燃眉之急。 更何况,陆家与商贾大户宋家、苏家关系都不一般,倘若有了宋家、苏家的倾囊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可惜她司璟南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苏二丫待容珩那是比一般妻主更宠着更娇着更时时刻刻离不开着,居然带容珩一起去宋府了。恨得司璟南气的头顶生烟。 无巧不成书! 司璟南本以为自己此计不通之时,竟然又有了转机。 容珩手里拿着被油纸包着的炸糖糕和南瓜饼,虽然隔着一层油纸,但还是有些烫手。南瓜饼是蒸出来的,清淡爽口,这个给苏二丫吃还能化化她的酒气。炸糖糕炸得金黄酥脆,卖相很好,但过于油腻了。若是苏二丫嘴馋想偷吃……那就只分给她一点点解解馋好了。 他想到苏二丫没出息的馋猫样,眼底最深处就仿佛化开了一团暖意似得。 容珩没注意,有个妆容秀丽,身着锦衣的姑娘正朝着他走来。一身浅杏色的夹袄,湖蓝的长袍,腰间系了流云宽带,发髻之间三色宝石的发簪极为贵气显眼。 陆其裳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刚从青楼里走出来还满身的脂粉味,昨夜为着抢小香鹃和周六郎拼了酒,此刻还有些不清醒,但误了回家的时辰又要受爹爹的唠叨,娘亲的责罚了,麻烦! 在暗中观察容珩和苏二丫的司璟南,本来还在嘀咕这苏二丫起的这么晚,竟还是个懒惰的! 可没想到,起得晚也有起得晚的好处。 不然,容珩能一个人去买早点,遇上陆家的陆其裳吗?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这陆其裳和容珩本来就是有缘。 司璟南暗中混迹在人群中,手中捏着两颗石子,掐准了时间一齐发射而出,宛如两颗小流星,又快又狠。一颗打在了容珩左侧一个路人的脚踝,力道不大,却也借力让那人右腿一伸绊住了容珩。另一颗石子打在了陆其裳的膝盖内侧的穴道,短瞬间让陆其裳膝盖麻痹,失了平衡歪着身子倒了下来。 陆其裳彻夜醉酒未醒,容珩心不在焉,都并未防备,如此这般,两个人就会摔在一起。 陆其裳毕竟是巡抚嫡女,多少练过些功夫,突然被击中膝盖内侧,他就已经察觉不对劲,又正巧前方有个身姿绮丽的男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倒了下来。 莫非又是一个看中陆家背景的男人,故意投怀送抱?心中不由的轻视了几分。 容珩被人绊了一脚,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手里的炸糖糕和南瓜饼都在慌忙中掉在地上。陆其裳也在刹那间看清了容珩的脸,说不上是如何倾国倾城,甚至有几分端庄温婉的风骨,但线条柔和的弧度刚刚好,五官比例刚刚好,他整个人就像是个刚刚好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偏就他现在这样的最好,惹的人疼。 陆其裳也不知道怎地,心中那几分轻视跑的无影无踪,还主动抱着容珩,把自己当肉垫子,两个人一起倒在了路上。 容珩只觉得天旋地转,就突然和陌生的女人扭滚在了一起。他是已有妻主之人,这样的姿势当然不妥当,他脸上一片青白之色,也顾不得身下这人是谁,先起身再说。 “你是哪家的小相公,来这么一手挑拨了爷的兴致,又准备若即若离的逗弄爷吗?”身后那人非但不许他起身,反而两手环着他的腰一紧,嘴巴凑到容珩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人,容珩根本没见过,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好像他是青楼的小倌一样故意要引她如此这般似得。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还搂搂抱抱,滚在地上。这根本就是在羞辱他! “容珩!”客栈里走出一个黄衫的女人,惊讶的喊了一声。 容珩浑身一僵,仿佛在一瞬间连大脑都不会转了。他还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毫不避讳的搂在怀里,这样羞辱的姿势,怎么能被苏二丫瞧见。 苏二丫眉头一皱,上前拉起容珩护在自己怀里。 “我家夫君已有身孕,多谢这位姐姐出手相护了?可有伤到哪里?唉,还连累姐姐把这身衣服都弄的灰扑扑的,小妹心中愧疚,多少银子,姐姐只管说,小妹一分不少的赔给你。” 分明是当街搂搂抱抱,被苏二丫这么一说,竟然成了陆其裳出手相护,挺身而出给‘孕夫’当了一回肉垫。容珩并非孕夫,但只有这样说才能解释的通,陆其裳一个陌生女子为何愿意护着容珩跌倒。 并非苏二丫心善,给陆其裳加了一顶‘活雷锋’的帽子,而是容珩此刻惊魂未定,脸上青白窘迫,他受不起这个当街侮辱。 “无妨。”陆其裳表情古怪的看了苏二丫一眼。 难得有个看得上眼的,竟然还是有主的,还是个孕夫?真是晦气。调戏孕夫是要毁桃花运的…… 陆其裳走后,容珩才渐渐在苏二丫怀里缓过神。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是故意倒在她身上的……”容珩还有些惊魂未定,仿佛是怕苏二丫不相信似得,一再说起,绕来绕去就是那么几句,什么“我不认识她”“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 苏二丫知道容珩受惊了,更怕自己的不信任他,待他越发体贴细致。 伸手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用袖口将他的冷汗擦掉。 “容珩,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 容珩的眼眶越来越红,抓着苏二丫衣摆的手不自觉的打颤。生怕苏二丫为了此事心存芥蒂。 “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我答应你,此生不疑。” 苏二丫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此—生—不—疑— 容珩喃喃的念一遍:“此生不疑。”这世间能有多少女子肯对自家夫君说出这四个字,肯交付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容珩将身子埋进苏二丫的怀里,无比切合的温度,无比切合的姿态,无比切合的情谊。 苏二丫轻轻拍了拍容珩:“行了行了,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的表情我最清楚了,你看那人的表情根本就是陌生人,还是个令人厌恶的陌生人。若是说你勾引她,那应当是你看着我的这种表情,眼角再向上勾一点,眼珠子再含着点水汽……” 容珩脸上一红,捶打了苏二丫一下:“说什么呢!我看着你的表情,怎么就成了勾引你的表情了。” “哎呦,勾引自家妻主有什么好害臊的,大不了我也勾引你一回,我给你笑一个行不行……,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都饿了,要么你自动献身,咱们回客栈去,我吃了你解馋,要么你乖乖的陪我出去吃点早点。” ☆、64RR 苏夫人一大早起来,就坐镇长街北口店铺的后堂。 根据她的分析,苏二丫十有八-九会盘下这间店铺,这间店铺从前是卖香料的、香囊的,麝香、沉香、安息香、苏合香、零陵香应有尽有,半月前因为调香师被宋家挖走了,生意一落千丈,这店铺也就闲置了下来,前后两间,位置宽敞,朝南采光也好。 怎么还不来。苏夫人吃了一壶雨前龙井,三块金丝黄蓉饼,又翻了几页账本。折腾了两个时辰,连苏二丫的影子都没见着,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招手,把如云唤到眼前,皱着眉毛说:“去看看,大小姐走哪儿了?” 苏夫人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处在一种莫名焦虑的状态下,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就没养在她身边,从认出她到暗中观察也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如此算来实在有些仓促,对她的性格实在拿捏不住,也不知道自己编出的一套说辞唬不唬的住她。 “听说昨天在宋家喝高了,还是被人抬回客栈的人,要不夫人别等了,说不定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如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小姐可没一点好感。跟着苏夫人近十年,好不容易混成了一等女婢,头顶上的主子一个手数的过来。可如今苏二丫一来就成了正经的主子,压了她们一头,以后少不了得俯首作揖低声下气。因而有些暗自不平。 在如云看来,这个乡下的女人不过是开了一间生意还不错的点心铺,这样的人在苏夫人手下并不算出挑,随便哪个掌柜都比她有能耐。 苏夫人听出如云口气有异,立刻沉下脸来。 “怎么翅膀硬了,我还使唤不动了。叫你去看看就去看看,哪那么多话。” 如云面上一紧,赶忙把那些不恭敬的神色给收了,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她一出门,正赶上如雾慌里慌张的迎了上来。 “夫人,大小姐去了城南巷口的店铺,小的本来以为大小姐只是询问价格好做比较,谁知道她越讲越厉害,已经把价格压到……压倒一百八十两的了。” 想不到苏二丫看上的是城南巷口的那间铺子,那间铺子上下两层,大的足以开酒楼了,她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盘下这么一间大店,也不怕入不敷出啊!! 不对,此时的重点应该是,一百八十两!!!苏夫人为了守株待兔,除了长街北口的自家店铺,另外两家被苏二丫重点观察过的店铺,苏夫人都一个不落的盘了下来。城南巷口这间因为位置最好,地方最大,上下两层楼,价格最为昂贵,足足二百两。 她这个女儿还是个心狠手辣的,至少……在砍价上非常心狠手辣。 x x x “前门后门中廊都是一气儿通的,财气前门进后门就散了,做生意最讲究风水,你这不聚财,我还得再请人改。” “这楼梯,背面都爬蚂蚁了,肯定是蛀虫了,也不安全,我还得花银子换新的。” 反正看哪儿,哪儿不好就对了。看店的小伙计撇撇嘴。 “您这价格给的太低了点,要按这价格卖出去,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去啊!” “什么喝西北风,一百八十两银子,就算买碗牛肉面也够你喝半年的了……”苏二丫不满的反驳道。 小伙计说的喝西北风并非虚言,这店铺是昨天夫人花了二百两真金白银刚刚盘下的,才过了一夜,就亏了二十两。若非苏二丫是夫人专门交代过的,要是换个别人像她这样东挑西拣、压价压到地底下去的,早就被赶出去了。 “要不然,再给你加这个数。”苏二丫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大张:“五两。” 小伙计干笑一声,五两,好大方啊你…… “姑娘这个价钱,我实在做不了主,等会儿我们掌柜就来了,你自己跟掌柜说吧。” 小伙计的话音刚落,苏夫人就进了门。她的目光和苏二丫对上,两个人都惊讶的“咦”了一声,当然苏夫人这声是装的。 容珩皱起了眉毛,狐疑的看着她们。她们两人面对面站着,五官显得尤为神似,这位夫人就像是二十年后的苏二丫。 “苏夫人,这位小姐出一百八十两想盘下咱们的店铺呢!”小伙计努努嘴,朝自家主子汇报。这位小伙计只是从别的铺子临时调来的,不知道苏二丫的身份,自然更不知道苏夫人自有眼线盯着这边,早就知道了苏二丫的报价。 “苏……夫人?”容珩愣了愣,偏巧也姓苏。 他朝苏二丫看了一眼,正对上苏二丫的视线,苏二丫眼里清澄如水,没有过多的情感,但仍有一丝波动。连苏二丫都起疑了。 二丫爹爹留下的那些首饰价值不菲,可见他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苏夫人也姓苏,长得又和苏二丫神似,莫非有血缘关系?但苏二丫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就算自己的娘是天王老子,也跟她没一点关系,抛弃了的,就是抛弃了的,在她心里只会生不会养的娘,甚至容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容珩可是在爹爹死后,养了这个肉身五六年呢。 “姑娘的长相……”苏夫人想了想,先从长相引起话端。 苏二丫笑容满面的接口说:“原来夫人就是这家店的掌柜啊,你看咱俩跟一个妈刻出来似得,恰似姐妹,相逢便是缘分啊,这价钱是不是再便宜点,照顾照顾我这个做妹妹的呀!” 苏夫人一口老血喷出来。 一个妈刻出来……姐妹……,这不是乱了辈分嘛! 苏夫人不知道苏二丫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容珩同样不知道。苏二丫脸上的笑容完美的没有一点缝隙,像是带着一层面具似得。 如果苏夫人真是苏二丫的娘亲,她是什么意思?想让苏二丫认祖归宗?苏家的财力和地位,绝不可能不知道当初苏二丫他爹带着苏二丫去哪儿了,不管不问扫地出门十来年,为何又偏等这个时候来认她。 苏夫人干笑一声,小声说道:“吾妹今年已经三十有九,绝不可能是姑娘的年纪。” 后又,拉住苏二丫的手,声泪俱下的说到:“姑娘这岁数,应与我女儿相似。十几年前,我携家眷去外省访亲,路途中被山贼打劫,与我的夫郎和女儿走散,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 苏二丫努力的往外抽手,使了半天劲,竟然没拗过这位苏夫人。 “苏夫人好大的劲儿啊,老当益壮,您这力气要是用在夫郎侍妾身上,再造一个女儿出来也是有的,不必伤怀!不必伤怀!!” 苏二丫说的如此粗俗无礼,在场的人无不尴尬,最尴尬的就是苏夫人本人,她脸上一黑,松开了苏二丫的手,不着痕迹的敛去了眼角的虚伪悲伤。 牙尖嘴利!看来这个女儿是在装傻。 苏夫人清了清嗓子说到:“我也不绕圈子了,其实一进门我就看见你后颈上有一颗痣,和我那失散的女儿一模一样,我知道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受了很多苦,娘以后会补偿你。这店铺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别说一间店铺,就算是半个宁远城的铺子,娘都可以交给你掌管!” 其实隔了十来年了,又是个不得宠的女儿,苏夫人哪儿能记得女儿身上有什么记号,只是那颗痣长在后颈上,苏夫人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为了谎话边缘,塑造一个慈母形象,才这样随口说的。 半个宁远城?苏家果然财大气粗。 “我想用一百八十两买个铺子。苏夫人,您似乎是想用铺子买个女儿。不过我脑袋上写着,此女待售吗?” 苏夫人又被气的七窍生烟。这个女儿,真真是不让人省心的。 苏二丫拉起容珩的手,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这生意看来是没法儿做的了,这苏夫人明摆着不是在乎那一两百两的银子,是奔着她来的。 什么访亲走散?唬谁呢?以为她还是个痴傻之人吗? 这苏夫人一进屋,听见小伙计说她把价钱还到了一百八十两,一点反映了没有。反而目不转睛,神情复杂的盯着自己看。再一张口就是旁敲侧击的想认女儿。 倘若真是因种种不能控制的原因走散的,倘若苏夫人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妻主好母亲,那为何,失散十来年,她一句苏二丫爹爹的情况都不问。 在福禄村的时候,齐家婶子就和她说过一些苏二丫爹爹情况,虽然也十分隐晦,但也不难猜出,是这位苏夫人抛弃在前,把苏二丫的爹爹逼到了那么偏僻的地方,生活困窘吃了上顿没下顿,苏家还不是不闻不问。甚至连苏二丫爹爹死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倘若那个时候,不是又容珩顾念着苏二丫爹爹的一份恩情,以编竹筐为生把她养大,如今苏夫人就是想拿一半的大晏国来换,也只能到阴曹地府去换了。 想到此处,更觉得苏夫人面目可憎,容珩温柔俊朗。 x x x 都说女儿生来是向母亲讨债的!这话一点都不假。 苏夫人被苏二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这女儿大了,叶昭又死的早,没人教没人养的,就是没教养,你看看她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有这么跟自己娘说话吗!!!……不过,苏二丫还真没拿她当娘看。 “夫人喝点茶,消消气吧!”如云低眉顺目的端上来一杯茶,这一根根浮于水上的毛尖,像是雨后春笋似得,喝下去明目清肺,戒骄戒躁。 苏夫人正无处发泄,正叫这如云赶上了。 一挥手,将茶杯打翻在地,“砰”的一声。吓的如云噤若寒蝉,猛地跪在地上。 “喝喝喝,你除了喝茶,就不会说点别的。愣着干什么!赶紧想办法啊!” 如雾迎了上来,给苏夫人献上一计。 “夫人,我听说大小姐在平安镇有个八拜之交,乃是平安镇的县太爷,叫做秦羽。两个人很是要好,而且这秦羽还救过大小姐的命,对大小姐有恩。若是能想个名目把这个秦羽查办了,宋家那边再打声招呼,不但叫宋大官人不能出手相帮,还得让宋大官人暗中提点小姐,说您这边有关系能打点好,倒时小姐肯定得来求夫人。” “你……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七品知县位置虽小,也是正经的朝廷官员,这个名目还得好好斟酌一下,不能胡来。” “夫人英明。” ☆、65TT 苏二丫从那铺子里出来,方才觉得少了几分烦躁,能让人透上一口气了。她怕被容珩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只是在袖中拧紧了拳头。 那些怨怼,那些愤恨,像是从这个身体的胸腔衍生出来的。 这个身体,以前应该是没灵魂的,但是在面对苏夫人的时候竟然生出一些波动。 她也是恨的吧,恨自己的母亲如此绝情。 容珩看了看她,虽然苏二丫很明显想装的再风轻云淡一些,但那眉头上化不开的怅然,还是让他有些担心。 从香囊里取了一粒蜜饯,递给苏二丫。 “很甜的。” “你还有专门放蜜饯的香囊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吃嘴。”苏二丫将蜜饯丢进嘴里,哈哈笑了几声,后来又觉得自己笑的实在有些不自然,又停了片刻才说:“我是在想,嗯……这个店铺盘不下来有点可惜,嗯……不然让宋瑾言出面帮我盘下来好了,就算价钱上吃点亏,以后生意好了总能赚回来的……” 如果你方才想的是这些,又怎么会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呢! 容珩在苏二丫的手背上拍了两下说到:“快到中元节了,咱们回去给你爹烧柱香,他在天有灵知道咱们过的好,也会开心的。” 苏二丫爹爹的尸骨洒在福禄村附近的山水之间。甚至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这是乡下的规矩,弃夫身份低贱,不许立碑造墓。 倘若她认祖归宗,那苏二丫的爹爹就不是弃夫,至少能建个衣冠冢,以后就不是无主孤魂了。 但这念头也只是在苏二丫脑海中一闪而过。 苏家可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金窝银窝,里面的人有如苏夫人一样冷血无情的,也有如苏三姑娘一样精于算计的,还有那天在成衣铺子里看见的怜相公一样趾高气昂的,恐怕没一个好相与的。 “先回客栈吧!” x x x 走到离客栈六七十米的时候,容珩突然停住了,不仅停住了,还抓着苏二丫的胳膊往回拉,力道出奇的大,苏二丫差点踉跄了一下。 容珩的手在抖,容珩的身体在抖,抖的就像风中的落叶,又像是濒死的绝望。苏二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容珩,凤眸怒睁着,瞳孔黑白分明,但却像是惊了魂似得空的吓人,脸上一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颤抖的开合着,像是在嗫嚅什么。 怎么会这样。苏二丫顺着容珩的目光瞥了一眼。 一品楼二层,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小姐,一个穿着蓝衣,乍一看和苏二丫还有几分像,容貌也算俏丽清秀,但眼眸细长,就少了几分大方,多了一丝邪气,嘴角时而带笑,像是个有心计有城府的。另一人,就有些流里流气的了,虽然也穿戴的人魔人样,但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和人说话的时候还东张西望的看路上的男人。 容珩是看见她们才变成这样的?苏二丫用身体遮住容珩的视线,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佯装帮他整理发髻,将他的散发拢了拢。 “我瞧你这发簪都旧了,反正时间还早,咱们去首饰店转转吧。” 苏二丫的气息喷在容珩的耳廓上,柔柔的,暖暖的。 容珩被挡住了视线,方才回过神来,他镇定了许久才下压心中的恐惧,声音低哑的说了一声:“好,那咱们快走吧。” 快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 苏二丫心中更加笃定容珩的异常是因为看见了楼上那两个人,可是容珩的生活非常简单和规律,宁远城他根本没来过几次,就算来了,要么是跟苏二丫一起,要么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根本不会和人有什么过节,更不会怕一个人怕成这样。 仿佛看见这个人,就能让容珩觉得自己身处九幽炼狱。 如果真细细算来,容珩没来福禄村之前还真有一个人,对他做过人神共愤此生难忘的坏事儿。齐家婶子不是说过,容珩以前是一户富人家的娈童,被人残虐看着活不成了才卖给了人牙子,被苏二丫爹爹买下。 如果真是那个人渣,一定叫她生不如死。 苏二丫又回头瞪了楼上那两个年轻女子一眼,将她们的容貌记在心里。 容珩魂不守舍的,像是牵线木偶似得被苏二丫带到首饰店挑了几个发簪,又带到点心店买了点点心,再逛逛香料店,买了几个香囊,反正有用没用的买了一大堆,总算熬过了一个时辰,估计一品楼上吃饭那两位也该走了,苏二丫才带着容珩回客栈去了。 容珩惊魂未定,实在没有胃口,被苏二丫硬逼着吃了一块点心。 苏二丫看容珩的状态实在不好,怕他真吓出病来,就偷偷叫店小二去买了一包安神的药,下在容珩的茶水的。容珩喝了茶就乖乖睡午觉去了。 容珩睡觉的时候一向是很安稳的,基本上从睡着了到醒过来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都不动的。苏二丫靠在床沿上,坐在他身边,帮他拉了拉被子。 星目微阖,肤色白皙,容珩安静的躺在那里,呼吸清浅且平稳,干净澄澈的如同三月里的清风。这么美好的人,居然有人忍心伤害他。苏二丫心中绞痛。 在容珩额前落下轻轻的一吻。 又观察了一会,确定容珩真的睡得很沉,苏二丫才轻手轻脚的起身。 这客栈和‘一品楼’是一体的,后院可以留宿,前面的门面是酒楼,苏二丫在走廊上随便找了一个店小二,问道:“刚才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的那两个人是谁啊,一个穿着蓝色的衣服,一个穿着土黄色的衣服。” 那店小二想了想,恍然大悟的说到:“客官,你问的是苏三小姐和张大人吧!连他们两位你都不知道啊,这位苏三小姐是苏家的新当家,虽然是庶出的,但能耐可大了去了。张大人是苏三小姐的堂姐,也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她们二位每次就喜欢坐那个位置,敞亮。” 苏三小姐?苏二丫心中惊讶。 其实刚才看见那位蓝衣小姐的容貌时,就隐隐想到可能是苏家的人,但未料到竟然真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苏三小姐。 容珩惧怕的人究竟是苏三小姐还是那位张小姐,如今还不得而知。 如果是那位苏三小姐,说明容珩第一次被人牙子卖掉,是卖进了苏家。倘若那个时候苏夫人没有如此绝情,把苏二丫的爹爹和苏二丫一起赶出苏家,容珩会不会成为她的通房小厮,那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苏二丫接着又问:“那这位苏小姐,嗯,她的夫郎多不多?待人温和吗?” “夫郎?苏小姐至今未娶呢!”店小二以为苏二丫是想把自己的弟弟或者哥哥推销到苏家去,想巴结苏家苏家的人能排三条街呢,顿时对苏二丫没了好感,说话也冷淡起来。 苏二丫其实想问的是,苏家小姐到底有没有那种嗜好?但是这话有点问不出来。而且苏三姑娘要真是隐藏的好了,一品楼的店小二又怎么会知道。 但总归,无论是是与不是。 苏三小姐和张小姐都不是苏二丫现在能动的了的。 苏二丫才来这个世界一年,手中的砝码还太少,苏三小姐是苏家的新东家,手里的铺子恐怕光是宁远城就七八间不止,她想捏死苏二丫容易,苏二丫想捏死她可就难了。 三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苏二丫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年才能攒出能够和苏三小姐一拼的资本。苏三小姐身后可是世代商贾的苏家! 要是苏家多了一个嫡出的大小姐呢?那她这个庶出的小姐还能在当家的位置上做的稳吗? 苏二丫开始有点明白苏夫人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口,眼巴巴的来哄她认祖归宗。苏二丫嘴角荡漾起一丝浅笑。是自己太幼稚了!苏夫人欠了自己这个肉身的,就应该让她连本带利的配出来,就这样走了,倒像是躲着她似得。至于苏三小姐和那位张小姐,等她这个苏大小姐归位了,还愁收拾不了这些魑魅魍魉。 想到这里,苏二丫在心里默念:苏二丫他爹,我已经做好重归苏家的准备,若是你不同意,就请你令今晚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给我一个警示吧。 x x x 回去的时候,发现容珩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整个人湿淋淋的,睡得也不安稳了,眉头紧锁,身体绷直,仿佛在梦魇中似得,时不时的摇晃一下。 他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有些模糊不清。苏二丫狐疑的俯□子,把耳朵伸过去,认真的倾听,才勉强听到容珩呜咽着念着:“别碰我……别碰我……” 立时脸色就变了。“别碰我”这三个字,只有在被强x的时候才会说吧。容珩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噩梦,全是因为看见了她们。苏二丫捏紧了拳头,心生戾气,恨不得现在就让她们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苏二丫轻声的哄着他,伸手抚摸了一下他冰冷的脸颊。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即使是在梦中也被吓得面无血色,苍白的如同快要碎掉的玻璃。 “不要……张小姐……不要……”容珩猛地抓住苏二丫的手,像是受了惊的鸟一样张开双眼,猛地惊醒。他目光呆滞的看着苏二丫,身体像是承受了难以承担的负荷似得,轻喘不止,那一双眼眸瞪得像是一颗圆溜溜的水晶珠子,然后亮晶晶的眼泪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喊了什么以后,像是触电般的松开了苏二丫的手。 他把张小姐的名字喊出声了。 苏二丫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容珩?”苏二丫伸手想帮容珩擦掉眼角的泪,容珩却猛地躲开,往后缩了缩,十分惧怕的看着苏二丫。 这些年一直藏在他心里的污秽,像是喷涌而出的墨水似得,把他整个人染成了黑色,呵,他在想什么呢,他从来也没有干净过啊,十二岁就脏了。是因为苏二丫对他太好,所以才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被人用过的身子,被人糟践过的身子,被扫地出门的通房小厮。 苏二丫以为他是因为噩梦,惧怕别人的靠近,因而也不敢太过勉强。 容珩的眼泪一直流,就像个泪人似得,苏二丫从来没见过容珩哭成这样的。他垂着眼眸,像是含着一泓深井似得,目光沉寂,嘴巴无声的嗫嚅,苏二丫想了许久,才看出他的嘴型。 我太脏了…… 他不是害怕苏二丫的碰触,而是在嫌弃自己的身体太脏。 苏二丫也不知道是在生容珩气还是再生那位周小姐亦或者是自己的气,总之她怒火中烧,连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起来,猛地把容珩捞进怀里,像是要把他揉碎了似得按在自己身上,容不得他挣扎。 “你就这么不信我,这些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容珩,别再想东想西的折磨自己了,我看了心疼你知不知道,我心疼。” “什么脏不脏的,你身上哪一处我没亲过没咬过,那我就再咬一边,从耳朵开始咬。” 苏二丫还真就扯开容珩的衣服,开始从耳朵亲吻起来。如同饕餮一般细细的亲吻起他的每一寸肌肤,容珩委屈惧怕的凤眸变成一双水光潋滟的媚眼,他回应似得是抱着苏二丫的肩膀,下颚的弧线优美动人,伸长的脖颈宛如高傲的白鹤,唇瓣艳若桃李,肤质细如凝脂。 这一场深入骨血的温存,让容珩又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埋腰在苏二丫的身体里,眼耳口鼻中只有苏二丫的身影,只有苏二丫的声音,苏二丫的气味。 云雨之后,苏二丫支起身子,搂着容珩的肩膀,让微微有些失神的容珩靠在自己的腰腹上。此时容珩的失神可跟那什么周小姐半点关系都没有,是因为她苏二丫…… “容珩,我准备回苏家。” ☆、66YY 夜深人静时,苏二丫没有点灯,赤着脚走到床前。 轻轻推开窗,夜空如幕,月光皎皎光滑如洗。这一夜果然月朗风清,并没有突下暴雨。 所以,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们的二丫爹爹,你也并不反对我重回苏家对吧。 当初,会进入这个身体,也并非是她的本意,而是那个云游的和尚一手促成的。但是现在,她已经融入了苏二丫的生活,融入了福禄村平安镇甚至大晏王朝这个时代。 苏二丫遥望星空,都说人死了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的亲人。那苏二丫的爹爹会不会是星河中的某一颗,正在闪烁的星辰。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身体的父亲,但是我比任何人都对你心怀感激,谢谢你孕育了苏二丫,谢谢你收容了无处可归的少年容珩。 我会代替你的女儿活下去,代替你的女儿回到苏家,代替你的女儿替你夺回曾经属于你的荣耀和地位。 夜风习习,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彷如鬼魅夜语。 x x x 苏家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怎么回去,苏二丫还没想好。 她坐在街边的凉茶铺子,端起大碗茶若有所思,眼前这繁华的街道上林林总总有大小店铺十来间,居然有五成都在牌匾地下写着一个“苏”字。 苏家能有如今的盛世,上一任当家苏夫人肯定是功不可没的。她就真的心甘情愿把权利交出去吗?显然答案是否定的。苏夫人并不信任苏三姑娘,但又会有几分信任她这个只生没养的女儿?商人重利不重情,那么一点稀薄的血缘,苏夫人当真会放在心上吗? 当然,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能顺利的进入苏家,而不被苏夫人忌惮。 昨天刚刚才言语上侮辱了自己那位伪善的“母亲”,这会又眼巴巴的赶着想认祖归宗,是个人都会怀疑自己目的不单纯吧。 真是头疼啊! 不然就跟“母亲”大人学习编故事的技能? 说昨天晚上爹爹托梦,呵斥她不守孝道,居然对亲生母亲如此不恭敬,还声泪俱下的让她尽快认祖归宗,否则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于是她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决定听从苏夫人的安排,从此苏夫人指东她不敢往西,苏夫人指南她不敢往北,一定会全心全意做一颗好棋子,阿不,一个好女儿。 鬼才信呢!苏二丫苦笑。她可不相信老谋深算的苏夫人会听信这么一个只能哄三岁小孩的借口。早知道昨天就不该逞口舌之快,羞辱苏夫人。应该忍辱负重的装成一副受宠若惊,没见过世面,没有心机的样子,这样才能让苏夫人对她放松警惕,好掌控她的势力,彻底的执掌苏家。 不过,昨天看到那个老女人脸黑的像是吞了一筐煤炭一样,的确……很爽快啊! “哐当”一把被暗红色粗布包着的长刀被放在桌上。司璟南也端着一碗凉茶坐在了苏二丫的旁边。她带着一顶夸张的大草帽,把面目遮了个大半,只能隐约看到一些下颚的弧度。 “怎么是你?你这几天一直在宁远城吗?你这身打扮……”苏二丫皱着眉头,这草帽的造型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啊对!那天容珩被一个世家小姐轻薄的时候,她的余光好像扫到了人群中也有一顶这样的大帽子。苏二丫恍然大悟:“难道那天容珩跌倒在那什么小姐怀里也是你干的好事儿?” “想不到你居然是苏晴风的女儿。”苏晴风就是苏夫人的名讳。 这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自说自话是司璟南犯病的征兆,估计一会还得发神经。 苏二丫翻了个白眼,刚准备起身要走,却被司璟南一句话震住。 “容珩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人。” 其实这句话,把前面那个名字换做是任何人,苏二丫都可以面无表情当做没听见。苏晴风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人,苏三小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人,宋瑾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人……都无所谓。 但是容珩不行。容珩是苏二丫的死穴。 司璟南仍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悠然自得的喝着茶。颇有几分江湖人的好奇。 “你什么意思?” 司璟南轻笑一声:“你认识他几年?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你知道十年前他是谁吗?” 十年前!那比容珩被周小(渣)姐(渣)摧残还早,十年前容珩顶多是个奶孩子。 “你必须认下苏晴风这个娘,苏晴风不仅是苏家的前任当家,暗地里掌握着苏家生意的命脉,更是宋瑾言的姑妈,苏家和宋家联手,富可敌国,必能供养十数万的精兵,以驱图谋天下。” 又是这一套复国大业的说辞…… 居然被这个神经病唬的一惊一乍,还眼巴巴的听她说完,苏二丫无语的认识到自己的脑袋估计也被门挤了。 “不复国,那容珩就会死。”司璟南看出苏二丫的不耐烦,赶快又扔出下一枚炸弹。 于是烦躁的准备掀桌子的苏二丫又一次被唬住了…… “你胡说什么……” 司璟南似是不经意的动了动,露出系在腰间的一块腰牌。 “镇南”两字苍劲有力。 苏二丫面色一紧,镇南将军这个名号经常在茶馆说书那里听到。听说她威风八面,战无不胜,乃是大晏王朝的一代女战神。平南蛮,荡四海,统兵百万,一代英豪…… 说书果然是门艺术,源于现实高于现实。这个脑回路不正常的老女人居然是这个时代赫赫有名的大英雄!!!? “容珩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你什么都不知道吧?他不敢告诉你?容珩的本名应该叫沐珩,他是岭南王沐绯英的独生嫡子,岭南王在十年前被以谋逆罪处决,沐珩也被女帝暗中鸠杀。” 什么岭南王?什么沐绯英?什么谋逆之罪?对苏二丫来说根本如同天方夜谭。 但“鸠杀”两个字,让她心里一怵。 司朗月出现的时候,容珩跟她解释过。说是自己七岁的时候打了一场大病,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记得司朗月手里的玉璧,应该是故人之物。 七岁……大病…… 是因为女帝的鸠杀吗? 司璟南从怀里拿出一个造型精致的金锁。锁面上金蛇缠绕,这金蛇是难令人的图腾,有辟邪之意。锁芯上刻着一个“珩”字。 “这是他获罪时身上带的本命平安锁,是我在他五岁的时候送给他的。他被鸠杀以后可能落入了人牙子手里,人牙子看见这个锁后面有个‘珩’字,给他起名为容珩。又将这锁买入当铺,最后辗转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这金锁明显是有了年头的老物,边角处被磨的有些模糊。但是仍然可见做工精致,色泽纯正,并非凡物。 苏二丫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已经清明了几分。司璟南这哪是疯话,她是真真切切的想谋反!!!更可怕的是,她是为了保护容珩而谋反。容珩的处境的确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我话已至此,你怎么还榆木脑袋没听明白。要是容珩的身份被女帝知道了,你不想反,难道等着女帝再赏一杯毒酒给容珩吗?也对,容珩只是一介男儿,对你们这种女人来说,不过是个玩物,死了就死了,再娶几房妾郎就什么都有了。” 司璟南紧紧的盯着苏二丫的表情,倘若她有一丝异样,怯懦、畏惧、背叛,司璟南垂在桌下的手就会迅速把匕首戳进苏二丫的腹中。这匕首上抹着一种毒药,会让人的身体立刻僵直,连血脉都停滞,中了这种毒,就算苏二丫被捅死了,身体也会保持喝茶的姿势不动,等被凉茶铺的伙计发现时,司璟南已经从容离开,不带一点痕迹,而苏二丫死后,她就可以更顺利的帮容珩改嫁。 “容珩是我的夫郎,我苏二丫此生拼尽一切也会护他周全,司大人不必担心。”苏二丫目色深沉如同寂静的夜幕,神色炯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之色。以前总觉得容珩有什么东西一直瞒着她,如今阴差阳错从司璟南这里听到了全部真相,虽然有些震惊,但是苏二丫很快镇定了下来。不管容珩他是何身份,他是他此生与共的夫郎这一点绝不会改变,没有之一,而是唯一。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容珩死,更不会另娶他人。但是保护容珩并非只有谋逆复国一条途径。在苏二丫看来,谋逆复国才是更加危险的事情。 岭南王从前也只是个小国,所统辖的疆域不过弹丸大小,即便威望再高能高得过已经坐稳江山的大晏女帝吗?只要大晏女帝不做出什么修长城建酒池肉林这样荒唐的事情来,这江山就很难落入异姓手中。 “你拼尽一切?你能有什么本事?”司璟南毫不掩饰的轻视之意,他坚持说到:“婆婆妈妈只会误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南岭王的旧部众多,只要容珩亮出身份,登高一挥……” 苏二丫冷笑着打断了她:“号召南岭王的旧部吗?女帝连一个七岁的男孩都不放心,要暗中下毒鸠杀,我就不信她会这么粗心大意的放过效忠南岭王的部下,南岭王的旧部究竟还有几人活着,你比我更清楚。” 司璟南瞳孔微缩,有些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苏二丫的思维很敏锐。 岭南王手下的大将都被斩杀殆尽,只有些小兵小虾逃到深山中,已如惊弓之鸟似得躲了起来。而司璟南的筹码只不过是她亲自提拔起来的一些将士,和岭南王的关系并不大。他们也许会听命于司璟南,但是很难真正臣服于容珩。 苏二丫拍了拍司璟南的肩膀:“虽然我并不赞同谋反的做法,但是司夫人你的一番好意我不会浪费的。苏家我肯定会回去,送上门来的家业,没有傻瓜会拒绝。等我执掌苏家以后,会提议做镖局的生意,这几年就请司夫人费心,多帮我笼络一些可靠的人才。” “镖局!你们生意上的事儿,我才不想参合呢!”司璟南有些不满,她可以听命于容珩,但绝不会甘心被苏二丫利用。 “一个镖局,镖头、镖师、趟子手林林总总也能有二三十号的人口,如果开在宁远城这样的地方,规模还可以更大一点。司夫人,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在女帝眼皮子低下招兵买马的好机会?” 司璟南眉头一皱,这个方法的确可行,苍蝇腿也是肉,一个镇子几十号人口,全国就能集结数以千计的亲兵,谋逆弑帝虽然不行,但却灵活应变。只要每个人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这样的队伍也是一队奇兵。更何况每个城市都有,相互接应起来必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很明显。苏二丫这样的谋划并不是为了谋反,而是为了逃跑…… 倘若真的事发,女帝要对容珩不利,有这样的一队亲兵,苏二丫就能从容带着容珩逃走。 司璟南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比想象中的更聪明!但还是嘴硬的说到:“只会逃,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当然不能只有这么简单。岭南王的后裔煽动力太小了,并不适合谋反,但是女帝的三个好女儿,恐怕已经等不及了。大皇子二十一岁,二皇子十九岁,三皇子十六岁,司夫人你看他们谁赢面更大一些?” “现在还看不准,大皇子的势力似乎更强硬一些。”司璟南不知道苏二丫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来。 “不,我看三皇子赢面更大。十年前三皇子就只有六岁,她对南岭王必然没有什么印象,如果女帝死后由她来继位,岭南王这一章就能翻过去。” “你一个小小的商人如何能断定三皇子能继位。” “我当然不行,但是镇南将军就可以。如果你此时辅佐三皇子,他日三皇子继承大统,镇南将军就是从龙重臣,倘若有哪些奸佞小人敢提到岭南王的旧事儿除了他们就是了。如果需要军需,尽管从苏家拿,反正我得来的也容易,一点也不会吝啬。” 三皇子身边只有新晋文臣,在这三位皇子中实力最弱。 镇南将军虽然被女帝忌惮没有兵权,但是威望之高,绝非等闲。若是她不再保持中立,而加入三皇子的阵营,三位皇子的势力将重新洗牌。而且听苏二丫的意思,苏二丫将暗中支持三皇子上位,为三皇子提供大量的财力物力,成为三皇子的军需官。 到时三皇子登基,镇南将军和苏二丫这个军需官都将会是新朝的重臣,就算新皇听说了什么关于容珩的风言风语,又岂会因为这些谣言而动摇国之根基。 扶持一个皇子。这样的大事儿竟然被苏二丫随口说出。她不过就是一个点心铺的小老板,苏家的门还没进,就胆大妄为的开始计划怎样用苏家的财富去改变一个朝代。真不知道,是该说她有胆识,还是该说她草率妄为。 但是司璟南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个女人煽动了,复国的念头有所消退。 “驾驾……”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从凉茶摊子前掠过。水蓝色的帐幔飘逸的线条如同流水一般荡漾而过,马车车身雕花精致花纹繁复瑰丽之极。 “苏夫人的贴身女婢?”苏二丫无意中看到驾车的人是如云,不由的皱皱眉头。她并不知道如云的名字,只是对她有些印象。 如云如雾是苏夫人身边的一等奴婢,穿衣用度与店里的伙计差别很大。更何况这个赶车的女婢,当时眼中对苏二丫略含敌意,因而记得尤为清楚。 “他们这是往哪儿去的?”苏二丫问道。 司璟南不甚在意的瞥了一眼,不经意的说到:“或许是去陆巡抚府上吧。” “陆巡抚。”苏二丫默念了一遍,觉得有些奇怪。 那天在成衣店里听店伙计的意思,这苏家已经基本由苏三姑娘掌权了,那苏夫人这个时候去陆巡抚府上又所求何事? 这位陆巡抚是秦羽的顶头上司,当时宁红玉的案子就是苏三姑娘买通了陆巡抚给重新改判的。巡抚一职说大不大,说下也不小,刚好能掐住秦羽这个小县太爷。莫非苏夫人想用秦羽威胁她。 苏二丫眼角一弯。居然把歪脑筋打到秦羽的头上,苏夫人好计谋,那不如就将计就计了吧!正好不用愁如何再找借口跟苏夫人服个软,重回苏家。 又押了一口茶。苏二丫准备回去了。 铺子不用愁了,会有人眼巴巴的送到她手上。苏家的家财万贯也不用愁了,也会有人眼巴巴的送到她手上。她就悠悠闲闲的和容珩坐着马车会平安镇,等着苏夫人的大礼吧! 想到容珩。恐怕以后不便让他经常出来见人了。若是碰到什么见过南岭王沐绯英的人,看出什么来,那可麻烦了!幸好容珩的性子也是喜静不喜动的,就算不常出门也不会不开心。顶多以后自己多回家陪陪他,总不叫他一个人孤单寂寞就好了。 “司夫人我先回去了。以后这世上没有沐珩只有我的夫君容珩。我的夫君容珩七岁得了大病,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言下之意,就是容珩寂然不想提这事儿,你别也没眼色的去找他说。 ☆、67UU 司璟南凉茶铺子一聚之后就消失无踪了,苏二丫也准备回客栈收拾收拾东西。 容珩大概是因为不愿意碰见那位周小姐,今天不怎么愿意出客栈。苏二丫回去的时候,容珩还半躺在床上看书呢!容珩认字不全,看的也都是苏二丫专门替他找来的几本有趣的风物志,有的还带图画,连蒙带猜的基本能看懂。 “这么早回来了?”容珩抬了抬眼,温润如水的眼眸在看见苏二丫的一瞬间变得明媚。如今正是夏初,他只穿了一件亵衣,坦露出白玉般的脖颈和胸膛,殷虹的乳樱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青丝如瀑倾华绝艳。 想到以后为防止被知道南岭王长相的人认出来,恐怕会禁止容珩出门。正应了那句“金屋藏娇”。忍不住腻在容珩怀里,伸手捏了捏容珩有些发软的腰身。柔软无骨,皮肤好的简直要把自己的手指吸住一样的细腻。自家夫君果然娇嫩貌美,要好好藏起来。 容珩被她捏的低吟了一声,脸上腾的就泛红了。推了她一下:“你不是去找苏夫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昨夜温存之后,听见苏二丫说要重回苏家。 容珩就猜苏二丫今日肯定要去找苏夫人,或者找宋瑾言商量对策。 虽然不知道苏二丫是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这既然是苏二丫的决定,他就会无条件支持。 当她成为那个豪门深宅的大小姐,要面对有所图谋的母亲,心机深重的表妹,和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时,他能做的就是永远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后支持她。苏家虽算不上是龙潭虎穴,但也是泥潭深沼,进了那个门,许多事儿都由不得自己了。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苏二丫帮容珩顺了顺头发,随手用木簪子帮他绾了个四不像的发髻,耳鬓处还垂下一缕发丝,颇有些阮媚风情。 “容珩,咱们出来的时日也不短了,回家吧!” “回家?那……苏家怎么办?” 苏二丫买了个关子,笑道:“不用担心,愿者上钩,苏夫人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她这个亲生女儿的。”亲生两字拖长了音,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容珩听着实在有些心疼。也就不再问了。 还是驿站的张车夫驾车赶路,回去这一路顺顺当当的没出岔子,第二天傍晚也就到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平安镇的街角屋檐上,仿佛这为个婉约的小镇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巾。 x x x 苏二丫去了一趟宁远城,把店铺扔给柳涵生打理都三天了,却什么事儿也没办成。被曲砚那小鬼好一阵子嘲笑。 “什么去宁远城考察开店新址,你们该不会是看曲宁快生了,着急了,找了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去做生孩子的事情了吧,哈哈哈哈哈……” 死小鬼,你知道什么叫生孩子的事情吗?你丫的就一个暗恋,还被秦羽的正牌小竹马掐死在了摇篮里!!!~ 容珩脸皮子薄,被曲砚这么一说,想到自己的确做过那档子事儿,默默的脸红。 这不是默认是什么!!!于是连老实本分的赵小五都开始偷笑了。 这几天苏二丫去宁远城,都是赵小五帮忙照顾满水,满水和她混的亲近,也靠在赵小五身上似笑非笑的弯起眼眉。 苏二丫无语的瞪了一眼容珩。喂,你脸红什么呀!我们昨天又没做那种事情,明明是前天晚上……都隔了好几天了。 当然苏二丫自然有她自己的办法治曲砚这个小鬼。她不经意的炫耀了一下自己给秦羽准备的成婚礼物,果然心上人就要成婚对曲砚的打击太大了,曲砚立刻就蔫吧了。 容珩觉得苏二丫此种手段太过惨无人道,于是拉走自家妻主。说要带着礼物去看曲宁,礼物太重缺一个苦力。苏二丫欣然领命,喜滋滋的抱着容珩走了。 x x x 曲宁如今快快临产了,肚子像是吹气球一样的起来了。只是没有女人怀孕那么夸张,如果说女人怀孕肚子里像是揣着一颗篮球,曲宁的肚子顶多了揣着两颗网球。 苏二丫的目光在那两颗网球上晃悠了一下。曲宁倒不像容珩那么容易害臊,瞅着苏二丫笑了起来。 “听说你们着急要孩子,还专门跑出去了三两天。莫非是想让容珩也生一个,跟我肚子里这个做亲家。” 听说?这话一定是狗说的,曲砚你个狗! 曲宁欣慰的看着苏二丫:“以前容珩想生孩子,还偷偷摸摸来我这里拿了一瓶嗯嗯呃呃的药,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们两个出现危机了。其实你心里也是想早点有个孩子吧!这才对嘛,有个孩子才是完整的家。这一次要是不行,下次你们再找个远点的地方考察店址,去个十天半月的,怎么着也得有信儿了再回来嘛!” 容珩顿时无语。想伸手去遮曲宁的嘴,但反应慢了一拍,曲宁这快言快语的什么都说出来了。 从后面看,容珩的耳朵红的都快自燃了! 虽然姓曲的都有“口无遮拦”这个遗传病,但曲宁怎么就比他表弟曲砚可爱这么多呢,哈哈哈! 苏二丫从后背搂上容珩的腰,在他滚烫发红的耳朵上吹了一口气。 “嗯嗯呃呃的药啊……容珩你胆子很大嘛,都会给我下药了……” 苏二丫只是故意逗容珩玩的,她知道以容珩的性格肯定不会张口索要这种嗯嗯呃呃药,这药肯定是曲宁硬塞给他的。 姓“曲”的还有一种遗传病叫“添油加醋”。 而且,以容珩的性格,就算得了这样的药,估计也不敢用,说不定还锁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敢拿出来。你说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好钢用在“刀刃”上。 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不如今晚就…… 容珩慌忙解释道:“不是我给你下的,是你自己抢着吃的。”什么叫越描越黑!!!说的好像苏二丫色-鬼附身,急不可耐似得。 曲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抢着吃啊……苏东家平时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么性急的人。” 容珩继续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苏二丫那天以为我要喝酒,才把那东西当成酒给抢走喝了。她不知道的……” 容珩从来没碰到过如此艰难的解释。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就跟烧嘴似得,变得哆哆嗦嗦支支吾吾,于是解释变成了掩饰,掩饰变成了借口。 看曲宁的表情也知道他只是当笑话听的,谁会真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啊。 苏二丫表示不在意的轻轻在容珩的肩膀上拍了拍:“别解释了,回头再有那种嗯嗯呃呃的药别忘了给我拿一瓶,上回喝的太快,忘记什么味儿了。” 说完,苏二丫坐到外屋去了,给容珩和曲宁留出点说话的空间。 x x x 外屋的桌子上摆这个描花绘鸟的彩盘,彩盘里放着一颗晶莹剔透艳艳红如炽的果子。看上去有点像是李子,但李子都是紫的发黑的,没有这果子这般红的纯粹,宛如一颗无暇的红宝石。 苏二丫随手拿来,端详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比普通的果子高级那么一点,但是又不是人参果,就算没打声招呼就给偷吃了,杜如非也不会真小气的让她赔吧。 苏二丫心安理得的拿起果子,咬了一口。 果子的汁水流入唇齿时,苏二丫的脸上开始风云巨变。 “啊呀,真是苦死了!” 原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也可以用在水果身上!!谁能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的果子,居然苦的让苏二丫想把自己的牙齿也给吐出来。 “呸呸呸……” 容珩听到了声响,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出来看看。曲宁身子不便,就没下床。也幸亏曲宁没跟过来,不然明天就会有更多“口无遮拦”“添油加醋”的话传出去了。 “你怎么把曲宁的珠胎果给吃了!” 珠胎果的果树是用药渣当土壤养出来的,所以除了医馆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以外,大户人家养一棵珠胎果树是花费是非常高昂的。珠胎果成熟之后由青变红,普通人吃到是难以下咽的苦涩,但是怀孕的人却觉得酸甜可口。 苏二丫也是一愣?珠胎果?吃完会生小孩子的那种,看来这果子虽然不是人参果,但至少也是人生果,人身果。苏二丫苦笑的问:“我……会不会也怀孕???” 容珩也没生过孩子,也没吃过珠胎果,于是小心翼翼的说到:“应该不会吧……” 苏二丫继续苦着一张脸。容珩干脆走过来,跪在苏二丫身前,这样他的身高就比苏二丫略低了一点,有点够不着,于是他伸手环上苏二丫的脖子,把她的头拉的低了一点。温热柔软的唇瓣覆盖在苏二丫还留有苦味的唇腔,一点一点把那苦味吮吸走,只留下柔情点点。 “这样可好,如果会怀孕,也是我帮你生孩子。” 苏二丫诧异道:“容珩,莫非曲宁又给你吃了那种嗯嗯呃呃的药。”不然你怎么变得如此主动…… 容珩的一脸温柔缱绻立刻变成了一脸黑线。甩袖而去。 x x x 又过了一日,苏二丫准备把剩下的礼物包一包送到秦羽的府中。秦羽被她那个双面狐狸似得青梅竹马迷的言听计从,再过几天就要成婚了。俗话说,女大当婚,男大当嫁,虽然曲砚那个小鬼被甩有点可怜,但洛承欢毕竟是正牌原配,这桩婚事还是要送上祝福的。 苏二丫和容珩在宁远城选了一些颜色艳丽的布匹,拿来送礼很是喜庆。 “噫!?”苏二丫惊讶道。 她和容珩在宁远城挑选了不少布匹。明明是放在这偏房里,这怎么一转眼的功夫都没影儿了。莫非这些布匹缎子,自己长腿能跑了? 想到那天欺负曲砚的时候提到过要给秦羽送新婚大礼,这个小鬼不会喝了一坛山西老醋之后妒火中烧把这些布匹毁尸灭迹了吧…… 那可是十十七两纹银啊,真金白银!!真金白银!!! 当然,如果立刻就去抓着曲砚的领子叫他把布匹交出来,那小鬼肯定会哭爹喊娘的说自己诬陷他。还是诈他一诈吧。 苏二丫从放布匹的偏房出来,先问了曲砚。 “曲砚啊,你看见我给秦羽准备的礼物了吗?就放在偏房里那些包好的布匹绸缎……” 曲砚果然做贼心虚的紧张了一小下,但还是嘴硬的说到:“偏房我进都没进过,我哪儿知道这些东西都去哪儿了。” 曲砚以为苏二丫还会继续追文下去,谁知她只是“哦”了一声就转身去问别人了。屋子里前前后后的人都问了一遍。 最后苏二丫十分沮丧的跟赵小五说到:“你说咱们家是不是招贼了!偷点值钱的绸缎也就算了,怎么连布匹下面放着的小盒子也一道偷去了,里面装的是专门买给你们吃的蜜饯,就是曲砚最喜欢的那种甜杏。” 曲砚从苏二丫挨个询问时就一直竖着耳朵在偷听,听到她说拿布匹的是贼,就已经十分不高兴了。又听到那装有蜜饯的盒子,立刻就怒了:“你这是诬陷,我光拿了绸缎,根本没见到那盒子。” 赵小五:“……” 苏二丫心下暗笑,曲砚果然还是年纪太轻,这么轻易就中计了。立刻狞笑一声,扑过去,揪着曲砚的耳朵:“你这个小醋坛子,快把我十七两纹银买回来的布匹绸缎交出来!!!” 曲砚发觉自己受骗里,立刻哇啦哇啦的大叫,和苏二丫扭打在一起。完全不顾及男儿家的矜持。 赵小五觉得不妥,曲砚一个未出阁的男孩子和一个女子如此拉拉扯扯。可是如果自己去劝架,岂不是变成一个未出阁的的男孩子和两个女子拉拉扯扯……好像更为不妥。 此时,外面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赵小五心安理得的扔下扭打在一起的曲砚和苏二丫,精神抖擞的去开门。 “苏东家,曲砚,你们快别打了,有人来了。” 苏二丫和曲砚依然越战越勇,不甘示弱的继续揪头发扯耳朵…… “苏东家,曲砚,你们别打了,洛承欢来了……” 洛承欢三个字对曲砚来说就像是天边的一道惊雷!这狐狸精居然敢找上门来,莫非是知道自己私吞了属于他的布匹绸缎,顿时xx一紧。 洛承欢已经跟在赵小五的身后进来了。他一席青花黛色的长袍,身段如同弱柳扶风,脸上虽然没有泪痕,但眼眶有些红的不自然,面上的神色也十分憔悴,这种憔悴真不是装出来的。 “我们家老爷被陆巡抚扣押了,罪名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有个军爷收了我们家老爷的好处,传话于我,说是要让我求助于你。” 洛承欢目光灼灼的盯着苏二丫。仿佛要将她看穿似得。 他眉宇间虽然憔悴疲惫,但仍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倒比一般女子更遇事不惊。 苏二丫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心里感叹道,苏夫人的动作快的实在有些惊人。想到以后去了苏家,就要步步小心,这种每日无忧无虑和曲砚斗斗嘴打打架,估计也要一去不复返了,顿时有些惆怅,手上扯耳朵的动作也温柔了许多。 ☆、68II 看着一脸憔悴的洛承欢,苏二丫只能温言细语的将他安慰一番。 她心中十分清楚这一切不过是苏夫人搞出来的鬼,苏夫人的目的只不过是要逼迫自己去求她,秦羽只不过是一枚棋子,那罪名也是编造出来的,就算关进了牢笼里也不会真的动了秦羽。 事情的发展,和苏二丫料想的几乎分毫不差。 苏二丫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回到苏家。苏夫人以为二丫中招,有求于她才会回到苏家,也不会对苏二丫有过多猜忌。 而外人只知道秦羽入狱,是苏二丫连夜奔赴宁远城,上下疏通才解了围。从此以后,秦羽对她必定更加死心塌地。 苏夫人有后台陆巡抚,苏二丫却只能仰仗秦羽。 秦羽进京春闱时就触怒了大皇子,是三皇子一派出手保了,秦羽虽然此时还是个小小的县令,但攀上三皇子,已可见她未来前途无量。 只是如今秦羽还不成熟,这一次入狱,必然会让她看见更多现实的东西,刺激她成长。 如此一举三得,都在苏二丫的计划之中,并无错漏。只是如今看到洛承欢湿红的眼角,疲惫的容颜,和曲砚惊慌失措的表情,苏二丫心中生出几分愧色。她何时竟然变成这样冷血绝情的女人,连自己的至亲好友都算计在内。 但而以后的路还将更难走。苏二丫揉了揉额角,将那些细碎的复杂的情绪抛诸脑后。 柳涵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何况还有杜如非帮衬着,甜不语的生意倒是不用操心。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赵小五,让她照顾好满水,又嘱咐曲砚不要惹事。然后和容珩打了一声招呼,最多两三天就会派人来接他。接他去哪儿?容珩不需问就已经知晓,是苏家。 x x x 苏二丫走后,洛承欢也告辞离去。 临走之时,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苏家的宅院。秦羽莫名获罪,这事儿来的又急又快,之前没有半点征兆,而后又有一个小厮来传话,言语间多次提点到了苏二丫这里,洛承欢就已经起了疑心。 其实就算没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厮提点,洛承欢也会去找苏二丫帮忙。 秦羽是空降的县太爷,在本地的根基还不深,亲族又远在千里之外,而他又是个弱质男儿做不得主,唯一能够信赖的就是,对外宣称八拜之交的点心店东家苏二丫。 但是秦羽买通小厮来嘱咐他去求苏二丫这事儿,实在太蹊跷了! 不是他小看自己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以秦羽的木瓜脑袋,和宁折不弯的个性,真的可以在慌乱之中想起这茬事儿,买通一个小厮来通风报信吗? 看苏二丫的神色,虽然也有几分担心,但沉稳有余,惊慌不足,很明显是心中有数。 苏二丫的心中有数,看在洛承欢眼里就是心中有鬼。 但是硬要说是苏二丫设计陷害秦羽,好像也说不通。一来,苏二丫只不过是一个小商户,估计陆巡抚的门槛都够不上。二来,陷害秦羽对苏二丫根本没多大好处。三来,苏二丫熟知秦羽的性格宁折不弯绝对不会贿赂小厮,画蛇添足的事儿她这种聪明人是绝对不会干的。 洛承欢想来想去竟然想不通。也不知道是苏二丫藏得太深,还是他想的太过复杂。 罢了,即便苏二丫心思复杂,但目光仍是澄澈的,应该没有加害秦羽的心。 x x x 苏二丫到了宁远城。并没有直接去找苏夫人而是先去了巡抚府打听情况。之后又去了宋瑾言府上,宋府的小厮告诉苏二丫宋瑾言出门了,两三天内回不来。 果然,连宋瑾言这边都亲自知会了一声。若不是早打听到苏夫人是宋瑾言的姑妈,苏二丫恐怕还真想不到,宋瑾言会如此配合自己的竞争对手苏家的前任家主。 直接找陆巡抚,和通过宋瑾言找陆巡抚,这两条路都被切断了。 苏二丫很配合的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漫无目的的在宁远城里绕了几圈,果然有人上来搭话。 是那日驾车的婢女,司璟南说过,那婢女是苏夫人面前伺候的,颇有脸面,唤作如云。 如云迎上来,脸上表情很不自然,似乎是想尽力扯出一个温柔善意的笑容,但她又实在看苏二丫不顺眼,没什么恭顺之意,因而这“温柔善意”就大打折扣了。 “大小姐既然来宁远城了,何不去府上坐坐,夫人这几天日日念叨着小姐的名字。” 如云显然不够敬业,没有用上茶不思饭不想,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的句子…… 苏二丫略微停顿了片刻,眉头一皱,似乎是对苏夫人颇为抵触,想装作没听见,绕开如云。但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叹了一口气,像是十分不情愿似的,又咬着牙回来了。 “请问,苏夫人……不,是母亲,在陆巡抚面前口否说得上话。”苏二丫临时改口,把苏夫人唤作是母亲,已然有了服软的意思。 如云早知道这是自家夫人想出来的招,苏二丫此时此刻服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已在苏夫人预料之内。但心底还是有几分轻视,觉得苏二丫没骨气,不过如此。 倘若她知道,苏二丫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个粗糙至极的计划,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副表情了。 “莫说是陆巡抚,就是张巡抚李巡抚,只要有银子想说多少话就能说多少话……大小姐有烦心的事儿?何不趁此机会向夫人倾诉。” 苏二丫都忍不住想冷笑三声了。前半句财大气粗,后半句母慈子孝啊! 不过她现在实在不适合冷笑,于是尽力维持着那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急切的说到:“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x x x 苏府的规模与宋府相似,就连花园假山连廊亭景都略有相似。莫非都是一个工匠的杰作? 好吧,现在不是想这茬闲事儿的时候。苏二丫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来,以后可要绷住了,面对伪善的老女人,一定要装好一个怯懦无助的女儿的形象。 果然,一进门,苏二丫眼前一阵花花绿绿的衣袍闪动。苏夫人已经先声夺人的大喊了一声:“女儿啊……”然后十分热切的扑了上来,不知是不是顾及到苏二丫在一瞬间皱起的眉头,苏夫人仅仅只是握住了苏二丫的手,而没有深情的拥抱她。 苏二丫很快适应了苏夫人的节奏。 有些犹豫,又有些逼不得已的小声喊了一句:“母……母亲。” 寒暄了几句,苏二丫就把话题扯到秦羽的身上。 苏夫人也非常配合的边安慰边打包票。这事儿包在她身上,肯定办的妥妥的。 两个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是目的都是一样的,这事儿立刻一拍即合。 苏二丫把自己卖给了苏家,晚上就要去见过苏家的老太君,目前苏家最有话语权的老太太,苏夫人的亲生母亲。而苏夫人即刻动身,去陆大人府上探听消息,并承诺在适当的时机游说陆大人,大人有大量在适当的时候放一把水。 谈妥了这件事儿,无论是苏二丫,还是苏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夫人派人收拾了朝翠园,又指过去四个婢女服侍苏二丫先歇歇脚,晚上还要去老太君那里露个脸。 x x x 朝翠园,原先就是苏二丫爹爹的院子。这“朝翠园”三个字还是苏夫人亲自提笔写的,寓意“朝朝岁岁依翠居”,苏二丫的爹爹名姓叶,便是那寓意里的一抹翠色。可惜翠色未老恩先断,苏夫人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并没有岁岁年年的与叶昭厮守终身。 苏夫人分派给她的一等婢女如画特别提到,苏二丫三岁之前就住在这里,院子里还有一架小秋千,花厅的主子上还有她的指甲印。仿佛期待着苏二丫能泪眼婆娑的抱着花厅的柱子嘤嘤啼哭,以示感怀。 不过真得叫她失望了。 苏二丫冷漠的进了屋,连看都没看那东西一眼。 如画左思右想,刚刚还在苏夫人哪儿涕泪横流感天动地似得大小姐,怎么一转眼脸上跟盖了一层冰壳子似得。 唔。大约是担心她那个身陷牢笼的县太爷拜把子姐妹了。 苏夫人拨给她的这四个女婢。 一等女婢一人,如画,贴身伺候苏二丫,舞文弄墨甚是精通,琴棋书画略知一二,因而起了个很文雅的名字叫做如画。可惜苏二丫每次叫这个名字都能想起周星星电影里方脸阔儿鼻孔里带毛的如花。 二等女婢一人,叫做如信。看上去比这个如画老实许多,平时端茶倒水的,工作和如画差不多,只是长得没有如画齐整,因而低了一级。平时只能在屋外候着,只有替如画班的的时候才能近身伺候。 三等女婢两人,一个圆脸的名叫如初,年纪还小,五官还没张开,透着一股稚气。还有一个叫做如婉,眼睛长得颇有几分水灵,只是发际线太高了,衬得脑门高,好好一个鹅蛋脸,倒成了长脸了。她们平时做的活就全是粗活了。 这四个人,虽然都是苏夫人随手点的,但苏二丫可不信苏夫人会那么善男信女真的“随手”点。这四个人究竟谁是苏夫人的眼线呢,亦或者都是,更或者他们当中既有苏夫人的眼线,又有苏三姑娘或者怜相公的眼线。 “怜老爷,您不能进去啊……我们家小姐还在休息呢。”屋子外面如信大声的吆喝道。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嗓子也够亮堂。知道拦不住,就先喊一声预警。 苏二丫脸上似笑非笑的闪过一丝不明的表情。 几乎是瞬间。大门被猛地踢开。怜相公徐郎半老的脸上,弯眉竖立,怒目而视颇为狰狞,他叉着腰,扯着嗓子便骂道:“让我看看,夫人是从哪儿领来了个小野种,养到了这晦气的地方。” ☆、69OO 如初、如婉、如信都是在屋外伺候的,这屋里的婢女就只有如画一人,如画这下心里有点难为了。 大小姐这是嫡长女,身份比身为妾郎的怜相公可高上不少。不过这这怜相公被夫人惯了十来年,这府里除了夫人,他谁都没看在眼里,胡搅蛮缠的也不止这一次。夫人喜欢他,每次都偏帮着他,越发助长了他的气焰。 可这如今也太不知轻重了,大小姐才回府,屁股还没坐热呢,他这就急不可耐的踢门辱骂。 这位大小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的主子,受不受得住这一番恶气。 两个人要真闹上了,传到夫人耳朵里,首先责罚的就是她们这些下人。 按理说她是大小姐的贴身女婢理应是帮着大小姐的,可这大小姐看着软弱木讷实在不像是牢靠的主子,而怜相公又是个蛮不讲理锱铢必较的小心眼,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若是此刻得罪了他,以后恐怕要处处穿小鞋。 如画眼里的闪烁和犹豫,苏二丫尽收眼底。她起身一挥手说到:“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庶父恐怕有些教诲要对我说。” 如画如蒙大赦,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怜相公以为苏二丫这是被他震慑住了,选择避其锋芒主动服软。脸上立刻露出“算你识相”的得意神色。 “小野种?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从苏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烂肉。” 苏二丫似笑非笑的冷着脸,眼眸里闪烁的黑暗深得如同一眼望不穿的深井,刚刚看上去还很没骨气的软弱女子,在一瞬间仿佛被恶魔附身,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意。 怜相公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她说什么…… “不过我这块烂肉可是金贵无比的苏家嫡长女,与你不同。你这块肉已经年老色衰,不经用了!”苏二丫伸出手指,指了指怜相公的胯-下,嘲笑似得嗤笑一声。 怜相公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老”,如今被苏二丫用如此下流的语气耻笑,他气的肺都快炸了。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扇。 苏二丫也没躲,左脸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脸上顿时红肿充血,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怜相公见苏二丫不还手,又想扇右脸。这一回苏二丫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两手快很准的掐住他的关节处,像是掐着蛇的七寸,卡的怜相公动弹不得。 “这一巴掌我收下了,总有一天你会恨不得扇自己百八十下,然后跪在地上求我原谅你!” 怜相公已经吓得牙根发软了。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只是跋扈,并不是真的狠角色,别说和心中强压着复仇怒火的苏二丫比了,就是连洛承欢,宋瑾言这样的角色都远远不如。 “你你……” 苏二丫见他怵的发抖,心情大好,贴近怜相公的耳朵小声的说到:“我是叶昭的女儿,我是来讨债的……” 怜相公一听到“叶昭”两个字,顿时如见了鬼似得惊叫了一声。 但很快他的声音从诧异的尖叫变成了痛苦的长嚎。苏二丫拽着怜相公的手腕一扭一拽,用一招很早以前在电视上学的防狼术,把他的手腕拽脱臼了。 接着又是一串叮铃哐当的乱响,像是桌上的瓷器摆设都一气儿的被推倒了,碎了个满地。 守在门口的如画如信听见屋里的乱作一团的声响,立刻变了脸色冲了进来。怜相公的贴身小厮阿岱也慌忙的跟了进来。怜相公本来是想避开苏夫人,给苏二丫一个下马威,跟着的小厮太多了,未免招摇,于是只带了阿岱一个。 怜相公手腕明显扭曲脱臼,脸上疼的五官都快要移位儿了,不停的抽气,目光狠毒的盯着大小姐,就像是一条怨恨的毒蛇。而大小姐看上去也惨兮兮的,右脸肿的很高,像是红馒头似得,被打的栽倒在桌子上,把桌上的茶盏香炉漆盒都打翻在地。 如画当场愣住,真没想到怜相公居然下如此狠手,扇大小姐的脸把自己的手腕都扇脱臼了?就在如画晃神的瞬间,如信一把推开怜相公扑到苏二丫面前,声泪俱下的去扶苏二丫起来。 “你这个小贱人……我的手手手……”怜相公疼的冷汗直流。 怜相公的小厮忙搀扶着怜相公,瞧着自家主子扭曲的手,惨兮兮样子,顿时哭天喊地的像是死了爹一样。 如信怒喝一声:“哭什么哭,骂人闪了舌头,打人闪了手,这会还闹的了不得了,难道还能怨我们家小姐被你们打的太重了,打疼了你们的手不成!” 苏二丫靠在如信身上,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冷冷的说到:“庶父为何对我恨之入骨,张口闭口叫我野种,莫非在庶父心中,容不得母亲有子嗣?” 怜相公被苏二丫噎住话,怒的直瞪眼。 这些年苏夫人新纳的通房小厮和妾郎都无所出,苏夫人早就怀疑到他身上了,若不是念在早些年那些情分,恐怕他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容不得苏夫人有子嗣”这话要是传到苏夫人耳朵里,他就是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如画也意识到自己被如信抢了表忠心的机会,再不抓紧点,大小姐恐怕就要对她有芥蒂了。立刻殷勤的扶住苏二丫的左边,也不管怜相公的手怎么样了,就当没看见他似得,紧张的抱怨起来:“夫人还专门交代过,晚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的,这脸被打成这样,一会可怎么去啊。” 这是故意抬出苏夫人和老祖宗来给自家小姐撑腰。 如画如信一左一右的站在苏二丫身边,两个人都护犊子似得帮着苏二丫,倒省了苏二丫好些力气。苏二丫总算明白为什么大户人家都喜欢奴婢成群,有人为虎作伥的帮衬着,果然欺负起人来很带劲。 “庶父还不走吗?莫非是看我脸上的‘胭脂’不够均匀,想给我右脸也再打一巴掌?” 怜相公因为情绪太激动,还没看明白。可他的小厮阿岱早就看明白了,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自家相公被人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生气,弄坏了手,还担着个打人的罪名,里外不是人,要是闹大了,捅到老祖宗那儿去,就是夫人也护不住自家相公。 “主子,主子,咱们快走吧……”阿岱半扯半拉的把怜相公拉走了。 x x x 怜相公一走,屋里的气氛也轻松了几分。 苏二丫的目光落在如信身上上下打量。 如画不由得提了几分精神。刚刚都怪她迟疑了一下,竟然让这个二等女婢抢了先机,出了风头。大小姐会不会因此看如信顺眼了,提拔她成一等女婢啊! 不过还好大小姐只是拍了拍如信的肩膀叫她出去了。 如信福了福身,略显失望。 苏二丫一直观察着如信的表情,自是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刚才如信表现的太好了!既有忠心又有胆识!若非是真的实心实意想要维护自己的主子,就是故意殷勤相护以骗取苏二丫的信任。如信到底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苏二丫实在拿不准,也不准备轻举妄动,只是让她先出去了。如信果然眼角一暗,略显失望。 若是她脸上连这点失望都没有,把表情控制的一丝不漏,那苏二丫恐怕会更加提防她。有失望,就说明她心机还没有深到叫人猜不透的地步。倒不怕她有所图谋,有所求,才能有贪欲,有贪欲才能有把柄,有把柄才能利用。 苏二丫一笑:“如信,你今日所为我全记在心里。” 这算是示好算是承诺吗?是或不是,都看苏二丫的心意。只不过是个空头支票罢了。 x x x 苏二丫并未表现出对如信这个二等女婢的特别宠爱,也没有冷落如画,已经叫如画十分感激。 如画知道自己方才在怜相公和自家小姐的阵营面前迟疑了,是对自家小姐的不尊不敬,更需得努力补救,因而伺候的越发周到起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苏二丫笑道:“不急着喝茶,我长在外面,对苏家的状况实在不太熟悉,你一一说给我听罢,也省的见到老太君的时候犯错了。” 如画得了苏二丫的倚重,自然想炫耀几分,加之自己的哥哥是老太君院子里的一等小厮,知道是事情也多,说起来更是滔滔不绝的。 老太君,乃是苏家辈分最高的人,虽然已经吃斋念佛,但并非真正的不问世事,实际上老太君才是苏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苏三姑娘就是因为讨好了老太君,得了老太君的宠,这才有了和苏夫人叫板的底气。 老太君有一房正夫,两房妾郎,正夫七年前就病死了,那两房妾郎也是没福气的,早早的就去了。三女五子,大女儿苏晴风,就是苏二丫的母亲苏夫人,乃是正夫所生,本来极为得宠,但是这些年不知为何与老太君起了些争执,渐渐有了嫌隙。二女儿苏晴云,妾郎所生,天生就是个病秧子,丢下一儿一女也早早的去了。三女儿苏晴雨,也是妾郎所生,但与苏晴云并非同父,膝下一女,乃是新任的苏家家主苏三姑娘。 总结来说,大房不得宠。二房死得早。三房正风光。 苏二丫实在很好奇,老太君是因为什么和苏夫人产生嫌隙的,但是这种问题,就算问如画,她恐怕也不知道。 那还是问点知道的吧。 “如画,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如画微微挺起胸脯,嘴上虽然谦虚,但掩不住骄傲的神色:“小姐谬赞了,只是通晓一二罢了。” 苏二丫微微点点头,又问道:“嗯。你在苏家几年了?” 如画回到:“小姐说笑了,我们家是苏家买断的下家子,生生世世都为苏家为奴为婢,小的从七岁起就提水,八岁洗衣,十岁做饭,十一岁当粗使女婢伺候各位主子,到今日十六岁才提拔成了一等女婢,已经快十年了。” “那你应该见过老太君的正夫吧?” “自然是见过的。何况老太君房里挂着正夫老爷的画像,我去找哥哥说话的时候,常能看见。” “帮我画幅小像出来,特别是眉眼的神韵,一定要画的像才行。” 如画点点头。找来笔墨纸砚铺在桌子上,她先用狼毫小笔勾勒出线条轮廓,然后一丝不苟的上色,渲染,将那小像画的彷如真人,秋毫毕现。 画中男子果然身形俊逸,容貌风流。 如画将画好的小像吹干,双手递给主子。苏二丫点点头,夸赞了她几句。而后又命她找来一些眉笔之类的男儿梳妆用的东西。比照着那小像,对镜画眉。 苏夫人本就是正夫所出的嫡女,而她苏二丫又是苏夫人的嫡女,容貌本就因血统有几分相似。如今又比照着小像,化妆修饰,将眉形画的更纤长,将眼尾拔高微挑,更是与那画中人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得。 苏三姑娘不是仰仗着老妇人的宠爱才当上了信任的家主吗? 你猜?老妇人是会更宠爱一个庶女生的女儿,还是更宠爱她这个和最钟情的亡夫长得一般无二的嫡。 ☆、70PP 时至酉时,苏夫人派人送来了两套衣服。一套是茜色十二褶的流纨裙,明艳动人。另一套,是杏粉色的春衫,虽然用的也都是顶好的料子,但花样简单的多,略显清雅素净。 这两套衣服风格迥异,但都是老祖宗喜欢的颜色花纹款式,穿哪样都不会错。 苏夫人让苏二丫挑,不过是看看苏二丫的态度。 挑鲜艳的,必然引人注目,说明苏二丫喜欢高调行事。苏二丫是苏家的嫡长女,只要她想高调,苏夫人就自然有本事把她捧高。若是挑了清雅的,那必然是想低调行事。说明苏二丫对自己的情况还没有认清楚,只是为了救秦羽才被迫回到苏家,那苏夫人就得多费些功夫,对她严加教导。 苏二丫手指在两套衣服上来来回回,仿佛在感受那丝绸的纹路。最后拿起了那件杏粉色的春衫。 众人都以为,她是选择了低调行事。 那也难怪,这位大小姐是从乡下来的,性子又不那么强势,刚刚怜相公都欺负到头上去了,也没见她怎么闹。 低调行事?怎么可能!她是为了什么才回到苏家的,她绝对不会忘。 她选了这件杏粉的春衫,是因为她要凭自己的力量坐稳苏家嫡长女的位置,她要一步一步从苏夫人和苏三姑娘手里夺过苏家的掌控权,她不会依附任何人,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她要让苏夫人看看,即便穿着清雅素净的春衫,她也能比任何人都风光。 x x x 老祖宗的院子叫清影园,曲径游廊,假山莲池,自是比苏二丫的那个小小的朝翠园大上不少。也不知从哪儿引来了一池的清水,种着朵朵白莲,在晚风中摇曳,颇具风姿。 老祖宗吃斋念佛已经,早就戒了大鱼大肉,所以真正的家宴,是在饭后,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才许她们这些小辈们来请安,偶尔心情好了,说几句体己的话。一般,能来陪着老太太说话的人也不多。 二房苏晴云死得早,她的独生女儿前几年也病死了,如今二房一脉在苏家就跟小透明似得,只剩下些不能主事儿的孤寡父子。平常也不怎么到老祖宗院里来请安。 三房倒是来的最勤,苏三姑娘惯会讨老祖宗喜欢,没理事的时候还常常陪老祖宗抄佛经,最近接手了苏家的生意,越发忙碌起来,但虽然呆的时间不长,每次晚膳后的茶点时间,还是每日必到的。 大房苏夫人自从跟老祖宗有了嫌隙,就来的少了,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大事儿要和老祖宗商议的时候才来。 所以当老祖宗的贴身小厮阿沁进来通报说苏夫人来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了手,连老祖宗都有些狐疑的放下了杯子,睨着眼睛看着门口。 夜幕低垂,如云和如画打着莲灯走在前面,帮苏夫人和大小姐照明。 到了门口时,如云和如画便连头都不敢抬,十分恭敬的站到了两边,给苏夫人和大小姐腾开了路。老祖宗是个颇为严肃的人,治下严谨,因而这些小厮,进了清影园便仔细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祖宗信佛,这院子里缭绕着一丝丝檀香味,肃静的很。 中堂里人不多,老祖宗身边只有一个贴身的小厮伺候着,如画跟苏二丫提过此人,年约四十,肤色如蜜,眼下有泪痣,颇得老祖宗的宠爱,叫做阿珏。 除了老祖宗外,还有两人。 年轻的那个苏二丫见过,是苏三小姐。她此时穿了一身赤金红莲的长袍,艳如骄阳,只是眉眼略显尖细,偏了三分阴邪。 还有个年纪略长的女子,估摸着是苏夫人的妹妹,苏晴雨。苏晴雨的五官长得就不如她女儿出挑,加之上了年纪,略显虚胖,一身极好的碧蓝长裙倒叫她穿的完全显不出身段,实在是糟蹋东西。 苏三小姐和雨夫人身边都没跟小厮,因为老祖宗嫌人多闹心,除了阿珏以外的下人,都得在门外候着。 苏夫人大步流星的进了门,气氛变得诡异了。 苏三小姐和雨夫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虽然苏三小姐如今当了新任家主,但苏夫人积威已久,又是嫡系长房所出,身份和她们自然是不同的。 苏夫人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仿佛苏三小姐和雨夫人在她眼里都贱如草芥似得。 如此情景,老祖宗并不陌生,也不惊讶。只是如今,苏夫人身后多了一个人,跟脸上烙了印一样,让人一眼就辨认出来,眉眼一看就是“苏”家人。 苏夫人对着老祖宗一笑,态度倒是难得的温顺,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嫌隙不和似得。 “母亲,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苏夫人亲切的拉着苏二丫的手,不着痕迹的把苏二丫往前这么一推。 顿时这屋里的好几双眼睛都死死的盯在了她身上。 齐刷刷的。目光逼人。 这个年纪,又眉眼又长得颇具苏家人的特点,能让苏夫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带进来。莫非是…… 苏二丫看老祖宗目光闪烁的盯着她看,嘴巴微微张开,象是要说什么,又狐疑的阖上,有些拿不定注意。便自己先迎了上去,跪在老祖宗身前,磕了一个头:“这些年没能侍奉在祖母身边,请恕孙女的不孝之过。” 苏二丫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已经是泪眼汪汪。看的老祖母一颗心都软了。 苏家的孩子就是比别家的看着可人。 这小姑娘头一句话,说的不是孙女XXX给外祖母请安,这样平淡干涩的问候!而是一上来就先告罪,这些年没能侍奉祖母身边,既把关系一瞬间拉近了,又楚楚可怜惹人疼爱,不能承欢膝下这能是她一个小丫头的罪过吗? 还不是她那个不肖的娘办的好事儿,亲生的闺女,就算有万般不好,那也不能说抛弃就抛弃啊。 苏晴风屁股上还有个大痦子,自己这个当妈的以前也没嫌弃过她啊! “快起来吧,让祖母看看你。”老祖宗亲自起身,将苏二丫扶了起来。拍着她的手说:“好孩子,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苏夫人解释道:“尔雅,快给你三姨和妹妹请安。” 苏三姑娘一脸震惊!苏夫人是从哪儿找出来这么大的女儿,莫非是传闻中病死的那个?又是嫡亲,又是长女,岂不是生生压过她一头。 “尔雅从小体弱多病,爹爹又去得早,我又常年在外忙生意,就养在了她爹爹的母家,也是前几日她外祖母去世了,才让我接了回来。” 叶昭的母家?十年前就已经败落了,听说后来去了南方发展,早就没消息了。以苏夫人的人脉都探听不到的消息,苏三小姐就更没机会知道了。这样胡编乱造,倒是不用担心露馅。 十年前雨夫人乃是庶出的小姐,身份低不得宠,知道的不多。苏三小姐还小,更是没一点印象。苏夫人只说苏二丫是养病去了祖母家,并不提曾经的痴傻之症,也不提抛夫弃子。首先是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其次也给苏二丫打造了一个正经千金小姐的身份。 “尔雅妹妹,得的什么病啊,如今可好全了吗?”苏三姑娘佯装关切问道。 苏二丫和善的笑道:“多谢妹妹关心,已经大好了。” 雨夫人说道:“你打小就抱去你外祖母家了,三姨这还是头一次见你。真真是个大姑娘了,眉眼都出落的越发和老祖宗相似了,想必是个有福的。” 和老祖宗像,所以是个有福的。这不是变着法的夸老祖宗就是个有福的嘛!雨夫人真是处处不忘拍马屁…… “三姨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赤金镶玉的扳指倒也精致,权当见面礼赠与你好了。” 赤金镶玉的扳指。这雨夫人还真挺舍得!苏二丫又说了几句好话,将那戒指收起来。 “别站着了,快坐到祖母身边来。”老祖宗笑吟吟的拉着苏二丫坐了过来。 苏夫人一来,雨夫人就得自动让位儿。置于右排二席。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嫡长女的苏尔雅,又是老祖宗亲自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坐到跟前的,苏三姑娘当然也得让位,坐到了左排二席。 不着痕迹的把三房的人踩在了脚底下,苏夫人心中暗爽。 雨夫人和苏三姑娘不知道内情,老祖宗还能不知道当年那是怎么回事儿吗?她这苦命的孙女,哪儿是养在了外祖母家啊,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生生抛弃了,叶昭也是个苦命的,孤儿寡夫的,这些年流落在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就越发疼惜自己这个孙女。更何况,苏二丫温顺懂事,举止言语让人半点毛病都挑不出,越看越觉得她和自己那不孝女苏夫人并不相像,反而有几分亡夫陆氏的影子。 苏二丫脸上被怜相公那一巴掌打出来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刚才走在庭院里,只有一盏莲灯,自然是看不太清楚。如今中堂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这红肿就有几分显眼了。被老祖宗注意到。 “你这脸上?”老祖宗伸手碰了碰苏二丫红肿的一侧脸颊,微微的刺痛让苏二丫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她很快笑着往后一缩。 “想着今天要来见祖母,不够漂亮可不行,就借了点胭脂来用,倒叫祖母一眼就发现了。” 明明是被人打的红肿了,却偏说是胭脂。 看来自己这个孙女,在这府里过的并不太平。苏家的嫡长女,也是任人欺凌的吗?老祖宗的眼神凌厉而凝重的扫了苏夫人一眼。 “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老祖宗拍了怕苏二丫的手。 说着,从手腕上拿下一个翡翠镯子,戴在了苏二丫的手上。那翡翠镯子,绿的出油,色泽莹润,更难得是快老玉,乃是苏家的家传之宝。 别说雨夫人、苏三姑娘了,就连苏夫人都惊讶万分。中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神色复杂的盯着那只翡翠镯子。 苏夫人是老祖宗的嫡亲女儿,接任家主的时候,老祖宗也没将这镯子传给她。 苏三姑娘每日讨好老祖宗,吃斋念佛抄经书的侍奉,接任家主的时候,老祖宗也没将这镯子传给她。 如此重要的镯子,几乎只有世代家主才能持有的家传之宝,竟然就被老祖宗当一个见面礼,随随便便就给了苏尔雅?老祖宗这是想给苏尔雅撑腰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镯子便是一个信号,苏家的掌权人从此就要变了吗? ☆、71AA 老祖宗只觉得有好几年没有这么欢喜过了。 她这个嫡亲的孙女虽然没有从小养在身边,但善解人意、谦和有礼一点不比别人差。 笑起来,五官柔美,目光清浅。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使人如沐春风。又乖巧又懂事,真真是惹人疼爱,和她祖父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比她那个只会热自己生气的娘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苏二丫收下了那个镯子 ,面上既惶恐又欣喜。倘若不惶恐,便会叫苏夫人有所察觉。倘若不欣喜,又会令老祖宗失望。想要笑的这么复杂内涵,苏二丫当真是佩服自己。 苏三姑娘看着那翡翠镯子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老祖宗喝一口茶,瞧了苏三姑娘一眼。口气淡淡的说到:“听周贵说你最近忙绸缎庄的生意,很是疲累,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看上去是长辈的关心体贴,实际上是略显生疏的逐客令。 苏家子嗣稀薄,因而庶出的苏三姑娘才金贵起来。如今又冒出来一个苏家正经的嫡亲大小姐,老祖宗最宠爱的正夫所生的亲孙女,那还不立刻把她挤到一边去了。 苏三姑娘早料到会如此,却没想到老祖宗偏心偏的这么快,连家传的翡翠镯子都给了苏尔雅,这会又不耐烦的赶走她,想和苏尔雅说点悄悄话。 要真是这么走了,岂不是再难翻身了。 苏三姑娘有心想在老祖母面前表现一番,面上立刻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说道:“这几日干燥的紧,我见祖母喉咙时而干涩,这茶却没喝几口。莫非是茶水不利口,明日孙儿再去拿几两上好的雪山松叶茶拿来给祖母。” 老祖宗听罢,并没有表现出非常欣慰的表情,反而有些反感的抬了抬眼,恹恹的瞥了苏三姑娘一眼。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表孝心表出一颗狼子野心。 怪只怪苏三姑娘用错了一个字“拿”。这个“拿”字就说明,这上好的雪山松叶茶,她苏三姑娘房里就有,但是老祖宗这里没有。才当了几天苏家的当家人,就把老祖宗的提携之恩抛诸脑后,上好的茶叶居然不是先供着老祖宗用。 “三妹妹说的对,不过呀这茶叶不是非得贵重才喝着爽口,老祖宗不如叫下面的人泡茶的时候加几缕菊花或者金银花,清火明目,味道也清爽宜人。”苏二丫接口说道。 如画说过,老祖宗表面虽然是潜心拜佛的,但并非真正不问世事。这说明老祖宗并不想真正放权,在她心里,这个苏家始终还是她在做主的。 苏三姑娘说要用顶级的雪山松叶茶来孝敬老祖宗,贵重是贵重,但说到底花的还不是苏家的钱。在老祖宗看来,就像是用自己的钱,在讨好自己一样。 老祖宗喜欢的不是贵重而是心意。苏二丫的双花茶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心意可贵,颇得老祖宗的喜欢。 老祖宗对苏二丫赞赏似得点了点头。 老祖宗身边最喜欢的小厮阿珏似笑非笑的说到:“想不到大小姐还略通医术。” “医术?我哪儿会这些,只不过是长在乡……常在想念老祖宗,因而留心了一些老人家养生的小细节,希望有一日能回到祖母身边,日日伺候着,望老祖宗长命百岁。” 苏二丫是故意说茬了嘴的。老祖宗哪会听不出来苏二丫原本想说的是“长在乡里”,这些花茶本来就是穷人们拿来随便晒晒就能喝的,乡下里有很多这样的小偏方并不稀奇。苏尔雅能留心这些,说明她的孝心并不假。 这孩子越是懂事,就越是把苏家对她的亏欠衬托的越多。 老祖宗拍着苏二丫的手背,不住的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老祖宗如此宠爱苏家大小姐,就更衬着苏三姑娘脸上挂不住,苏三姑娘面上阴黑,但也知道说多错多,再说下去,恐怕老祖宗会对她心生厌恶。还是多花些功夫在苏家的生意上面,幸好她接手苏家的生意已经有些时日了,老祖宗还不会糊涂到根据个人喜好决定苏家家主的地位,只要她比苏尔雅更会赚钱,更可靠,她的地位就还是稳固的。 苏三姑娘一走,雨夫人也坐不住了,老祖宗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样,她自个就识趣的先告退了。 苏三姑娘和雨夫人一走,这屋里就只剩下老祖宗、阿珏,苏夫人,和苏二丫。在老祖宗看来,就是没了“外人”,说话也不必含糊。 她头一句就问道:“你爹爹什么时候去的。” 想不到老祖宗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的爹爹,倒是和苏夫人不一样,还算是个善心的。苏二丫心中感叹,脸上的孝顺倒多出了几分真心,越发待老祖宗好了。 “七年前去的,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儿,都是听邻居们说的,我爹他得了痨病,又舍不得钱医治,就一直苦苦挨着,挨了一年多,熬不住了才去的,想必十分辛苦。” 苏二丫的话音里,有几声压抑的啜泣声。 老祖宗听后,也极为伤感悲戚,但性子颇为硬气,并不曾眼中含泪,只是抓起一个茶盏朝着苏夫人扔了过去。幸亏是空茶盏,不然这热茶还不浇了苏夫人一身。饶是如此,那瓷器碎裂的砰然之声,也吓的苏夫人一个激灵。 “都是你这混账干的好事儿,还不趁早把人给我接回来,葬进祖坟里。” 苏夫人自知理亏,挨了这么一通乱骂,依着她的性子竟然一声不吭,也属难得了。 把“人”接回来,哪儿还有“人”能让你接,便是连骨头都化在风里散在溪中了。 苏二丫只能把爹爹生前留下的几样首饰拿了出来,说了福禄村的习俗,身份不清不白没有妻主的鳏夫是不能土葬的,爹爹嘱咐了要将他的骨灰撒在山里,只留下这几样首饰来,就是生病吃不起药,也绝不肯拿去当掉换钱的,便把这些首饰拿去建个衣冠冢吧。 苏夫人看了一眼那些首饰,神情大恸,一贯清冷理智的眼眸里竟然有了几分闪烁。 “我买给他的珠钗首饰,他每次都说不喜欢,可是竟然都还留着。叶家的陪嫁十三箱,有三箱珠宝,他竟然只留了这么一个红玛瑙的耳珠……” 老祖宗骂道:“你个混账东西,现在人都死了,你倒念起叶昭的好了,早几年哪儿去了。” 苏二丫此时觉得,她与祖母真是一条心啊! 祖母又说:“衣冠冢的事儿交给你母亲去办,别的也就罢了,这红玛瑙的耳珠你好生收着吧!你祖母家当年出了事儿,那一脉恐怕不止败了,连家都散了。耳珠你就留着当个念想,逢年过节的烧柱香,祭拜祭拜。” 耳珠,就类似于现在的耳钉,样子简单大方,男子带上也十分好看。 苏二丫点点头,将那耳珠拿绢帕包起来,小心的收好。 老祖宗说了这么久有些倦了,叫阿珏伺候着又上了些点心,加了些茶水。这一次的点心,样子十分独特,面皮粉白,样子竟然有些像是寿桃,圆滚滚的,却只比枣子大上一点,玲珑精细。 老祖宗瞧着喜欢,让阿珏服侍着连着吃了好几个。 这小寿桃的皮似水晶晶莹剔透,里面包着的粉红鲜馅,都是用果酱调制的,味道甜而不腻,酸儿不涩。老祖宗吃了好几个,意犹未尽,似乎还没吃透里面都有什么材料,还想再尝,阿珏却是不准了。 阿珏在老祖宗面前甚是的脸,说一不二,也不管老祖宗像个小孩子一样泼皮耍赖,十分硬气的把碗筷都撤了。 老祖宗以为这点心是苏夫人准备的,难得面色和缓了一些,问了她一句。 “这个新厨子手艺不错,哪儿找的?” 其实这些点心都是容珩做的,像是供给青楼里的那种半成品,用保鲜的食盒拿着,到了苏家又蒸了一边,吃起来就像是刚做的一样。 这种小寿桃,外面用了冰皮包着,里面用的粉红馅料,看起来白里透红,十分逼真。考虑到老人家的牙口不好,又容易积食,所以采用了这种方法将山楂枣泥红豆等等水果按一定比例揉碎混合,入口绵软,酸甜可口。 送点心这步骤,是为了讨好老祖宗专门准备的。苏夫人也早就知晓。 苏二丫早就打探过苏家的情况,知道进了苏家第一个要讨好的就是老祖宗。因而叫容珩准备了这份点心。但苏二丫怕苏夫人有所察觉,只说是准备给陆大人用作“打点贿赂”的点心,苏夫人一琢磨,若是苏二丫不能讨得老祖宗的喜欢,这棋子也就失去了价值,陆大人不需要“打点贿赂”,不如把这点心送给老祖宗。因而才有了这么一幕。 可如今的情况与料想不同,老祖宗非但没有不喜欢,反而太过喜欢了! 如果告诉老祖宗这点心是苏二丫准备的,老祖宗又继而往深处询问,苏二丫说不定会把点心店和盘托出,老祖宗要是知道她十分中意的这个亲孙女,不仅人孝顺,而且会经商,说不定会更加倚重她。苏夫人是想要一枚棋子,压住苏三姑娘这个劲敌,但苏二丫进展太快,只怕以后难以掌控。 苏夫人的迟疑,全被苏二丫看在眼里。也许有一天,苏夫人会意识到,自己用了一颗扎手的棋子,但不应该是今天。太早了! 如果仅仅凭借老祖宗的宠爱,苏二丫做的再好也不过是“第二个”苏三姑娘。 她还必须赢得苏夫人的支持!掌控苏夫人隐藏起来的那一部分力量,苏夫人经营苏家生意近二十年的人脉! “是孙女的夫婿做的,祖母若是喜欢,就叫他天天做给祖母吃,那是他的福气。” 苏二丫隐约猜到了苏夫人忌讳的是什么…… 刚回苏家第一天,就手伸的太远,也不太好。 “我的宝贝孙女都已经娶了夫郎了!!?”老祖宗惊讶的说到。 话题很快被扯到容珩身上。苏二丫并没有提及她的点心店“甜不语”,也没有对“做生意”表现出热情或者期盼,倒是将闺房里的趣事一一细数说给老祖宗听。 苏家的生意苏二丫志在必得,早晚不是问题。但容珩却是她的心肝宝贝,磕不得碰不得,因而苏二丫十分慎重,自己先行探路,再接容珩过来。若是有老祖宗做容珩的靠山,这苏家就不会有人欺负到容珩。 苏二丫口才很好,又是有意在老祖宗面前表现出她和容珩的恩爱,盼着老祖宗能爱屋及乌,照拂容珩一二分,说的更加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连苏夫人都听得入神了,老祖宗却态度不明。 等苏二丫说完了,老祖宗淡淡的问了一句:“可有所出?” 苏二丫的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所有的长辈都先关注这个问题呢! “祖母,我今天才十六七岁……”言下之意,她和容珩都还年轻,何必这么紧盯着容珩的肚皮啊! 老祖宗拉着苏二丫的手,苦口婆心的说到:“我知道你们少年夫妻感情好,但是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苏家的嫡亲小姐怎么能娶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当正夫,何况他年长你三岁,至今无所出!” “祖母!”苏二丫听出老祖宗的意思,立刻脸色大变。 老祖宗点点头,又说道:“我知道劝你休了他,你舍不得,那就当个平夫,先留着他。我看张员外的公子,如今出落的模样不错,找个机会,我安排你们见见。” 听老祖宗的意思,竟然不把容珩当做是个人看,“先放着”这形容宛如在评价一件货物的去留。苏二丫对老祖宗的好感顿时大减。 她皱着眉头,缩回手来,后退几步,“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若非容珩夜以继日的劳作,我早就无米可食无布可衣;若非容珩深夜背负我到处寻医问药,我也不会治好这痴傻之症;若非容珩身有一技之长,我也不会日益富足从福禄村走到宁远城和祖母重逢。容珩对我来说,绝非是普通男子!我在走出福禄村的时候,就以爹爹的英魂发誓,此生绝不负他。求祖母成全,莫让爹爹的亡魂在天上也不安。” 苏家愧对叶昭!苏二丫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用叶昭的名义压了个宝。 老祖宗一甩手,气道:“你怎么能发这种混账誓言!此生不负!!你这一生就准备只娶他一个了?一个乡野村夫!!!一个乡野村夫就罢了,他的肚子还不争气,他若是一直无所出,你又不肯娶别人,岂不是让苏家绝后!” “十年,若是容珩十年无所出,再谈给孙女娶亲之事吧!” 苏二丫是看老祖宗情绪激动,倘若老祖宗硬着脾气非要逼苏二丫就范,也是实在麻烦,而且与老祖宗闹僵,实在不是明智之选。这个“十年”只是一个缓兵之计。按照苏二丫的计划,十年以后,苏家早已改朝换代。到那时,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她! 老祖宗先是一皱眉。十年太长了,她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十年呢! 继而眼珠子一转,独断专权的说到:“十年就十年,不过这十年要从他嫁给你那一年开始算。他嫁给你已经有七年了,如今就只剩下三年!” ☆、72SS 只剩下三年。老祖宗的话掷地有声。 老祖宗微微下垂的眼睑微睁,眼眸锐利如鹰映出斑驳的烛光,她一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并没有直接反驳苏二丫,而是把十年锐减到三年已经是让步了,这还是看在叶昭的面子上。 苏二丫迟疑了一下。只能咬着牙赔着笑说道:“都听祖母的。” 三年的时间的确太短了,苏家的三代当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老祖宗惠而不语,苏夫人老谋深算,苏三姑娘阴冷果决。 按照苏二丫的计划,首先要取得老祖宗的信任,然后要在苏夫人面前伏小扮拙,笼络苏家的下人找到苏三姑娘的弱点,甚至如果有可能,要尽量挑拨苏三姑娘和老祖宗的关系。 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 但是如果现在不顺从老祖宗,恐怕连计划的第一步都不能完成。 三年虽然短,但并未不可能。苏二丫还押了宝在三皇子身上,三子夺嫡之争已经愈演愈烈,如果司璟南手腕够硬,三皇子的势力发展迅猛,也会成为苏二丫掌控苏家的一个有力的外在支持。 屋里的灯光暗了,阿珏去添了香油,拨了拨灯芯,老祖宗这才发现已经巳时。挥了挥手,说自己倦了,让苏夫人和苏二丫也各自回去了。 苏二丫跟在苏夫人的后面,朝老祖宗一拜,说了句吉祥话,缓缓往外走。 走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阿珏一眼。 说起来很奇怪。她暗暗觉得这个阿珏很不寻常,似乎对她颇有敌意。 阿珏看她的目光一直是冷冷的,刚开始苏二丫还以为,阿珏是老祖宗跟前得脸的小厮,故意自持身份。后来老祖宗夸赞她点心做的好的时候,苏二丫才发觉,阿珏从一开始就对她抱有敌意,而且非常戒备。 但是根本找不到理由啊! 自己从前并未见过这个阿珏,就连已经死去的爹爹叶昭,也是在阿珏入府前就被苏夫人抛弃了,根本见都没见过阿珏,想得罪他也没那个机会啊! 阿珏,如今二十多岁,甚至比苏夫人还上一轮,他是老祖宗极为宠幸的贴身小厮,甚至有谣传说他是老祖宗的暖床小厮,衣食住行都比照半个主子的规格,就连苏府的大总管周贵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的。 苏二丫回头看着那个立在老祖宗身侧的阿珏,玉面朱唇,泼墨似得长发被一根细细的花簪子绾了个精致的云髻,一身金丝云纹的青衣云袖,染上点点烛火的斑驳。 阿珏清俊的面容与老祖宗老态龙钟爬满皱纹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二丫突然有一种非常诡异的猜想。 阿珏这样的人,真的满足于屈身在老祖宗的身前,全心全意的侍奉一个足以当他祖母的老人吗?如果愿意,为何他不是一身檀香,而是面涂脂粉,朱唇点绛。如果不愿意…… 如果他表面上迎合老祖宗,背地里却勾结别的女子芳心暗许呢? 苏二丫的心里浮现出苏三姑娘的面容…… 苏三姑娘比阿珏小上五岁,如同一轮东升的朝阳,充满朝气与活力。 近几年,苏三姑娘突然得老祖宗的宠爱,莫非是阿珏暗中相助,阿珏伺候老祖宗数年,定然熟知老祖宗的喜恶,只需稍加提点,以苏三姑娘的悟性,不难叫老祖宗对她另眼相看。 而且苏三姑娘每日都要往老祖宗房里请安,晨昏定省颇为殷勤,到底是为了孝顺祖母还是为了私会情郎,就不得而知了。 苏三姑娘如今成了新任家主,已经基本接手了苏家的生意。等老祖宗百年之后,苏三姑娘就是苏家第一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也足以叫阿珏倾心。 就像是炒股一样,阿珏花了大价钱,压了一个涨势看好的潜力股,谁知突然出现苏二丫这么一匹黑马,把苏三姑娘的风头全抢了,情势逆转。这样一想,阿珏的敌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虽然只是猜测,但许多细节都严丝合缝的迎合在了一起,苏二丫对阿珏和苏三姑娘的关系越发的怀疑! 倘若此事为真,对苏二丫而言有利有弊。 益处是知道了苏三姑娘的弱点,只要找个机会将这事儿挑明在老祖宗面前,苏三姑娘就算不死,也要扒层皮。只要老祖宗还在一天,苏三姑娘在苏家就一天没有立足之地。 弊端是阿珏和苏三姑娘都是精明无比的人物,不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而且阿珏是老祖宗的身边人,有的是机会向老祖宗吹枕边风,他和苏三姑娘联合起来,还真有些棘手。 x x x “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等在门口的如画迎上来,手里举着灯盏。 苏二丫“嗯”了一声,回过了神。走了几步,又突然问到:“如画,你不是有个哥哥在老祖宗跟前伺候吗?见过了没有?” 如画有些惊讶的瞪了瞪眼,然后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今天哥哥没当值,应该在后面的小院里,我还没来得及去见他。” 话里的意思是,刚才我光顾着在门口等你了,哪能那么随便去找我哥哥。 “走吧,我和你一道去瞧瞧。” 身为主子却屈尊就卑的陪同自己的女婢去这儿去那儿,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如画愣了半天,一想到一会见到哥哥,说话的时候,大小姐还得再门外等着,就各种不自在。这不是折她的寿吗? 但见苏二丫的态度不变,如画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再多言,领路去了奴婢小厮们住的挽香园。 苏二丫心里自然是有一番计较的。 如画的哥哥阿屏,也是老祖宗跟前的一等小厮,就算不能和阿珏相比,也相差不远了。若是能将此人收为己用,在老祖宗房里也多一条眼线,关键时刻还能对阿珏牵制一二。 到了挽香园,阿屏的房里却是空的。 不是人空,而是连摆设都空了,就好像这里根本没人住一样。 如画惊呆了!几天前她还在哥哥这里吃了一块家乡的芝麻糕,两个人说起小时候的事儿,说说笑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人去楼空了?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有个打水的小厮从旁边经过,好像是认出如画了,“咦”了一声,说到:“你不是阿屏的妹妹吗?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没人告诉你阿屏搬去木香园了吗?” 木香园!那可是三四等的粗使小厮住的地方。 老祖宗房里伺候的小厮女婢足有十几个人,一等小厮像是阿珏这样的,一人有一个屋子,住在挽香园。三等四等的粗使下人就只能住在木香园,说是“园”,其实就是一个四面透风冬冷夏热的大宅子,中间一堵墙,左边睡小厮,右边睡婢女,所有人都住大通铺,蟑螂老鼠都稀疏平常了。 “那不可能,我哥哥可是一等小厮,辈分最老,怎么可能降为三四等的粗使小厮被扔在那个鬼地方……”如画本来说话趾高气扬,但一想到方才遇见阿沁时,阿沁神情复杂的多看了她一眼,如画一想到阿沁那个古怪的眼神,突然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声调也渐渐低了下来。 阿沁,阿屏,阿珏都是伺候老祖宗的一等小厮。 其中阿屏年纪最大,性格温润如水,老祖宗对他颇为信赖。 阿沁,年龄最小,活泼好动,机灵的像是一只不识闲的小猴子。 阿珏,人长得最美,心思也最为细腻,以前都没怎么显,这两年越发得宠了,倒是把阿屏和阿沁都比了下去,成了老祖宗的新宠。 自从阿珏得宠,一切好像都变了。贴身服侍老祖宗的活都让阿珏抢去了,阿屏默默退让,几乎和二等小厮一样,不怎么进主屋了。阿沁也没有往日的活泼,变得沉稳起来,经常被派去传话,做些零散的活计。 “辈分老有什么用了,人也老了,还不知死活得罪了阿珏……” 那个小厮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似乎对阿珏也颇为不满,但一抬头看见如画身后的苏二丫,突然禁了嘴。虽然没见过苏二丫,但这一身的衣服颇为昂贵,想必也是个主子,在主子面前多话,可不是闲自己活的太长了吗……那个小厮捂着嘴,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了。 如画听到那小厮这么说,更是心沉谷底,知道这事儿假不了了。一心急,连苏二丫也不管了,一溜烟的跑出挽香园。 苏二丫还杵在刚刚的位置,眼前好像花了一下,之后如画人就不见了。 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婢女!!! ——苏二丫在心里腹谤。 x x x 如今巳时已过,挽香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月光挥洒如银霜,苏二丫半天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找到,无可奈何借着微亮的月光摸了出去。 挽香园前面有一条小路是通往老祖宗的清影园的,另外左边右边各有一条稍微宽敞点的石子路,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苏二丫想了想,听如画所说木香园,住的都是三四等的小厮,油灯这么贵的奢侈品肯定用的不多,就朝灯光最暗的地方走好了。 石子路的两边种满了青竹,白天看来定然是附庸风雅清爽的很,可如连个灯盏都没有,到处都是黑洞洞阴森森的,耳边再伴着风吹竹林的沙沙声,简直可以拍鬼片了。 “如画……” “如画,你去哪儿了……” 苏二丫喊得口干舌燥了,也没人应答,那个死丫头估计早跑没影了。算了,还是省省力气,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再问问木香园怎么走吧!她就不信,这偌大一个苏家,家奴成群,她就找不到一个问路的! 也怪不得如画那么紧张的跑了,她相依为命的哥哥从一等小厮变成三四等的下奴,可不是一下从云端掉进泥沼里吗?而且听那个小厮的意思,这事儿还跟阿珏有关系。 是争宠还是排除异己?实在令人玩味。 苏二丫正想着,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好像是门开了的声音,但是周围就这么一条石子路,两排青竹摇曳,没看见有门啊…… 莫非有鬼。苏二丫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沙沙沙……竹叶一阵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小竹林里拱出来一样。 苏二丫猛的回头,只见一个体量较小的黑影,快如闪电般的从竹林里钻了出来,飞扑到她身上,抱住她的大腿,一把将她压倒。 ☆、73DD 苏二丫猛的回头,只见一个体量较小的黑影,快如闪电般的从竹林里钻了出来,飞扑到她身上,抱住她的大腿,一把将她压倒。 “咚”的一声,苏二丫屁股着地,荡起一层灰尘。 “阿爹,阿爹你别走,盛儿害怕……” 虽然说屁股是肉最多的地方,但是冷不丁这么一个“平沙落雁式”着地,还是非常非常疼的。苏二丫就疼的五官差点移位儿了,眼眶里都逼出泪花了。 苏二丫泪眼朦胧的用力看过去,才发现竹林后面有一堵围墙,围墙上开了一个不大的洞,只有半人高,像是传说中的狗洞,还是一个相当豪华有门的狗洞。 紧紧抱住苏二丫的这个小布丁,就是从这个狗洞里钻出来的。身上的衣服全被泥土弄的脏的看不出样子了。别看他力气挺大,一上来就“白鹤晾翅”外加“泰山压顶”的把苏二丫扑倒在地,其实人是非常娇小玲珑的,大约三四岁,还没长到苏二丫的大腿高。 这么小的孩子就当三四等的小厮了?苏家这么卑鄙无耻下流,居然雇佣童工…… 苏二丫最不会哄孩子了,不过好歹哄过那么一阵满水,满水受了刺激以后俨然是一个敏感的大孩子。 说到满水,苏二丫还真有点惆怅。 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每天都按时按点的去探望,点心、瓜子、边鼓、泥人、糖葫芦这些哄人的小东西都没断过,连带还要彩衣娱亲唱曲取乐,这才换的满水的信任,从缳清那儿把满水争取过来。 结果才五六天的功夫,赵小五就顺利从她手里把满水拐走了。现在满水只要在赵小五身边五米范围内,就乖得像是白白胖胖的蚕宝宝,不哭不闹,还跟着赵小五一起笑。 莫非赵小五比她会哄孩子? 莫非赵小五看起来比她老实可靠? 莫非赵小五唱那首“两只萤火虫”没她跑调? 苏二丫脑袋里,突然冒出赵小五和满水相处时的样子,虽然心里埋怨了几句,但更多的还是感到温馨和亲切,面上顿时柔和了,他们虽然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但是感觉上却比苏夫人、苏三姑娘更像是家人。 家人,真的是让人非常温暖的词。 身上挂着的那个小布丁,还扭麻花似得往她的身上窜,嘴里嘟嘟囔囔的喊着:“阿爹,阿爹……” 苏二丫支起身子,把那个小鬼从身上拉起来。 “喂,小鬼你看清楚,我是个女人,不是你阿爹啊!” 小布丁圆嘟嘟的脸,巴掌大的小脸还没张开,显得那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尤其明亮,像是嵌了两颗黑珍珠。长得真好看! 如果我儿子也长这样就好了!苏二丫在心里默默的在心里捏出来一个小泥人,酷似自己的杏眼黑瞳,长着和容珩一眼的尖翘的小下巴,酷似自己的高挺秀气的鼻梁,和容珩容珩一样的薄薄的嘴唇…… 小布丁的脸上也沾了一块泥,苏二丫伸手帮他揉掉,顺便把他的脸擦干净。白白净净的小脸,看着还挺可爱,苏二丫忍不住顺手捏了一下。 小布丁眼珠子一转,蹬着苏二丫的膝盖往上一爬,伸手在苏二丫的胸部捏了一下。 “哎呦”小祖宗,我就捏了一下你的脸,怎么这么快,报应回来了! 小布丁年纪尚轻,还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但是也隐约知道这个部位长了赘肉的就一定是女人。于是他非常失望的呢喃了一声:“真的……不是阿爹……”不过很快,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又扑到苏二丫身上,扭个不停:“阿姐,一定是阿姐回来了……阿姐你怎么走了那么久,都不回来看阿盛。” 阿盛?……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人提到过?苏二丫绞尽脑汁的想起来。 “阿盛又梦见那个坏女人了,他们都打阿盛,阿盛好饿啊……”软绵绵的童音,却包含了让人心疼的惧怕和委屈。 苏家不但用童工,还虐待童工,不给吃饱饭啊! 苏二丫心一软,就半推半就的把阿盛抱起来了。从口袋里翻出一块桂花糖,塞到阿盛的嘴里。随身携带小零食这种毛病,还是哄满水的时候落下的。 桂花糖虽然不顶饱,但是哄小孩足够了。 小布丁果然十分满意的眯起眼睛,吃了几口又吧嗒一声吐来看看,是不是变小了,好像真的变小了,舍不得吃了,他得留给阿爹…… “别用手抓着,你的黑爪子脏死了。”苏二丫嗔怪的打了他的手一下,小布丁以为苏二丫要收回桂花糖,又猛的吞把糖吞了回去,再也不敢吐出来拿在手里看。 “阿盛,你住在哪里啊?” “阿盛住在家里……” “……” 又走了几步路。苏二丫接着问。 “那往这个方向走,对不对啊?门在哪里啊?” “不对,门在那里。”阿盛十分卖力的指着刚刚爬出来的狗洞,在那里在那里…… “……” 苏二丫好想腾出一只手揉揉抽搐的额头,她再也不会问阿盛任何问题了。泪流满面。 还好,这个院子并不太大,顺着石子小路一直走下去,就看见了院门。锦绣园。苏二丫有些失望,这里不是木香园,看来如画并不在这里。 “喂,小鬼,你住哪个房间啊!” 回应她的只有阿盛绵长的呼吸。这小鬼,闹起来没完,睡起来倒是安稳的很,很乖巧的抱着苏二丫的脖子,肉嘟嘟的脸枕在她的肩膀上,头发柔软的像是海藻。 苏二丫叹了一口气,只好认命的自己找找看。 这院子里一点人气儿都没有,若不是怀里还抱着这小鬼,苏二丫还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谋朝某代的冷宫里了呢。 虽然这里树木凋蔽,十分荒芜,但看得出格局十分精致,和挽香园的那种局促格局不一样,这里亭台楼阁都有,甚至还有一座八角小凉亭,凉亭周围花圃已经荒芜许久,长满了野草。 顺着游廊往里走,苏二丫注意到有一间房子,门是大开着的。而且离那个狗洞也很近。 估计这就是那个小鬼的房间了。 苏二丫抱着阿盛往里走去。果然看见房间里有一张小尺寸的床。 她小心的把阿盛抱到床上,阿盛睡的很熟,任由她折腾,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苏二丫在房间里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个抽屉,存放着打火石和烛台。苏二丫点亮了烛台,这屋子才亮堂起来。屋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家具很精致,用料都是樟木的,橱柜上还雕着彩蝶戏花的图案,雕工不俗。 但是除了家具以外,这房间里竟然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像样的茶壶都没有。 阿盛像是感觉到了灯光,呓语了一声“阿姐……” 苏二丫把烛台放在桌子上,坐到床榻上拍了拍阿盛的肩膀。阿盛朝着苏二丫的方向拱了拱,又安稳的睡了过去。 苏二丫这才发觉,阿盛身下的被褥常年没有晒过,居然发霉了。 这个小鬼到底是什么人?住着主子的屋子,过的却比三四等的奴仆还不如。苏二丫哄了他一会,自己也有些困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好像是如画。就起身拿起烛台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阿盛硬的像是石板一样的旧被子扔在地下,解下罩衣盖在他身上。 不管他是谁,这么小的孩子总有人要照顾他的。等明天照顾他的人看见这件衣服,就应该知道苏家的大小姐有心照拂这个孩子。 x x x 苏二丫从锦绣园出来的时候,如画正红着眼睛边哭边喊她的名字。 “我在这儿呢?”苏二丫吆喝了一声。如画看见苏二丫,又哭哭啼啼的提着灯笼往回跑。 “主子,你怎么能乱跑到这儿呢?”口吻十分埋怨。 苏二丫顿时无语。不是你先随便把自己主子乱扔的吗?不过看在如画如今哭的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就暂且绕过她的口无遮拦吧! 如画此时眼眶通红,眼睑还有些浮肿,像是脸盘上挂了两颗李子。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如画的时候,苏二丫觉得这个婢女很不简单的,后来看如画排挤如信,又觉得如画没有容人之量的,一直对如画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看她为自己的哥哥哭的惨兮兮的,倒生出几分同情,看她也顺眼了一些。 至少如画此刻的感情都是半分不惨假的。苏二丫觉得,能这样担心自己的家人,心地也坏不到哪儿去。 “行了,哭成这样,大晚上叫我瞧见了,还以为是见了鬼呢!”苏二丫用袖子在如画脸上擦了两下:“不就是降级成了三四等小厮了吗?如初如婉也是三四等的粗使,也没见他们整天寻死觅活的啊!” “小姐你不知道……他们不仅将我哥哥贬到了木香园,还整天找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嬷嬷看着……都不许我靠近,我哥哥这会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她们说我哥哥拿了府里的东西出去卖钱,这根本不可能,我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定然是阿珏那个狐狸精故意陷害我哥哥……” “那个狐狸精早就看我哥哥不顺眼了,前几年我哥哥得宠的时候,他还不敢作恶,这两年轮到他得了宠,就变着法儿的整我哥哥……我哥哥跟他穿了同样款式的衣服,那衣服莫名其妙第二天就多了道口子,我哥哥用了跟他同样的香膏,他他……他居然打了我哥哥一巴掌……说我哥哥不配……” 阿珏的性格倒是睚眦必报啊!这样也好,他在苏家恐怕也得罪了不少人,到时候收拾起来就更方便! “你先别急,你哥哥肯定没死,要真是死了,肯定不会乱说话,也用不着找人守着。” “小姐,你是说他们怕我哥哥乱说话?” “先回去吧!今天太晚了,这事儿明天再谈。” 如画情绪虽然还有些不稳定,但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这事儿本来不牵扯大小姐,她肯出手管哥哥死活,就已经是她如画祖上烧高香了。更何况,自己的哥哥是老祖宗的小厮,大小姐就是想管也不能明着来。 回去的路上,如画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小姐,你刚刚怎么转到二房的院子里了,那儿死了两个,疯了一个多不吉利啊……” 苏二丫这才恍然记起自己是在哪儿听到阿盛这个名字了。 苏尔盛。 二房里云夫人正夫的遗腹子。苏二丫听如画提起过,说这二房都是薄命的,云夫人正当壮年,好端端的就突然病死了,随后没多久,二房的小姐也死了,自己的妻主和女儿都死了,二房的正夫徐老爷熬不住也疯了,剩下的妾郎和没名分的男子,散的散走的走,这二房的锦绣园几乎成了死园。里面就剩下一个小公子,名叫苏尔盛。 正夫老爷怀上苏尔盛的时候,妻主和女儿都像是着了魔似得相继死去,大家都传言苏尔盛天煞星下凡,克母克姐,老祖宗又是个信佛的,最信这些封建迷信,因而对二房的这个小少爷,几乎是不闻不问,令其自生自灭。 怪不得阿盛看上去像是个主子,却过得连下奴都不如。 “如画,二房的云夫人和二小姐是什么时候去的?” “四年前去的呀!” 四年前,这样算起来,刚好是苏三姑娘得宠的前一年。听说老妇人因为长房无所继,曾经打算扶持二姑娘,只是二姑娘的身体不好,又早早的得病死了,这苏三姑娘才渐渐风光起来…… 如今想来,颇多蹊跷啊! ☆、74FF 昨日,如画一听到自己哥哥被降为四等小厮,脑袋一热就冲出去了,后来更是痛哭流涕的回来,眼泪流了一路。 苏二丫以为如画这一夜肯定的睡得不安稳,辗转难眠,然后一到清晨就守在门口,哭着求苏二丫出手相救。 再不济也应该欲言又止的反复提到阿屏的事儿。 总之不应该是这个状态。 如画端了沾了花瓣的温水进来给苏二丫梳洗,伺候苏二丫漱口,洗面,绾发,有条不紊。神色已经和往常一样了。眼眶虽然还有些未退的红肿,但目光已经沉稳了许多。 这和苏二丫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如画这么快就把情绪烫慰平整了,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二丫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七宝翡翠碧玉簪,入手冰凉,翠色清亮。见老祖宗前,苏夫人派人送来许多裙装首饰,苏二丫扫了一眼,并没有今天这支簪子,这簪子是早上新送来的。 “这簪子是新的?” “是,这是这一季的新花样,苏夫人今天早上刚送来的。”如画说起苏夫人的时候眼中闪烁了一下,又笑着说道:“咱们夫人可是事事都先想着小姐这一份儿呢,这簪子可是朱宝斋送过来水头最好的。” 苏二丫点点头:“今儿早上送来的?” “是……” 苏二丫继续说道:“你去求苏夫人了?” “是……”如画只是惯性的脱口而出,可这话一说出口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到:“主子,你这话打哪儿说起啊……” 苏二丫纹丝不动的坐在梳妆台前,用手理了理鬓角。方才如画一紧张,这缕发丝都没绾好。 “你昨夜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跟如信换了班儿,我以为你是太难过回屋去了,现在想想,应该是出门去了。今儿早上你是早班,我又是新主子,你拿不准我的习惯是几时起身的,必然会守在门口,出不去就,又探听不到消息,必然会心神不定。但这会你神情自若,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那就只有旁人把消息带过来给你,这大早上的,来咱们倚翠园的,也就苏夫人派来送新簪子的下人。” 如画听的冷汗直流,大小姐猜的没错。昨天夜里她的确跑到苏夫人那儿,求苏夫人相助。自家小姐虽然是嫡亲的大小姐,但毕竟根基浅,苏夫人近些年风头被苏三姑娘盖过,但余威尚存,只要苏夫人肯出面保人,大总管周贵就没有不放人的道理,阿珏那个狐狸精也会顾忌几分。 苏二丫看如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料想的不错。又道:“昨日你求我,我并没有不允,只说从长计议。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人,你的家人遇上事儿了,我能帮则帮,这是顾念我们主仆的情分。可是你去求苏夫人,苏夫人凭什么帮你?难道苏夫人也是你的主子?” 如画听到后一句,吓的魂都没了。白着一张小脸连连磕头。 “主子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一奴怎可侍二主。小的绝对没那个胆子,敢背叛大小姐,求大小姐明鉴啊……我昨夜是急疯了,根本没想那么多……再说苏夫人肯照顾我这个下贱的奴婢,也是看在小姐的金面上……小姐,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苏二丫嗤笑一声:“不过是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苏夫人是我的娘亲,你是我的下人,自然也娘亲的下人。起来吧,再磕下去,脑门子都该破了,一会怎么出门见人啊!” 如画战战兢兢,也不知苏二丫这话是否真心。但也认清了自家小姐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软弱可欺。 苏二丫抖了抖袖子去扶如画起身,故意露出老祖宗赏的那件翡翠手镯。 如画盯着那镯子看的眼睛都直了。她是苏家的家生奴,从小就长在苏家,哪里会不晓得这镯子代表的含义。为了这镯子,苏三小姐和苏夫人都挣破头急红眼了,也没捞到手,大小姐头一天回家,老祖宗就破天荒的赏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恩宠之盛,绝无仅有。 如画的目光变得又敬又畏。 苏二丫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到:“行了行了。说说你哥哥那事儿最后怎么解决的吧!” “是。”如画一改往日随便的态度,变得恭敬和严谨起来,半低着头说到:“他们说我哥哥前阵子患感冒,误食了一种叫福寿膏的药,这药起初很管用,后来成了瘾,就算病好了,也离不了。这药五十两一小瓶只够用三天,哥哥他为了拿银子买药,竟然偷了清影园里的古画去当铺。被人捉到以后这才降了级,关进木香园,找身强力壮的婆子们看着也是怕哥哥瘾病犯起来伤了人。昨天苏夫人给了恩典,让我乡下的表亲把哥哥接走,回乡养病了。” “福寿膏?”苏二丫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这种祸害人的东西。 “小姐,我以后不敢了。”如画又“腾”的一下跪在地上。身体簌簌的发抖。 “行了起来吧!你也是思兄心切,只是下次再有这种事儿,要先知会我一声。”苏二丫摆摆手,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五小盘精致的早点。小笼包,南瓜酥,酱萝卜,卤凤爪,葱花豆腐。尝起来清淡爽口,但是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点什么。好想念容珩…… 本来还以为会有什么新鲜事儿。比如说,阿屏无意间撞到了阿珏和某人的私会,所以被阿珏关在木香园,还专门找人看着,怕他乱说之类的狗血。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吧,自从到苏家以后,就变得疑神疑鬼,但不这样又不行,做一步想百步,步步为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如画,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一辆马车,要舒服一点的马车,去平安镇把姑爷接回来。” “是,苏夫人早就吩咐过了,说小姐和姑爷伉俪情深,一刻也离不了,一准起来就要提到姑爷的。” “喔~”苏二丫拔高了音调,脸上滑过一丝不屑的笑意,不过如画站在苏二丫身后,并不能看清苏二丫的表情。苏二丫顿了顿又说:“那苏夫人还说了别的吗?今天她有什么安排?” “夫人吩咐了,要小姐去暖玉园找她,小姐刚刚回府,府里的大小管事都得挨个见过小姐,给小姐请安。” 她这个娘亲还真是把她当成牵线木偶,事事都替她“安排”了。 苏二丫心中虽有不悦,却也强压着,换了一副乖顺的表情说到:“走吧,别叫母亲大人等着急了。” 苏二丫起身走了,如画也赶紧跟了上去。 如画注意到,大小姐以前总是把母亲大人之类的敬语挂在嘴边,但今天早晨呵斥她时,却张口闭口苏夫人,莫非大小姐和苏夫人并非表面上那么亲昵,而是貌合神离…… 想起苏夫人昨夜那探究的眼神,忽左忽右的询问……大小姐方才怀疑的态度,和冷厉的表情……如画顿时觉得步履维艰,她这个一等女婢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x x x 苏夫人让苏二丫见见苏家大大小小的总管,是动摇苏三姑娘地位的第一步。 苏家的总管大小七人。大总管周贵统管苏家大小事务,另外还有六人,分管各个园子里的膳食,成衣,花草,车马,医药等等…… 这些人大多是苏家的家养奴,从粗使下人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就算不是人精,也定然不是笨人。一见到苏夫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架势,就明白了一二。 这位嫡亲的大小姐,虽然看上去年轻,却是个大来头的。 有苏夫人做后台,给她撑着门面,又得老祖宗的宠爱,连家传的翡翠镯子都赏了,这苏家的家业,说不定,哪天老祖宗一个高兴,就也赏下来了。 也怪不得苏三姑娘今天一早就寒着一张脸,出城去接从南方来的丝绸货物了,连苏三姑娘都不得不暂避大小姐的锋芒啊!这位大小姐,可真是了不得。 周贵总管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裙装,脖子上戴着一串玛瑙的珠子,咧着嘴笑个不停,苏夫人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分明是个应声虫的样子。 但可别因为她此刻这怂样,就看不起她。周贵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左右逢源,不仅在老祖宗面前吃得开,在苏夫人面前吃得开,就连苏三姑娘那边她也通通都吃得开。 虽然周贵面向苏夫人,忙不迭的迎合苏夫人,但那眯缝成一条线的小眼睛,从一开始就没停过的暗自打量苏二丫。 苏夫人软硬兼施明里暗里的提醒这些管家们,苏家的大小姐是苏尔雅,剩下的“不三不四”的东西,气数已尽,良禽择木而栖…… “是是是,大小姐身份尊贵岂能和那些不相干的人相比,岭南送来了三盒荔枝,一路都是用冰护着的,一颗值千金,就这么三盒,老祖宗今儿早上才送过去,苏夫人和大小姐的份儿,小的马上就差人送过来。” 这荔枝只准备了三盒,应该是老祖宗、苏三姑娘、苏夫人这三位掌权人的份儿,周贵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根本没料到苏家又冒出来了一位嫡亲大小姐。这荔枝给了大小姐,那三小姐那儿肯定就要轮空了。 苏夫人嘴角微微上扬,对周贵如此“识时务”的安排十分满意。 另外六位管家,有的如周贵一般见风使舵的随声附和着,有的面无表情的低着头。苏二丫将他们的表情一一记在心里。 “诸位管家都是苏家的中流砥柱,若无诸位的倾力协作,苏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尔雅是晚辈,以后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请诸位尽管指出来。”苏二丫抱拳一拜,谦有礼,倒是比苏夫人更能博得好感。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苏夫人发了话。七位掌柜鱼贯而出。 x x x 等掌柜们都走后,苏夫人就忍不住说教苏二丫。 “尔雅,你方才说话的态度太软弱了。你是主子,他们是下人,你若是镇不住他们,他们就会奴大欺主。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已经不是以前的点心店小老板了,你是苏家的嫡长女,将来整个苏家都是你的,你若是还是以前那个软弱的样子怎么能成大事儿。” 苏二丫恭敬的颔首:“女儿记下了,多谢母亲教诲。” 许多年后,当苏二丫终于执掌了苏家上上下下,大事已成之时。 苏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不孝女,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你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苏二丫笑道:“母亲大人忘记当初是怎么教导我的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如今这样,不也是母亲谆谆教诲的结果吗,为何母亲还不满意?” ☆、75GG 在苏夫人看来,无论周贵有多大能耐,管家永远是下人,下人就永远是卑躬屈膝的卑贱样。苏尔雅是她的女儿,那是正经的主子,怎么能对下人如此谦让,没有一点主子的样子。 于是开口训斥了苏二丫几句。 苏二丫唯唯诺诺的点头,连连说是。 苏夫人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在羊群里养大的狼,终究还是像羊多一点。 苏二丫稍稍抬了抬头,见苏夫人脸色稍霁,于是张了张嘴,犹犹豫豫的问了问秦羽的案子。 苏夫人幽幽的喝了一口茶,说到:“钱可通天,只要你有足够的本钱,别说买通一个小小的陆巡抚,就连天王老子也能买通。” 苏二丫唯唯诺诺的点头,连连说是。 要不然,她怎么会想到做三皇子的军需官,就是要买通天王老子啊! 苏夫人又说道:“你可得给我争口气,苏家的家业明明就是我们大房的,凭什么让三房那个小贱人霸占着。天没亮就出门接货去了,装给谁看呢?江南的丝绸,岭南的茶叶,西北的皮料,京城的钱庄,苏家这四大产业水深着呢,回头我找人一点一点教你。” 苏二丫唯唯诺诺的点头,连连说是。 苏三姑娘今天一早就动身去京城了,听说是因为从南方运了一批很重要的丝绸。说到丝绸,苏二丫立刻就想到那天在宋府,宋瑾言隐晦的问道怎样打压自己的一个竞争对手,好像也是成衣店一类的,能和宋家打擂台的,恐怕也只有苏家了。宋瑾言也不知道想好对策没有,若是真让他成功打压了苏家的绸缎生意,苏三姑娘在苏家的地位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倒是给苏二丫一个绝佳的机会。 苏夫人看苏二丫像个木偶一样除了点头就没别的动作,就连脸上的表情也乏善可陈,简直孺子不可教也。昨日,看她在老祖宗面前谈起容珩的事儿,说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的,还以为她是个机灵人,没想到只不过是心中只有风花雪月的庸人,顿时有些厌烦。就冷下脸来说道:“你还有别的事儿吗?若是没有,就先回去吧。” 这简直是“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的口气。 苏夫人在苏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主,一贯是高高在上的。即便面对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口气也没有半分温情和和蔼。 好在,苏二丫也不在乎这个。 苏二丫小声的问了一句:“母亲不是说过,只要我进了苏家,城南巷口那间铺子……” 苏夫人顿时无语,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苏家的丝绸、茶叶、皮料、钱庄哪一样不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可自己这女儿一句都没听进去,就盯着她那间指甲壳大小的点心店,真是胸无大志,鼠目寸光。 苏夫人一脸的疲惫样,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一摆手叫如云如雾把房契拿来,就要回内室休息。 苏二丫拿过房契,佯装孝心的嘱咐如云如雾说到:“母亲年纪大啦,你们两个快扶着母亲进去吧,别磕着碰着了……” 其实古代人都有这个毛病,脸上挂上疲惫的表情,那就表示不想搭理你了,你快告退吧。并不是真的身体不好。苏夫人刚转过身去,就听到苏二丫的嘱咐,气的肩膀一抖。 四十多岁就说她年纪大了!!!她还正当壮年呢!!! 让人扶着……还磕着碰着……!!!以为她老的路都走不动了吗!!! 苏二丫没等苏夫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脚底抹油,拿着房契走人了。她需要依仗苏夫人的势力没错,但偶尔适度的气气这个老女人还是无伤大雅的,因为苏尔雅是苏家独一无二的嫡长女,是唯一可以代替苏三姑娘的重要棋子,和苏夫人只要不闹得太难看,不撕破脸就行。何况她刚才分明是在“孝顺”苏夫人嘛! x x x 从暖玉园里出来。 苏二丫看见院门口那树翠绿的芭蕉叶下隐约露出一双缝了金丝的宽头鞋。似乎是刚刚周贵大管家的鞋。 周贵统管苏府上上下下大小事宜,绝对不会清闲到在苏夫人的门外赏花。 他是在等人。 “如画,方才我在苏夫人房里吃了一块青团似得点心,味道不错,你去暖玉园的厨房里再帮我要上一点。”苏二丫吩咐道。 什么青团子?如画可没注意到自家主子对什么点心特别上心。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表露出来,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苏二丫看如画走远了,这才缓步走到那芭蕉树后面。 “大小姐,请留步。” 苏二丫佯装没瞧见周贵,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路过,果然被她急切的叫住。 周贵眯缝着小眼睛,眼角带着精明的笑意,四处张望了下问道:“大小姐是聪明人,既然支走了跟随的下人,又何必装作没看见在下呢!” 苏二丫笑而不语。这个周贵也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是敌是友。 周贵第一次被人笑的发毛,越发肯定了这个大小姐不简单。人只要说话,就能总有破绽和细节可寻,但若是只挂着一副虚伪的笑容,那就什么也触摸不到了,根本看不出苏二丫的态度。 周贵擦了擦冷汗,虽然大小姐装傻功力很高,但她周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把苏三姑娘的荔枝送到了大小姐院中,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得罪了苏三姑娘,她就只有依靠着苏夫人和大小姐这一脉才能保命。 苏夫人虽然表面上对他和颜悦色,但心里巴不得把她周贵换下来,让自己的人上台。 可这苏大小姐就不一样了。 昨夜已有眼线把大小姐在清影园的一举一动汇报到周贵这儿,大小姐进退有度,早有筹谋,绝非池中物。大小姐现在根基尚浅,真正用得上的自己人没有几个,若是周贵此时去投靠,一定会被重用。于是才会在暖玉园的门口苦等了一两个时辰。 “小的,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大小姐做见面礼。” 周贵从怀里拿出一张契约纸。这倒是稀罕。苏二丫兴趣更浓了。将那契约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这是如初的契约。”苏二丫抬头看了周贵一眼。 “是是。这些下人们的契约一般都存在我这里,只是……有时候一些重要下仆的契约,主子们也会要过去,自己保存……”周贵边说边小心的看大小姐的脸色。 这个周贵,有点意思。 依翠园四位女婢,如画、如信、如初、如婉。可周贵只送来了如初的契约,另三个人的契约哪儿去了……肯定不是她周贵不肯送,而是这三人的契约都被“主子”们要走了! 周贵这是在示意苏二丫,除了如初,其婢女都不简单。 苏二丫将如初的卖身契收好,笑吟吟的说到:“周管家有心了,这份见面礼,我就收下了……礼轻情意重嘛!” ——苏二丫故意咬住了“礼轻情意重”的“轻”字儿。 周贵脸色一变,大小姐这话是嫌她周贵有意示好,却筹码太轻。又是一头的冷汗。周贵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真的没有别人,这才小声的说道:“如画的卖身契是老祖宗刚要走的,如婉是苏三姑娘要走的,如信的……小的也没见过。” 如画如婉的卖身契都是刚要走的,只有如信是一早就没了的,说明如信是苏夫人的人。苏夫人早就准备把如信安插在她身边,自然早作准备。 苏二丫满意的点点头。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记住了,大管家请慢走。” 周贵定了定神,行了一个大礼,这才匆匆离去。 苏二丫那轻飘飘的一句,却隐含着沉甸甸的承诺。她记住的不是这几张卖身契,而是周贵今日的献礼的心意,只要苏二丫得势,她依然会保住周贵大管家的地位。而周贵临走时的大礼,不是行给大小姐,而是行给苏家未来的主人。 x x x 第一日,苏夫人安排苏二丫见过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掌柜。 第二日,苏夫人又拉着她见了苏家各大产业的负责人 这些大掌柜,各个身居要职,身价不菲。有的出自苏家本家,也有的是苏夫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外姓,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之间。与昨日见过的几位管家相比这几位大掌柜显然更有气势,不卑不亢。 苏二丫虽然面上丝毫未动,但心中却已经咋舌不已。 苏三姑娘自从接任家主之后,就已经着手洗牌换血,将各大产业的负责人换成了自己人。可是她忙活了三年,自以为已经大功告成,无后顾之忧了……却不知,全部都是假象。 苏夫人手上猛将云集。 今日苏夫人引荐的大小产业的大掌柜,一共有一十七位,只有少数几人身居二线,其余都是名正言顺的大掌柜,苏三姑娘“倚重”的“重臣”。 这样的阵容,苏夫人想动苏三姑娘并非难事,只是以前苏夫人顾忌除却一个苏三,还会有苏四苏五,大房无所出,这番家业总归是要落在别人手里。可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在眼前,给自己的女儿,总比便宜苏三那个贱人要好,这才决定要出手。 苏夫人安排了苏二丫三日后跟着各位掌柜学习。 其实苏夫人是觉得此事越快越好,恨不得苏二丫一天就吃成一个大胖子,把苏三从家主的位置上踩下去。但容珩就要回来了,苏二丫说什么也要等三天之后才肯开始学。 沉迷于儿女私情,简直是朽木可不雕也。 但苏夫人也暗暗对苏二丫有些放心了。苏二丫虽然比苏三姑娘少了几分锐气,但却是个听话的,何况还是一个这么明显的软肋。只要拿捏住那个叫“容珩”的,就不怕她能生什么事儿出来。 x x x 苏夫人有苏夫人的打算,苏二丫也有苏二丫的打算。 当然她现在的打算很简单。 先去巡抚衙门里迎接刑满释放的秦羽。等把秦羽送上回平安镇的马车,容珩也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说起来,秦羽这一遭完全属于无妄之灾,苏二丫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今天得到消息的时候,苏二丫就派人去平安镇通知洛承欢了。 很意外,以洛承欢对秦羽的紧张程度,他居然没有到宁远城来守着。不知道是洛承欢太过心平气和,还是洛承欢对苏二丫太过有把握? ☆、76HH “快快……都手脚麻利点,把这蝶戏牡丹的景泰蓝的圆缸抬到倚翠园里去,一个个都手脚利落点,办事儿仔细点,这圆缸里可养着金贵的鹤顶白鳞鱼和佛掌睡莲,可都是磕不得碰不得的宝贝儿啊……给我用点心的都!” 穿着海棠色夏绸的夫人,乃是大掌柜周贵的表妹周平,平时因为周贵这一层关系,觉得自己在苏家也是个人物,自恃颇高。一般的主子都使唤不上她。可今日一改懒散的性子,顶着炎炎烈日,边摇扇子边加紧催促下面的婢女们抬圆缸。 树影斑驳,香樟树后有两个人影,一人穿戴宝蓝清荷长袍,另一人小厮模样。 “哼,周平这个势利眼,如今眼巴巴的是向哪个院子里献殷勤呢?” “听说是大小姐的依翠园。”那小厮只说了一句,就看见自家主子瞬间阴冷下来的脸子,便缩了缩脑袋禁了声。 两日前,苏夫人不仅召了全府的大小管家一同拜会大小姐。还像过节似得,给全府上下的婢女小厮都发了一两银子的红包。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小姐有多尊贵似得。 如今大小姐的正夫容珩姑爷要回府了,大小姐专门吩咐的人,重新装点依翠园。 大小姐只吩咐了端来几盆睡莲,说容老爷最喜欢这个。 可周贵正赶着巴结大小姐呢!哪能只准备的那么简单,自然是从男子的衣物、首饰,摆放的盆景,花卉都准备的一应俱全,都捡最好的往里送。 但是以周贵的身份,亲自做这些,有些太过招摇。这才嘱咐了表妹周平来做。 而府里的下人,因为大小姐的关系,都得了一两银子的红包,所以知道是提大小姐办事,也十分起劲。 与这厢热热闹闹的情景相比,香樟树下那人的脸色,就像是十月里的霜降天,几乎让三丈之内的温度都冷了三分。 怜相公之前打苏二丫那一个巴掌,之后被苏夫人察觉,罚了他闭门思过,抄了整整三日的《男戒》。这惩罚虽算不上多重,但却是打脸似得叫怜相公难看。苏夫人的其他妾郎没少在暗地里看他的笑话。因而他看苏二丫越发的不顺眼起来。 今日依翠园的事儿又多又杂,就从怜相公房里抽了几人去,怜相公身边只剩下阿峦一人,连个端茶倒水捏肩揉背的都没有。如今看见这一派喜气洋洋的繁忙景象,就更加记恨苏二丫。 他冷哼一声说道:“不就是一个乡下娶的村夫回来了吗,有必要弄的这么大张旗鼓的吗?当初夫人娶我进门,礼还没这多呢!” 阿岱缩了缩脖子,心道:人家容老爷可是大小姐明媒正娶的正夫,您就是再得宠再尊贵无比,也还是个妾郎啊,身份上差一截呢!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阿岱可没胆子触怜相公的眉头。只好赔着笑说道:“大相公您是长辈,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啊,就这么几个破缸子,破花盆的,还能入得了您的眼,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怜相公一听自己的身份是“长辈”,顿时生出一种优越感来,被哄得高兴,也就不太介意这些了,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怜相公被罚了三天,也就三天没看见苏夫人。心里是又气又急,生怕那些不安分的小贱人们趁他被罚,上杆子的去爬苏夫人的床。 这不,刚得了自由身,就想着要亲自煮一碗芙蓉藕粉粥给苏夫人送去,献献殷勤,服服软。毕竟苏夫人才是他唯一的依仗,是他的天。 x x x “听说啊,大小姐为了容老爷十年不纳妾,专房独宠呢!”一个煽火的小厮,嘀嘀咕咕的和旁边的青衣小童说到:“大小姐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啊!” 青衣小童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又肖想什么呢,莫非是思春了,那我就跟夫人说,叫夫人赶快给你打发个人家……” 十年不纳妾…… 刚刚推门进来的怜相公愣了愣,但很快脸上挂满了不屑。这种话不过是闺房里的甜言蜜语,也只有年少无知的少年才信以为真,世间所有的女人还不是一样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算是娶了个天仙相公回来,三五年之内也会容颜老去,院子里就会有新“颜色”住进来…… 阿岱轻咳一声。 煽火的小厮和青衣小童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忙噤了声,起身朝着怜相公盈盈一拜。 “我的芙蓉藕粉粥熬好了吗?”怜相公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二人。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怯懦着谁都不敢先说话,只是眼睛都往案板上瞟。案板上堆放着切了一半的抽芯莲子和白萝卜花燕窝等等素材,都是芙蓉藕粉粥的原料。 后面“噗噗”两声,砂锅里煲的烫差点溢出来。煽火的小厮忙起身将火扑灭了。长吁了一口气。可是一抬头看见怜相公铁青的脸色,又吓的“噗通”一声跪了回去。 怜相公咬牙切齿的上去就捏着那小童的耳朵鬼吼鬼叫的说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把做到一半的芙蓉藕粉汤放到一边,先去做那什么鸡汤去了,快说那鸡汤是给谁做的……” 老祖宗不喜荤食,苏三小姐不在府中,苏夫人的膳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真是不知道,苏家能有这么大脸面,让这些下人把他的吩咐当做耳旁风。 那小童疼的厉害,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要……给大小姐……熬得……” 怜相公一听,脸色更加狠厉,手上越发使劲,捏的那小童哭丧个不停。另外的小厮知道怜相公的性子,最是嫉恨别人比他强的,另外那小童却是话没说清,慌忙补充起来:“怜相公您开恩啊,咱们这绝不是有意怠慢了您的吩咐,是因为苏夫人……苏夫人亲自来了小厨房,吩咐小的们给大小姐准备午膳……另外看见,小的们在做怜相公您吩咐的芙蓉藕粉汤,苏夫人有些不悦了……说……说这东西要不是您亲手做的,以后就别端去给她喝了……” 怜相公面上一僵,松了手。 从前,怜相公一惹苏夫人不高兴,就会端上这么一碗芙蓉藕粉汤,说是亲手做的。 今日苏夫人亲自下了小厨房,那是为表示对大小姐的重视。谁知道偶然看见厨房的小厮在准备这盅芙蓉藕粉汤的原料,正要入锅。再一想今日是怜相公解禁足的日子,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汤肯定是准备送到她那儿去的。什么亲手做的,还不是懒得动手吩咐了下人来做,苏夫人顿生厌恶。 怜相公做错了事儿,先不从自身反省,反而怨恨起苏二丫。顿时眼底浮现一丝怨怼之色。 又是这个大小姐!!! 怜相公脸上阴云密布,拢在宽袖中的手指也恨的捏成了拳头。 若不是苏夫人为了彰显母子间的亲厚,也不会特别来小厨房,这种杂事儿随便吩咐哪个婢女来做就行了嘛!若不是苏夫人亲自到小厨房来,也不会戳穿他冒充亲手调羹的事儿。 现在好了,这蛊芙蓉藕粉汤他必须亲手做了,做的好了也得不到奖赏,做不好了还说不准有什么责罚。 “你们都出去!”怜相公阴着脸说道。 “可是……”青衣小童瘪瘪嘴小声抗议了一声。可是……这样会耽误给大小姐准备午膳的时间啊。 “你们都在这儿碍我的眼,我哪儿能安安静静的给苏夫人做芙蓉藕粉粥!”怜相公语调一转,又冷冷的说道:“更何况,我这羹又不是做给自己吃的,是做给苏夫人吃的,苏夫人是大小姐的长辈,这长幼有序,尊贵有别,怎么说,苏夫人都应该排在前面吧……” 煽火的小厮到底是年长几岁,看怜相公这架势,多说无益,也就不在争辩,拉扯着那青衣小厮退了出去。 怜相公蹙眉,,瞪着阿岱:“你怎么还不出去……” 阿岱懵懵懂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连他也都成了“碍眼的”了。 临走时,阿岱忍不住多看了怜相公几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怜相公好像瞪了大小姐的鸡汤好几眼。对自家主子的性格十分了解的阿岱,默默的在心里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但愿自家主子别太偏激,动什么歪门邪道的坏脑筋才好…… x x x 苏家的马车缓缓驶入。车厢的床沿处挂着一串系着银铃的璎珞,随着掀帘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张带着少年青涩味道的圆脸,好奇的朝着窗外探望。嘴里“尼尼”的发着怪响,像是声音都卡死在了喉咙里,有点微弱,但透漏出一丝丝的兴奋。 “满水,小心碰到头了。”从他的身后,伸出来一只手盖在满水圆圆的脑袋上,生怕的颠簸起来撞到车窗上。 这辆马车已经是宁远城内数一数二的富贵豪华马车了,车轮设计精妙,有减震的效果,但仍旧有小幅度的颠簸。满水的痴傻之症,在赵小五的照顾下已经慢慢转好,但对疼痛无甚感觉,有时磕的青肿却不自知,反而是赵小五心疼的不行。 看到赵小五对满水的爱护之情,容珩仿佛是记起了苏二丫和他第一次来宁远城时的情景,拿着书的手垂了垂,眼里是满满的温情,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的上扬。 如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他已经想念了苏二丫两年零一个春天。 宁远城里繁华依旧。 走到商铺林立的城南,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道路两侧有许多小商铺推车挑担来卖货,于是道路显得十分拥挤,就连苏家的马车也不得不减速慢行。 容珩刚翻了一页书,突然马车一震,驾车的车夫“吁”了一声,牢牢稳住了马车。 有人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三姑娘,是你吗?”车外那人小声的问道。 听见那个声音,容珩的脸色骤变。 ☆、77JJ 躬身于车前,面容十分凝重而又恭敬的人正是宁红玉。 暗花湖蓝褙子,大红色滚边的马面裙,将她微微发福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显出几分精悍的姿态。 宁红玉,曾经是平安镇首屈一指的富春楼的大掌柜,跟着宋瑾言做了十来年,最后却栽倒了薛二娘的手里,差点以买凶杀人醉被杀头问斩,幸亏遇上了苏三姑娘这么个惜才的主子,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被苏三姑娘委以重任,三个月不到,就当上了宁远城苏家成衣店的大掌柜。苏家的四大生意,丝绸,茶叶,皮毛,钱庄,这丝绸可是排在首位的,宁远城又是苏家丝绸生意的重中之重,宁红玉这个位置,就相当于苏家丝绸生意的一把手。 显赫的不能再显赫了,风光的不能再风光了。 可这热乎乎的位子还没做稳,店里就出了大问题,苏三姑娘又连着三日音信全无,许多苦主买家找上门来,怨声载道的将成衣店围了起来,宁红玉忙的焦头烂额。 宁红玉千盼万盼,盼着苏三姑娘回来主持大举。刚才容珩的马车驶入城南的时候,她就一眼看到了马车上“苏家”的标志,而且这马车雕花琉璃顶,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坐的,苏家的情况宁红玉多少知道一些,正经的主子就那么几个,都好端端的呆在宅子里,从城外往城内进的还真没有几个,说不准就是苏三姑娘呢! 于是才有这这么一遭。 “三姑娘是你吗?” x x x 说起苏家的成衣店的大麻烦,还要从一月前说起。 一月前,苏家绸缎庄里上百匹织花瑶光锦缎都被虫蛀了,而这织花瑶光锦缎又是十六褶罗裙的主要原材料。苏三姑娘刚刚执掌苏家生意时,为了打响招牌,将十六褶罗裙的价格压得极低,也积压了许多订单,几乎占了苏家成衣店七成以上的生意。 如今布料出了事儿,撕毁订单就意味着面临高额的赔偿,不取消订单,用被蛀了虫的料子做,就会毁了苏家的信誉。 多方权衡之下,苏三姑娘决定两手抓,一边从南方继续收购织花瑶光锦缎,一边用残布制作罗裙,改变款式,裙摆用碎步拼接而成,并在蛀虫的地方绣上花,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这布料的异常。 苏三姑娘自那夜苏二丫得了祖传的翡翠镯子以后,就连夜出城,于十里外等候这匹从南调往宁远城的织花瑶光锦缎,一来是在老祖宗那里讨了嫌,出门暂避,二来是因为这匹锦缎实在珍贵的很,关系到苏家成衣店的存亡兴衰,确实马虎不得。 可这一日,两日,连着三日都过去了,苏三姑娘音信全无。 有问题的十六褶罗裙很快出了问题,这织花瑶光锦缎之所以珍贵无比,光鲜华美,是因为纺织的手艺与普通绸缎有异,阳光照射下缎面色彩分层华光熠熠,工艺十分独特。新制的十六褶罗裙虽然初看之下并无不妥,但是如水之后丝绸变脆,被蛀虫的地方极易脱丝。 更巧的是,城中茶商富户有个姓周的人家,养在闺中的四公子,男扮女装的出门游玩,就穿了这套有问题的十六褶罗裙,在闹市上被人踩了裙摆,只听“吱啦”一声,那裙子从腰部绣花的地方脱丝断裂,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露出里面男子的亵裤,亵裤上还沾着来月事染上的红梅落血,那小公子当场就吓晕过去,清白尽毁。 x x x “三姑娘,是你吗?”马车外有人试探性的小声问道。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容珩略微迟疑,但几乎是瞬间,脑海里闪过一张假善的面孔。 富春楼的宁红玉。容珩对这个宁红玉的印象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阴险小人”。 薛二娘临死之前,疯疯癫癫的说了许多以前勾结宁红玉和郑歆所做的恶行。 薛二娘和郑歆故然该死,但宁红玉更加卑鄙不堪,这些阴谋诡计都是宁红玉在幕后筹划。若不是薛二娘临死失言,又有谁会想到平日里和事老似得脸上一直挂着笑的宁大掌柜会是如此狠辣。 更何况…… 容珩的目光在满水的脸上停留片刻。 更何况满香惨死,满水断舌,这和宁红玉脱不了干系。 带着满水进宁远城的第一天,就碰见了宁红玉,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赵小五是后来才从乡下来赵家酒馆帮忙的,对宁红玉并不熟悉。而满水虽然被宁红玉所害,但那些杀人作恶的地痞流氓都是事前从宁红玉那里拿了钱的,宁红玉并未在满水面前出现过,满水对她也并无印象。 他们两个被蒙在鼓里,脸上的表情到没什么变化。 容珩沉思的这片刻。便听见马车外面,苏家赶车的家奴与宁红玉说到:“呦,这不是咱们成衣店的新掌柜吗?您弄错了,咱们这马车里坐的,可不是苏三姑娘,是咱们大小姐的正夫大老爷……” 那车夫话说到一半,容珩已经捋顺了情绪,面上冷笑着掀开了帘子说到:“宁掌柜好久不见啊……” 宁红玉本来听说这车里坐的不是苏三姑娘,就有些失望,准备离开。谁知那车里的人,突然点着她的名字,掀开了车帘。 草青色绣竹纱帘缀着一串串青石穗子,碰撞之间发出脆响。而这清冷的脆响在宁红玉的耳膜里却显得格外阴森冷历。 看见帘子后面,宁红玉的脸上血色顿失,表情从失望变成了惊骇。 太像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眼珠子瞪得像是玻璃球一样圆的满水。 满水的身后坐着赵小五,但因为侧面车窗的帘子闭合着,车内不太敞亮,宁红玉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女子般白净的下巴。 满水的五官几乎与他姐姐满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看不清五官的赵小五更像是个阴黑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的坐在满水身后。 宁红玉的心中犹记得那个被打的连细小的骨头都碎成渣子,五孔出血身如烂泥的满香。在那一瞬间宁红玉仿佛看见满香不甘的阴魂,从黄泉幽冥徘徊于人间,带着浓郁的怨气与怒气,扑面而来。 “竟然是你们!”宁红玉惊骇的竟然在炎炎夏日,烈日当头的正午出了一身的冷汗。 宁红玉本来以为她离开了平安镇,那些旧案就不会有人再去翻,谁知又巧遇了容珩和满水。更巧的是听那车夫的意思,那个酿酒的穷酸小丫头苏二丫居然成苏家的大小姐。这位大小姐,像是突然冒出来似得,听说很是得势,就连苏三姑娘都对她头疼的很。 她宁红玉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怎么能让苏二丫再毁掉。 宁红玉目光里闪过一丝戾气,心生一计。 宁红玉故意大着动作,引人注意的往后一退,大声说道:“苏家的成衣店出了问题,苏三姑娘如今又不知所踪,还请容老爷出面让苏大小姐主持大局,毕竟苏大小姐还是苏三姑娘的姐姐……” 宁红玉的声音引起了围堵在苏家成衣店前闹事儿的那帮人的注意。十来个女汉将苏家的马车层层围堵起来。 “什么?苏家还有比苏三姑娘还能管事儿的人?快叫她出来。” 一个穿着枣红长袍的壮年女子一脚将车夫踹下马来,掀开车帘,面带怒容的对容珩等人吼道。 此时,宁红玉已经退到了人群当中,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些人都是那富贵茶商请来闹事儿的,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见容珩貌美,马车上又布置豪华,定然会动些歪脑筋,伸手摸两把,或者伸手偷些马车里的东西。 到那时宁红玉只要装作忠心护住,再扑上去往马的屁股上扎几根针,等这马发起疯来,又没有车夫驾驭,这车里的人就算不死也得摔伤。 闹事儿的人,见有人重伤,肯定会怕,说不定就散去了。 而且苏三姑娘和大小姐不对盘,弄伤了大小姐的人,苏三姑娘听到一定畅快无比,说不定会对她褒奖一番,更加看重她。 苏二丫与她宁红玉注定是水火不相容了。但她宁红玉是苏三姑娘的心腹,苏二丫就是再得势,这苏家的实权目前还在苏三姑娘手里,只要哄好了苏三姑娘,苏二丫轻易也不敢动她! 人群越聚越多,容珩他们被围在马车上根本下不来。闹事儿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容珩。满水吓的瑟瑟发抖,赵小五按着满水的头,将他抱在怀里。容珩比赵小五和满水都大,更何况苏二丫不在这里,容珩更有一种责任感,自己要照顾好他们。所以挺身挡在前面,不让那些闹事儿的人逼近马车。 “就是,用这种劣质的布匹做裙子,害的我家小四清白尽失,病在家里两天还不见好,你们苏家还百年老店,我看叫百年黑店还差不多……” “那什么苏三姑娘平时耀武扬威的,这会怎么不见人。一出了事儿,苏家的人就躲得比耗子还快,要我说这次咱们就拿住这个苏大小姐的人,看她出不出来。” “光拿人怎么够,我们小四受的委屈,也得让她的人尝尝。青天白日的这新买的裙子就脱线了,光着屁股在街上走,这黑心的苏家,非得让他们自己的人也丢丢脸,看以后还敢不敢做这么缺德的买卖了!” 堵在前面的两人,早就瞧着容珩的姿容眼馋的很,骂了几声,果然如宁红玉所料,编了个借口,淫-笑着朝容珩扑了过来,作势要撕开容珩的衣襟。 这一切来的又快又急,容珩哪儿知道这苏家成衣铺究竟出了什么岔子,引来了众怒。只是刚才从众人的咒骂中隐约知道了点眉目,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群疯子就无礼的扑来。 慌乱之间,容珩摸起一个硬东西,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砸过去。 不过是几只装点心的盘子,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们心里忿恨不平,苏家的生意若真有问题,苏家也定然会给众位一个交代,苏三姑娘跑的了,莫非苏家的祖宅跑的了吗?”容珩趁机大声争辩道:“我一介男子,从不理苏家的生意,你们将这怨气发泄在我身上,要当街撕毁我的衣物,触犯大晏法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若我状告到巡抚衙门,你们罪当剜指。为了一时之气,失去一根手指,当真值得吗?” 宁红玉本来想等着这群闹事儿的把容珩的衣服都撕毁了,弄的他狼狈不堪,在用针刺马臀。可谁知这容珩不仅冷静睿智,在慌乱之中分析出了事情的始末,而且巧舌如簧,一番话把这群人都震慑住了。 若是这群人都被他说服了,心平气和的等苏二丫来处理,那她宁红玉的一番设计不就白费了吗? 趁着众人停顿的片刻,宁红玉佯装忠心护主的推开一人,窜到马匹附近,高声说道:“你们这些乱民,竟敢当街行凶……” 说着,不着痕迹的把三根绣花针刺入马臀之中。 ☆、78KK 苏家的马车是两驾的。左右两匹宝马通体毛发油黑光亮,线条结实有力,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障,右边那一匹突然发起疯来,高昂着脖子,长长的吼叫一声,鼻孔呼着粗气,马眼几乎要瞪出血来。飞起一脚,登飞了方才准备靠近容珩的两人,连带着马车一震,容珩狠狠的撞在了马车的檐角,小五和满水猛地向后倒去,撞得七荤八素。人群中更是痛呼声,惊叫声,骂街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那马发疯似得狂奔起来,这南城街道两侧的小铺子,叫它撞得七零八落,马车更是颠簸摇摆。 驾车的车夫早就被闹事儿的人一脚踹开,根本无人能掌控这匹疯马。 容珩白着一张脸想要抓住缰绳,却被那疯马撒泼的劲道猛的甩了出去—— 苏二丫得了消息,知道容珩被困在南街,生怕出什么变故,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正巧看到容珩一袭青烟似的长袍,像是一笔泼墨似得被甩了出来,一整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未及多想,将身边一个摆放着棉布绢布的手推车往容珩那个方向推过去。 只听“嘭”的一声,棉布推车被撞得底部穿透,容珩的身子也像是那些被撞散了的棉布绢布一样,在一阵激荡的灰尘中软绵绵的落在地上。 苏二丫心急如焚的抱起容珩。 容珩青色敷面,额头青肿一片,脸色灰白屋里,嘴角略带血丝。 苏二丫碰到容珩胳膊的时候,明显看到容珩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眉头紧蹙。 “容珩你怎么样……” 容珩干咳了几声,长长的睫羽下一片阴影,剧痛更让他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灰尘。 “救……他们还在车里……咳咳。” 苏二丫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还是小声的说了一声“撑住”将容珩放下。转身大声说道:“救下马车者赏金五十两。” 那匹发疯的黑马,就是因为后臀上被宁红玉打上了三根绣花针,这才丧失了本性发疯似得狂奔。这南城街道上左右两边都是小摊小铺,它这一路上已经撞毁了不少摊子,再加上它本身就有伤,气力有些不济。 苏二丫一喊出五十两的高额赏金,躲在路两边观望的路人,就纷纷出手,有的用绳子套住黑马的头,有的推杂物围住黑马,有的在后面拖着车厢。最后还是一名身手矫健的屠夫,用宰猪的宽刀将那黑马一刀毙命,这马车才停了下来。 赵小五和满水虽然也撞得不轻,但好在没有性命危险。马车停稳之后,就互相搀扶着从马车里爬了出来。 苏二丫使了眼色,跟随她的如画如信就麻利的上前搀扶。 容珩见赵小五他们安然无恙,也就松了一口气,身子又软了几分。 苏二丫小心的避开容珩手上的胳膊,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圈起他的腿,将他拦腰抱起。她的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了,可容珩还是疼的嘴角抽气。 刚才那一撞可不轻,若是没有苏二丫急中生智用布匹给容珩垫背,恐怕这会抱起的就是头破血流的容珩了。想到这里,苏二丫心中又气又怕,面容更加冷峻。 “死人了,要死人了。” “苏家的马疯了,哎呦疼死我了……大伙都看见了,苏家的马踢伤了我们,这医药费苏家可赖不掉啊……” 闹事儿的人也有被黑马踢伤的,打伤的。此刻正叫嚣着让苏家赔偿医药费,赖皮撒泼的躺在地上嗷嗷大叫。 苏二丫见围观的人中,有人穿着绣有苏家标志的衣服,便知道这些人是苏家的伙计。她扬声说道:“我是苏家大小姐苏二丫,今日之事暂且由我负责,凡是在苏家做事儿的,就暂听我吩咐。” 穿着一身茜色对襟长裙的苏二丫,裙摆微动,腰杆挺拔,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坚毅的英气,就如同调兵遣将挥斥方遒的将军一样,不慌不忙的指挥着苏家的伙计将撞到的摊子扶起来,将撞到的人搀扶去医馆,一笔一笔的计算损失。 若是平时,恐怕这些人也不会这么听话的听从一个从未蒙面的“大小姐”的吩咐。但如今十六摺罗裙出了问题,苏三姑娘声威大减,而这苏大小姐看上去非常可靠,临危不乱,将这混乱的场面,一炷香的功夫就整理的井井有条。实在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苏二丫又吩咐报信的车夫将找兽医来仔细检查那匹发疯的黑马。 从那黑马的臀部摸出三根带血的银针。 苏二丫将那银针陈放在托盘中,由如画端着示众。 苏二丫怒声说道:“今日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如果苏家得罪了你们,就尽管朝我来,朝苏家来。欺负一个毫不知情的弱质男子,这就是你们的本事吗?” 闹事之人面面相觑。方才围在马车周围的,好像全是他们的人,这黑马发疯难道真是他们中哪个不长脑子的人干的。 苏二丫的目光深深的扫过那群人,她心里虽然忿恨,但仍有几分疑问。这些人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但根本没必要使阴招,若是有什么不满,掳袖子直接开打更符合他们的风格。 来回扫视了一遍,苏二丫突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目光又转了回来,直直的盯着一个红色滚边的裙子。 那个人心机十足,似乎感受到了苏二丫审视的目光,并没有故意往后退缩或者背过身去,只是看似很随意的站在人群当中,借势挡住了自己一半的身形和面容。若是粗略看去,还真不容易注意到她。 苏二丫微微一怔,迟疑了一下才喊出这个名字。 “宁红玉……” 竟然是她!那这三根绣花针的主人,除了她,就不作她想了。 宁红玉的衣着虽然比一般的伙计华丽许多,但衣角也有一个苏家的标志。怪不得容珩刚刚进城就扯上这莫名其妙的风波,原来都是她搞的鬼。 苏二丫心中怒气正大,抱着容珩的动作不自觉的就有些用力,容珩半是昏迷的闷哼了一声,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皱了皱眉,往苏二丫的怀里又缩了缩。 苏二丫低眸,看了看容珩。 容珩身上带伤,今日之事实在不宜拖得太久。而且,古代又没有指纹技术,仅凭三根绣花针,根本拿捏不住宁红玉。方才那情形太乱,围在马车周围的人又太多,宁红玉完全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如信,一会命人将这黑马和这三颗绣花针抬到巡抚衙门去,就说有人——蓄意谋害苏家嫡出大小姐的正夫老爷,将他们务必查清楚。” 也就是说,今日在场的人都要去衙门走一趟。 苏二丫此意,是要立个威在这里。她苏二丫的人,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x x x 容珩这次伤的不轻,原本光洁如凝脂的身子像是到染缸里走了一遭,左胳膊脱臼,身上青紫数十处,挂彩数十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苏二丫派人给苏夫人打了声招呼,就抱着容珩一头扎进了倚翠园里,再不出来了。 刚才来了医师,都给看过了,说容珩本就体弱,底子不好,得好生将养一两个月。开了几服药,又留了个治疗跌打的药酒。 “唉,你看,我想了一上午,今天等你来了,我要做什么做什么……这倒好,除了给你捏脚揉腿,染的一身冲鼻的药味,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苏二丫看容珩精神好点了,就拿他打趣的说到,脸上一副委屈的样子。 容珩的肿的厉害,苏二丫的手指正捏在他受伤的地方,虽然手法很小心,但力道却不小,药酒的灼热感和按摩时带来的刺痛感,让容珩有略微不适,眼眸紧缩,眼底含着水汽。 “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苏二丫忽然一笑,眼中泛起潋滟的波光,像是春晓之花,又像是春风一度。 “做你喜欢的事儿。”话音刚落,苏二丫欺身过去,亲吻了容珩微微张开的薄唇。容珩的唇角的血迹虽然已经擦干了,但仍有丝丝血腥味,苏二丫心中一痛,更加温柔体贴的亲吻起容珩的唇瓣,像是要催开一朵娇嫩的玫瑰。 容珩虽然有几分羞赧,但与苏二丫三日未见,心中的思念在就泛滥成灾了,有几分舍不得将她推开,就半推半就的迎合起来。 “小姐,苏夫人吩咐送过来的鸡汤,要不要端进去。” 屋外突然响起如画的声音。 苏二丫突然觉得,有许多小厮伺候着,是一件非常令人烦躁的事情。 “鸡汤就算了,换点清淡的东西,先放在外屋,等会我弄完了,自己去拿。不用你伺候了都在院子里候着吧!” 容珩红着脸,如画的声音就隔了一层小门,离得很近,又是突然出现的。就像是白日宣-淫,被人撞破了似得。容珩清咳了一声,往后一缩。 “怕什么”苏二丫捉住他的玉足,使坏的一捏:“你躲什么啊,在我自己的院子,亲我自己相公,哪儿有不许的道理。你要是再躲,我就亲到你的伤处,身上伤几处,就亲几处,治治你这老躲着我的毛病。” 容珩听苏二丫这样浑说,脸上又开始发烫,胸膛里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就连揉捏在他脚踝上的修长手指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格外清晰。 “逗你的……其实我本来准备带你去看看咱们的铺子,就是之前相中的那间两层楼的,苏夫人已经把房契转到我的名下了,这两日我稍微休整了一下,再有几日就能完工了。我安排赵小五和满水先住在那边了,还派了如初暂时照顾他们,他们伤的没你重,估计擦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容珩点点头说道:“住在外面也好,还是住在外面自在……” 话刚说完,容珩就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紧张的看了苏二丫一眼。住在外面自在……这话听上去有些抱怨的味道,就像是不满苏二丫回苏家似得。 苏二丫倒像没听出来似得,脸上带着浅笑,手上捏药酒的力度没变。 “是啊,外面自在多了,苏家暗潮汹涌啊……”苏二丫已经知道了今日的事儿全因十六褶罗裙而起,那么走俏的布料,又不是陈年的旧布,根本没理由会无缘无故的被虫蛀。这事儿恐怕和宋瑾言脱不了干系,说不准连苏夫人都参了一脚。 “富贵险中求胜,我为了富贵才进了苏家……容珩,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苏二丫抬头一笑,清可见底的眼眸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忐忑,唇角肆意的上扬,却像极了一个苦笑。 容珩伸手搂着苏二丫的脖子,从肌肤相亲的地方传来的暖意,蔓延到四肢,蔓延到心尖上。他躬着身,以一种相偎相依的姿态,贴着苏二丫的脸颊,在她耳边说到:“那很好啊,你为了富贵,我为了你。” 我,为了你…… ☆、79LL 清风吹起,带着淡淡的荷香。 容珩穿着一身如烟如雾的绿衣白袍,侧躺在贵妃榻上,发髻随意用木簪子绾了个花,还有些许碎发垂在耳际,更衬得他肤白如玉,眉如远山,眸若繁星。 像是一幅水墨画似得,叫人看了都移不开眼。 你在看风景,风景也在看你。 容珩侧躺着,眼睛却没有半点睡意,含着水似得瞧着苏二丫。 十六褶罗裙的事儿被捅出来,苏家乱成了一窝蜂,昨天夜里连夜把苏三姑娘绑了回来,老祖宗亲自审了她,也骂了她。 估计昨天晚上许多人都夜不能寐。 苏二丫却乐得悠闲,此刻正搬着小凳子,紧挨着容珩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剥荔枝。 苏二丫坐的这个小木扎是平时下人们用的,矮小,粗糙。不过此时高度倒是恰好,一抬手就把剥好的荔枝送进容珩嘴里了,若是时机好还能偷个吻。 咱在一旁伺候的如画如信,起初看自家主子坐这样的小凳子还有些别扭。看久了,也不知怎地倒觉得,贵妃榻和小木扎,容姑爷和大小姐,都是天造地设的,再没有比这样更合适的了。 “这荔枝是两天前送来的,我又用冰放在地窖里镇了两天,这会子吃起来还是有些不新鲜,等回头我带你到南方吃点新鲜的。”苏二丫笑着说道。 这荔枝在北方是新鲜物,难得吃到。 苏二丫自从知道容珩是南方人以后就特别留意一些南方的吃食,这荔枝想必容珩是喜欢的,所以周贵送来那一盒,苏二丫都没开封,又送进了地窖,整天整日的用冰提着鲜。 ——带你到南方去。 苏二丫会这样说,是心里存了心思的。 苏家的丝绸生意,苏三姑娘才接管没几天,就出现这样的大纰漏,老祖宗震怒,定然会将她手里的权利一点一点收回来。 这也是自己争取苏家经营权的最好时机。如果能争取到丝绸生意的经营权,头几年当然少不了要亲自往南方跑几趟,到时带着容珩一起,倒也是一件美事。 想到这里,苏二丫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容珩张了张嘴,又吞下了一个苏二丫送过来的荔枝肉,肉质鲜美,甜腻的味道溢满唇齿。 可更甜的还是心里。 “留给我做什么,好好的东西放了这么久,不是都糟蹋了。” 容珩嘴上埋怨,可眼睛里还是欢喜的。这一点苏二丫还是看得出的,他贯是如此口是心非。 作势要去捏容珩腰上的软肉,容珩吓的要躲,这一动弹就碰到了伤口,眉头一皱,苏二丫是又后悔又心疼的,忙收了手,换做温柔的搂着他,又将他踏踏实实的按在贵妃榻上。 嘴上还打趣的说到:“还不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好东西都想和你一块吃。你要是不许我这样,我就少喜欢你一点,我去喜欢阿盛好了。” 容珩眼睛一瞪,反手抓住苏二丫。显然是吃醋了,但依他的性子又说不出吃醋的话,显得十分为难。 苏二丫扑哧一笑。说到:“阿盛是我弟弟,等回头你伤好了,我带你去看他。” 阿盛就是那天夜里苏二丫无意中见到的那个爬狗洞的小男孩。苏家二房里的遗腹子,苏尔盛。许是因为苏尔盛从小就没爹没娘,和苏二丫这个肉身的身世倒是有几分相像,所以很容易的就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苏二丫三不五时的就要去看看他,有了苏二丫的照拂,那些园里的嬷嬷也不敢再欺负他,日子也慢慢好起来了。苏尔盛与苏二丫十分亲近,是这苏家老宅里唯一没有存着功利心,而只把她当亲人的人。 x x x 苏二丫和容珩正说着,倚翠园来了贵客。 还没进门就听见腰间别着的佩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金色滚边长袍,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紫色的云纹长袍,贵气又邪魅,雌雄难辨。 一头如墨的长发斜斜的绾了一个紫金钗,明显是随意为之,却没有半分违和。 光洁的额头,锐利的双眸,又有几分跳脱的风流。 他一进倚翠园,就盯着苏二丫看了许久,目光打转,眼底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尔尔表妹,好久不见啊……” 容珩意外的直起了身,说到:“宋大官人,你怎会在这里!” 苏二丫正吃到一个荔枝果核,听到那一声柔情百转千娇百媚的“尔尔表妹”差点生吞了下去。 “苏家我这一代,都是‘尔’字辈儿的,尔清尔语不都是你的‘尔尔表妹吗?” 说完又小声跟容珩解释了一下,她和宋瑾言神奇的亲戚关系。其实她对宋瑾言今日会来,一点也不意外。当日替秦羽求情时,找上宋府,宋瑾言却闭门不见,苏二丫觉得蹊跷,这才打听出了宋瑾言居然是苏夫人的侄子,这一层不可思议的关系。 宋瑾言冷哼一声,似乎对苏二丫提到的人十分不屑。 “那些人庶出的旁系也能当得起我这一声‘表妹’吗?” 苏二丫撇了撇嘴。是是。您老血统高贵…… “来来,专门给你留了几个荔枝,别客气别客气。”苏二丫手一扬将那吃了一半的荔枝递了过去。 这哪儿是专门给他留的啊,都是挑剩下的,有的还变了质,像是脓水泡似得。 宋瑾言极为嫌弃的瞥了一眼,说到:“你的待客之道,可真不敢恭维。” 苏二丫干笑了两声,厚着脸皮也不怕宋瑾言的讽刺。 宋瑾言看了立在一旁的如画和如信一眼,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石桌上写到“自己人”,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这一番动作都是背着身的,身后又有自己的两个下人当着,如画如信根本看不到。 苏二丫立刻会意。吩咐如画如信去花园里摘一些粉莲,莲花要有十六叶的花瓣,十全十美,六六大顺,这才样摆在房里,才吉祥。 等她们走后,又吩咐如初守在门口。 “听说你回苏家了,我还挺惊讶的,认识你一年了,没想到你竟然是我表妹。你是为了秦羽的案子,向姑姑服软的?”宋瑾言挑了挑眉毛,停了片刻说到:“我不信。” 宋瑾言隐约觉得苏二丫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明知道苏夫人设了一个套子还往里钻。 她应该有其他目的,但是又想不通她的目的是什么…… 苏二丫用湿绢布帮容珩擦了擦嘴,又给自个擦了擦手。眼睛也没抬的说到:“别太用心去猜我的心思哦,我相公还在这儿呢……” 宋瑾言顿时无语。这话题就让苏二丫用这无赖的方式给挡回去了。 “听说你昨天被苏三姑娘指着鼻子骂是‘灾星’了!成为苏家大小姐,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吧!”宋瑾言拂了拂衣袖,嘴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容珩眉头一蹙,苏二丫在苏家受了委屈吗? 苏二丫倒是不在意,笑呵呵的说道:“苏三姑娘是这几日忙晕了,做出这种没脑子的蠢事。我不过受着一句‘灾星’,她却得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失去了老祖宗的喜爱。大小姐不好当,苏家的家主就更不好当了。 之前织花瑶光锦缎被虫蛀的事儿,也不知道是苏三姑娘瞒得太好,还是苏夫人知而不言,有心坐看事情闹大。总之苏家上下居然没一个知情的,直到容珩被围,才将这事儿闹开,连老祖宗都气病了。 隔了一日,也就是苏三姑娘出城的第四天。又有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从南方加急调来的那十车织花瑶光锦缎在水运途中,被水贼抢掠一空。这走水运本来就是兵行险招,京杭运河千里水路上至少有二十多路“靠水吃水”的江湖人,若是平常打点的好,偶尔走一次也是行得通的,可这回时间仓促,苏三姑娘根本没打点周全,可不就出了岔子吗! 货被抢了,苏三姑娘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这几日,外出未归,就是为了暗地里从别的布商那里高价购买这些织花瑶光锦缎填补空缺。可这织花瑶光锦缎是正当热卖的紧俏货,就算是花大价钱收购,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收上来多少。 苏三姑娘才收了半车不到,就被老祖宗派人给绑了回来。 苏三姑娘奔波数日,却换得全家的指责,老祖宗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顿时怒火中烧,指着苏二丫的鼻子骂道:自从你进了苏家,苏家就没有一件好事儿发生,又是天灾又是人祸,你这个灾星,就是你克走了苏家的财运。 苏夫人哪儿容的了她放肆,上去就赏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巴掌。 老祖宗气的将苏三姑娘跪祖宗祠堂一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可不短啊,苏家如今这烂摊子还没收拾妥当,苏三姑娘在祖宗祠堂里肯定无暇顾及,这事儿就要交到别人手上,可不就是一种变相的夺权吗。 这样看来,苏二丫一点亏没吃,反倒是苏三姑娘得不偿失了。 苏二丫实在不想再和宋瑾言互相试探了,干脆打开窗户说亮化:“今日你来找我,不知是苏夫人授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不过,我也不在乎了。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和苏夫人并不是一路的,你只能和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合作。” 宋瑾言凝眉。 苏二丫拿出一个小铁盒,将盖子掀开。里面是几只圆滚滚的小虫子,长得像是蚕,却比蚕小上一码,背上长有八颗小点,像是有八个眼睛似得。 宋瑾言看见这八眼小虫,眉峰一动。 苏二丫接着说道:“这是南方的一种蛊虫的幼崽,在未成年时喜欢吃天蚕丝,成熟之后就会变成一种吸血虫,使人困倦,像是得了虚弱之症一样。这种幼虫一般不会出现再北方,更不会随便出现在存放丝绸的仓库里。我猜是你和苏夫人早有预谋,由你购进这种虫子,再借助苏夫人的力量将这虫子放进仓库。但是苏夫人只想要将绸缎毁掉,并没有想到,你有更长远的计划,等这种虫子长大之后,就会咬伤每日接触丝绸的绣郎绣娘,苏家成衣店的裁缝们都病了,那不能营业的时间就更长了,你宋家的店就更高枕无忧了……” 苏二丫早就觉得这虫子有古怪,找人装了一些,找当地的人看,都说没见过。后来听容珩说了一句,有可能是南方的蛊虫。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了全部真相。 宋瑾言面色不改,淡淡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和苏夫人都是生意人,生意人都将亲戚关系看的很淡了。苏夫人利用宋瑾言来打击苏三姑娘,而宋瑾言不可能不为自己谋好处的。 苏二丫给宋瑾言倒了一杯茶。 “昨夜没有收到消息有点坐不住了吧?苏家从南方调来的那批货,到底有没有被你们的人抢到手呢?不如在我这里坐坐,我的消息很快就要来了。” 宋瑾言举着茶杯的手一颤。她怎么会知道…… 苏二丫的筹划其实很早就开始了。从打算进入苏家开始,从知道宋瑾言打算打击苏家的成衣店开始,从探听到宋瑾言和苏夫人的关系开始。 苏夫人和宋瑾言的每一个步骤,她都通过司璟南的势力一丝不漏的探听到。 宋瑾言和苏夫人买通了一伙水贼准备拦路阻截那一批苏三姑娘从南方调来的丝绸,而苏二丫也没闲着,通过司璟南的势力,更早的部署了一切。 昨夜,宋瑾言并没有收到货已到手的消息,有些坐立不安,这才按耐不住进苏府来找苏夫人相商。苏夫人不在府中,宋瑾言本来想走,却听见几个婢女在讨论苏家大小姐的事情,这才转到了倚翠园。 如今想来,说不定连那些碎嘴的婢女,也是苏二丫有心安排的。 一声鸟鸣之后,一只红嘴的鹰鸽落在了苏二丫的指尖。苏二丫解下绑在鹰鸽腿上的信件。目光一动,笑道:“我的消息来了,这些绸缎现在在我手里。” 宋瑾言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撂。说道:“你那只秃头鸟把毛掉我杯子里了,脏了,喝不下去。” 苏二丫挑眉一笑:“现在换一个也不晚。” 跟我合作,或者苏夫人。 ——现在换一个也不晚。 ☆、80ZZ 宋瑾言走的时候,对苏二丫说:“你这碧落雪霜茶的味道不错,改日让门口看门的那个小姑娘送到我府上两盒。” 苏二丫笑着点头。亲自将宋瑾言送至门口。 ——碧落雪霜。 真不知道宋瑾言是从哪儿编出来这么文绉绉的名字,这茶壶里冲的明明是最普通的一两银子半斤的毛尖。以宋瑾言对茶道的研究,不会喝不出来。他故意这样说,又专门提到如初去送,是在示意苏二丫,他愿意合作,可以吩咐信得过的自己人以送茶为名去他府上递送消息。 宋瑾言当然会选择和苏二丫合作。 一来,是苏二丫手上捏着足够多的筹码。 八眼蛊虫的秘密。如果苏夫人知道宋瑾言不仅想毁了那几百匹的锦缎,更想毁了苏家数十位绣娘绣郎,恐怕就算宋瑾言想和苏夫人继续合作,苏夫人也未必能再次信任宋瑾言。 那从南方调来的十车织花瑶光锦缎如今又落在苏二丫手上。这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大变数。对苏夫人而言,失去十车锦缎,她就失去了主动性,即便苏夫人从苏三姑娘手上成功夺权,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再筹集足够多的锦缎,力挽狂澜。 二来,苏二丫坦言她想要的和苏夫人恰恰相反。 苏夫人的愿望是利用这次事件,使苏三姑娘声威大降,失去老祖宗的信任,顺利的将苏家的经营权收回,能顺利当然最好。如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就利用苏二丫苏家嫡亲大小姐的身份,将苏家的产业交给苏二丫管,自己“从旁协助”。 而苏二丫的愿望则是将苏家的成衣店逼至绝路,最好是让大家都以为,苏家的成衣店非倒闭不可。 两相对比,当然是苏二丫的意图能够给宋瑾言带来更大的利益。 如果苏家只是换了一个当家人,那苏夫人显然比苏三姑娘更难对付,宋瑾言与苏夫人合作从长远来看,倒像是纯粹为苏夫人上位做了嫁衣。 如果苏家的成衣店真的濒临倒闭,那么此消彼长,宋瑾言的生意一定客似云来。 只是,苏二丫的意愿如此极端,到底是真还是假? 宋瑾言沉思了许久,还是说服自己信以为真了。也许这就是苏二丫重回苏家的原因,报复苏家,毁灭苏家。听说他这个姑姑,年轻时极为花心,对原配正夫十分冷血无情,苏二丫为了她亲生爹爹,痛恨苏家也是常理。 可惜这缘由,宋瑾言只猜对了一半。 苏二丫早就探听出了那位曾经欺负过容珩的张大人,因为和苏三姑娘是表亲,所以张家的生意和苏家联系极为紧密,苏家成衣店里张家就占了两成的股,另外张家还有三四间铺子都是依附苏家绸缎生意而兴起的,譬如染料店,针线店,手帕店等等。 如果苏家的成衣店濒临破差,那张家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苏二丫手上还有十车的织花瑶光锦缎,苏三姑娘和苏夫人暗地里都在派人用大价钱收购这种锦缎,她只需要一点一点放货,舍出去一两车,就能套到不少现银。再用这些现银,收购和控制,受到苏家风波影响生意凋蔽的张家店铺。 这只是一个开始。 张家总共二十三间铺子,以后会一家一家的改姓。 你不是仗着自家富贵,肆意欺辱旁人吗?那我便让你尝尝一贫如洗,无所依仗的滋味。 苏二丫的眼中浮现一丝浓浓的杀意,但瞬间即逝,落在容珩脸上时,又变成了温柔的暖意。 “早知道宋瑾言会来,我方才就哄你睡个午觉了。叫你听了这么一箩筐无趣的话,吓得脸都白了。”苏二丫捏了捏容珩的脸颊,只觉得入手的肌肤,细腻的快要把手指吸住了。 容珩虽然已经强令自己要镇静。可脸色依然有些不安。 苏二丫方才和宋瑾言说话,一点都没有避讳他。 这是苏二丫对他信任的一种方式。他心里很感激,也很烫慰。但更多的是替苏二丫忧心。 苏家比想象中的更复杂,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算计着。但容珩也看得出,自己的妻主虽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但从未吃过亏。苏二丫比他想象中的更坚强,更睿智,更胜券在握。 容珩有些迟疑的问道:“你真想毁了苏家吗?” 容珩并不知道苏二丫回到苏家,更多的是为了替他向张小姐报仇,倒和宋瑾言想的一样,都以为苏二丫是为了替自家爹爹报复苏夫人的薄情而回来的。 苏二丫也并不准备把张家的事儿说出来。那些臭水沟里的老鼠,由她来掐死就好了,弄脏了的手,至少要在容珩面前擦干净。 苏二丫点点容珩的鼻子,说道:“破而后立。” 苏家的绸缎庄只有在濒临灭亡的时候,苏二丫站出来重整旗鼓,才会最大程度体现了苏二丫的价值。而且,濒临倒闭时,一定会精简店中的人手,这样苏二丫才会堂而皇之的将苏夫人和苏三姑娘的亲信除去。 苏三姑娘沦落至此,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上位的时候清理的不太干净,给了苏夫人可趁之机。这样的错误,苏二丫绝对不会再犯。 苏家的那些勾心斗角,苏二丫实在不想容珩知道的太多,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容珩说起了“甜不语”新店布置的细碎琐事,后来两个人越扯越远,一会说起曲宁的孩子要生了,一会说起昨天晚上吃的绿心糕。 即便是漫无目的的东拉西扯,闲聊絮语,只要和容珩在一起,苏二丫就是最欢喜不过的。 x x x 过了一会,如画如信都回来了,一人捧着一束粉莲,淡黄色的花蕊,花瓣粉白如瓷,层层叠叠,像是少女的衣摆,摇曳生姿,开的十分雅致。 苏二丫瞧她们裤腿上沾了泥点子,就让他们先回房里换套衣服,吩咐如初把荷花修剪一下,找个稍大点的瓶子盛起来。 如初应了一声。 瞧着他们三人挨个从眼前走过,苏二丫突然觉得少了一个。再一想,居然一整天都没见过如婉。便问如婉去哪儿了? 如初刚说了一句“她呀……”,就被如信的声音盖过。 已经走到小厢房门口的如信回过身,扯出一个笑脸将话抢了过来,说道:“那个馋猫鬼前两日也不知道背着我们吃了什么,灶王爷正惩罚她呢,肚子有些不利索,这会估计还软趴趴的躺在床上呢!” 如婉的确是个贪吃嘴的,再说吃坏了肚子也不算大事,歇两日就好了。 但如信不自然的抢白,让苏二丫留了心。 如初和如婉同住一屋,所以苏二丫问起如婉的时候,如初最先开口回答。 如信虽然有时喜欢在苏二丫面前抢风头,但与如画在一起时,总是有所避讳的。毕竟如画是一等女婢,如信不过是二等,殷勤的太过,必遭如画的反感。 今日如信的举动,倒像是为了堵住如初的嘴。 苏二丫瞪了如信一眼,那眼神冷的让如信浑身一颤。她相信如信没胆子骗她,如婉应该只是吃坏了肚子,但如信的话肯定只说了一半,将最重要的一半掩盖掉了。 “如初你来说,如婉生病之前都吃了些什么东西。一样也不许落下。” 大小姐很少说话这么严厉,如那初吓了一跳似得肩膀一抖,打了一个激灵。她半低着头,伸出手指一样一样的数着,像是怕自己真忘了什么,被大小姐狠狠责罚似得。 “包子,雪梨,甘草糖,……哦对了,还有昨日午膳的鸡汤,大小姐您嫌油腻没用,如画姐姐说如婉前阵子得了咳症,就全赏给她补身了。” 一般主子们的用食是不会放到下顿接着吃的,所以那日苏夫人送来的鸡汤,苏二丫没喝,倚翠园的其他下人就算是得了赏赐,可以加一顿餐了。如画将鸡汤赏给如婉,大约也是看如婉机灵,想拉拢、提拔如婉,打压如信,这些小伎俩,就不必多提了。 重要的是那个“全”字。别的饭食零嘴,大家都有份,只有这个鸡汤,全赏了如婉。 这鸡汤,是苏夫人送的…… 苏二丫眼眉一挑,眼含深意的瞟了如信一眼。 如信是苏夫人的人,若是知道这鸡汤有问题,当然会替苏夫人兜着。 可是,就算是苏二丫或者是容珩喝了这让人拉肚子的鸡汤,对苏夫人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样的手段,粗陋的就像是三岁小孩的恶作剧。 苏二丫低头思忖着。 如信却有些惶恐不安了。大小姐一听说,如婉是喝了鸡汤出了问题,脸色就变得十分阴郁,莫非是对苏夫人起了嫌隙。苏夫人曾暗中吩咐过,任何想要破坏她和大小姐母女之情的人和事都要尽量排除。苏夫人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听话懂事”的乖女儿…… 任何人都要排除…… 如信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叩头说道:“大小姐,如婉病了之后,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就私下里去厨房问了问,他们说怜相公曾将厨房里做工的人尽数赶出,大概……大概是碰乱了什么东西,把给老祖宗药房里的干叶和熬汤用的香叶弄混了……后来小厨房里的人知道出了岔子,给奴婢几两银子,叫奴婢帮衬着说几句好话。奴婢一时财迷心窍就……” 这番话就把苏夫人摘得干干净净了。怜相公本来就与苏二丫交恶,就是再多上这么一条也不打紧。 “如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字字属实。” 苏二丫点了点头。若说这事是怜相公做的,还真是有可能。母亲的这位蓝颜知己,心眼比针还小,脑袋比棉花还空,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也不足为奇。 这鸡汤虽然有问题,但毕竟苏二丫和容珩都没喝,如婉一个三等婢女,也没死人,只是拉肚子而已。若是再去找苏夫人告状,就显得她这个大小姐有些小家子气…… 但是暗不做声的吃下这个哑巴亏,又实在不是苏二丫的风格! ☆、81XX 苏二丫眉峰一动,狠狠的再桌子上拍了一掌,怒声骂道:“好你个如信,一个小小的二等女婢,就敢在主子面前编排起夫人妾郎的谣言,挑拨我和怜相公的关系。我倚翠园若还容得下你,那不是叫外人说我治下不严吗!” 如信哪儿能料到,大小姐这弯子一绕,竟然避重就轻,把罪责都按在了她头上。 “你伺候我的时间虽不长,我却念在咱们主仆一场,不想掌你的嘴,来人啊,把她赶出苏府去……” 在主子面前嚼舌头的罪责,可大可小。若是肯掌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苏二丫不肯掌嘴,那是存了心不打算放过如信。如画可听得明明白白,立刻给如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将如信压了出去。 晚上,据传倚翠园的婢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了怪病。专门请了医馆里的郎中来给瞧病。 郎中说是吃错了东西,药性食性相抵触,不仅坏了肠胃,身上更是出了一身的红疹子,这怪病说不准要传染。 幸亏大小姐慈悲,赏了十两银子,让那得病的婢女回家养病了。 x x x 白烟如雾,氤氲了整间屋子,轻纱飘动,浮动着淡淡的药香,花香,美人香。 容珩泡在混了药酒的香汤里,黑亮柔顺的头发像是浮起的海藻一般在水波里荡漾,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珠宝的坠饰,也不着寸缕,细白的肌肤沁在温热的药汤中,被烫的泛起一丝丝粉晕,倒是比刚才回来的莲花更娇柔。 “用热水泡泡身子最是活血舒筋,知道你不喜欢这药味,还专门兑了些花瓣揉碎了撒进去,我找郎中瞧过了,说这玫瑰花的花瓣和你那药酒并不冲突。” “有心了。” 容珩换了个姿势趴在浴盆边上,抬着眼瞧着苏二丫。热气腾腾的水汽熏着脸,双颊粉嫩像是染了胭脂,说不出的旖旎阮媚。 苏二丫放下手中的伙计,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孩子一样,挤眉弄眼的凑过来。说道:“自然是有心的,我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若不亲我一下,岂不是对不起我。” 容珩展颜一笑,在苏二丫凑过来的脸上捏了一下。 “虽然有心,却是最没有脸皮的。” “胆子不小,敢捏你家妻主的脸了。”苏二丫佯装咬牙切齿着撸了袖子,把手伸进药汤里挠容珩的痒痒,一时间水波荡漾,语笑嫣然。 x x x 门外阿瑞、阿隆一人提了一小桶水,敲了敲门说到:“主子,新烧的热水放在门外了。” 苏二丫方才和容珩闹成一团,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笑的眼角宛如新月。 “知道了。”苏二丫喊了一声。 这阿瑞、阿隆是依翠园里新添的小厮,贴身伺候容珩的。 前几日,借着“鸡汤”事件,苏二丫快刀斩乱麻的将如信如婉发落了,又亲自找了可靠的人牙子挑了两个女婢,两个小厮,填补进来。 大户人家即便是贴身伺候正夫的小厮,也多是由妻主挑选的,多半是挑选年轻貌美的,在正夫身子不济时,也可充作通房。苏二丫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思,所以容珩自己的小厮,还是交由容珩自己挑选的。在外人看来,更显得大小姐对荣姑爷的一份看重。 苏二丫撤换了苏夫人安排的人,苏夫人那边当然是震怒不已。但苏二丫早一步去老祖宗那边撒娇耍赖,隐晦的提到苏夫人房里的妾郎对她极为刻薄,而那些婢女都是苏夫人安排的,平时奴大欺主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 老祖宗第一次见到苏二丫时,苏二丫脸上就带着被人打过脸的红印子,此时倚翠园又有人确实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怪病。再加上苏二丫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老祖宗心疼孙女,哪儿有不依的道理。不仅找人知会了苏夫人,说这几个下人是她赏给苏二丫,又吩咐周贵再单独给倚翠园找个厨子,说大小姐如今已经成年了,可以从苏夫人的房里分出来,单独开灶了。 老祖宗亲自赏下来的人,苏夫人就算是心里有气也无可奈何。 倚翠园里现有大丫鬟四人,如信仍旧是苏二丫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如初被提拔成了二等女婢,另外两名新下人,如芝如宝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比如初还小上一些,都是三等女婢。 x x x 苏二丫此时的姿势早就不是方才使坏挠痒的样子了,她的手臂环着容珩的肩头,在水波中抱着容珩的后背。容珩的身体沁出一种动情时才有的青竹腻香,容珩动了情,身子自然是滚烫的。 “这水是冷了,还没你的身子烫呢!我去提新的来……” 苏二丫亲了亲容珩的脸颊,起身要去拿那两桶热水。 容珩喊住了她。伸手从苏二丫的额头上摘下一片中药树皮。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像是粉莲似得沾着水珠,乌黑的湿法贴在耳际,淡粉色的唇瓣被热气熏得极为润泽。 “叫他们提进来就行了,做什么还要你去提水。” “我自己的相公,当然是方方面面都要我自己去伺候,若是事事都由下人代劳,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容珩咬了咬下唇说:“都是男子伺候妻主的,你这样,不太妥当。” 苏二丫笑道:“不急,等你身上的伤好了,你一天伺候我十次,连本带利的还回来好了。” 伺候人的事儿,还有论次数的?容珩露出迷茫的神色…… 苏二丫已经披上褂子走到外屋去了。她提着那两桶热水倒进药汤里,又混上了一些鲜花香油。 这些香油都是苏二丫亲自摘花亲自打碎了混了香油做的。容珩向来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这花粉香油也是苏二丫那日给他涂药酒多了一句嘴,说味道“冲鼻”,容珩才有些介意,非要用些带味道的东西盖住药油的味儿。夏天院子里花也多,做起来倒是不麻烦,别有一番闺房乐趣。 容珩用的东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苏二丫都从不假手于人他人。 倒不知,这反而救了容珩肚子里的孩子一命,这都是后话了…… x x x 苏二丫提着一叠点心,正往清影园走着。这个时候,老祖宗小睡刚醒,吃点爽口的点心,最合适不过了。刚过了垂花门,就听见小花园里几个小婢女在小声说话,话里好几句都捎带着“大小姐”这三个字。苏二丫抿嘴一笑,顿住了脚。跟在身后的如信也悄不作声的跟着停下来了。 “老祖宗这几日睡得不安慰,连带着对跟前伺候的人都严厉了许多。苏家的生意最近都受了影响,老祖宗说要请一个得道高僧,来做做法事,除除邪气呢!” “邪气?咱们苏家有什么邪气?” “听说大小姐是灾星变得,专门来克苏家的。要不然怎么大小姐一回来,什么事儿都出来了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苏三姑娘多了一次嘴,就被罚跪祠堂了,你什么身份,若是被人拿捏住了,小命还不都没了。” “切~老祖宗嘴上虽然不信,罚了苏三姑娘,但心里多半还是信了,不然也会想找高僧做法了。” “那你说,咱们大小姐,难道真是……” “我看多半差不了,苏夫人的正夫叶老爷从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富贵人家,比咱们苏家差不了多少。但生了大小姐那一年,叶老爷的本家就开始垮台了,可不是灾星是什么!” 那两人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从侧廊里走出来,历声呵斥道:“住嘴!” 一串短暂的脚步声后,响起几个利落的巴掌声! “你们是在哪儿当差的,居然敢背着主子这样编排大小姐的闲话,自请去周总管那里,领二十大板子吧!” “雨夫人饶命啊!雨夫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两人求饶了一会,雨夫人自是不予理会,冷着脸说,若再不去就换做四十大板,吓的那两个小婢女白着脸走了。 二十大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归能让人有个记性。只是,苏二丫倒不知道,她和雨夫人的关系,好到能让雨夫人为她打抱不平了。 雨夫人从侧廊出来,显然是要往外走的,苏二丫所站的地方,是必经之路。反正迟早要被雨夫人发现,还不如这样自己站出来。 等那两个婢女走后,苏二丫故意踢开一个石子,弄出点声响来。 雨夫人和她的随从自然挪了目光过来。 苏二丫施施然的走出来,朝雨夫人一拜,表情恭敬的谢了她这一番维护之举。 雨夫人倒是神色坦然的点了点头:“你是要去看望老祖宗吧,她今日为了成衣店的事儿烦心,你多开导开导罢。方才那些下人说到浑话,不要放在心上。” 苏二丫笑着点点头。 雨夫人的婢女一直跟在雨夫人身后,而雨夫人自己又没带铜镜,恐怕不会知道,她左侧的脸颊都晒得发红了。如今是烈日炎炎的盛夏,这个时辰又是太阳最足的,像雨夫人这样的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妇人,一面脸朝内贴着墙根,巴望着,晒上半个时辰,很容易就成了这样的阴阳脸。 看来,雨夫人在那个侧廊门口等了很久啊…… 若苏二丫猜得没错,方才那两个说闲话的下人,就是雨夫人自己安排的。 苏二丫每日这个时辰来看望老祖宗,十分规律。雨夫人就布下这样一个局。 什么灾星?什么得道高僧?什么做法?不过是为了挑拨苏二丫和老祖宗的关系,老祖宗的确是信佛的,是迷信的,但绝不会是这样的无知。 雨夫人对苏二丫并不了解,只是听说她以前养在乡下,就以为她懵懂无知,稍微挑唆。老祖宗这几日的确心情不好,若是苏二丫心里对老祖宗有了嫌隙,说话时触怒了老祖宗,那雨夫人真要拍手叫好了。 就算这一招不成,她雨夫人算好时间,等那些下人把话说完了,再办个黑脸,“当着苏二丫的面”惩治这些多嘴的下人,也能落下个仗义正直的好印象。 雨夫人抬了抬眉毛,说到:“时候也不早了,我有事就先回了。” 苏二丫恭敬的弯着腰,似乎是因为刚才的时对雨夫人怀着十二分的感激似得。雨夫人心中正得意,却听到苏二丫在后面唤了一声。 雨夫人一侧头,她身后的婢女自然看见了那夸张的晒红的脸,脸色大变,却不敢出声。 苏二丫笑吟吟的说道:“雨夫人,我每日申时一刻从这里过,下次若有今日这样的好戏,别忘了叫我来看。我一定掐准了时间来,不会让夫人等的晒伤了脸。” ☆、82CC 清影园里风光正好,池青柳绿,草木繁茂,花团锦簇。望心亭里老祖宗身着一套枣红牡丹连枝的对襟,下着月白滚边的金色马面裙。她望着这满园绮丽风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苏家仿佛就是眼前这景。和风翠柳,百花盛开,绮丽至极绚烂之致,但夏末将至,或许只需要一场大雨,就可将这一切繁华扫落,只剩萧索凋零的秋。 十六摺罗裙的事儿虽小,但却关系到苏家的百年声望。如今,已经耽搁了近十天了,苏家只是用钱财和势力暂时堵住了那位带头闹事的茶商的嘴,但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宁远城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谣言散布,苏家的信誉已经岌岌可危。 老祖宗的目光落在苏二丫身上,或许是幼年时吃过太多的苦头,所以身量略显矮小,五官也略显稚气,但待人处事温和有礼,那一双眼睛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时而无辜时而锐利。 老祖宗心里不止一次的犹豫过,这苏家的百年基业,到底应该交给谁。 几年之前,老祖宗和苏夫人曾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老祖宗突然发现苏夫人正私下变卖苏家的产业,借着北上皮毛生意,买下了许多战马良驹,暗中资助了大皇子的势力。老祖宗大惊失色,大皇子虽是长子,但二皇子和三皇子与他不相多让,大皇子未必就是未来的君王。何况大皇子生性残暴不仁,就算日后继承大统,难保不会做出“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儿来。苏夫人此举,如同把整个苏家都置于刀尖上。 苏夫人心术不正,老祖宗只从庶出的二房三房挑选继承人,二房的薄命,于是老祖宗挑中了苏三姑娘,苏尔语。 可这苏尔语此次犯了这样难以饶恕的大错,显然已经难以服众。 “祖母,您这几日越来越消瘦了,是不是孙女送来的点心,祖母不爱吃了!”苏二丫佯装委屈的抱着老祖宗的胳膊晃了晃,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儿孙承欢膝下,偶尔耍耍小性子小脾气,也显得颇为温馨。 “主子这是为苏家成衣店的事情烦心呢!大小姐若是有心,多想想法子,也比每日花费时间做这些点心来的有用!” 站在老祖宗身后的阿珏故意拿话挤兑苏二丫,仿佛都在暗示苏家的大小姐不务正业,将时间都花在做点心这样男儿家才会喜欢的小事儿上。 老祖宗皱了皱眉,呵斥了一声:“阿珏,你放肆了。” 苏二丫心中冷哼,伺候了老祖宗这么长时间,居然还看不出,她刚刚与老祖宗说话时,老祖宗的眼角是上扬的,连眉心都是舒展的,老祖宗心里喜欢她这个孙女,那这“不务正业”的点心,就是“难能可贵”的孝心。 老祖宗拍着苏二丫的手,说道:“你这孩子这么贴心,每次送来的点心都是不重样的,祖母在别处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苏二丫一笑,裂开嘴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 “祖母若是有空,去给孙女捧个场吧!孙女的点心店明日就在城南巷口开张了,若是沾了祖母的福气,我那小店一定会客似云来,高朋满座的。”苏二丫故意趴在老祖宗耳边,又小声说了一句:“老祖宗可别小看我的点心店啊,以前在平安镇的时候,名气可大了。” 阿珏默不作声的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小小的点心店,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就算生意再好,如何能称得上“客似云来,高朋满座”这样的词? 老祖宗的表情就和阿珏截然不同了,先是眼角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而后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 老祖宗本来以为这个孙女长在乡下,就算再怎么谦和有礼,温和大度,但见识还是浅薄的。若是突然将苏家交她,又是一个信誉受损的苏家,恐怕难负重任。但听她今日的意思,她凭着自己的力量能在宁远城开起一家点心店,而且生意似乎还不错,也不算全无根基。 池塘里的锦鲤突然跳出水面,红光一现,水花飞溅。 老祖宗心中的愁云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拨开似得,顿时轻快了许多。她满是褶皱的脸微微荡漾开一丝笑意,眼底像是拿了主意似得,定定的看着苏二丫的眼睛,说道:“自然是要去的,我的乖孙女长大了……” 苏二丫乖巧的俯在老祖宗的膝盖上,嘴上又说了几句讨喜的吉祥话。 苏二丫每日都来老祖宗的清影园里陪老祖宗说话,哄老祖宗开心,留意老祖宗的一举一动,因而看了老祖宗此刻表情就知道,老祖宗心里对自己已经有了七分属意。 剩下三分,明日等她见了‘甜不语’开业的盛况空前,恐怕就有了。 x x x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炮竹声阵阵,炸开的红纸屑仿佛是漫天的花瓣,洋洋洒洒的盖满了南城的整条道路。 “锵锵锵锵……铿锵!” 炮竹声刚落,又响起喧天的锣鼓,震的人耳膜发麻,穿着传统舞狮服饰的两队人马,身着明黄的戏服,狮头栩栩如生威风八面。两队舞狮队伍中间有一人,身穿祭祀服头戴笑面佛面具,一手拿着蒲扇,一手举着彩球,他一扬手,彩球顿时高高抛向空中。两只蓄力待发的雄狮摇头摆尾的表演起来,其中一只背旋五彩的雄狮,舞狮头的那人脚步尤其轻快,动作灵活,动作娴熟的爬杆、过桥、翻身、咬球。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精彩的叫人移不开眼,围观的众人连连拍手叫好。 苏二丫的目光落在那个夺了彩球的狮王身上,她总觉得那种步履轻盈,脚下生风的身影,非常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不过很快,苏二丫的注意力又挪到了她身边的这几个人身上。 苏家上下,再加上一个宋瑾言,都站在她的身侧,‘甜不语’的二楼栏杆处,在爆竹声与锣鼓喧嚣中,与她共享此刻的荣光。 苏二丫在开业的前三天就派了三波人开始为‘甜不语’的开业做宣传。 第一波,装扮成来宁远城做生意的外地人,将‘甜不语’在平安镇的有口皆碑更夸张的宣扬出去。 第二波,由苏家和宋家的伙计为主的宁远城本地人,相互间的传播‘甜不语’独特的风味和新鲜的点心样式,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第三波,由赵小五新聘亲的伙计,逐街逐巷的张贴由苏二丫制作的海报,开业当天进店有礼免费品尝四到六种新款点心。 有了这么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宣传,再加上‘甜不语’确有真材实料,今日的盛况其实不难预料。 只是……今日的景象,比起苏二丫想象的,更成功。 甜不语的店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甚至连宁远城的“第一楼”的生意都收到了影响,整个宁远城的人仿佛齐聚在此,几乎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老祖宗喜不自胜的拍着苏二丫的手,脸上难得露出大笑的表情,脸颊红润,目光灼灼,仿佛年轻时十岁似得。 “果然有我们苏家人的风范,你果然很好!很好!!” 苏夫人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苏二丫一眼。 苏夫人敏锐的感觉到老祖宗对苏二丫的这一份褒奖似乎蕴含了过多的深意。她这个女儿,苏夫人一直以为她是没有野心的,但她恐怕是想错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除了她的眼线如信,又旁敲侧击的向老祖宗展示了她的能力,苏家的所有人恐怕都小看了她…… 苏夫人一言不发的进了雅间。老祖宗用余光轻飘飘的瞥了苏夫人一眼,嘴角的笑意敛了三分。宋瑾言眼尖的瞅到了,扯着一张笑脸迎了上来,填补了苏夫人的位置。 若论起来,宋瑾言也算是老祖宗的外孙,只是宋家与苏家均是宁远城有名的商贾大户,貌合神离,明面上是亲家,暗地里却斗来斗去,关系并不如外人想的那么好。 老祖宗对这个外孙不太关心,宋瑾言也不太喜欢老祖宗这样每天见人都耷拉着眼睛,显得自己高高在上的老太太。 可今日宋瑾言一改往常的脾性,亲亲热热的迎了过来,倒叫老祖宗有些受宠若惊。 苏家的这几个人,无论是谁,在老祖宗面前说话,恐怕都要打折扣的。但若是夸赞苏二丫的话,由宋瑾言说出来,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 宋瑾言今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得,絮絮叨叨从刚认识苏二丫的时候说起,一直说到这间‘甜不语’,他花了五百两的纹银,才占了一成股。此刻才刚知道,他们两人竟然是亲戚,哪有对自己亲戚这么抠门的,说是要让老祖宗给评评理,非得再许他两成股才好呢! 老祖宗何时见过宋瑾言这么恭顺殷勤的样子,再者说,如今苏家的绸缎出了大问题,却没见宋家趁机打击,反而态度温和,细细想来,莫非是因为苏二丫和宋瑾言私交甚笃。 如此一想,心中的那杆秤就更加偏向苏二丫。 老祖宗面上十分温和,眼中却暗含幽光的问道:“尔雅,若是你这点心铺里,有人吃坏了肚子,你该如何?” 苏二丫立刻就联想到了苏家的成衣店,点心铺里吃花了肚子,和成衣店里有人穿坏了裙子,岂不是一样的。 苏二丫不慌不忙说到:“祖母这话问的好,做生意的哪有人没出过纰漏的。我这点心店若是叫人吃坏了肚子,一传十十传百的宁远城里岂不各个都知道我们家的东西不干净了,失了‘诚信’!开店做生意,凭的就是‘诚信’两个字,这两个字丢了,就得想法子给找回来,若是有人说我的东西不干净,我就把厨房完全公开,只用绢布隔一层纱,让人从外面也瞧得见,看的出,我这每一道工序,每一粒米都是干净的。” 丢了的诚信,再找回来。 老祖宗这十几日来,无论晚上还是黑夜,烦心的不都是这件事儿吗!当然要找回来,但如何找回来…… 老祖宗拉着苏二丫的手,目光如炬的盯着她:“你可愿,帮祖母一个忙,帮祖母把苏家的信誉也找回来。” 苏二丫心知大事已成,按捺着心中的喜悦,佯装完全不明所以的望着老祖宗,说道:“祖母这是何意啊?” 老祖宗话音不改,说道:“你长大了,祖母也老了,你表妹处事不周,苏家的大业,还需由你来继承,有什么想法都放开了去做,你母亲和我都会支持你的。” 倘若苏二丫立刻应下来,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这样一番装傻,虽然劳烦老祖宗又重复一遍,但却令老祖宗心里舒坦了许多,老祖宗主动给出去的权利,主动权在老祖宗手里,彰显了老祖宗的威严。若是老祖宗知道苏二丫处心积虑已久,这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的,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老祖宗话音刚落,身后的小厮阿沁已经先行行了跪礼,阿珏见阿沁跪了,脸上显出一丝不悦,但很快低下了头,如阿沁一样恭敬的跪着。 “恭喜大小姐,荣任家主。” 此时又是一串锣鼓声,突然淹没了众人的言语。舞狮进行到最激烈的地方,争夺狮王的五彩雄狮摇头摆尾的踩上长杆,那长杆宛如一个跷跷板,走在后方的人用力一踩,将前方举着狮头的人高高弹起,借力跃上了二楼的栏杆处,一口咬下了挂在二楼屋檐上的红布,露出一块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甜不语”。 那带着狮头的舞狮人,一手挂在房檐上,一手摘了行头,露出一张带着笑的脸,虽然用油彩画着夸张的线条,但依稀可见五官俏丽,竟然还是个熟人。 苏二丫刚张了张嘴,想喊出她的名字。却听到宋瑾言十分诧异的说道:“竟然是你!” ☆、83VV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橘色的夕阳光影里泛着一丝金色的余光。南城鳞次栉比的商铺都在门外点上了蜡烛,一盏盏红灯笼照亮了青石板的街道。 宋瑾言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外罩淡紫色胧月衫,眉如剑,鬓似裁,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侧脸轮廓分明,五官妖冶风流,只是微垂的眼帘,浓黑的翘睫,都难以掩盖他的疲惫之色。 他以一人之力,男子之身,男扮女装的操持着宋家的家业,从早到晚奔波于各个商铺之间,听数十人轮番汇报宋家店铺的近况,再翻阅五六个时辰的厚重的账本,直到日暮时分才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如今他刚从店里出来,耳膜还是哄哄作响的,鼻翼间似乎还能闻到墨汁的苦味。 其实每日都是如此的,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早已麻木了……但今天好像感觉特别的累。 他在看那些无聊的账本的时候,眼前总会想起那画着油彩的古怪花脸,眼睛瞪的像是葡萄一样大,咧着嘴笑的带了几分稚气又带着几分邪气。 恍惚中那张古怪的大花脸和多年前杏花树上,抱剑饮酒的少女的脸重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日来的疲惫似乎在那一瞬间一扫而空。 可是很快,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她跳脱,自由,灵动的像是一只林中的雀鸟,但却不是他宋瑾言的良配。 宋家是商贾世家,他宋瑾言肩负的是宋家百年的产业,如果他不继续男扮女装的维持生意,宋家的产业就会被族里的旁姓瓜分,除非……除非他能寻到一个女子,有与他相匹配的财力,和能力,代替他将宋家的产业发展兴盛。 想到这里,宋瑾言又有些头疼。 他爹爹居然动了心思,想把他许配给苏二丫。 宋瑾言叹了一口气,苏二丫以前是他的朋友,以后是他的对手,可是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都不可能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愫。 大概是他们两个,将对方看的太通透了吧!看的出对方的野心,欲望,阴谋,看的出对方的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这些黑暗的令人憎恨的东西,像是一团黑雾笼罩在他们周围,所以他们才更喜欢那些温暖的东西,比如说苏二丫的容珩,和他心里的那一只自由的雀鸟。 苏二丫当上了苏家的家主,过程只不过是潜移默化的暗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苏家的情况很复杂,老祖宗的那一方面当然是支持苏二丫的,暂且不提。苏夫人按兵不动伺机以待,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苏三姑娘倒是毫不含糊,直接和苏二丫对着干,但苏三姑娘的势力大多是墙头草,其余真正忠心耿耿的又草包居多,苏二丫收拾起来反而没那么麻烦。 苏二丫上任之后,处理的头一件事,就是苏家成衣店十六褶罗裙的“碎衣事件”。苏家的信誉因为这次的事件,几乎一败涂地,苏二丫倒是舍得,将店铺里的所有织花瑶光锦缎都拉到了城外的空上,当着宁远城全城百姓的面,一把火烧了。 那可是数百匹的织花瑶光锦缎啊,就算是用残余的碎步做成肚兜、扇面、香囊至少也有个近万两的收入啊。 那一把火烧的轰轰烈烈,整个宁远城都议论纷纷。 外人只当苏家的大小姐果断铁腕,用这样的方法将苏家的声誉挽回,虽然金钱上损失巨大,但效果无疑是很好的。但宋瑾言知道,苏二丫这是法子……实在是高。声誉挽回了,但金钱上她不仅不赔,反而赚了。 江南养蚕织锦,但每一年的量都有一个定数。这织花瑶光锦缎乃是绸缎中的上上品,只有少数几个大绸缎庄才有存货,而且存货不多。 苏二丫这样大张旗鼓的烧了数百匹的织花瑶光锦缎,就像是敲锣打鼓的告诉别人,这织花瑶光锦缎已经所剩不多了,世上万物哪个不是物以稀为贵的,所以这织花瑶光锦缎的价格一路攀升,现如今的价格几乎比一月前翻上一番。 旁人恐怕不知道,苏二丫手上还有十车这样的织花瑶光锦缎…… 这十车的锦缎一脱手,苏二丫就有了足以和苏夫人一拼高下的家底。有钱了,自然就会有人,这个苏家迟早会被苏二丫一口一口的吃下。 跟在宋瑾言后面的小厮宋景和宋兴对视了一眼,自家主子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方才刚笑出声,接着又皱了眉头,这会又变得愁容满面唉声叹气的…… 宋兴小声的说了一句:“主子,您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回府的路是往右边走啊……” 宋瑾言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在往‘甜不语’的方向走。他皱了皱眉,似乎自己也有一瞬间的迷茫和不解,眼眸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宛若月华般。 宋景瞧了瞧宋瑾言的脸色,瞪了宋兴一眼,像是嫌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太碍事一般。张口说道:“主子定然是看咱们老爷想吃桂花绿豆糕的点心了,才往甜不语拐一趟的,老爷要是知道主子这般孝顺,定然会高兴的。” 宋景所说的“老爷”,是宋瑾言的爹爹,苏夫人的亲生弟弟。宋瑾言怎会不知道,他爹爹哪里真的想吃什么点心,他那是巴望着自己多去甜不语几趟,和苏二丫亲近亲近。苏二丫身后有苏家的势力财力,又新任家主利索的解决了信誉下降的问题,无疑是有能力的,若是能促成他和苏二丫的婚事,宋家的产业和苏家的产业合二为一,宋家和苏家也亲上加亲,在爹爹看来,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宋瑾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的往‘甜不语’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 应该暂时住在甜不语的店里吧。 就当他是心血来潮想尽尽孝心,买一块点心回去哄哄爹爹又何妨。 x x x 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中,有几人的穿着引起了宋瑾言的注意。 那是一款,非常独特的罗裙,用料似乎是苏烟缎子,色泽由浅入深,多是烟粉,浅紫,水绿这样的浅色,远远看去,像是氤氲着雾气穿戴着烟雨似得,别有一番情趣。但是据宋瑾言所知,苏烟缎子柔软异常,难以形成这样的裙型,像是花苞似得款款绽放,行而不乱,动而不散。 宋瑾言使了个颜色,叫宋兴去问问那裙子在哪里买的。 过了一会,宋兴打探回来,说是苏家的新款,这裙子代替十六褶罗裙成了苏家成衣店的主打款式。 宋瑾言瞳孔微缩。苏二丫总能做出让她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苏家出了新款的裙子,这消息竟然被苏二丫瞒的密不透风,他宋瑾言竟然等有人穿出了门才知道。看来苏二丫已经有了不少可用的人,而这些人也确实对她很忠心。 另外。这罗裙也设计的十分独特,外面的料子应该是苏烟缎子无疑,只是里面还有一层材质稍硬的布料,将罗裙的形状撑了起来,里外两层,搭配的巧夺天工。而且马上进入初秋时节,人们也的确需要更厚实一点的裙子,苏家推出这款新罗裙,巧妙的迎合了客人们的需求,用不了多久,苏家的生意就会更胜从前。 宋瑾言略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眉心又如桃花初开似得缓缓平展起来,眼角带着一抹笑意。 有一个有趣的对手,似乎也不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情。 苏家的生意因为之前的“碎衣”事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虽然苏二丫一步一步在挽回,但宋家依然具有明显的优势,她苏二丫能开发新罗裙的款式,难道他宋家养的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x x x 甜不语的客流高峰期是下午,这个时辰人就渐渐少了。司朗月和满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晚饭。赵小五如今荣升了副掌柜,账本什么的都得由她过过眼,空闲的时间也比以前来的少,所以让司朗月陪着满水吃饭。 满水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怕生,但还是不爱理人。低着头,垂着眼眉,安安静静的吞咽着点心。 司朗月的性子就不是坐的住的人,如今叫她跟这么个闷葫芦坐在一起,简直要憋死她了。和满水说话,他不理,抢他的点心,他淡定的再去厨房拿一盘……简直是刀枪不入,再没见过这么没趣了。 “喂小鬼,我认识你姐姐哦!” 司朗月伸手戳了戳满水脸上的小酒窝,他这个地方长得和满香尤其相似。 一直对司朗月不理不睬,采取忽略态度的满水闻言抬起了头。湿漉漉的一双深黑色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司朗月。 宋瑾言刚进门,一眼就看到这一幕。 司朗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伸手摸了一个面容秀气的小小少年的脸颊,莹莹如玉的纤细手指与少年的面上的白皙肌肤相接,动作亲昵又暧昧。 心中没来由的就抽疼了一下。 x x x 倚翠园中。月色如水,夏虫低鸣。苏二丫和容珩相拥坐在院中,望着漫天的繁星。 其实对苏二丫而言,无论星空多么璀璨,在她眼里都不如容珩一笑来的夺目。容珩的侧脸,在这袅袅的月色中如同镀上了一层光华,恬静温润的宛如一块美玉。 她这些日子接任了苏家的家主,整天奔波于各个店铺,调度着自己有限的资源去蚕食苏家的势力,劳心劳力的筹谋着。 在容珩身边的时间,每天每天在缩短。所以每一刻都显得如此珍贵。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月亮啊!” 苏二丫的话语里有几分的幽怨。容珩身上的摔伤养了半月,好不容易好的差不多了,她本来计划今天就把容珩压倒吃干抹净的,谁成想,容珩居然心血来潮的拉着她看月亮。 宋瑾言的爹爹,最近到苏府走动的颇为频繁,苏夫人也几次提到了“宋瑾言其实是个男子”,言语之间,颇有撮合的意思。虽然她和老祖宗约定了三年,这三年内不纳妾,没有人会对容珩的地位产生威胁。但是宋瑾言所代表的的宋家的产业,实在太过诱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苏二丫还是觉得,趁早生出来个小容珩小二丫,比较让人放心。 “因为今天的月亮很圆啊……” 下个月的月亮会更圆。八月十五,似乎很快就要到了。苏二丫猛然想到,莫非这几日陪着容珩的时间越来越少,容珩害怕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她会不在他身边。 苏二丫将容珩搂得更紧了些。微微侧过头,将脸贴在容珩的脸上。 容珩拉着苏二丫的手,轻轻的在她手心挠了挠,酥酥痒痒的逗得苏二丫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做什么啊!痒死了……”笑意像是揉碎了洒进苏二丫水光潋滟的杏核眼中,苏二丫缩了缩手。 容珩含着笑说道:“阿盛教我的,说这样,你会笑。” 苏二丫咕嘟了一声:“这小鬼。” 容珩是心疼苏二丫,自从接任家主之后,苏二丫就变得非常忙碌,虽然脸上也会笑,但他看得出,不是从前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苏尔盛教他这个法子——挠手心,虽然显得很幼稚,但是越是质朴就越是笑的真心。 苏二丫揽着容珩的腰,两个人贴着脸,仰望着星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容珩望着那浩瀚的星海,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满足感。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和苏二丫相依为命的时候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依偎。这融融的月光,像是一种奇妙的酒精,让他沉沦,一瞬间海枯石烂一瞬间天荒地老。 过了一会,苏二丫的脑袋落到了容珩的肩膀上。容珩侧目看去,苏二丫已经靠着他沉沉的睡去。眼角的疲惫都在此刻散去,安静的睡颜像是一只乖巧的白猫。 容珩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整个人楼在怀里。从苏二丫的痴傻之症治好之后,她就很少再他面前露出这样的柔软姿态,其实,他一直都在等待苏二丫依靠他,像是一条疲惫的小船,返回温暖的港湾。 ☆、84BB 苏二丫的点心店‘甜不语’,生意比在平安镇还要火爆。除了白天有各种糕点酒水以外,晚上还开设了新的烧烤菜品,大厨师傅是之前为苏二丫驾车的那位车夫改行跳槽来的。 宁远城附近的白鲢鱼肉质鲜美,再配合容珩发现的那种香味独特的花叶的调味,简直把一品楼的招牌菜“八宝鱼”都给比下去了。因而一品楼的生意一落千丈…… 不过一品楼能守住“宁远城第一”这个牌子,定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想出了新招,每逢饭点就加设两场说书,听说那说书的先生还是京城请来的名嘴,故事曲折,引人入胜,倒是为一品楼挽回了不少客人。 x x x 一品楼的布局是“回”字型的,宋瑾言坐在二楼雅阁的一个偏角上。 眼尖的小伙计一瞧见他,就脸上堆着笑,小跑着赶来。作了礼,讨好的说到:“宋大官人,您常坐的位置,我都给您留好着呢,这位置太偏了……” 宋瑾言盯着大堂里那个一脚蹬在凳子上,坐姿粗鲁,但长相秀气的玉面少年身上,打扮的像个江湖人,但眉眼都稚气未脱,脸上浮现着跳脱张扬的笑容。 司朗月。宋瑾言的心中噗通跳了一下。 一品楼的店伙计顺着宋瑾言的目光瞟了一眼。楼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宋大官人老盯着那个吃花生米喝着高粱酒的人做什么?莫非今日宋大官人不点大鱼大肉了,偏爱这些小菜?这教他们可怎么挣钱啊 宋瑾言感觉到店里的小伙计也在偷看司朗月,心中顿时不悦,狠狠的瞪了那小伙计一眼。 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窥伺了…… 跟在宋瑾言身后的小厮宋景顿时有些无语,自家主子这几日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方才的注意力也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看样子根本没注意到一品楼小伙计的问话,这才认命的说到:“就做这儿吧,招牌菜看着上吧,五菜一汤,做好了有赏。” 店伙计一听有赏,立刻喜上眉梢,转身就要去给厨房报菜。 “等一下!”宋瑾言忽然问道:“那人……每日都来吗?” 店伙计张望了一下,宋瑾言用手指着的是那个穿着青碧色长袍的少年郎。 “从前倒是没见过,这几日倒是日日不落的都来了,就坐在那个位置,吃上一盘花生,喝上一壶酒,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非得把梁先生的说书听完了才走呢!” “只吃花生米?”宋瑾言皱了皱眉眉头,顿了一下说到:“把你们家的菜单拿来。” 店伙计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将菜单递了过去。 宋瑾言拿起狼毫的毛笔,在那菜单上哗哗添上了几笔。比如,八宝鱼十二两,宋瑾言化掉了那个十,余了二两;荷叶鸡十七两,变成了七两…… “这……”店伙计看了看菜单,又看了看那位少年,迟疑的说道。 宋瑾言目光一敛,只用眼角的余光斜斜的瞧着那店伙计:“剩下的去宋家领,少不了你的。” 店伙计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既然有人付账,那还有什么问题。那店伙计刚从宋瑾言肩头错开,准备要走,又被宋瑾言喊住。 “再等一下” 宋瑾言眉头一皱,眼中浮现一丝厌恶之色,倒不像是厌恶那大堂里的少年,反而像是厌恶自己似得。他起身抢过刚才涂涂抹抹过的菜单,稀里哗啦的撕了个粉碎。 “行了,你下去吧。” 宋瑾言叹了一口气,坐回位置上。一只手托着额头,眼角露出疲惫之色,但是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大堂里瞟。那个人,嘎嘣嘎嘣的吃着花生米。 她永远是那样,没心没肺,吃个花生也能比旁人开心。 可是他呢!自从遇见她以后,犹豫、迷茫、焦急、纠结,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煎熬着。他曾经的潇洒、坦然、从容像是被司朗月偷走了一样。 x x x 铿铿锵锵,一阵鼓瑟声动之后,说书的梁先生出现在大堂的高台上。 宋瑾言从接任家主以后就十分忙碌,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候,所以说书对他而言,还是一件挺新鲜的事儿。 惊堂木一拍,梁先生月白色的袍子一掀,一个亮相,引得众人围观瞩目。 坐在大堂里吃花生的司朗月顿时来了精神,将手中的花生一抛,连酒水都顾不得喝,高举着双手鼓掌起来,一副眉飞色舞,精神百倍的样子。 宋瑾言押了一口茶,仿佛自言自语似得低声念叨:“真的这么有趣吗……” 梁先生浓眉一挑,朗声说道:“今日给大家讲的段子,名叫《妄痴心》,话说十年之前……” 羽扇一摇。话音一转,那说书的梁先生表情变化微妙,时而怒睁时而含恨,语速时快时慢,阴阳顿挫,起承转合,叫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陷进那个故事里去了。 那故事说的是十年之前,有一户专做丝绸的大户人家的大少爷,爱上了一个小商户的女儿,被那商户之女用甜言蜜语迷得神魂颠倒,那大户人家心疼自家儿子,不仅舍了大本钱扶持那商户的生意,还将一半的家产当做嫁妆送了那商户之女……谁知那商户之女竟然是薄幸之人,几年不到,就厌倦了那大户人家的公子,迷上了青楼楚馆的一个妖媚男子……抛妻弃女,整日与那小倌风流快活…… 司朗月听了几句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梁老头是怎么回事儿,前两日讲的都是江湖轶事,什么锦毛虎行镖三千五百里,什么鸳鸯刀大战玉清剑,什么夜来香盗取白玉观音……今日怎么讲了这么个啰哩啰嗦的怨夫情仇事儿啊,真是无趣的很。 花生吃完了,司朗月抖了抖衣摆,起身要走。却扫到楼上偏僻处的宋瑾言。 司朗月眼神闪烁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楼上那个人聚精会神的听着,只是与别的听客不同,他的表情不是随着梁先生的语气和故事的跌宕起伏而变化,而是由淡漠凉薄的旁观者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峰高耸,像是巍峨的山脉,中间蹙起的眉头,仿佛化不开的沟壑。 “小二,再加一壶酒。” 司朗月收回脚步,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在她的印象里,那个人的表情应该永远是那么邪魅狂狷,噙着笑意的嘴角,眼眸里带着淡淡的疏离,理智完美的像是一尊雕塑。即便看见长剑在喉,即便看见别人鲜血满身,都应该是发丝不乱,面容不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面容这么凝重? 宋瑾言表情这么凝重的原因是—— 这个故事分明就说的是他姑妈啊!只是相比事实真相而言,说书人似乎有意的将苏府的情形说的比当年更为落魄,倒像是完全依靠叶家的力量才兴旺起来似得。 “那被抛弃的男子的女儿重回家族,掀起腥风血雨……” 说书的梁先生,将故事讲到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一句“欲知下节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做了结尾。又是一阵铿锵配乐,梁先生下了台。 大堂中有人意犹未尽的插嘴说到:“我听说,这苏夫人的原配夫郎,原姓叶,乃是南方的丝绸富户呀!莫非这故事……” “不会这么巧吧……苏家的大小姐可不是在回苏家没多久……” 宋瑾言冷冷的扫过这些大堂里说话的人,这些人都是生面孔,穿着也不像是常出入一品楼的。倒像是有人为了散布这些谣言,故意安排了人在大堂里似得。 苏夫人与叶家的恩恩怨怨就连他都所知不多,只是模糊有个印象,这说书人为何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苏家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人并不多,…… 苏夫人,老祖宗,和苏二丫…… 这些人的居心难道是……要挑拨苏夫人和苏二丫两人的关系。苏二丫荣任家主不足一月,苏夫人虽然此刻没有露出半分喜怒之色,但心中定然早生不满。如果她知道,宁远城里有人散播谣言,讲起这段旧事,把她形容成依靠男人起家,又负心薄情之人,定然大怒。 但仔细一想。苏二丫还在养精蓄锐,扶持自己势力的阶段,绝不会和苏夫人硬碰硬。苏夫人虽然恼怒,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闹不到和苏三那样的程度。 苏家的生意,恐怕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对他们宋家的好处不大。 让他宋瑾言坐山作壁上观倒不如果将这些人拿下,追根溯源的找到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让苏二丫又欠了他一份大人情。 宋瑾言想到此处,便一挥手,想将宋景唤来。旁边的店小二正在上菜,宋瑾言刚才想东西太专注了,根本没注意到,这一挥手,将那滚烫的汤汁直接打翻,热辣辣的红油溅到了他的手上,白皙如玉的肌肤立刻被烫的红肿气泡。 那店小二也是吓了一跳,慌了神的忙告饶道歉,连腿肚子都是抖个不停的。 宋瑾言寒着脸,将红肿的手背收回袖子里,宋景一边呵斥店小二,一边找东西将撒在宋瑾言身上的汤汁擦掉。 大堂中喝酒的司朗月停下了酒杯,侧着头用余光瞧着楼上。 那个人,似乎很习惯将脆弱的地方藏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佯装成淡定冷漠处之泰然的样子。 听见,宋瑾言吩咐店小二下楼买一身干净衣服送来。司朗月有些不高兴的将酒吞下肚,那个人明明疼的眼角都一跳一跳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还强撑着,只说买衣服,却不提买药。 司朗月数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 宋瑾言以买衣为名支开了店小二,又吩咐宋景找人跟着刚才说书的梁先生和大堂里插话的那些人,将他们都打发走了以后,这才缓了一口气,坐回在位置上。 他缓缓伸出被烫伤的手,疼的抽了一口气。真麻烦,烫在右手,今天恐怕不能动笔了。 突然,哐当一声,有一小罐东西,像是暗器一样,不知从哪个方向扔了过来,落在他桌子上。 “伤药。”楼下有人不紧不慢的喊了一声。 宋瑾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起身趴在栏杆处向下张望,坐在大厅里的司朗月已经离开了。他又走到窗口,往外瞧去,只见那人腰中别着一壶酒,吊儿郎当的哼着小曲,晃晃悠悠的混入人群当中了…… 司朗月是武林中人,身上挂彩那是常有的事儿,因而随身携带这样一瓶万金油的伤药,跌打肿痛烫伤摔伤刀伤剑上通通管用。 但这样一瓶药,黑乎乎的,又难闻的很。对宋瑾言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最下等的伤药,平常他是不屑用的,今日倒有些舍不得用了。 他挖了一点,敷在烫伤处。左看右看的,觉得像是有一只蝴蝶,停在了自己的手上……   ☆、85NN   苏二丫还没抬头,一杯滚烫的热茶就铺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哗啦啦,淋湿了苏二丫的头发,眼睑,脸颊,和衣襟,几粒茶叶还黏在苏二丫脸上。   “居然编出这么荒诞的段子,让全宁远城的人都在背后编排我。”苏夫人咬牙切齿的指着苏二丫的鼻子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女儿。”   “孝顺”两字掐重语气,极为讽刺。   一品楼梁先生的说书《妄痴心》只讲了一场就戛然而止,像是要给大家留个悬念似得。引起了宁远城满城的非议,这故事里的主人公被那大堂上听书的人有意引向苏家,大伙一听又觉得有那么些许相似。   苏家的宁远城的名门望族,苏家的丑闻比一个虚无缥缈的说书段子,更能够让百姓兴奋。   于是,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苏家十年前的旧事,将苏夫人的卑鄙无耻无情无义,无限的扩大。同时反衬出苏二丫的身世可怜,和自立自强。   好像所有的好处又都落到苏二丫身上了。让苏夫人不得不疑心到苏二丫身上。   苏二丫太阳穴鼓动了一下,咬着牙用手抹掉脸上的水渍。苏夫人的表现比她想象的更激烈,但激烈并不是不好,能够正面的泼她一脸热茶,就是想听她解释或者认错,总比背后做些小动作,像对付苏三那样对付她的好。   “母亲,你实在是冤枉我了。我也是刚刚得知,竟然有人设下这样的局,抹黑母亲,陷害于我。”   “母亲请细想一下。一品楼与甜不语的生意并不和睦,若是我要找人传些谣言,随便寻些乞儿编个儿歌岂不是更方便。”   苏夫人冷冷的瞧了苏二丫一眼,不为所动的说道:“一品楼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影响当然更大些。再者说,虽然一品楼与甜不语是竞争关系,不好买通,但你只需买通说书的梁先生就成了。你故意选了一个不可能的地方,只为了此刻洗清自己的清白。”   苏夫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若不是苏二丫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幕,早已成竹在胸,恐怕此刻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母亲分析的都对,但我为何要这样做呢,如今我接任了家主,处处需要母亲的扶持与帮助,若是开罪了母亲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有一个人就不一定了,她恐怕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对付我们母女二人……莫非忘了,那一品楼的东家姓张,乃是苏三妹妹的表亲。”   提到苏三的名字,苏夫人面色微动。可是又一想,眉峰一蹙:“怎会是她,当年的事情她所知不多。”   苏二丫说:“她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是她手下有一个掌柜叫薛红玉,是我在平安镇的对头,知道我的底细。再加上雨夫人添添补补,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说书段子并非难事儿。”   宋瑾言那天派人查探过那些造谣生事的人的底细。暗中和苏二丫打过招呼。本意是想叫苏二丫封锁消息,别让这谣言传到苏夫人的耳朵里。苏二丫却反其道而行之,不理会谣言发展,只是让宋瑾言也去给苏夫人透个信,说造谣生事的人是“苏府内部”的人。   宋瑾言虽然闹不清苏二丫打的什么算盘,但买了苏二丫一个好,又能再送苏夫人一个顺水人情,对他而言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夫人乍一听见是苏府内部的人,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苏二丫。可是如今,听苏二丫冷静的分析下来,仿佛苏三更有动机去做这样的事儿。   苏夫人有些摇摆不定了,她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抬眼看了苏二丫一眼。   苏二丫目光诚诚,全然没用回避,一副坦荡的样子,只是淋湿的鬓角略显几分委屈。   苏夫人的态度终于松动了,眼角也和缓了几分。   “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先回去吧……”   苏夫人做事严谨又生性多疑,断不会凭着苏二丫的一番巧舌就彻底听之信之了,肯定会派人再详加调查。不过,苏二丫早有部署,只要苏夫人对苏三姑娘起疑了,接着就会有各种蛛丝马迹直指苏三姑娘,让她想赖都赖不掉。   苏二丫行了个礼,向外退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苏夫人冷冷的说道:“永远不要忘了,是谁让你回到苏家,是谁给你的荣华富贵,背叛我会是你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背叛,若是没有归顺,何来“背叛”二字。   苏二丫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她从来就不是苏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从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这次的谣言事件,根本就不是苏三姑娘搞出来的鬼,全是她的主意。苏夫人以为曾经做过的那些无情无义的事儿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吗?她是怎样负心,是怎样冷血无情的抛弃亲生女儿,苏二丫要让全宁远城的人都知道。   宋瑾言能到一品楼最先知道消息也并非偶然,而是苏二丫有意安排。苏二丫无意中发觉宋瑾言对司朗月十分注意,又知道司朗月喜欢江湖传闻,所以安排了梁先生先说几日江湖传闻的段子,把司朗月吸引过去,宋瑾言自然会去。借宋瑾言的口,误导苏夫人。   苏夫人自从她苏二丫接任家主之后,就对她心生怨怼,只是暂时没有发作,苏二丫故意借此机会让苏夫人拿住她撒撒气,等过了这起头了,再温言细语的告诉苏夫人“这事儿是苏三做的”,苏夫人打错了人骂错了人,多少会有些愧意,以后对苏二丫也会留些情面。   苏二丫故意提起一品楼的东家张小姐和曾经的对头薛红玉,就是想将苏夫人的怒火引到这几人身上。当然之后还会有一步步更精细的筹划,将证据指向他们,苏夫人以为她们是苏三姑娘的帮凶,自然不会放她们。   一方面,借苏夫人的手除掉异已,另一方面,在苏夫人动手的时候,苏二丫就能更清楚的探查到苏夫人隐藏的实力。   如此一来,岂止是一举三得……   × × ×   苏二丫走到院中,苏夫人园里的一个三等小厮阿柳低声喊了一句:“大小姐请留步。”   这个阿柳是暖玉园的老人了,以前如云如雾都得尊她一句“哥哥”,这几年如云如雾得了宠,升为二等女婢,比他高出一头,就越发不将他看在眼里。上次如雾责骂他的时候,正巧苏二丫经过,随口帮了一句。   这些婢女小厮,虽然是最下等的人,但关键时候,却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苏二丫早就吩咐过如信如初,若是哪个院子里的人被排挤了,遇到困难了,能帮就帮,施恩与他们,拉拢他们。这个阿柳就是一个苏二丫拉拢的对象。   阿柳恭敬的跪在地上,说道:“大小姐的衣襟湿了,不如去小人的房里换身衣服。”   阿柳,他一个男人,屋里不可能常备着女子的衣物,定然是刚才看见苏夫人泼了苏二丫一脸的茶水,这才暗地里准备了这么一套。   阿柳有意归顺,苏二丫又岂会不知。她摸了摸湿淋淋的衣领,笑道:“如此甚好,带路吧。”   苏二丫在阿柳房中让如信伺候着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但脸上被茶水烫伤地方还有些泛红。就这么回去,恐怕会让容珩看出端倪来。   苏二丫想了一下,用熟鸡蛋敷在伤处,又去苏尔盛那里转了一圈,等脸上的红肿褪去了,才回清影园里。   × × ×   苏二丫今日很晚都没有回来,但做生意的人本就没有个常数,就是再晚点也是有的,容珩并没有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叫人一遍又一遍的把饭菜热了,然后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着书打发时间一边等她。   自从进了苏家,苏二丫就不许他抛头露面的去甜不语帮厨了。容珩心里也明白,苏家是名门望族,他是苏家大小姐的正夫,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于是也安分守己的整日在院子里呆着,看看书,摆弄摆弄花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日子却不像以前那么快活了,唯一能让他开心的,就是苏二丫回来的时候,但苏二丫却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晚。   今天,她本来说要陪他一天的……却又食言了。   第二次添油灯的时候,如初说外面绸缎铺子里的掌柜来问苏大小姐回来了没有在,账面上有些事儿要回禀她。   容珩微微愣了愣。   苏二丫不在铺子里,又不在家中,她到底去哪儿了?   打发了铺子里的掌柜,容珩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打发如初去院子外面瞧了三遍,看苏二丫回来没有。   等到天黑透了,如初问道:“姑爷,还要再热一边吗?要不您先吃吧,等大小姐回来了,再吩咐小厨房现做。”   其实如初心里想的是,大小姐这个点还没回来,大概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容珩垂着眼,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他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疑神疑鬼,心里像是压了石头一样,闷闷的。   如初刚应了一声,准备将东西收拾起来,苏二丫正巧推了门进来,头上的发髻落有些凌乱,额前留着些许碎发,遮着脸,只是那一双眼睛,在看见容珩的时候,温柔闪烁起来,满满的都是笑意。   她伸手从没收拾走的盘子里偷了一只鸡腿。坐在容珩身边,一手搂着容珩的腰,一手拿着鸡腿。将鸡腿递到容珩面前,容珩侧开头不肯吃,她就自己咬了一口,边吃边问:“怎么你们都吃过了吗?”   容珩注意到,苏二丫这一身衣服并不是早上他替她穿戴的那一套,发髻凌乱,身上又有一股陌生的脂粉香,这种脂粉香只有男子才会用。   ☆、86MM   苏二丫身上陌生的脂粉气当然是在阿柳房里染上的,衣衫不整发髻凌乱也是为了遮盖住额头上刚褪下的红肿烫痕。苏二丫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但映在容珩眼中,就像是扎了刺一样。   容珩不觉别开了眼睛,推开她往屋里走去,冷声说:“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苏二丫瞧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生气了。心里也知道自己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容珩多半是为着这个跟她置气呢。三口两口的吃了鸡腿,又耍赖似得缠上容珩,进了屋。   容珩心里堵得慌,根本不愿理理她,怎奈苏二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缠他缠的紧,又是搂又是抱,又是亲又是挠。   “亲亲容珩,今日是我食言了,就罚我今天夜里不许睡,伺候你一夜好不好。”   伺候是什么意思,容珩早就明白了,顿时闹了个大脸红。他眉头一皱,抱起床上的被褥,硬着脖子说:“谁要你伺候,我今天有本书没看完,去书房睡一日。”   苏二丫飞快的把人抓住,顺便把容珩怀里的被褥扔回床上去。   若是往常,容珩就算闹个脾气,也顶多是佯装凶狠的拧她的鼻子或者耳朵一下,哄几句就回来了。今日倒是真反常,听了那样的浑话,脸都红了,竟然还能硬着脖子要分房睡。这好像还是容珩第一次提出分房睡呢!   苏二丫按着容珩的脑袋,盯着容珩的眼睛,迫使他不得不正视她。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我今日回来的迟了,是因为铺子里有事儿,后来又去阿盛那里瞧了一眼,你知道的,小孩子都是缠人的,平时又没人陪他玩,我就多陪他了一会,你不会连阿盛的醋都吃吧!”   苏二丫故意忽略掉被苏夫人盖了一头滚烫茶水的事儿,只提了阿盛,是免得容珩担心。   容珩冰凉冰凉的手覆在苏二丫的手掌上,一根一根的扒开她的手指。声音透着些疲倦的说到:“你别骗我了,若是只去了阿盛那里,那你哪儿来的这一身的脂粉香。阿盛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哪儿用的了这个。”   苏二丫咕嘟了一句:“还真是吃醋了。”   瞧着容珩想板着脸,却禁不住脸上发红的样子。转而又笑了,她不依不饶的又搂着容珩的脖子,耍赖似得说道:“既然这么吃醋,就更不应该放开我了。”   苏二丫的气息离容珩那样近,像是在亲吻他的脖颈,久未亲热的两人,彼此都经不起挑拨。   容珩见苏二丫的态度坦荡,对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顿时又有些心软了,竟然有些不忍再推开她。他分明就是被苏二丫吃的死死的,被她掌握每一个弱点,被她掌握每一丝情绪。   苏二丫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苏二丫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容珩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敏感爱吃醋,但是胆子好像更大了些,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变得更信赖她,愿意在她面前发脾气说真话了。   她一手按着容珩的后脑,亲吻容珩柔软的唇瓣,一手解开自己的衣扣。   “这衣服是管别人借的,可能沾上了别人的味道,我没察觉。你若是不喜欢,我脱了就是了。”   世上哪有这么无赖的人!容珩嘴上虽没有服软,心里却已经松动了,早就没有先前那么生气了。   苏二丫身上不着寸缕,蜜色的肌肤上浮着一层暖暖的烛光,身段如柳,却又带着几分清爽的英气,胳膊搂在容珩的脖子上,红润的嘴唇还带着莹润的光华,眼角带着笑意,又带着几分委屈似得朝容珩打了个哆嗦:“好像……有点冷了。”   容珩恨恨的在她肩头咬了一口。但手中的动作却十分温柔,搂着苏二丫的腰,将她压倒在床上。烛火斑驳,轻纱浮动。   这个季节,哪里会冷。苏二丫带着一抹得逞的贱笑。当等容珩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被坏心眼的苏二丫剥光光了。   红烛“哔”的暴起一个灯花,火光跳动了一下,映照出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形。   一厢温情起,暖帐春华里。情到浓时便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些细碎的小情绪像是触及春日里的暖阳一般,噼里啪啦的冰释了,只剩下温柔的引颈亲昵,抵死缠绵。   × × ×   温存过后,容珩揽着苏二丫腰,苏二丫侧躺在容珩身边手指绕着容珩的发丝玩,深夜寂静,身边好像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咕咕”   苏二丫抬头瞧了容珩一眼。说道:“容珩,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容珩脸上略微有些尴尬,想将自己的身子挪开一点似得动了动。说道:“哪有什么声音啊,你还不快睡,明天不用去铺子里了吗?”   苏二丫嘴角微翘,眼角带着些许调皮的神色向容珩眨了眨眼:“我听见有人在打鼓。”   “大晚上的哪儿有人在打鼓啊,你不睡我先睡了啊!”   “肯定是我们的孩子在你肚子里打鼓呢!声音好大啊……”   苏二丫笑着猛的抱住容珩的腰身,头抵在容珩的腹部,柔软而凌乱的头发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吓了容珩一跳,容珩伸手推了推苏二丫的肩膀,小声说了一句“别闹了。哪儿有孩子啊!”   容珩晚饭水米未尽,这会又被苏二丫闹的一番翻云覆雨的缠绵,早就饿的肚子咕咕乱叫了。   苏二丫恶狠狠的戳着容珩软软的肚皮,训斥他说:“晚上没吃饭吧,光顾着吃醋,吃醋能吃饱吗?一日三餐都不好好吃,看你以后饿病了看谁管你。”   凶巴巴的说完之后,自己又绷不住脸的笑了出来,脑袋拱上来,在容珩的脸上亲了一下,软绵绵的说道:“多半还是我管你,下次要是肚子饿了,不许藏着掖着了。”   苏二丫披了件衣服,刚要起身。容珩半坐起来,拉住她说道:“这个时辰,小厨房的人都睡了,你也别折腾了,我……睡一觉就不饿了。”   以前在福禄村的时候,穷的一日只吃一餐也是常有的,都是这样强迫着自己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饥饿,不会难受了。   苏二丫拍拍他的手,将他按到床榻上,拉起薄被盖在他身上。温声细语的说道:“小厨房睡了,不是还有我吗?别的大鱼大肉不在行,做一碗鸡蛋面还是小意思的。你就别起来了,晚上更深露重的,你在这里等我,很快我就回来。”   苏二丫这一番话全然是真性情,容珩心里感动,像是沁了蜜似的,他点了点头,含笑瞧着苏二丫掌灯出去了。   容珩在被窝里摸索着自己的肚子,如果肚子里真的有个小孩子该有多好。   × × ×   第二日清晨,容珩正帮苏二丫束发,如初拿着一根金簪进了屋,瞧了瞧苏二丫和容珩的表情,这才小心翼翼的说到:“小姐,外面有个男子拿了这金簪来,说是小姐的旧相识,望品茗楼一叙。”   如初一想到外面那个男人妖媚的容貌,再联想到昨夜大小姐穿着一身新衣回来,连发髻都散乱的样子,莫非大小姐真的在外面养了外室,如今人家拿着定情信物找上门来了……   昨天姑爷的脸色不好,恐怕没少跟大小姐闹性子。   今天早上虽然两人关系看上去还挺和睦,但保不齐只是表面上的和睦。   若是此刻递上这发簪,惹得姑爷更加不高兴,岂不是她如初的不是。   当然一切并没有按如初料想的那样发展。苏二丫毫不避讳的当着容珩的面接过发簪,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那发簪足金的材质,镶有一颗紫玉宝石,花样繁复,极为招摇。苏二丫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是谁的。干脆顺手递给了容珩,说道:“你也瞧瞧是不是曲宁的簪子。唉……既然是旧相识,直接报名讳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容珩昨夜被苏二丫一碗鸡蛋面哄的服服帖帖,心里乱七八糟的小别扭散的干干净净,所以也没往别处想。   “瞧着不像,曲宁的东西都素净的很。”容珩又抬头问道:“那人长得什么样子啊。”   如初如鲠在喉,忐忑的说道:“嗯……长得……长得十分好看。”   苏二丫了然,对容珩说道:“大概是洛承欢。”   在苏二丫心里当得起“十分好看”这四个字的人也就三个,容珩自然是当得起的,宋瑾言,如初又见过,只剩下洛承欢一人了。   容珩想了一下,应道:“可能真是,那你快去吧。”说着将苏二丫的罩衣拿来,体贴的替她穿戴好,眉眼间情谊浓浓。   苏二丫一边伸开胳膊,一边故意逗如初说道:“这才十分好看你的话就不利索了,若是遇见十二分好看的人,你岂不是要立时晕过去。”   ——她这是把如初的紧张,当成了情窦初开的羞涩了。   如初一跺脚,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 × ×   门外这人,还真是不是洛承欢。而是一个苏二丫意想不到的人。   ——紫玉公子。   那男子淡扫蛾眉,却难掩倾城绝艳的姿色,穿着一身紫色的披风,见苏二丫进了屋,朝她一笑,似有桃花万顷刹那红遍。   这人是平安镇上寻欢楼里的红牌小倌,与缳清齐名,素以明艳闻名。   听说他后来被人赎了身,之后就没什么音讯了。   他和苏二丫只能勉强算作有一面之缘,当初苏二丫去寻欢楼供货的时候,曾被他调戏了一番,后来他误认为苏二丫是倾慕缳清的,他对缳清颇为厌恶,连带着对苏二丫也没了兴趣。往后就再没有什么关联了,今天他找上门来,倒是稀奇的很。   紫玉略微颔首,倒是比从前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端庄。   “苏姑娘,今日相邀,实在冒昧了。我也是,前几日吃了‘甜不语’的点心才知道,你在宁远城。人离了故土以后,在外乡瞧见以前认识的人,总是倍感亲切的……”   紫玉一副叙旧的架势,倒让苏二丫有些尴尬。她总不能说“我根本不知道来的人是你,要知道是你我绝对不会来赴约”的,然后就掉头走掉吧……   紫玉看着苏二丫的表情,莞尔一笑:“苏姑娘不必如此,我只是想问问缳清他过的好吗?”   “挺好的吧……”苏二丫硬着头皮坐下来,拿起一杯茶水吞了一口。   紫玉一向不是都和缳清不对盘的吗?觉得缳清这个人虚伪又高傲……这会怎么该脾性了,倒是关心起缳清的近况的。   “缳清他其实是个好人。”紫玉他似乎看出苏二丫心中所想,开口解释道:“爹爹他那时本来不愿意放人,是缳清主动提出他会每日多接客,就算我走了,寻欢楼也不会倒。我知道缳清他是最不喜这些的,却为了我……”紫玉又接着说道:“缳清他说,能遇到一个良人不容易,让我千万要珍惜。”   苏二丫嗤笑一声:“他开导别人的时候倒是说的挺好的。柳涵生那么好的人,眼巴巴的等着他,他却不知道珍惜。”   紫玉情急之下,说话像是炮筒子似得,倒少了几分扭捏做作:“缳清心里分明是喜欢柳涵生的。要不然怎么会耐得住性子,被柳涵生痴缠了这么多年。”   略微停顿,紫玉又苦笑道:“他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人情味,其实什么事儿都为别人想。我们这样的人,从一进寻欢楼就吃了绝子绝孙的凶药。他是觉得自己脏,又给不了柳涵生一个孩子,不想误了他终生。”   其实这些事儿,苏二丫也猜到了大概,只是今天听紫玉亲口说出来,才更确定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苏二丫盯着紫玉的眼睛看了一会,低头一笑,说到:“你今日是专程来跟我说这些的吧!”   紫玉一愣。   “瞧你的穿着打扮,定然是在妻主面前极为得宠的。宁远城和平安镇离得并不远,缳清花名远播,你不可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故意把弯子绕道我这里。想必,你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的太清楚了。你知道缳清自你走后,被寻欢楼的爹爹逼着接客,日子过的近乎凄惨,也知道柳涵生是真心待他,所以对我说出缳清的心意,想借我的手玉成他们……”   苏二丫举起茶杯,虚碰了一下。   “你放心吧,你的好意,我代柳涵生领了。缳清的赎身钱,我一直替柳涵生留着,恐怕不日就要动用了。若是柳涵生娶了缳清,我一定叫他们送喜帖给你。”   ☆、87QQQ   “主子,今日绸缎庄进了七百匹苏烟缎子,三百匹的云锦,六百匹的云罗缎子……总共花费是七万六千两纹银。”   “西北的皮革已经在跟进了,我们的商队都很可靠……”   桌案前,苏家的四大掌柜并成一排,每人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一边翻阅一边向苏二丫汇报着。   苏二丫靠在窗边,长长的眼睫低垂着,目光飘忽像是在看着窗外。   一个月前,刚接触这位新任家主的苏小姐的时候,掌柜们可能还会以为她是在走神。毕竟没有任何资历和经验的苏二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纨绔子弟,而且她表情总让人感觉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实际上,几次相处下来,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再小瞧这位大小姐了,无论她表现的多么心不在焉,但只要你说错一点,就能被她严厉的指出来。对账的速度比在苏家干了三十年的老掌柜还要快,甚至用不上算盘……   越来越多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位大小姐心悦诚服起来。   “茶庄,进了上等的雀舌,铁观音,雨前龙井,还有上次您吩咐的用花茶和绿茶一起混炒,炒出香味的,也已经研制出来了,您看我们是什么时候上货呢!”   负责茶庄生意的周掌柜抬头看了看苏二丫,又提醒了一遍:“主子,您看这花茶和绿茶一起烘焙的新茶什么时候上货呢。”   苏二丫眉毛一挑,像是突然回过神似得说道:“不急,先给我装几盒。啊对了……名字起了吗?”   周掌柜低头说道:“有一种茉莉和雀舌混炒的还没有名字。”   雀舌是苏家茶庄里最为名贵的茶之一,又名湄潭翠芽,色泽绿翠,香气清芬悦鼻,粟香浓并伴有新鲜花香,滋味醇厚爽口,回味甘甜,汤色黄绿明亮,叶底嫩绿匀整。和茉莉的花叶混在一起炒,香味更为醇厚独特,是这批新茶里最出彩的。所以周掌柜特别留意,将这名字空出来,让苏二丫命名。   苏二丫想了一下,说道:“就叫绿翘吧。”   绿翘,周掌柜乍一听,脸上立刻就表露出一丝厌恶之色。这茉莉雀舌可是苏家这一批最好的新茶,必然会大卖。但绿翘这名字,颇有些俗不可耐。更离谱的是,这名字,乃是一青楼花馆里的红牌的名字。   苏二丫瞧出了周掌柜的不满,但并不解释,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绿翘,是苏二丫派人精心j□j的清倌。也是对付张小姐的一把利器……   “妄痴心”风波之后。   薛红玉被调派进去西北进够皮革的商队,往西北走的这一路,是荒芜的隔壁,无情的风沙,还有神出鬼没的马贼。苏二丫相信,以苏夫人的手段,薛红玉恐怕永远都不会回中原了。   一品楼被查出来乱用私盐,陆巡抚下令查封,几位大厨跑的跑散的散,恐怕“宁远城第一楼”这个招牌就要换给别人了。宁远城并非沿海,又离京城近,私盐一向查的很严。一品楼这样的名店怎么敢用私盐呢?恐怕为了买通陆巡抚,苏夫人花费了不少。   一品楼倒了,就像在张小姐身上生生割下来了一块肉。可是这还不够,她要让曾经折磨过容珩的张英华一败涂地。   张英华手底下最赚钱的就是一间名为“朝华馆”的青楼,下有“春花秋月”四大美人,最有名的是红牌揽月公子。下月十五,揽月公子的花开宴,张英华必然大张旗鼓盛势以待。   但苏二丫早有安排,趁着宴席间的热闹,让揽月公子和他的心上人私奔,到那时少了主角,场面一定非常尴尬。   趁此良机,将绿翘推出来,临街的“品香楼”琴声悠扬,美人如画,这些被揽月扫了兴的人,多半是会去捧绿翘的场。绿翘什么资质,苏二丫心里有数,一点也不比揽月差。   算起来,半个月以后,也正是新茶上市的时候,和宁远城第一美人同名,并不算辜负了。而对绿翘而言。和名茶同名,更是一种附庸风雅。   绿翘红了,苏二丫的下一步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今日跟在苏二丫身边的是如初。她剥了一只橙子,用小刀剃出果核,分成一小瓣一小瓣的端过来。   “主子,您刚才是真的走神了吧,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了。”如初年纪小,说话没如信那么一板一眼。   “瞧楼下的胡人,他们好像在卖一种宠物。”   苏二丫刚刚从窗户上遥遥望去,看见很多人围在下面一个胡人的摊子前面。摊子上摆放着四五个竹笼子,竹笼里雪白的一团,毛绒绒,软绵绵,也不知是白猫白狐还是什么其他珍奇走兽。   容珩每日在府里呆着,若是买上一只这样的宠物,让他打发个时间也好。   “是什么啊!”如初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看在你橘子剥的这么好的份儿上,一会带你去瞧瞧。”苏二丫笑道,她又拈起一瓣橘肉,扔进嘴里,说道:“以前没见你这么细心啊,去皮去核去筋……”   如初撇撇嘴说:“还不是姑爷千叮万嘱的,说您平时忙得很,若是不弄的细一点,去皮去核取筋,怕您不爱吃。”   苏二丫心里一暖,忍不住傻笑出声。将盘子里的橘子肉囫囵全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到:“走,去看看那摊子上卖的什么东西,我今天要早点回府。”   如初“啊呀”一声,惊叫道:“小姐你的账本还没看完呢!”   “不看了。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啊……”苏二丫眉毛一竖,黑如墨玉的眼眸微嗔的瞪了如初一眼。但眼角微微上挑,显示着她现在心情很好。   × × ×   “小白,来笑一个……”   苏二丫手里抱着一团白绒绒,肉墩墩的小宠物,手上拎着一块炸鱼,正逗它玩。   这小东西,就是外面那个胡人的铺子上买来的。那胡人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胡袍,说着一口不流利的中土话,一群小孩子围在他的铺子上,叽叽喳喳,但因为他的价格太昂贵,问的人多,买的人却没有一个。   苏二丫一来,那胡人就瞧出她的身份不一般,对她颇为殷勤。特别将这个小白团子抱了出来,说这是他这里最乖巧最听话的——狐狸。   狐狸?这怎么可能是狐狸,苏二丫捏着那小团子的下巴,说道:“你别告诉我,狐狸也会在夏天伸舌头出来,这分明是一直白毛狗。”   狐狸是稀罕的东西,狗可不算稀罕。苏二丫这么一说,这小团子可就不值钱了。   那胡人一听,也是气急了,口齿不清的就吆喝道:“如果这是狗,他甘愿被阿那依某西那长生天责罚,这分明是一只猫……”   苏二丫笑的更欢了,说到:“一只野猫就更不值钱。”扔下了一两银子,抱着小团子就走了。   小白脖子一伸,嘴角向上一弯,一口将炸鱼块吞进嘴里,然后幸福的眯起眼睛,下巴壳子动啊动啊。苏二丫戳着小团子的脸,这家伙倒是真的一点也不怕生,乖巧的很。完全用不上竹笼子。   苏二丫拎起小白的前肢,掂量了一下。   疑惑的说道:“你这么乖,是因为你浑身是肉,根本就动不了吧。”   × × ×   苏二丫抱着小白进院子的时候,正巧听到一阵干呕的声音。苏二丫快走了几步,就看见容珩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朝着白瓷园盆子里呕吐不止。   “怎么会这样。”苏二丫眉头一皱,将小白往地下一放,快步走了过去。从小厮的手里,接过湿毛巾,将容珩嘴边的污迹擦干净。又侧头问伺候容珩的阿瑞说道:“请过郎中没有。”   阿瑞肩膀一抖,有些惧怕的说道:“还没,姑爷不让……”   容珩伸手,抓住苏二丫的手腕,脸上略显疲惫的露出一个笑容来,缓缓说道:“今天胃口不好而已,别大惊小怪了,吓坏了他们。”   在平安镇的时候,有郎中诊断说容珩的身子难以受孕。所以苏二丫一直防着,所有给容珩诊断的郎中,都要给她汇报一声,以免混进来老祖宗的人。老祖宗那么急着抱孙子,若是知道容珩难以受孕,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容珩今日瞧见什么都没食欲,吃了就吐。   他先想到,会不会是“有了”。但是男子怀孕腹部会出现一条醒目的红色孕线。他没有……   他和苏二丫期待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太久了,那一瞬间的希望让他欢欣鼓舞,但是越期待就越伤心。他在发觉自己并没有怀上之后,整个人都灰了心,瞧见什么都像是没了色彩似得。   苏二丫伸手摸了摸容珩的额头,温度倒还是正常的。说不定真是吃坏了肚子。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了。”容珩将手敷在苏二丫的手指上,侧头亲了亲苏二丫的手心,露出了小团子吃到炸鱼块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表情。   苏二丫搂着容珩的腰,抱着他往屋里走去。   “我买了一只小白团子送给你,不过要等你病好了才许你看,现在是个秘密。我陪着你睡一会,睡醒了叫人煮点好消化的稀粥给你喝,怎么好端端的胃就不好了呢。”   容珩笑了,小声说道:“我看见了,就是那只胖猫嘛。”   苏二丫眉毛一挑,用那胡人的语气故弄玄虚的说到:“这可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狐狸,既听话又乖巧……”   如初在他们身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种神秘高贵的气氛立刻就被打破了。   苏二丫没好气的说道:“如初你就是我的小冤家,生来就是拆你主子台的。”   × × ×   容珩食欲不佳,但却很嗜睡,再加上苏二丫陪在他身边,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拥抱,让他更容易沉睡过去。等他睡熟了,苏二丫叫人找了郎中来。   郎中把了脉之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脉象平和,应该没有大碍。但若是食欲不佳,吃过就吐,不妨试试珠胎果,说不定是有孕了。”   男子怀孕和女子不同,并没有双脉,完全是看腹部的孕线的。所以郎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看容珩的症状像是有孕,提点苏二丫一下。   苏二丫愣了半天,才明白话中的意思,一时间大喜过望,差点把容珩吵醒了。   她派人封了一个大红包给郎中,又叫人去医馆里买来些珠胎果,亲自给容珩烹调。这珠胎果大小如同李子,成熟时红的发紫,若是常人吃了只觉得苦涩难当,只有身怀有孕的孕夫吃了才觉得鲜甜可口。   怀孕期间,米面皆不可食用。要长期吃这种珠胎果做的食物。有钱人家,就吃些新鲜的珠胎果,花样也多些,蒸煮生食都可,但若是穷人家,那可就受苦了,只能吃干掉的珠胎果,磨成粉面,兑水吃。若是连珠胎果干都买不起的,就只能在郊外找一种野草,熬粥饱腹,那野草和珠胎果效果相悖,吃下之后,胎儿自动脱落。   苏二丫花了不少心思,将这珠胎果和红枣枸杞打碎煮粥,红枣里带着甜味,又加了冰糖。   如果容珩并没有怀孕,这红枣和冰糖的甜味也能勉强压过珠胎果的苦涩味道,虽然有些奇怪,但也能骗着容珩,说是放了补药,若是实在不爱吃就不吃了,换别的米粥。容珩性子敏感,若是让他空欢喜一场,少不了要伤心伤身。   容珩睡了一两个时辰,这才幽幽转醒。   苏二丫赶忙把红枣粥递了过去,容珩吃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88   苏二丫赶忙把红枣粥递了过去,容珩吃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不好吃吗……”苏二丫瞪大了眼睛,万分期待的看着容珩,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每说一个字儿心脏就会“噗通噗通”的跳上两三下。   容珩偏了一下脑袋,像是略微思考了一会,才说道:“太甜了,但是好像也不难吃……”说完他又端起碗勺,小口小口的吃了几下。   “太……太太甜了。”苏二丫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甜。有身孕的人吃珠胎果自然是鲜甜无比的,再配上发甜的红枣和冰糖,自然是太甜了。   苏二丫欣喜若狂,还没等容珩把粥吃完,就急不可耐的抱起容珩的在屋里打了个圈。吓的容珩把那盛粥的碗战战兢兢的举的老高,一边招呼着粥碗一边抱紧苏二丫的脖子,生怕那粥洒出来烫着苏二丫。   “别闹了,快放我下来,粥都要洒出来。”容珩虽不知道她乐什么,却也被她兴奋劲感染,虽是嗔怒的板着脸,眼睛里却带着宠溺而温柔的笑意。   “对,先把粥喝了,不能饿着咱们的孩子。”   容珩听到,手一抖,差点把红枣粥洒出来,他眼角一暗抬头说到:“什么孩子,我……我没有怀孕。”   苏二丫伸手将容珩额头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在他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容珩柔软的唇瓣上还沾着一些用珠胎果熬制的红枣粥,在苏二丫的唇腔里化开成苦涩的古怪味道,但苏二丫此刻却觉得那味道简直好极了。   “你喝的这粥是珠胎果做的,若是你没有怀孕,怎么可能吃到甜味呢?”   容珩狐疑的打断她道:“可是我身上并没有出现孕线。”   “孕线?”   “对孕线。”容珩点了点头,解开了衣袍。   他知道苏二丫以前是个傻子,很多常事没人跟他说,男子生孕这种隐晦事儿,更是知道的少,跟一张白纸似得。因而干脆解了衣袍,露出白皙的胸腹,指给她看。   “男子怀孕,会在这里有红色的孕线。”——而我却没有。   容珩说到这里,几乎有些哽咽了。明知道他的体质不易怀孕,但他还是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的期待着,上一次从曲宁那里拿了那瓶“送子药”也是一样,他连着七天,每天都会看有没有生出孕线来,但结果就只有失望。这次吃不下饭,吐得很厉害,他也曾想过会不会是怀上了。但孕线还是没有出来。   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给苏二丫一个孩子。医师也说他的体质难以受孕……他到底在妄想什么。   容珩的半解罗裳,细腻的肌肤,微微起伏的胸膛,平坦的腹部,苏二丫吞了一口口水,怎么感觉容珩比平时还要诱人一百倍,那种若有似无的蛊惑比往常还要强烈。她捧着容珩脸庞的手指,划过容珩的脸颊、雪颈、胸膛。然后停留在他的腹部。那里软绵绵滑溜溜的,像是在抚摸最上等的丝绸。   “你说在这里……会有变化吗?”   容珩撑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痉挛了一下,苏二丫的手指像是带了火苗似得,让他的肌肤燃烧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破茧而出似得。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苏二丫瞪大了眼睛。   朱红色的孕线,从容珩的下腹像是玫瑰花藤一样的蔓延出来,瑰丽而绝艳,红的像是肌肤下滴出来的血。   苏二丫从来没想过,孕育一个小生命是这么震撼的事情。这条红线,简直像是一个奇迹,在她眼前像是一朵瞬间绽放的花,长到肚脐的位置,才渐渐不动了。这条红线,就像是她的孩子,她和容珩的孩子,在和他们打招呼,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简直难以置信,她刚刚来到这个大晏女国仿佛还只是眨眼之前的事儿,而此刻她爱的人,她深爱的人正在用一种神奇的方式,帮她孕育一个属于她的新生命。   就在这里,这条孕线之下。   苏二丫小声问道:“这个……就是孕线吧。”   她一抬头,却发现容珩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嘴里一阵阵的呢喃低语,像是陷入魔障一样不停的在说:“这是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苏二丫一把将容珩抱在怀里,却不敢像平时一样的用力拥抱他,只能安慰似得拍着他的后背,亲吻他的额头,亲吻他的眼泪,亲吻他每一个或悲或喜的表情。   “是真的,是真的,我们的孩子就在你的肚子里呢,瞧你都哭成花脸了,这可是大喜事儿,难道你不愿意帮我生孩子。”   容珩这才回过神来,靠在苏二丫肩头,擦干了眼泪,说道:“谁说我不愿意了,我只是太难以置信了,简直是做梦一样。”   苏二丫指着自己的脸说:“要不要咬一口,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容珩破涕为笑,抱着她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当然他也没舍得真用劲儿,苏二丫一夸张的喊疼,就松了口,改成温柔缠绵的亲吻。他感觉到自己和苏二丫变得更亲密了,他肚子里怀着的是他们两人的骨血,是他们爱的延续。   “小元宝,你爹怀了你之后就被你带凶了,居然还咬你娘亲……”   “什么小元宝?应该叫小包子,小饺子,小点心,小豆糕,小馒头,小酥饼……”   “容珩你以前默默的想了这么多名字啊。”   ——可见自家相公,想生个小宝宝,果然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那好吧,我们就一个一个生,第一个叫小包子。第二个叫小饺子。第三个叫小点心……”   × × ×   数月之后。   绿翘被苏二丫彻底捧红,与京城花魁素琴并称为“大晏双绝”,一个舞绝,一个琴绝。说起这绿翘的一身本事,还多亏了紫玉公子从中点拨。   赵英华手底下最赚钱的青楼小馆“朝华馆”终于被苏二丫挤掉了。   品香楼。   春茗小筑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这茶香韵味悠然,醇厚清雅。若是单闻此香,恐怕真叫人想不出,这里是青楼楚馆的一隅,大名鼎鼎的“大晏双绝”之一的绿翘公子的闺房。   连爹爹都说,他这里太过素净了,竟然连一丁点香料都不放。只是每天清晨泡上一壶茶,静等这茶香茶韵弥漫整间屋舍。旁人都以为他是喜欢这茶,因为这茶的名字,与他同名,也叫绿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屋子里有味道太重的香料。听说,是怕她家相公闻见不寻常的香味,会吃醋。   “东家,这是‘朝华馆’的地契,房契,还有几名得脸的小倌的卖身契。你看这些……”   品香楼管事的爹爹将一个檀木盒子打开,里面整齐的放着几张书契。   朝华馆自从揽月公子走后,生意就一蹶不振。为了尽快挽回生意,不得不暗中购买了一批新鲜年轻的男子,未经训教就逼着接客了。却不想这些新人的野性还未磨平,其中有个叫“白卿”的,更是把陆巡抚的次女给咬伤了。   其实野性难驯的雏儿弄伤恩客也是常有的事儿,但这次一来陆巡抚次女身份不凡,二来苏二丫有心打压朝华馆,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因而这件事儿对朝华馆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朝华馆苟延残喘数月之后,终于难以为继。而张英华又遇上了另一件头疼事,她家的数家店铺同时出现了银钱短缺的问题,不得不急着找买主把朝华馆盘出去,一解燃眉之急。   “以六百八十两的低价,把朝华馆盘下来,几乎净赚一千多两。”   品香楼的管事爹爹迎合着说了句“东家英明。”但又忍不住问道:“真不知道,这张家为什么这么急着出手,把朝华馆盘出去。若是再等上半月,说不定会亏得少一点。”   “因为他贪心。”苏二丫笑道。   苏二丫前几日在茶楼碰见了张英华,她本来对张英华厌恶的很,想立刻走掉,但转念一想,又故意上去结交了一番。苏二丫佯装突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一副殷勤着要攀亲戚的样子,三两杯酒下肚之后,才支支吾吾的说想从张家借点钱来。   张英华本身就银钱紧张,自然是不愿意的。苏二丫就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跟张英华说到,她是打算用这钱再去西北进一匹皮料,今年的皮料卖得特别好,来回只需要一个多月,赚的钱几乎要翻五倍。但苏家把钱都配到了丝绸生意里,没那么多现钱再多做这么一趟真是可惜。若是张家借给她本金,她愿意将利润五五分成。   张英华早就听说苏家的皮料生意赚钱,但苏三姑娘以前藏私,不愿意带着她干。如今苏家的掌事人换成这个傻女人,一见面几杯酒,就什么都说了。张英华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和苏二丫打听起来。   苏二丫装成醉酒的样子,假意说漏嘴把途径的城镇和供货的人都告诉了张英华。张英华一听,觉得自己单独做,也能做的来,而且利润还不用和苏家平分,便假装银钱紧张拒绝了苏二丫的邀请,暗地里打听起了朝华馆的买主,为了集钱把朝华馆贱卖了。   张英华以为自己拼拼凑凑一千两的银子,去西北这一趟,回来就能翻五倍,五千两。所有的店铺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连朝华馆也可以再盘回来。   可惜,打死她也想不到。   这个季节去西北,正是风沙如刀,寒风凄雪的日子。她的商队会在西北耽搁很长时间,而且就算辗转回来了,中原也已经是春暖花开,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老手带队,皮料很容易生虫腐化。就算他一切都顺顺利利,皮料也没有出任何问题,到那时天气转暖,这些保暖用的皮料也远不值那个价钱了……   张英华必然会赔的血本无归!   绿翘施施然的站在苏二丫身后,帮苏二丫添满了杯中的茶水。   苏二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看到绿翘,话音一转说道:“对了,绿翘啊!这次朝华馆至少赔了一千多两银子,也就是我们挣了一千多两,你功不可没,就算是你赎身的钱了,我叫爹爹把你的卖身契给你,回头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绿翘一愣,立刻直直的跪倒地上,说道:“绿翘不想赎身,离了这里,世上根本没有绿翘的容身之地。小姐若是心疼绿翘,愿小姐来春茗小筑常坐,绿翘愿此生都为小姐奉茶……”   苏二丫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这个绿翘是她从品香楼爹爹的棍棒下救下的,又亲自j□j了许久,专门请了紫玉来教他跳舞,相处了几个月,却也算不上特别熟稔。她从没想过,绿翘会存着这样的心思。但此时说什么,他恐怕都听不进去,反而以为她是存心赶他走。   “算了,以后再说吧。天色不早了,我先回了。”   ——天色不早,如今申时未到,离吃晚饭还有一个时辰。   绿翘盈盈一拜,水绿色的袍子被微风吹开,清雅的宛如一席烟雨洗涤了人心。可这样的人间绝色,苏二丫却看不进眼里。她急着回家,看她的相公,她的容珩。   苏二丫走在路上还忍不住在想,容珩此刻是用鱼干逗小白,还是再教满水识字,还是在做小孩子的衣服呢……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绿翘立在窗户口,遥遥的望着走到街头的苏二丫。品香楼的爹爹阴阳怪气的说到:“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咱们东家和姑爷是有名的伉俪情深……”   绿翘淡淡的收回视线,转身说道:“绿翘明白。”   ☆、89EEE   甜不语后面的小院子是二进的,比平安镇的院子小一些,比苏家的宅子就更小了。但胜在精致,又温馨。容珩折了几只梅花,找了个红底白纹的双耳瓶装了起来,用剪刀修修剪剪。   这梅花是司朗月从城外带回来的。   半年之前,苏家的丝绸出了问题,苏三姑娘一边隐瞒消息,一边从南方急调了一批货,谁知半路遭水贼横抢,苏二丫借此为由头,提议开办镖局。有了自己的镖局就可以确保苏家南北来往的货物安全,而且苏家从商已久,有很多生意上的伙伴,都和苏家一样需要镖局的保护。   其实开办镖局之事,苏二丫和司璟南早有筹谋。开办镖局,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在这乱世之中求得自保,若是他日容珩的身份暴漏,还能用这支势力掩护着撤退。   司朗月在甜不语开业之时现身,也是因为受了她娘的嘱咐,来辅助苏二丫,将镖局办起来。   司璟南的身份不方便透漏太多,苏二丫只说认识了个江湖少侠,人称“青锋鸾鸣剑”的司朗月司公子,她也恰好有几个江湖朋友准备金盆洗手。若是苏家做镖局生意,他们愿意鼎力相助。   也不知道是水贼把苏家抢怕了,还是“青锋鸾鸣剑”的名号太唬人了,总之老祖宗和苏夫人对她这个提议都没什么意见。至于苏三姑娘?她在苏家已经没什么说话的权利了,完全可以无视。   苏家的镖局在两个月前立了招牌,开始接生意了。具体的,容珩也不清楚,只知道司朗月突然忙碌起来,城里城外的跑。   偶尔还会给他带来几簇城外清泉寺的红梅花,或者给满水带些京城的小玩意。   容珩将剪刀放在一边。   伸手将那些剪掉的断枝收集起来,这些红梅花瓣还可以留着做胭脂。   突然,他感觉到腰上一紧,嘴角带着笑意的偏开头说到:“今天回来的挺早啊。”   苏二丫从身后抱住容珩,脑袋埋在容珩的颈弯里蹭了蹭,双手绕过他的腰身,托起容珩微微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的护着。   容珩的腹部已经隆起了一个小弧度,若是每天直着身子站的久了,会腰疼。   苏二丫便最喜欢这样抱着他,手托在容珩的腹部,帮容珩减轻压力。她抱着容珩,连同他肚子里的小包子一同抱着。她们一家三口离得这样近。   “这剪刀要把尖儿朝里面放,万一磕着碰着扎到哪里伤着你怎么办。”苏二丫维持着后拥的姿势,腾出一只手把剪刀掉了个个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干脆放进了木盒子里。又说道:“改明叫铁匠再给你做一把剪刀,换成圆头,最好刀刃也钝一点……”   容珩失笑:“你那还能叫剪刀吗,恐怕连张纸都剪不断……”   自从知道他怀孕之后,苏二丫就对他的照顾更加细致入微,几乎到了一种近乎执拗和病态的地步,即使冒着和老祖宗闹翻的危险,也要在他怀孕的时候搬出来住,不仅衣食住行都要严格把关,而且屋里不许有任何香味,任何人送来的礼物都有经过她的手,屋里的摆设,箱子柜子这些有棱有角的东西,都尽量腾开,腾不开的就在边角的地方用棉花包着,更夸张的是她居然把院子里的鹅卵石路都挖了重修,务求平稳不易滑到。   容珩将手覆在苏二丫的手背上,侧头亲吻她的唇。   “不用紧张,我很好,小包子也很好。”   苏二丫是真的紧张!而且其实她紧张的一点也不夸张!有很多事儿,容珩从头到尾就不知道……   比如说,依翠园到小花园的路上有一条鹅卵石铺的台阶小路,苏二丫在那上面发现过油渍。后来查出来,苏三姑娘的贴身小婢曾经将汤“不小心”洒在了上面。   比如说,苏夫人送了一串南海珍珠项链,珍珠颗颗饱满晶莹,泛着润泽的光晕,是难得的上品,苏二丫想用那珍珠给容珩磨粉,因而绞断了串珍珠的细线,却发现那细线中间一段被染成绿色,细细闻来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腥气,那种绿色是因为浸泡过那种和珠胎果药性相悖的野草的汁液。   比如说,她带着容珩去看望老祖宗的时候,走过前厅时,阿珏正往老祖宗的三足鼎立莲花香炉里放了一味香料,那香料燃的极快,苏二丫也只闻到一刹那的异香,她倒是没事儿,容珩却险些跌倒撞上两边书柜的尖角。   也正是因为在苏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苏二丫才坚决要从苏家搬出来。   容珩怀了孕以后,因为身体一直不好,胎像不稳,所以苏二丫一直憋着火,不敢做那男女间亲密的事儿。她顾及容珩的身子,一直规矩的很,倒是容珩更喜欢主动来吻她。   容珩的唇角带着柔软的触觉,一点一点和她融为一体,那细腻柔滑的感觉叫人不忍放开。   “容珩,我现在有一点讨厌你肚子里的这个碍事儿的小包子了,他让我几乎一整年都不能碰你……”苏二丫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想现在就把他从你肚子里揪出来。”   × × ×   “有什么事儿,你快说吧……”   “老祖宗那里你倒是旁敲侧击的说几句话啊,那个苏尔雅都有多少天都没来看老祖宗了,要是放在以前,老祖宗早就对我寒着脸了。”   “莫说我没帮过你,能做的我都做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下辈子别再生在庶出的房里了……”   “……”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要是叫旁人知道了我们俩的关系,我才真的完了。”   “阿珏,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忘了我们之前的山盟海誓,你不是说你对我是真心的。”   “我对那个执掌苏家上下意气风发的苏三姑娘是真心的,至于你这个散家之犬,还是省省吧……”   × × ×   清影园后面的偏殿,有一条小门连着下人住的木香园。   苏二丫从今年的皮料里留了几块最上等的,听周贵说木香园里有个老手艺人,做手暖的功夫不错,特意带了些料子来让他瞧瞧。   这最好的皮子当然要给老祖宗留着。最近苏二丫和容珩都搬出住了,去老祖宗那儿侍奉的时间一下子就缩水了一大半,若是再不送些贴心的小玩意,恐怕老祖宗对她冷了心。   其次便是容珩、苏夫人、和阿盛的。   另外苏三姑娘,和雨夫人的,苏二丫也都准备了。   苏二丫给容珩选的那一块白狐皮子是经过一番慎重考量的,料子厚但成色却比老祖宗和苏夫人的差上一点,没那么多油光水亮。这样的皮子中规中矩,叫那些嘴碎的人挑不出毛病来,而且注重实用,厚实保暖。   容珩他身子弱,就算屋里搁着两三个暖炉,他的手依然是冰冰凉凉的,这一冬天虽然大病没有,但是喷嚏一直没停,一打开窗户就不自觉的冷的缩一下。   苏二丫正想着容珩事情,走到了那扇小门门口。   一推门看见阿沁。   阿沁手里拿着扫把,却没有打扫的意思,瞧见苏二丫进门吓了一跳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得猛扫了几下,他佯装着被荡起的灰尘呛到了,大声的咳嗽了几声。   “大小姐吉祥。”阿沁额头冒出了汗,头也不敢抬的小声说道。   阿沁是老祖宗面前得脸的一等小厮。根本不会被分配到木香园这么偏的一个小院落的小角落里打扫。   苏二丫狐疑的瞧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到了这小院落里唯一的遮掩物石雕狮子后面。那是一个中型的石雕,上面有三颗狮头,活灵活现。占地三丈见方,周围又有绿树掩映,倒是一个绝佳的藏人地方。   果然,那里响起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突然窜进了树丛里……   “如信,去看看那石雕后面是不是有一只迷路的小猫……”苏二丫调高语调,眼睛微眯,笑意里带着几分玩味。   如信瞪了阿沁一眼,对苏二丫应了一声,朝着那石雕走去。   还没走到,石雕后面的人就自己站了出来,一瘸一拐的,像是摔伤了脚踝,鞋袜松松散散的半开着。   “恐怕要叫大小姐失望了,这后面就我一人,方才不小心崴到了脚,正想在这石雕后面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呢!”   阿珏的鞋袜半开着,若隐若现的露出一小节脚踝。男子的脚如同名节,他此刻露出脚踝是为了让苏二丫不方便上前查看。而且就算苏二丫豁出去,非要上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有了他这一节,苏二丫也不方便在老祖宗面前多言。   这阿珏在老祖宗面前很是得宠,有人说,他是老祖宗的房中人,颇为暧昧。苏二丫看过了他的脚踝,倘若阿珏和老祖宗真如传言所说,老祖宗必然震怒。若是传言为虚,老祖宗为顾全阿珏的名节,说不定会把阿珏指给苏二丫。苏二丫和老祖宗虽然有三年之约,但如今是她看了别人的身子,理亏在她,若是老祖宗坚持,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阿珏贯会拿捏人心,吃透了苏二丫顾及“纳妾”之事,绝对不会过来,也不会乱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苏二丫笑道:“今日真是巧了,你们两个都是老祖宗跟前的人,都不在清影园当差,一个个的都跑到这里,莫非这里的精致特别好?”   阿沁面上一紧,不由得瞧了瞧阿珏的脸色。他们两人都是趁着老祖宗午休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此时被苏二丫若有似无的点出,就不由的多了几分心虚。   苏二丫又转而吩咐道:“阿沁,去给阿珏请个郎中来,看不见他脚崴了吗?如信,你去瞧瞧院子里有没有什么粗木棍,能当拐杖使的。”   阿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苏二丫一方面支开了阿沁,另一方面让如信有理由四处走动,仔细观察。   过了一会。如信走过来,小声说道:“树林里有人走过,树枝有被打断的痕迹。”   苏二丫皱了皱眉,居然没有留下什么玉佩,碎布之类的,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至少要给一点线索才好呀!   阿珏隔了十几步远,听不清如信说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了“……有人……痕迹……”的字样,以为苏二丫有所察觉,不由得紧张起来,捏了一手的汗。   苏二丫一扭头,淡淡了说了一句:“走吧,把那东西拿给老祖宗定夺……”   阿珏一听,哪儿还站得住,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抓住苏二丫的手,说到:“什么东西?”   苏二丫一甩袖子,将他推开。冷冷的说道:“既然脚腕没事儿,就快把鞋袜穿好,别等着郎中来了揭穿你的狐狸皮。”   ☆、90RRR   苏二丫一甩袖子,将阿珏推开。冷冷的说道:“既然脚腕没事儿,就快把鞋袜穿好,别等着郎中来了揭穿你的狐狸皮。”   阿珏脸色阴蛰不定的瞪了苏二丫一眼,然后捏紧了拳头,斜着脚腕狠狠的往下一压,只听到“咔嚓”一声,他竟然生生的把自己的脚腕扭碎了。   如信惊的捂住了嘴。连苏二丫也有一瞬间的诧异。   阿珏嘴角嘶嘶的抽痛,但仍不忘狞笑着说道:“大小姐,你满意了吗?”   × × ×   阿珏自己扭断了脚腕,苏二丫也不好再咄咄逼人,毕竟苏二丫手上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而且阿珏是老祖宗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她也不好再逼得太紧。   走在回甜不语的路上,苏二丫翻来覆去的想个不停。但将那些细节来来回回的想了很多遍,虽然还是没想透和阿珏私会的人到底是谁,但却阴差阳错的让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阿沁明显是在帮阿珏盯梢,应该是阿珏的人没错。但阿珏似乎并不信任阿沁。   苏二丫为了把阿沁支开,才故意让他去请郎中。   容珩怀孕之后,苏二丫为避免有人在药物方面动手脚,暗中注资宁远城的两家医馆。所以无论阿沁请来的是哪个郎中,苏二丫都是他们的东家,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站在阿珏那一边,帮他颠倒黑白。   但这件事儿,除了医馆里的人,恐怕没人知道。阿珏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以阿珏的角度来看,他应该会以为郎中已经被阿沁买通,所以有恃无恐,即便被苏二丫发现“脚上是假”也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假下去。根本没必要硬生生扭断自己的脚腕。   如果阿沁和阿珏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稳固,那他们的裂痕到底在哪里?   阿沁,阿珏……阿沁,阿珏……   苏二丫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阿屏。   “如信……”苏二丫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如信说道:“我记得你哥哥曾经和阿沁,阿珏走的很近?”   如信闻言一愣,点了点头。   “他当时是因为福寿膏的事儿,被送回乡下的庄子里养病了对吧!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如信的哥哥阿屏,也曾经是老祖宗院子里有头有脸的近侍,但后来被阿珏排挤,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染上了福寿膏这种害人的玩意,不仅身子越来越差,而且成了瘾,甚至还偷院子里的字画出去换银子。   当时苏二丫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没有。”如信说道:“但听庄子里来复命的人说过,哥哥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苏家在乡下有老宅子和数十顷的良田,每年都由大管家派人打理。秋后粮食打上来,和佃农们清算好了,这些管家就会带着今年的收成回苏家大宅复命。   “稳定了?”苏二丫狐疑的皱起了眉头。“福寿膏”也就是古代的鸦片,只要上了瘾,想要戒掉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阿屏是有罪之身,被遣回了庄子,大总管愿不愿意在他身上花费药钱还是个问题,怎么会这么快就稳定了?   “全是口信,没有写过书信吗?”   “哥哥他不会写字。”   苏二丫想想又问道:“跟你说阿屏近况的人,和阿珏的关系如何?”   如信闻言,顿时僵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还没说话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哑声说道:“主子,那些人恐怕……并不牢靠。我想回乡下的老宅子去看望哥哥,求主子恩准。”   看她的脸色一瞬便血色尽褪,苏二丫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那些给她“报平安”的人,都是阿珏的人。   也怨不得如信没有注意到,她哥哥阿屏和阿珏同是老祖宗院子里的人,平时接触到的人,恐怕都是一样。给如信送口信的人,是阿屏曾经信任过的人没错,只是如今他们都已经畏惧了阿珏的权势,反向倒戈罢了。   “走的时候去账上支五十两银子,就当是给你做盘缠了。”   “谢主子。”   ——五十两的银子,并不算是个小数目。   苏二丫给她的不仅仅是路费,还有打通关节,得知真相所需的“开口费”。   × × ×   一月之后,如信到了乡下老宅才得知,他哥哥早就病死了,却不是死于福寿膏,而是肺痨。   这肺痨不是来时就有的,而是在乡下老宅才患上的。   据如信的打听,她哥哥阿屏到老宅子的时候,好端端的,根本不像有毒瘾的人,甚至连感冒咳嗽的小毛病也没有。这肺痨是因为乡下的冬天湿冷,他哥哥生着病还被迫做着三个人的工作,盖着秋天的薄被子,这才挨不住病倒了,到死都没有人给他请过郎中。   不用说,这一切只怕都是阿珏授意的。   如信当然大受打击,哭成泪人一样回来了。跪在苏二丫面前,求苏二丫帮她报了此仇,从此以后做牛做马结草衔环绝无二心。她本是老祖宗的人,经了这一遭巨变,心中对阿珏恨意沉沉,连带着对老祖宗也怨恨上了,若不是老祖宗对阿珏如此偏爱袒护,阿珏又岂能有今日的嚣张气焰。   苏二丫一番安抚之后,让如信带着阿屏的遗物去找阿沁看看。   阿屏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捏了个罪名,送回老庄子去。这其中必定有原有。阿沁说不定会知道……   谁知,阿沁不不仅仅知道,还是始作俑者。阿沁听闻阿屏的死讯顿时失声痛哭,把一切都招认了。   那日阿沁不小心看见阿珏和苏三姑娘子在做那苟且之事。阿珏做事狠厉,当时就想把阿沁除之而后快,但苏三姑娘不同意,说阿沁也是一等小厮,突然横死势必会引人注目。   阿珏知道阿沁和阿屏关系好,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对阿屏说字画是阿沁偷的。阿沁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要奉养,若是被苏家赶了出去,恐怕连生计都是问题。但阿屏想自己父母早亡,只有如信一个妹妹,如信在大小姐面前得脸的,就算他出了什么问题,也没有后顾之忧。所以阿屏替阿沁顶了罪……   阿珏并没有将阿屏赶出苏家,而是把他遣送回老宅子,并将事情的始末一丝不漏的告诉了阿沁。阿沁对阿屏心生愧疚,那么阿屏的性命就更值钱。阿珏就一直用阿屏来要挟阿沁替他做事。   苏二丫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在石雕后面的人是苏三姑娘。但听阿沁所说,苏三姑娘对阿珏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被阿珏厌弃了。他们两人恐怕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那么苏二丫就很难抓到切实的证据。   苏三姑娘的为人,苏二丫很清楚。她虽然是庶出,但一直被老祖宗亲自教导,所以高傲自负,但内心却极为敏感,若是被提及庶出,定然十分记恨。阿珏背叛她,厌弃她,辱骂她,她心中又岂会不恨。苏二丫让阿沁小心谨慎的等待良机,苏三姑娘定然有所行动。   果然,几日之后,苏三姑娘用药将阿珏掳走,天亮了,阿珏才脸色惨白的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身上露出来的地方,倒没有明显伤痕,只是脸色虚白,倒像是……倒像是纵-欲过度似得……阿珏让阿沁开了几副补身的药,请了三五天的病假。   × × ×   苏府朱红色的大门大开着,到处张灯结彩,只因今日是老祖宗的生辰。苏二丫一手搂着容珩的腰,一手小心翼翼的拉着容珩的手,他此时腹大如球,走路都看不见脚下的路,十分不便。   容珩小声说道:“我没关系的,叫如初扶着我就行了。你也去应酬应酬,这是苏家的喜庆事儿,你是主人,怎么丢下这些客人不管,老陪着我像什么样子啊!”   容珩抬脚跨过苏家高高的门槛,已经有些气喘了,脸上生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今日早晨起来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肚子里的小包子,像是在扭秧歌似得,三不五时的总要折腾他一下。   “不陪着你,我不放心。你瞧瞧,你脸都白了还逞强。都说了叫你不要来了,老祖宗这边我替你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反正苏家那几位,对容珩一点都不热切,何必这么累着身子,伺候她们。   容珩忍下一波腹部的不适,皱着眉说道:“这怎么行,春节守岁的时候,我就没随你回来,老祖宗不是有些不高兴吗?如果这次再不来,恐怕要迁怒你了。”   苏二丫面上不悦。   不提也就罢了。提起来就来气。   老祖宗虽然喜欢孙子,但对容珩却是冷淡的很。从容珩回苏家开始,统共也就见了两回。别说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匹布都没赏赐过,明显是看不上容珩的出身。若不是容珩此时有孕,恐怕还得打些让苏二丫纳妾的心思。   春节的时候,容珩身子不适,发了三天的高烧,也没见苏家有人来问一句,送点补药。反倒是派人来呵斥容珩的不孝,说他不识大体,竟然以身体不适为由,拖着苏二丫,不许苏二丫去苏家吃团圆饭。   苏二丫气的当时就扇了那个传话的小厮一巴掌。但又不能和老祖宗彻底闹翻,只怄了一天气,就被容珩哄着去苏家了。虽然事后从阿沁那里知道,这事儿一大半是阿珏挑唆的,但苏二丫怒气难平,此事儿就像是个炮筒一样,埋在心里,一碰就能让她炸毛。   “等小包子生出来,我就带着你去南方,让他们一整年都摸不到小包子……”苏二丫恶狠狠的说。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说到:“还有你,你这么不听话也得罚你,就罚你……不停的做跟我生包子的事儿,然后生一个,然后再做生包子的事儿,然后再生一个……”   容珩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可惜嘴角刚有了上扬的弧度,就突然紧紧的抿了起来,扶着苏二丫的手,突然紧紧的抓住苏二丫的手腕。   苏二丫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容珩缓了一阵,眉头才舒展开,笑着说道:“他好像在我肚子里面抗议呢,说不想再让我生别的包子了。”   苏二丫有些兴奋的摸着容珩凸起的腹部,说道:“是吗?他又动了,让我也摸摸。”摸了几下之后,装模作样的又说道:“啊呀,我也感觉到了,好像真是这样啊!他说,粑粑麻麻,你们就光做那种恩恩爱爱的事情就好了,不用再生了,这样麻麻又要很寂寞很寂寞的独守空房一年了……”   容珩打开她的手,“噗嗤”一声笑出来。   “胡说什么啊……”   ☆、91TTT   苏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墙白瓦的房屋楼宇被红绸装饰一新,从前厅经小花园到主院的一路上左右两边都摆有彩纹托盘的寿桃,经过的宾客可以随意取用。   这个季节根本没有水蜜桃,这些寿桃其实都是面点,是苏二丫早就吩咐下来,叫人准备的。看上去和普通的鲜桃并无两样,青粉圆润,但一口咬下去却是绵软的,入口即化,带着一丝奶油的香味,还带着几分水果的清甜。   寿桃意头极好,受邀而来的一种宾客都对这寿桃赞不绝口。老祖宗也满意极了,脸上渐渐堆满了笑意,前几日对苏二丫的不满似乎又渐渐淡忘了。   苏二丫也不全是为了讨好老祖宗,这寿桃今日大受赞赏,苏家的寿宴之后,甜不语又多了一项极为赚钱的生意。   × × ×   院中红绸铺地,红梅点缀,穿着清一色白底红纹长袍的苏家下人们,在周大总管的指挥下来来往往,二十三桌酒席已经基本准备完毕。   自从苏二丫带着容珩进了院中,就有许多目光落在了他二人身上。   容珩穿着一身象牙色的长袍,胸口绣有祥兽腾云图,领口别着一串毛茸茸的狐狸毛领子,衬得他脸颊越发肤白似雪,双眸如同含着水似得。   今日请来的大多是宁远城的权贵,或者是苏家生意上有往来的客商,没有不认识苏二丫的。却没有几人见过苏家的姑爷,容珩。   坊间传闻,苏家姑爷是天仙一般的美人,所以苏家大小姐才对他疼爱有加,终身不肯纳妾。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人肯承诺永不纳妾的,更何况苏家这种重利薄情的商贾人家,苏大小姐这般作为,令宁远城所有待嫁的男子都对苏家的姑爷羡慕起来,更激发了人们对苏家姑爷的好奇心。   但看苏二丫对容珩一副母鸡护雏的样子,这些宾客又不敢轻易上来搭话,苏家的这位大小姐,平日里对谁都是笑脸迎人的,做生意也以和为贵,但若是碰到她的底线,保管你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毫无疑问,苏家姑爷容珩,就是她的死穴之一。   如今苏家姑爷有了身孕,若是他们还敢不知死活的上前搭话,让苏家姑爷站的久了,说的累了,估计苏大小姐会毫不客气的筹划起捏死他们的相关事宜。   宋瑾言也在席中,他是苏家的亲戚,又是宁远城和苏家齐名的大富商,自然少不得出席这样的场面。他送上的礼物,也极为抢眼,是一尊足有半人高的青白玉的观音像。如意坐姿,神态安详,衣纹雕琢细腻流畅,面部表情极为传神,听说是京城名师的作品。玉色晶莹剔透,白中透着一丝清亮,在日光下覆着一层淡淡的光华,如同佛光乍现。   如此佳品,在苏家老祖宗眼里,却没有多少惊喜,仿佛对这些玉石珍宝都稀疏平常了。   宋瑾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陪着老祖宗随便说了一会子话,就先入席了。   苏二丫见他在场,就拉着容珩和宋瑾言坐在了一起,她是苏家的现任家主,若是一直不出面应酬,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好先把容珩放在宋瑾言这里,让他暂时照顾一下,自己去老祖宗那边呆一会。   “我若是不回来,别轻易吃东西,肚子饿了,先喝点如初带着的珠胎果的果汁。我去去就回。有什么不对劲的,叫宋瑾言派人来找我,如初可千万不能离了你的身,听话……”苏二丫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这才从容珩的腰间把手抽了回来。   容珩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瞧她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把他当孩子了。   以前可都是他在照顾苏二丫,而且他还年长她好几岁呢……可是这些话又这般贴心烫慰,让他绷不住脸想笑出来。   宋瑾言瞧着眼前这一对小夫妻,黏黏腻腻,唧唧歪歪,临走还不忘甜言蜜语的咬咬耳根子,实在扎眼的很。忍不住蹙起眉毛,斜眼瞪着苏二丫,口气不忿的说道:“凭什么我的小厮就得任你使唤啊……”   大晏国女尊男卑,男子身份低下,这种场合男眷的身边至多跟一个下人。但容珩身子不便,若是有什么意外,身边除了报信的人之外,也不能离了人,只有一个如初肯定是不够的。苏二丫只好打上了宋瑾言的主意。   苏二丫像是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宋瑾言的额头,然后丢了一根骨头诱惑他:“你乖乖的,我回头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司朗月哦!”   宋瑾言一听到“司朗月”的名字,面上一怔。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苏二丫这动作这语气,分明还偷着笑呢!居然有胆子戏弄他,宋瑾言呲着牙一脸嫌弃的拍掉了苏二丫的手。心里恨不得把苏二丫砍成十七八段,但又舍不得那个“关于司朗月”的秘密,只好板着脸说:“烦死了,你怎么还不走!”   × × ×   关于,那个司朗月的秘密……   前几日,元宵节的夜晚整个宁远城的街道上都点着橘红色的彩灯,街道上人潮涌动,街道两侧有猜灯谜得彩灯的小铺子,也有专门卖面具的小铺子。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有的成双成对,有的成群结队。   容珩那时身子不便,自然没办法在人流中挤着去看灯,苏二丫就在甜不语的二层小楼上支起了躺椅,苏二丫喝着青梅酒暖身,容珩吃着些珠胎果做的糕点,两个人抬头看满夜的星光熠熠,低头看满城的彩灯昭昭。好不惬意温馨。   突然,苏二丫的酒杯停在半空,趴在栏杆上瞪大眼睛瞧着楼下。   “怎么了?”容珩问道。   苏二丫笑着指着人群中的一角,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说道:“你瞧那里!”   她指尖所指的那个地方,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袭青灰色的长袍,腰间系着水蓝色的腰带,手上拎着吃到一半的糖葫芦,走路吊儿郎当的,她脸上带着一张猴子脸的面具,配合那一双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倒显出几分灵动。   “司朗月?”   苏二丫搂着容珩的腰身,笑道:“还不止呢!你再看看她前面。”   容珩顺着司朗月的身影往前看去,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穿着一袭耀眼的桃红色长裙,分明是女式的妆容,却带着几分男子的阮媚,脸上也带着一张面具,却跟他的气质极为相配,是一张眉间带着桃花的美人脸。   那个带着猴子脸面具的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带着桃花面美人脸的那人的身后,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从街头一直到街尾。   “司朗月跟着的人是……宋瑾言。他们两人?”   “估计是瞧对眼了,一个女扮男装,一个男扮女装,他们两人倒是绝配,却不知为何这样僵持着,不是我在背后偷偷看你,就是你在背后偷偷看我。”   × × ×   苏二丫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一眼。若是宋瑾言知道,司朗月在元宵节那夜偷偷跟着他走了一路,甚至还把他多了看几眼的那个莲花美人灯给买回来挂在床头,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人群中有一人身穿青色的官袍,腰间带着紫色的宽绦,身材略宽,脸型略方。走路的姿态十分豪迈,他大小着朝老祖宗的走来,对苏夫人微微颔首。   “苏老夫人,恭贺高寿啊!”   此人是陆巡抚,苏二丫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陆巡抚是苏夫人的后台,苏夫人一心防着苏二丫,所以从来没让苏二丫和陆巡抚有机会见面。   陆巡抚送上的是一把紫檀木镶金的凤头拐杖。若是论起来,真不如宋瑾言的那一尊白玉观音值钱,但老祖宗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十分殷勤的拉着陆巡抚招待起来。   陆巡抚与老祖宗寒暄了几句,突然侧头问道:“这位是苏家大小姐吧?”   苏二丫一愣,倒没想到陆巡抚会注意到她。不过苏二丫反应很快,转眼就换了一副面容,恭顺的对陆巡抚一笑,说道:“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叫我尔雅就好了。”   “我有位之交好友,姓吴,叫吴宁鸾,不知苏大小姐可否认识?”   吴宁鸾?这名字听着倒是有几分熟悉,但想来想去却不知是谁。苏二丫在朝廷中认识的人不多,只有司璟南和秦羽两人。这个吴宁鸾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巡抚撇开老祖宗和苏夫人,小声对苏二丫说到:“吴大人是三皇子最为信赖的幕僚,听说她曾在一品楼被你点拨,这才投身于三皇子的大业。苏大小姐有如此良才,又是个慧眼识英雄的,不知是否愿意……”   苏二丫这才了然,那位吴宁鸾,只怕是那位落魄的书生,她当时在一品楼,见吴宁鸾言谈举止不凡,便起了爱才之心,以酒结友。最后又一时兴起,学着古时“吕不韦”的套路,对吴宁鸾加以点拨,还送了盘缠,指点他去投奔三皇子。谁知还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利用吴宁鸾搭上了陆巡抚这条线。   苏二丫本来就和司璟南筹划好了,要扶持三皇子的势力。如今有了吴宁鸾和陆巡抚的引荐,就无需和司璟南碰面。   “那还要陆巡抚费心了……”苏二丫眼角带着笑意闪烁了一下。   陆巡抚对她有拉拢之意,至少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偏帮着苏夫人了。苏二丫要的就是这些时间,让她可以慢慢的瓦解苏夫人的力量,可以保证容珩在生产的时候不会有人故意闹事儿。   × × ×   酒席将要开宴之时,苏夫人禀明老祖宗,说今日有贵人大驾光临。   苏夫人的贴身小厮如云双手捧着一串佛珠,身后跟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僧人,缓缓走来。那僧人身着薄薄的袈裟,却红光满面,眉眼慈悲。   “恭贺苏老夫人八十大寿,贫僧法号明智,今日云游到此,特为老妇人献上菩提佛珠一串,愿为老祖宗驱邪避祸延年益寿。”   ——这话说的蹊跷。   哪有人在说祝寿词的时候,把“驱邪避祸”说在前面的。倒像是在提示老祖宗,说她身边有邪气祸患似得。   老祖宗果然皱起眉头,但碍于明智大师的佛面,也不能动怒,只是寒着一张脸问道:“请问,这苏府有何邪患要除去。”   明智大师微微颔首,阖着眼,手里攥着一串佛珠。声音辽阔而高远,像是古寺中的青铜古钟的回音似得,悠然道:“财鬼重重有虚惊,药医恹恹迟难愈。双星压身福难至,灾从南来遮月明。”   苏夫人闻言应和着说:“苏家今年的账面远不如往年,难道……”   阿珏见状,也小声嘀咕了一句:“老祖宗,您的喘症最近不是吃药也一直不见效吗?难道真因为这个。”   老祖宗似信非信的问道:“求大师详解。”   明智大师高深莫测的说道:“天意已昭,老衲不便多言。”   那光头和尚嘴上说着不便多言,但眼睛却老老实实的盯着坐在席中的容珩。   双星压身。   ——分明指的是有孕之人。   灾从南来。   ——又是谐音为“男”。   苏夫人果然按耐不住了。一方面把容珩拉出来为难一番,给苏二丫敲敲警钟。另一方面送上一串佛珠,示意老祖宗此祸可避。老祖宗一心巴望着“曾孙女”,自然不会把容珩肚子的小包子怎么样,顶多是心中多几分厌恶而已。一箭双雕。   居然算计到容珩头上。连小包子都不放过。   苏二丫眼中闪过一丝阴戾之气……   ☆、92YYY   “财鬼重重有虚惊,药医恹恹迟难愈。双星压身福难至,灾从南来遮月。”   明明智大师深深的看向容珩后,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双目微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可他那不明深意的一眼,已经引得众人的注意力全到了容珩身上。   刚开始还有人顾及苏二丫的面子,说话极为隐晦,后来宴席中有一些和苏夫人关系较好的客商带头小声议论起来,甚至毫不顾忌的对容珩指指点点起来,原本有些顾忌的人也开始大着胆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位明智大师在这寒冬腊月里身穿如此单薄的袈裟,居然还能红光满面,毫不惧寒,可见是个得道的高僧啊!”   “大师所言,分明是指一个怀孕的男子,该不会就是那位苏家的姑爷吧,听说他无父无母,身份低贱呢……”   “可不是吗?我听说就是因为身份低贱,苏大小姐才不愿意让他出门的,言谈举止如村夫一样,多丢苏家的脸啊……”   苏夫人满意的看到了舆论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连老祖宗都有些将信将疑的瞧了容珩一眼。   × × ×   苏夫人面上一副怜悯的表情,但面皮上却隐约跳动着隐忍的诡笑。   她的女儿苏二丫,的确很聪明。从一开始进入苏家之时,就开始韬光养晦,甚至摸清了苏家每一个的性格弱点,也很会把握时机,趁乱上位。苏二丫接任家主之后,苏家的生意也发展的确实很好,完全不逊于当年苏夫人掌权的全盛时期。   但是苏二丫做的越好,就越让人生厌。   苏夫人看着她这个女儿,就像看着一只羽翼渐丰的雄鹰,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特别是她的那个夫郎容珩,苏夫人尤其的讨厌,若不是他占着“正夫”的位置,以苏二丫的身份,和宋瑾言岂不是绝配。宋家的万贯家财竟然因为这么个地位品相皆不突出的容珩,失之交臂了。   不仅如此,苏家大小姐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夫愿意终身不纳妾,此事已成名门望族间的笑柄。就算娶不成宋瑾言,苏家的大小姐也应该是三夫四妾的。夫郎成群,才是大户人家身份的象征。   前几日,苏夫人听说苏二丫流连品香楼,经常与一个叫“绿翘”的小倌品茶论诗。就想卖个人情给苏二丫,把绿翘赏给她。若是苏二丫顾忌她那个怀孕的正夫,那就暂时养在外面,当一个外室。等容珩生完了孩子,再给绿翘名分,开脸进门。   谁知苏夫人一番好心好意,苏二丫竟然不领情。还怒气冲冲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到锦绣园,颇为硬气的说到:“娘亲若是还动什么让我娶夫纳妾的歪心思,我就干脆把这断子绝孙药喝了。反正容珩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此生足矣。”   苏夫人当然不会让她真的把断子绝孙药喝下去,拂袖将那药碗打翻,大骂着叫苏二丫滚出去。   即便如此,那怒气仍旧压在苏夫人心头。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借明智大师之口,折辱容珩。   你苏二丫不是把他如珠似宝的捧着吗?我偏要全宁远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不祥之人。   × × ×   苏二丫像是没听见那些流言蜚语,没看见那些指指点点一样,拉着容珩坐回了主宴席,和陆巡抚交谈着。   苏夫人朝苏二丫看了一眼,苏二丫定然不会真的无动于衷。她此刻肯定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戳穿明智大师这个伪高僧的真面目,帮容珩解了此时的困窘之局。但苏夫人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苏夫人清咳一声,把宾客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这里。   “既然明智大师已经赠了一串佛珠以解此劫,苏家定能借大师吉言逢凶化吉,母亲大人也一定会长命百岁身体康健的。”   苏夫人这番话,看似是在帮苏二丫和容珩“解围”。实际上是把容珩坐实了明智大师口中的“邪患”之名。   苏二丫侧目,对容珩安抚似的一笑。在桌布下,握紧了容珩的手。手心炙热而温暖。   容珩回应着她,点了点头。那些子虚乌有的“邪患”之说,苏二丫不信,他就也置若罔闻。只是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方才动弹了一下,害他差点疼出声来。   苏二丫注意到他脸色变了一下,小声问道:“小包子又闹你了?”   容珩抱着肚子,嗯了一声。   苏二丫小声的哼笑了一声,说到:“这小家伙真沉不住气,再等会……”   再等会,好戏才刚要开演呢!   × × ×   阿珏躬身问老祖宗说道:“主子,开席吗?”   老祖宗颔首,说到:“开席吧。各位请上座。”然后特别拄着拐杖给明智大师让了一个位置,说到:“大师请上座。”   苏二丫正和陆巡抚相谈,一听说开席了,便回头嘱咐如信道:“去吧姑爷吃的羮肴端上来。”   如信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了。隔了片刻,她急慌慌的端着一只白瓷盅回来。如信打开菜肴的盖子,露出里面紫红色的鸡蛋羹,这鸡蛋羹是混了珠胎果做的,色泽奇特,做的极为精致,香气扑鼻。但里面的鸡蛋羹已经被人偷吃了大半,像是有人用汤勺挖了一次,觉得挺好吃,又挖了一勺似得。   “都怪小的不好,没把姑爷的鸡蛋羹看劳了,也不知是叫哪个贪嘴的小鬼给偷吃了。”   陆巡抚笑道:“真是奇了怪了,用珠胎果做的羮肴,也会被人偷吃。”   一般主子面前得脸的小厮都会在开宴之前在厨房里偷吃点,垫垫肚子。鸡蛋羹是用较为大份的白瓷盅做的,上菜时会换成小碗,所以吃掉一些不碍事。奇怪就奇怪在,有人会吃不出珠胎果的苦涩,不知不觉的吃了大半。   只有怀孕之人吃珠胎果才会吃不出苦涩。能进出苏家厨房的又只有苏府的下人。苏府的下人居然做出如此苟且之事,珠胎暗结。而此事被陆巡抚有意点出,无异于是叫苏家面上难看。   苏二丫闻言,也不禁动怒了,厉声道:“这鸡蛋羹到底是谁吃的。”   苏夫人捏紧了拳头,面上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怪不得苏二丫刚才淡定自若,原来是就等着这一茬呢!   如果苏家另有人怀孕,那明智大师所指的那人就不一定是容珩了。   苏夫人眼皮跳了一下。她怎么觉得,今日之事,苏二丫早有安排。   果然,阿沁站了出来,支支吾吾的说,阿珏刚才帮老祖宗试吃的时候,在厨房里吃过这蛊鸡蛋羹。还说这鸡蛋羹今日做的特别好,专门盛了一小碗,放在老祖宗的位置旁边呢。   老祖宗闻言将阿沁所指的汤碗掀开盖子,尝了一口,果然苦涩非常,是用珠胎果做的。顿时怒不可赦,气得把那瓷碗的盖子用力往阿珏的脑门上一砸,因为用力过大,险些从位置上栽倒下去。   阿珏被砸破了脑门,鲜血从伤口流出,迷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急忙跪倒在地意图争辩,却被雨夫人一个嘴巴子打的连话都说不出。   ——雨夫人,大概是怕阿珏把苏三姑娘供出来,连累了她吧。   “还不把这个贱人拖出去。”苏二丫起身,身板挺直的像是一株劲松。她举手投足气势十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此刻众人才记起,这个年轻的苏家大小姐,虽然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但她却是苏家无可置疑的掌权人。   就在这时,阿沁突然惊呼:“不好了,老祖宗昏过去了!!!”众人侧目望去,苏家的老祖宗果然两眼翻白,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快去请郎中。”苏二丫上前扶住老祖宗的身子,用手帮老祖宗在胸口推压顺气。   阿珏见苏二丫此时顾不得他,忙挣脱了抓着他的两个婆子,飞扑着抱住了苏夫人的腿。哭喊着:“夫人救我……救救我……”   ——阿珏已经和苏三姑娘闹翻,转头了苏夫人的阵营。危急关头,当然是求苏夫人救命。只是这副画面,叫别人看来,就十分暧昧了。   方才,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审问阿珏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如今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这不知廉耻的贱奴竟然抱着苏夫人的腿求饶,像是无形中在昭示,苏夫人就是那个和阿珏有染的人。   风水轮流转。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个被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人,就从容珩变成了苏夫人。   苏夫人一脚踹开阿珏,脸上强自镇定的表情终于层层破裂,眼角闪过一丝狰狞之色,嫌恶的指着阿珏喝道:“拉出去,杖毙!”   苏家出了这样的大乱子,老祖宗当场气晕,老祖宗的贴身小厮居然和别人有染,身怀有孕,这寿宴简直成了一场闹剧,肯定是办不下去了。   苏二丫身为家主,自然要组织善后。她安排了下人们,将陆巡抚送走之后,转头走到明智大师的面前问道:“苏家下人珠胎暗结,苏家声誉受损,寿宴被毁,可不就应验了大师所言。不知大师所指的邪患之人,是不是方才被杖毙之人。”   苏二丫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明智大师,那眼神中浓浓的杀气,吓的明智大师一个哆嗦。   “施主既已参透,老衲何须多言。”   “可是,大师赠的佛珠似乎并没有替苏家消灾挡祸……”苏二丫继续说道。   明智大师只能硬着头皮说“老衲修行不深,惭愧惭愧,老衲告辞,施主留步,留步……”   “大师的袈裟太单薄了,只怕耐不住春寒料峭,如信,给大师换一件更厚实点的袈裟,聊表心意。”   苏二丫话音刚落,如信就抱着一套新袈裟追了出来,谁知那明智大师脸上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走路磕磕绊绊,像是急着跑路一样,往门口跑去。   如信喊着“大师留步”追了过去,一下子抓住了明智大师的袈裟,用力一拽,那袈裟带着明智大师转了个圈。明智大师高呼了一声,被自己左脚绊了右脚一跤,哐当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红色的袈裟掉在地上,露出明智大师里面的僧袍。   一些还未离去的宾客,都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明智大师的僧袍上贴了许多黑色的膏药。   苏二丫冷哼道:“早就听说民间有一种偏房用姜汁混了打火石粉,可以做成发热取暖的膏药,没想到却被你用在招摇撞骗上。来人啊!把这贼人给绑了,交由官府处置。”   ☆、93UUU   苏二丫提笔在账本上用朱砂红的笔批注了两个圈。   “把这账本拿去给周掌柜。”她略微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连着三天查这些老账,对着这些繁体的壹贰弎仟佰万,一个头都要胀成两个大了,总算找出来一些蛛丝马迹。这两三本账目里林林总总有四千两的亏空,这四千两就足以扳除苏夫人的心腹苏忆掌柜。   如信接过账本,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主子,绿翘公子派人求见了好几次了,您看要不要见一面呢!”   苏二丫正利索的穿着外套,还想着上次给容珩腌制的珠胎果蜜饯,突然听到了“绿翘”的名字,不经意的皱了皱眉。   绿翘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既有缳清骨子里的清高雅致,又有紫玉举手投足的千妖百魅,再加上天生一副好皮囊,冰肌玉骨,长发如墨,几乎是女人心目中完美的男人。   苏二丫对他有三分赞赏,却没有半分情谊。有了苏夫人那茬事儿之后,就对他更加避之不及。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没去过品香楼了。   “去问问什么事儿?”   “来传话的浮烟不敢说,说是……想小姐给绿翘公子一个机会。”   “谁让你去问绿翘的人了,去问问品香楼的爹爹。”   苏二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瞥了如信一眼:“莫非你是故意成全绿翘?如信,帮人不是这个帮法。”   如信像是被蛰了一下一样,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只有主子你才能对绿翘公子硬的下心肠吧!”   如信想起绿翘那风情万种的模样,半散落着发髻,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脖颈,和晶莹如玉的耳垂,低眸含愁的样子,看一眼,就叫人的心神全被蛊惑。不禁打了个寒颤。   × × ×   苏二丫刚进了院门,就听见房里一阵急促而隐忍的的喘息声,紧接着是痛苦而嘶哑的哀鸣。她认出这变了调子的声音分明是容珩的,整个人都像是着了火似得着急,容珩如今怀胎九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根本不敢想象。而这院子里的人听见这样大的动静,竟然纹丝不动的,简直奇了怪了。   她风风火火的就往屋里冲去,边走边怒骂道:“没听见姑爷的声音吗?一个个都跟木头人似得。”   守在门口的阿瑞阿隆忙上前拦住了苏二丫,脸上有几分窘迫又有几分尴尬脸红的小声说道:“主子主子,你不能进去啊!这里面是您上个月给姑爷请的百草堂的刘阿爹,在给姑爷松骨呢!要生孩子的男人,谁不得经过这一遭啊!”   百草堂的刘阿爹?   这个苏二丫倒是有印象。   一月前曲宁从平安镇来瞧过容珩一回。临走的时候,特别嘱咐了苏二丫,说容珩这是头胎,而且容珩今年虚岁二十有一,年岁稍大,身子骨又不好,还是请给有经验的医馆阿爹来调理调理才好。   苏二丫以为他话中的“调理”大概是饮食上的调理,或者像是前世记忆里的“产前瑜伽”这样的东西,总归对容珩有好处的,她一样也不想落下。就花了大价钱,从百草堂里请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刘阿爹。   却没想到,这调理指的是这种闻所未闻的“松骨”。   容珩断断续续的痛呼声像是锥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击着苏二丫的心,她捏紧了拳头,这才勉强找回了半分理智。   “什么是松骨?”   阿瑞和阿隆对视了一眼,似乎没料到苏二丫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种事情,对大晏女国的人来讲,就如同男子会来葵水一样,是稀疏平常,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嗯……男子的骨盆比较窄小,若是生产时年纪小一些,骨头的柔韧性好,那还无妨。若是过了二十岁,骨头长齐了,身板硬了,才生头胎,就十分凶险。所以大户人家常常在生产前的一两个月请有经验的阿爹来按摩松骨。就是把胯部的骨头揉开,等胎儿成熟之时,从胎囊滑落到产道,出来的时候也容易些。有些穷人家,没钱请人松骨,生产时一胎两命都陨了也是常有的。”阿瑞小声的解释道。   阿隆瞧苏二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是阿瑞说错话了,忙啐了他一口,骂道:“乌鸦嘴,什么一胎两命,这么不吉利的话亏你说的出来。”   大晏女国的男人生孕时竟然要受这么多的苦。十月怀胎的辛苦就不提了,这临产时竟然还有一项这么要命的松骨。这和受刑几乎没两样。男人替女人生孩子,男人替女人来葵水,像是男人替女人承担了所有的痛苦,而且还是变本加利型的。光听这么一会子,容珩的哀嚎就几乎要她的心脏心疼的都捏碎了。   “刘阿爹给姑爷松骨已经多久了?”苏二丫蹙着眉又问。   “松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每日一个时辰,若是大小姐您在家,姑爷就叫人去通知刘阿爹,隔一日,第二日补上。今天小姐您回来的早了,才正巧撞上呢!”   苏二丫此刻觉得心里闷极了,又是心疼容珩又是气恼。   容珩他分明就是有意要瞒着她。他怕她担心,怕她心疼。所以故意避开她,只有她不在家的时候才让刘阿爹来。   隔一天,那第二日就要足足疼上两个小时。   怪不得,有几次苏二丫觉得容珩精神特别不济,还以为他是因为小包子闹的太辛苦了,没想到是因为“松骨”。   “今日还要松多长时间?”   “还有一刻钟就好了。”   苏二丫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再门外等着。   × × ×   松骨完了之后,容珩疼的连动手指头的劲儿都没了,整个人恹恹的平躺在床上。蚕丝被褥里的身体汗津津的,不着寸缕。额头上的碎发黏在脸上,嘴唇咬的发白,正一点点的恢复血色。   像往常一样,有人端了水盆子进来。先把屋里的火盆子里添上几块暖碳,等温度高了点,确认他不会感冒,这才掀开被褥一点一点的给他擦拭身体。湿帕子的温度刚刚好,额头,脸颊,脖颈,然后拉开被子,缓缓的帮他擦拭了全身。还特别细心的用温度更高的热水帕子帮他敷了敷腰间。   那里经过刘阿爹足足一个时辰的松骨,正青紫酸疼,难过的像是骨头缝都被揉开了一样。被热水帕子敷上,那酸疼感似乎有所缓解。   今日伺候的不知是阿瑞?还是阿隆?倒是比平日里都仔细些。   容珩阖着的眼眉略微舒展了一些。   “什么时辰了。”   容珩的嗓子还有些沙哑,语调也特别的绵软无力,可见刚才的“松骨”有多难捱。   阿瑞应道:“申时三刻了。”   容珩轻声“嗯”了一句,还是阖着眼。阿瑞的声音离他还有些远,那么帮他擦身的应该是阿隆了。今天做的不错,回头赏他些银子喝茶罢。   容珩歇了一会,等那擦身的人帮他擦好了全身,又摸了香油,复又盖上了被子。这才开口又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小姐就要回来了,阿瑞去端碗润喉的梨膏糖来,别叫小姐瞧出我的嗓子有异样。”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容珩有些狐疑,他身边分明是有人的,怎么没人说话。   阿瑞清咳了一声,这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姑爷,大小姐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容珩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卡壳。突然睁开眼睛,略微有些疲惫的眼眸,惊讶的睁大。苏二丫在他睁眼的瞬间,落了一个轻柔的吻在他额头上。   “瞒了我这么久,回头再跟你算账。”苏二丫叹息一般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口气里的心疼和怜惜,根本没有半分要“算账”的意思。   容珩哑着声音,呢喃着,像是抱怨一样说道:“回来好早。”   他像是一只忍不住打瞌睡的小猫似得。眼神有些氤氲的水汽,湿漉漉的,又带着丝丝倦意。   “我若是不早点回来,怎么知道你背着我在这儿受这样的苦。”苏二丫轻轻的拥着容珩的身子,将头贴在容珩的肚子上。隔着一层棉被,戳了戳容珩的肚皮,小声说道:“小包子,跟你打个商量吧,你快点出来,娘亲带你去吃桂花糖,梨花糖好不好,别再折磨你爹爹了。”   容珩动了动,笑道:“他哪里听得到啊!”   苏二丫见他动弹了一下,忙小心翼翼的起身说道:“是不是压到你了?”   容珩伸手拉住她,眼角带着些温柔的缱绻。轻声说道:“不会,我喜欢你抱着我。”   × × ×   隔了一日。   如信说:“奴婢去问过品香楼的爹爹了。原来张英华张小姐从西北回来了,所带的皮料亏了大半,如今连借来的本金都还不回去。张小姐知道主子您去过品香楼好几次,单点了绿翘的场,以为您对绿翘公子有情,所以请绿翘公子做东,邀您一见。”   “张英华?”苏二丫摩挲着手指,将手中的笔放下。   最近忙着收拾苏夫人的势力,倒将她的事儿都抛之脑后了。如今算来,她应该正好是从西北回来没几天。   张英华去西北做皮料生意,还是苏二丫故意教唆的。料准了她会赔的血本无归。如今倒是一点没差,全叫她料中了。   张英华本来就是为了借皮料生意的高利润赌一把,赚足了银子,去堵住另外十几家店铺的亏空。如今皮料生意不仅没有赚钱,反而赔的连借来的钱都还不起。这么大的窟窿?怎么补?   她想见了见苏二丫,想必是为了借钱。   如今苏家的茶叶生意,丝绸生意,钱庄生意都蒸蒸日上。比三个月前,生意更加兴隆,手头的现钱也不少。张英华仗着自己是苏三姑娘的表亲,想从苏家借点银子应急,也是情理之中的。   如信又问了一遍:“小姐,咱们见不见他啊!”   “见,当然要见!”苏二丫挑眉一笑。眼中的诡谲之色,让人不寒而栗。   ☆、94III   “苏大小姐到。”   张英华瞥了一眼门外。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和碧色云水宽袖的袖口先从帘子后面探了出来,掀开了帘子,苏家的大小姐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丝丝笑意,不紧不慢的走到张英华对面。   张英华皱了皱眉头,只隔了三个月不到。可这苏家的大小姐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阳光从窗纸里透出来,落在她的发丝眉睫处,将她的五官衬托的尤为深邃,冷峻,高贵。一身华贵的碧色云纹银丝长袍,又带着几分傲视的气魄和尊贵。   如果三个月前,张英华心里还有几分傲慢,觉得苏家大小姐完全低她一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一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一夕之间飞上枝头当凤凰而已。可如今,她却再也不敢小瞧了她。   店小二脸上堆满笑容,殷勤的拉开椅子,拿白布扫了一遍,做了个请上座的姿势。伺候苏二丫比伺候自己亲妈还到位。简直让人看的嗔目结舌。   方才张英华进来,这些店小二一个个没精打采的,与此时的情景简直成了鲜明对比。   张英华此时虽是主,苏大小姐是客。可只看这些人的态度,身份高低贵贱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久等了。”苏二丫随口说道。   张英华黑着一张脸,咬着牙,赔着笑说道:“不算久。”   苏二丫举起一杯茶,挡住嘴角的一丝笑意。的确不算久,只不过晾了你一个时辰而已,太便宜你了。   张英华又说道:“苏妹妹真是个大忙人,平时想约你喝喝茶恐怕也不容易。”   如信听出张英华话语中有抱怨的意思,便小声冷哼道:“听说张家的十几个店铺都关门大吉了,张小姐自然没什么可忙的,有的是时间喝茶。”   张英华面皮一紧,顿时有些尴尬。   张家的生意陷入了绝境,为了填补皮货生意的窟窿,她不得不把十几间铺子同时盘出。剩下的零星几间铺子,有的存货不足,只剩个空壳子,有的生意惨淡,不值一提。   这在宁远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此时被一个小小的婢女用如此不屑的口吻说出来,张英华也实在有些难堪。可这婢女是苏二丫的婢女,张英华也不敢撕破脸的呵斥她。于是一肚子邪火憋在肚子里,一张脸憋得又青又黑。   “如信,不得无礼。”苏二丫轻描淡写的瞥了如信一眼,又回过头朝张英华一笑:“束下不严,叫张小姐见笑了。”   这一句话,表面上对张英华十分尊重,实际上却太过轻巧的把方才如信的嘲讽揭了过去,形同纵容。再加上苏二丫那一句客客气气的“张小姐”,令一口一个“苏妹妹”的张英华更加难堪。   张英华干笑了几声,只能硬着头皮说起别的,搅开话题。   张英华指着一楼的戏台。兴致盎然的对苏二丫说到:“我往西北走这一趟啊!也不是全无收获,妹妹请看。”   她话音刚落,那戏台的帷幕就缓缓拉开,两名轻装纱袍的艳丽西域男子,头上戴着碎金色的链子,脸上裹着金色的纱巾,深邃的五官若隐若现,一个眸色似酒红,一个眸色似海碧。身上的服饰也极为热火大胆,上身坦露,露出结实的小麦色胸膛,深红色的乳珠上戴着金色的乳环,与发髻上的链子相呼应,□穿着宽大的灯笼裤,j□j这双脚,露出圆润饱满的脚趾。   手里的拨浪鼓一晃,那两人就应声起舞,鼓点节奏均匀而有力,舞步潇洒而强健。再加上两人一模一样的容貌,身形,和默契十足的动作,倒真有几分意思。   “苏妹妹你瞧,这西域的男子,与咱们这儿的不同,都以强健有力为美,他们肩膀隆起的肌肉,就像绵延的青山,他们的胸膛饱满结实,就像是草原一样宽广……”   张英华眉飞色舞的介绍着这两个男子。这两人都是她在西域买的男奴,兄弟两人,同父同母,但眼睛的颜色截然不同,独具风情。张英华想从苏家借钱救急,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对男奴能拿得出手。这才忍痛割爱的来献礼。   “张小姐这是何意?”苏二丫抬了抬眼,语调微微上扬的问道。似乎是一副有兴趣的样子,但眼角却闪烁着极淡的冷漠,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若这两人还入了眼,就送给妹妹,权当是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哦!?~”苏二丫语调一转,目光灼灼的看着张英华:“张小姐的这番心意,要我如何来报答呢?”   张英华听苏二丫的口气,以为有戏了。顿时豁然开朗,笑着伸出右手,攥了攥手指,说到:“最近手头有点紧,妹妹是做大生意人的人,随便借我一点应应急,等我们张家缓过来劲儿了……”   苏二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大的连戏台上那两个异族男子都下了一跳。   张英华不知她这是何意,横在半空的手僵在那里。   苏二丫押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到:“张小姐,你管我借钱?这不是笑话吗?”   “我才是品香楼的大东家,为了挤兑你的朝华楼,我故意安排揽月逃跑,扶持绿翘。你去西北做皮货也是我有意教唆,就连你做生意借的六千两高利贷,就是我授意的。你十几间铺子相继出现问题,也是苏家和宋家通力协作的杰作。我处心积虑这么久,想看你家破人亡,一贫如洗,你说,我会给你机会,让你‘缓过来劲儿’吗?”   “你……你说什么。”张英华的表情从一脸迷茫,变得越来越复杂,紧张,恐惧,就像是看着魔鬼一样,看着苏二丫。“难道就因为我是苏三姑娘的表亲……”   “愚蠢。”苏二丫横眉冷凝的怒骂道,但转眼又笑靥如花,仿佛食人花在进食前那一刹那的甜美诱人:“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十年前,你送给我一个男人,我就毁了你张家十几间铺子。如今你想再送我两个,不如回去先数数,张家的家底还能不能凑出来二十几间铺子来给你折腾!”   “什么十年前……什么男人……十年前我根本不认识你!”张英华完全失控的大喊大叫。   她抓住苏二丫的衣袖,面目扭曲的喊道:“苏大小姐,这肯定是个误会,这肯定是个误会。请你一定要高抬贵手啊……”   苏二丫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在张英华的心窝上。起身拍了拍方才被她拽过的衣袖,冷冷的说到:“放心好了,我会留你一条命的。若不是你,恐怕我也遇不到他。被你残虐过,j□j过,抛弃过的男人,我会替他好好的报答你!”   张英华被踹的一口气喘不过来,两眼冒金星。她此刻根本不记得苏二丫说的是谁,但隐约听出了个意思。她顾不得其他,挣扎着抱着苏二丫大脚,乞求的说道:“苏大小姐求你开恩啊,我……我根本不能……不能人事,所以才会有那种癖好。不论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我……我顶多玩玩花样,根本不能碰他。他还是完璧,是完璧啊,饶了我吧……”   张英华不能人事?苏二丫顿了顿。怪不得她有那么变态的癖好。   容珩那时只有十几岁,对男女之事十分懵懂,可能只被张英华脱去了衣物就以为自己已经不洁。为此自卑了近十年。   可是即便如此,苏二丫却一点想原谅她的意思也没有。张家的产业注定了要被她整个吞下,张家的家业被张英华败掉大半,张家的其他旁系怎能眼睁睁看着张家倒了自己一分钱捞不到,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把张家的地契房契偷来卖掉。树倒猴孙散,人都是自私的……   × × ×   苏二丫刚进了门,就和一人猛的撞上,那人急着往前冲,劲头十足。若不是又如信在后面扶着,苏二丫恐怕就要摔个两脚朝天,平沙落雁式了。   “是赶着去投胎还是野火烧屁股了,跑的这么快……”如信瞧见那人是如初,黑着脸啐了她一句。   如初见了苏二丫,像见了救星一样,拉着苏二丫的手,像激光枪一样巴拉巴拉的说了一串话:“刚才刘阿爹扶着姑爷在院子里走的时候,姑爷突然捂着肚子说动的厉害,刘阿爹说估摸着要生了,现在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的厉害呢!我正想去请小姐快来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苏二丫扯开衣袍的两颗扣子,透了透气,快步朝里走去。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忐忑不安,紧张的手指都在哆嗦了。   走了几步,又问道:“请了别的阿爹没有,去再给我请两位来。”   “再请两位?”如信和如初皆是一愣。   “当然了,一个给刘阿爹当助手,另一个在旁边现场直播……”   现场直播?如信和如初面面相觑。   × × ×   一炷香之后,老祖宗坐在软座上满脸担忧,双手紧握的攥来攥去。时不时的和苏二丫和苏夫人眼神交流一下。苏夫人站在一边,眼神复杂的望向屋里。苏二丫焦虑不安的踱来踱去,一注意力几乎从来没有从那屋子里挪开。   “啊……嗯嗯啊……”屋里传来一阵阵忽进忽慢的痛呼声和喘息声。   “啊!姑爷,用力啊……使劲使劲……”   再这一阵阵剧烈而又嘈杂的叫喊声中,还有一个平稳的声音再时不时的汇报着。   “姑爷皱了一下眉毛……姑爷一直皱眉毛……姑爷疼的咬破嘴唇了……姑爷的□开始出血了……胎囊露了一点头,不过姑爷力竭了,又收了回去……姑爷喝了一口参汤……姑爷的手指开始痉挛了……”   这样的“现场直播”简直闻所未闻!但却让苏二丫安心了不少。   虽然产房女子不能进入,但至少这样,容珩的一举一动她都不会错过。   容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苏二丫简直坐立不安,额头上紧张的冒出一层汗。突然容珩凄厉的剧烈的尖叫了一声,调子完全变了,又急又厉,像是杜鹃啼血般的剧烈。然后声音像是完全停止,连呼吸都静止了一样。   老祖宗吓的生生站了起来,苏夫人也惊的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产房。苏二丫发疯一样的冲过去,用力的敲击着产房的房门。大喊着:“我不要孩子了,给我保住大人,一定要优先保住大人,容珩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叫你们都偿命……”   ☆、95KKK   男子生产比女子更危险,无疑是一场凶险异常的鬼门关。有许多人都因此撒手人寰,容珩他身子骨那样弱,难道真……   产房里一片静寂无声,一个呼吸的时间对苏二丫而言都像是在火上烤油里煎了一个世纪。她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她所能想象到的难产的画面,对她而言这无疑是最惊悚的恐怖片,她吓的脸色苍白如纸,甚至连下嘴唇都在颤抖着。   就在她忍不住要破门而入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里负责现场直播的阿爹扬声说道。   “出来了……姑爷生出来了……恭喜老祖宗,恭喜苏夫人,恭喜大小姐,姑爷生的是个女儿。”   一听是个女儿,老祖宗那一张老树皮一样皱巴巴的脸,就立刻舒展的像是一朵花似得。拍着手,乐道:“我们苏家可算有后了,是个女的呢!是我的曾孙女,我的宝贝曾孙女……”   苏夫人也一改复杂而淡漠的表情,嘴角裂开一个上扬的弧度,有些激动的拍着胸口。嘴里碎碎念着“感谢菩萨,感谢老天爷……”   今日,苏夫人本来不想来的,但老祖宗态度强硬,硬是把她也拖了过来,经历了方才提心吊胆的等待,在听到阿爹说“孩子生下来了”那一刻,苏夫人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突然整个人都欢喜和轻快起来了。她这才发现,她对苏二丫的厌恶对容珩的嫌弃,都隔不住血脉亲情。这个新生命的降临,带给她的是难以掩盖的欣喜。   “容珩呢?容珩现在怎么样……我要进去!”苏二丫说到。   虽然知道了父女平安的消息,但只要还没亲眼看到容珩的脸,她的心就永远静不下来。   她要看看他,要摸摸他,要亲亲他才安心。   产房里面的三位阿爹和产房外面的如信如初异口同声的说道:“大小姐请稍等。”   “产房乃是血污之地,请容小的们打扫过了,再请各位主子进来。再者说,姑爷刚刚生产,体力虚弱,而且见不得风,总得让小的们准备妥当了再开门吧!”   苏二丫一听关系到容珩的健康,就像是被瞬间驯服的小猫一样,安静了下来,不吵不闹的耐着性子在屋子外面静静的等。但那双墨黑色的眼眸一刻也没挪开过产房,里面的急切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她摩挲着手指,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皱着眉问道:“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呢!阿爹不会骗我吧!”   在苏二丫的印象里,所有电视剧,只要听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那就说明孩子平安了。可容珩生产到现在,还没听到半点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声响。莫非容珩生下来的宝宝,太过脆弱,哭都哭不出生……   苏二丫顿时又满面惆怅。   “主子,您说什么呢?”如信露出一副十分诧异表情,解释道:“孩子从父体出来的时候,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像是一枚白色的卵蛋,要放在珠胎果的汁液里浸泡,等卵蛋外层慢慢软化,变成纸一样薄,最后慢慢吸收掉,这才会哭呢!”   卵蛋?难道在这个世界,人不是胎生的哺乳动物,而是卵生动物?   更神奇的是珠胎果!吃珠胎果才能生孩子,生完孩子之后又要放进珠胎果里,珠胎果在生产的过程中地位太过重要了。这样算起来,其实宝宝应该算是人类和植物的共同产物吗?混血?杂种?……   “珠胎果?为什么一定要放在珠胎果的汁液里?”   如信露出一副“主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无奈的说到:“珠胎果,听说是神赐予我们大晏女国的神物,男子吃了珠胎果以后,那些神奇的汁液就慢慢汇聚在腹部的孕囊里,一方面改善男子的体质,一方面为孕囊里的宝宝提供营养,等宝宝慢慢长大,孕囊无法容纳了,就会从体内排出,但是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宝宝还太脆弱了,需要继续在珠胎果的汁液中浸泡七到十天。”   苏二丫听得云里雾里,理了好一会才理清了思路。   这个珠胎果经过孕夫的消化,大概会变成类似于羊水的东西,为宝宝提供营养。又因为男子的体质特殊,所以孕囊不可能和子宫一样大,宝宝还没长全就会被生出来。被生出来的宝宝会有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就是那层白色的卵蛋外层。然后用珠胎果汁液的浸泡,就类似于人造的羊水,育婴温室……   苏二丫正想着,产房里“吱呀”一声打开了们,刘阿爹带着些疲倦的朝院子里的众人示意道,已经可以进去了。   老祖宗拄着拐杖,激动的脸皮子都是一哆嗦,一马当先的就冲到了前面。苏夫人和苏二丫紧随其后。   在容珩身边伺候的阿瑞端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银盆从里屋走出来,那银盆里盛着紫红色的珠胎果汁液,带着淡淡植物香气的汁液,像是一个温暖的被子一样,环绕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肉球。   小肉球是一层乳白色的卵囊,隐约能透出一些婴儿的模样来。   小包子的动作十分俏皮可爱,好像是两手抱在胸前,头朝下,高高撅起屁股,趴在银盘子里似得,倒显出几分滑稽。   苏二丫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好气,眼睛几乎贴在了小包子身上,诺都挪不开。这个小家伙,简直太可爱了,还真像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刚出炉的肉包子。被人用盘子盛着,再沾点汁儿……噗。   老祖宗眉开眼笑的抱着那银盆左右端详,还不忘仿佛向刘阿爹确认“这真的是女孩吧,不会有错吧?”   刘阿爹恭敬的说到:“我们做这一行二十多年这,这种事情绝对不会看错的。这刚生下来的孩子,虽然裹在卵囊里面,但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有区别的,女孩子白润浑圆,通体没有一点异色。男孩子在腹部位置会透出一点朱红色,这就是男孩的守宫线。姑爷生的绝对是个女孩,这是毫无疑问的。”   老祖宗听了,乐不可支的连连说了三个好。   “好!好好!好啊!”   又转头对阿沁吩咐道:“今天来伺候的阿爹们和下人们,都要发双倍的礼钱,我们苏家终于有后了,我的宝贝曾孙女啊……摆宴,一定要摆宴。”   苏二丫听到老祖宗说要摆宴,心突然冷了下来。   老祖宗从始至终关心的就只有“容珩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容珩吃了这么多苦,怀胎九月,九死一生的把孩子生下来,她居然问也不问一声。   更过分的是,连下人们都赏了,却对容珩只字未提。   苏二丫打断老祖宗,张口说道:“现在摆宴,太早了吧。容珩刚刚生了孩子还下不去床,宝宝也没长开呢,再等几天,摆个满月酒就行了。”   老祖宗哪里听不出,苏二丫话语里的不满,和那故意咬重了说的“容珩”二字。轻咳一声,这才勉强说道:“那好吧,就办满月酒。”又问阿瑞说:“你们家姑爷用过食物了吗?叫人去苏家多拿些燕窝人参的,好好给你们家姑爷补补。”   阿瑞恭敬的答话:“多谢老祖宗关心,我们家姑爷已经用过了。”   ——我们家小姐早一早就吩咐下来了。准备的还是最好的血燕,千金难求,苏家的那些普通燕窝,拿来漱口还嫌涩得慌呢!   × × ×   老祖宗和苏夫人都围着小包子打转。苏二丫就提脚进了屋,先去看看容珩。   容珩身后垫着两个软垫子,软绵绵的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的发丝却被汗水浸透了,湿淋淋的。但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有人帮他擦过了。眼角眉梢都是微微下垂的,透着浓浓的倦色,唇色略显无力和苍白。   他见苏二丫进来,像是勉强提了提劲儿似得,动了动,朝苏二丫展颜一笑。   苏二丫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他跟前,摸着他的脸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容珩气力不足,软绵绵的回答道:“没有,我很好,别担心。”   身边有伺候容珩的小厮和请来帮忙的阿爹,正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走。苏二丫看的心疼不已。连捧着容珩脸颊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怎么可能很好……刚才他疼的嗓子都喊破了,到最后连喘息的劲儿都没有了,几次用参片吊着神儿,这才辛辛苦苦生下了小包子。   “看见我们的宝宝了吗?她很健康,是个女孩……”   容珩眼角微微下垂,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很累吗?累就睡吧。”苏二丫轻声的说。她抱起容珩,叫旁边伺候的阿隆把容珩身后的枕头给撤了。这枕头将容珩的身子垫高,睡着肯定不舒服。容珩没有命人去掉,肯定是为了老祖宗和苏夫人进屋的时候,说话能略直起身子来,显得尊重些。可是那些人,关心的只是孩子是男是女,根本不值得容珩这样。   容珩不安的看了一眼外屋,有些犹豫不安的说:“可是……”   苏二丫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温柔的说到:“快睡吧。万事有我呢!我陪着你……”   容珩点点头,他本来就累的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样,没有一处不是叫嚣着酸疼的。疲倦和困意像是潮水一样将他包围。再加上,苏二丫温柔的呵护,轻声的抚慰,他忍不住闭上眼,靠着苏二丫缓缓睡去。   老祖宗和苏夫人进来的时候,容珩已经睡熟了。   苏二丫一只手揽着容珩,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身体,嘴角凝结着幸福的浅笑,眼角饱含着浓浓的情谊。他们的世界,除了彼此,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老祖宗和苏夫人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这些小辈显然没降她们放在眼里,但总不能训斥一个刚刚经历过生产的男人吧。只能装模作样的嘱咐了苏二丫几句,叫她照顾好孩子,照顾好容珩。她们两人就先行回府了。   × × ×   容珩生产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发烧了。所幸吃了郎中开的温补的药,一天不到就退烧了。只是整个人精气神更加不济。   容珩这一发烧,可把苏二丫吓坏了,着急上火的脸上一下子起了三个痘痘。像是金三角一样牢不可破的长在苏二丫的左脸上。   “你这再长四个,可就成北斗七星了。”宋瑾言毫不客气的嗤笑道。   苏二丫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宋瑾言的左边,换着右脸朝着他,阴阳怪气的诅咒道:“嘴这么毒,迟早有一天舌下生疮口中流脓。”   宋瑾言优雅一笑:“彼此彼此。”   容珩坐在躺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抱着银盆,银盆里装着一直在熟睡的小包子。已经三四天过去了。小包子的乳白色卵囊越来越稀薄。逐渐露出一个婴儿的圆润姿态。   宋瑾言伸手摸了摸。   好软啊!就像是一团水嫩嫩的白豆腐。软的他心里也瞬间被感染的柔软了。这个小家伙,会渐渐长大,有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有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有小巧的鼻子和微微嘟起的嘴巴。她会一天天长大,会变得漂亮又聪明……   真的好神奇,好惊讶!   容珩看宋瑾言看的入了神,笑着说道:“你看这里是鼻子,这里是眼睛,和谁长的像呢?”   宋瑾言看的更认真的,苏二丫故意调笑的说道:“你若是喜欢,找司朗月也生一个啊!”   一提到“司朗月”,宋瑾言就忍不住变脸了。先是冷冰冰的说道:“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而后,又故意当着容珩的面,朝苏二丫抛了个媚眼,掐着嗓子说道:“若是你有兴趣,我倒是不介意和你生一个,反正能趁机把苏家吞并了。”   ——媚眼?那分明是恶狠狠的刀眼。   苏二丫打了个寒颤,十分嫌弃的跳开,跑到容珩身后,抱着容珩说:“别听他胡说啊,这人都被司朗月弄傻了。”   × × ×   几天之后,小包子终于突破了那一层卵囊,嘹亮的哭了出来,昭示着它从一颗蛋,变成一个肉墩墩的小白团子。饱满而莹润的额头,细白细白的肌肤。她的眼睛尤其漂亮。眸色像容珩有点淡,像是透着水似得。眸型像苏二丫是漂亮的杏眼。一点都不怕生,见谁都笑。笑起来尤其好看。还有一个十分俏皮的小动作,就是吮吸自己的手指头,吃的津津有味。苏二丫每次都会嘲笑她“有吃猪蹄了”。   老祖宗给她起名叫苏明薇,小命还是容珩起的,叫小包子。   满月之时,苏家摆了三十多桌,几乎比老祖宗过寿都办的热闹。苏二丫一手抱着小包子,一手揽着容珩,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来,尝尝这个,你以前最喜欢的青笋炒肉。快一年都没吃到了吧!”苏二丫把小包子交给阿瑞,亲自帮容珩布菜。两人甜蜜非常,简直羡煞旁人。   容珩闻见那青笋炒肉的味道,皱了皱眉眉头,但见苏二丫如此殷切,也不好拒绝,就低着头吃了一口。   那青笋炒肉还没下肚多一会,容珩就青了一张脸,难受的忍不住调头呕吐了起来。   苏二丫被吓了一跳,忙叫人招呼着容珩漱了漱口。   “那个……你不会,又……怀上了吧。”   ☆、96PPP【大结局上】   苏二丫硬生生忍了一年,没有碰容珩,好不容易等到容珩生完了孩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知,就在苏二丫准备食指大动准备把容珩嚼巴嚼巴连骨头带肉的一口“吃”掉时,容珩又发烧了……   ——喂,其实这才是苏二丫着急上火脸上长痘的真正原因吧!   容珩自从生完小包子之后,身上的合欢蛊似乎定型了,长成了一枚极为妖冶的朱红色蝴蝶纹胎记,即便没有动情,浑身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动情时更演化为一种极致的诱惑。苏二丫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小包子即将满月的前一天,非常温柔的把容珩吃掉了。   结果第二天,容珩就怀上了……   苏二丫的心情此刻只能用“点点点”来形容……   只吃了一次肉!!!等了一年只吃了这一次肉!!!还没吃够味呢!!!容珩又……   苏二丫无语望天,下次吃肉,又要等一年啊!!!……   不是说容珩的体质不易怀孕吗?都是不可靠的赤脚医生!   × × ×   时光如白驹过隙。   大晏女国三十六年,苏二丫和容珩的第二个孩子苏明澜破壳而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男孩子,长着圆嘟嘟的小下巴,水汪汪的大眼睛。苏明澜满月时,苏二丫的大女儿苏明薇正巧一岁整。苏家的流水席在甜不语连摆了三日。   大晏女国三十七年,苏家的生意到达了鼎盛时期,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大江南北,各城各镇各个街道,大大小小的店铺共有三百余家。不仅仅是传统的丝绸,茶叶,布匹,钱庄,这四大产业,就连以前不被重视,或者未曾接触过的水运,镖局,珠宝玉器,酒楼茶馆都发展的十分迅猛。   与此同时,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晏女国三十八年初春,女帝病危,嗣位空悬,朝之不稳。右丞相张之栋,大儒柳含青和贵君王氏(类似于男妃里的皇贵妃)奉召共议国政。   实际上,右丞相和贵君王氏皆是二皇子的支持者,大儒柳含青是三皇子的授业恩师,只有大皇子的势力被排挤在外。大皇子手握重兵,且年岁略长贪欲极盛,性格暴戾,成为一股极其不稳定的因素,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晏女国三十八年秋末。苏二丫收到了司璟南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屯粮”。   半月之后,大皇子在其属地路岐山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起兵,从北境席卷而来,转瞬之间吞并了西北十三州,势如破竹直逼宁远城。   宁远城内由陆巡抚为首,代领五百本地守军,加上京城急派的三千虎贲卫严阵以待,夜以继日挖战壕,固城墙。近一个月的浴血奋战,依然颓势难挽,陆巡抚悲壮殉国,剩下的残兵败将有的逃至临城,有的投靠大皇子阵营。   宁远城里人人自危,苏二丫却镇定自若。   大皇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更自诩为皇室正统,当然不可能做出太过粗暴的屠城行为。所以即便宁远城的守军败退,但宁远城的百姓还是很安全的。   另外,司璟南既然有空提醒苏二丫“屯粮”就一定是早就料到大皇子会有今日之举,心中必然早有对策。让大皇子的军队与二皇子的心腹精锐虎贲卫鹬蚌相争,趁机消磨两方的势力。只是可惜了陆巡抚的愚忠……或许就连陆巡抚的愚忠,都是司璟南计划中的一部分。陆巡抚虽然是三皇子的人,相同阵营却不同心,陆巡抚思想过于保守,与司璟南曾发生多次冲突,能借此除了她,三皇子的身边就只剩下她司璟南一人位高权重,岂不正合了司璟南的意。   只是有一点,倒是叫苏二丫有些意外。   宋瑾言是大皇子的人。   大皇子占领宁远城之后,虽然对百姓分文不取,但对当地的乡绅却极为严厉的勒索了“安营费”。只有苏家,没人敢来放肆。   当夜,宋瑾言亲自提了盏灯,孤身而来。劝降苏二丫为大皇子效力。苏二丫只反问他了一句,可曾听说过哪朝哪代有两个“皇商”的职位?宋瑾言当即顿悟。笑道“就当今日我没来过。”   五年之前,宋瑾言认识的那个苏二丫,没有野心。所以她只看得见眼前赚得到几两银子的竹叶酒。三年之前,宋瑾言认识的那个苏二丫,有野心,却没有实力。所以她回到苏家,处心积虑的坐上了苏家家主的位置。   如今的苏二丫既有野心又有实力,眼界已非昨日可比。她所谋划的和他宋瑾言一样,都是“皇商”的位置。他宋瑾言投靠了大皇子,苏二丫必然也在暗中投靠了某一位皇子。   宋瑾言,不会再劝诱苏二丫投靠大皇子。一来,一山不容二虎。二来,他今日在大皇子面前替苏二丫说说话好,挡了“兵临宁远城”这一劫,他日,大皇子若有差错,兵败势倒,自然有苏二丫在另一位皇子面前替宋家说好话。   第二日,就有左郎将来苏家征“军续费”,这是将苏家比照其他乡绅来照办了。   大晏女国三十八年春,二皇子亲率领二十万大军,与大皇子决战泱河以北。同年三月十七日,女帝薨,下诏贵君王氏赐封号“瑞馨”,以后位之礼殉葬于帝陵。传位于三皇子。举国同悲。   这封诏书,震惊朝野。   更为震惊的是正与大皇子激战与泱河的二皇子。二皇子对皇位早已觊觎已久,辅政三人中,右丞相张之栋是她的心腹重臣,贵君王氏是她的生身父亲,这皇位本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此次若不是久病在床的女帝,突然召见了她,说只要她平了大皇姐的谋逆之乱,就传位于她,她又怎会突然离京。谁知就在这短短几日内,朝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二皇子未及多想,就把二十万大军丢给了副统帅张路。率领亲兵,快马加鞭的赶回朝中。谁料在回潮途中,箭伤恶化,病死禹州。   同年夏。三皇子登基称帝,派镇南将军司璟南平定“岐山之乱”,大皇子亡于泱河。   × × ×   岐山之乱之后,苏家举家定居京城。   正是夏景如画,落红飞过秋千去。园子里繁花翠景,藤萝掩映,佳木葱茏,彩蝶流萤处处生机勃勃。   “不许去爬假山,上次膝盖都可破了,净叫你爹担心了。也不许爬树,不许去水池边喂鱼,……要我看,就荡秋千最安全了。”   苏二丫怀里抱着刚刚两岁的小儿子,手里牵着三岁的女儿。大女儿苏明薇就是个小捣蛋鬼,平时苏二丫不在家,容珩被她闹得天天叫苦连天。不是今天袍子被树杈挂出一条大口子,就是明天差点栽进池塘里,时时刻刻都得盯着她。   苏明薇一听是荡秋千这么没意思的事儿,立刻就不乐意了,扭着小腰像一条肉虫子一样,往外窜。   “薇薇不去不去……”   苏二丫的大女儿,两岁之前大家都是叫她的乳名“小包子”的,后来这小家伙长大了,开始懂事儿了。突然有一天,发现蒸笼里白白胖胖的肉包子和她居然叫同一个名字,立刻就表示不乐意的,连做梦都喊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连着哭了两天,本来胖嘟嘟的小脸,都瘦成瓜子脸了,容珩心疼的不行,只好哄着她说“不叫小包子了,叫薇薇”。从此以后这小家伙,每天都会奶声奶气的强调自己的名字。   “薇薇要吃饭”“薇薇要抱抱”“薇薇不想吃”“薇薇肚子饿”……   苏二丫在大女儿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威逼道:“不去,今天晚上没有鸡腿。”   “薇薇不去不去……”   未必不成,改换利诱“薇薇今天乖的话,下午就带薇薇去学堂找尔盛叔叔玩。”   她这个大女儿,也不知为何从小就特别粘着苏尔盛。薇薇刚生下来的时候,苏尔盛也就八-九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带着小薇薇爬遍了苏家所有的狗洞……后来苏尔盛去学堂上学了,薇薇空虚寂寞了很久,现在最喜欢的一件事儿,就是去学堂把泥巴糊在尔盛叔叔的脸上,就像他们刚爬完狗洞一样。   薇薇眨眨眼睛,仔细衡量了一番,才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苏二丫捏捏薇薇脸颊上的软肉小声的说:“不能告诉你爹,不然我再也不带你去找尔盛叔叔了。”小薇薇被捏的泪眼汪汪,脸颊红彤彤的就像一颗饱满的小苹果。   “来我们来荡秋千,阿澜,一会我在后面推你的时候,你一定要抓紧两边的绳子哦!”   阿澜是苏二丫的小儿子。长得和容珩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乖巧又听话,只要苏二丫一回来就咿咿呀呀的朝她伸胳膊,苏二丫也特别喜欢把这一团软软的透着奶香的小东西抱在腿上。不过这小东西,似乎胆子比他姐姐小多了。他姐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满世界爬狗洞,爬树打滚了。虽然这个世界上男孩子都比女孩子胆子小,但是她苏二丫的儿子,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样呢!她要从小培养阿澜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勇于冒险的精神……   一岁多的孩子,手还是软绵绵的肉爪子,怎么可能抓得住秋千的绳子嘛……   于是,苏二丫轻轻一推的后果,就是可怜的小阿澜,扑腾一声,扑到在地。虽然是扑倒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小花园里的土也是细细软软的,但小阿澜还是被摔疼了。可怜巴巴的用手撑着地,回头看着苏二丫,怯生生的眼睛酝酿了一下,粉嘟嘟的小嘴“哇”的一声苦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薇薇看见弟弟惨兮兮的样子,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苏二丫还想继续训练小阿澜钢铁般的一直和勇于冒险的精神,循循善诱的让他自个站起来……   可怜的小阿澜看姐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个不停,母亲完全不靠谱的还让他自己站起来,哭的更伤心了,撕心裂肺的“哇哇哇……”。   容珩刚好从屋里出来,听见小阿澜的哭声,皱皱眉,心疼的跑过来,把软绵绵的小阿澜抱在怀里。瞪了苏二丫一眼,说道:“怎么回事儿啊!”   苏二丫清咳一声,把黑锅扔到大女儿头上。   “薇薇说想陪弟弟玩呢?这不是小孩子,把握不好力度嘛!”   薇薇本来还笑的欢实,一听苏二丫这么说,立刻傻了眼,蒲扇一般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磕磕巴巴的张嘴想反驳,可惜她刚学会说话,口齿还有些不清楚,一时间解释不清这么复杂的黑锅。而且又想到了苏二丫曾经威胁她说“不能告诉你爹,不然我再也不带你去找尔盛叔叔了。”于是更不敢说了。但是不说,又好委屈好委屈。微微鼻子一皱,也“哇”的一声,如狼似虎的哭了起来。   ☆、97AAA【大结局下】   两个小泪包一起哭,可不是闹着玩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波还比一波高,吵得苏二丫脑袋都疼了。正巧如初进来,说外面有位大人要见大小姐。苏二丫正好借机抽身而去。   京城不比宁远城,一个花盆砸下去,十有八-九是个官。   所以苏二丫听到有位大人要见她是,倒也不多惊讶。只收拾了一番,穿了个比较得体的圆领水色长袍就出去了。   见到门前那辆华盖顶的马车,倒是愣了愣。这马车极为华丽,由四匹通体洁白的大宛良驹拉着,车身全部由檀木制成,四角雕有圣麒麟,三品以下不得用。   今日这个大人,还真的挺“大”的。   掀了帘子,车厢里坐着一个白色宽袍的文雅女子,那人有这苏二丫熟悉的面容,气质却已经大变。眼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朝着苏二丫微微一笑,贵气傲然,却少了几分朴实无华的真诚。   “好久不见了。”苏二丫淡淡的说到,尾音却带着几分感慨。   秦羽举起手中的青玉酒杯,朝苏二丫一敬,笑道:““好酒”,这不是见到了吗?”   × × ×   秦羽和洛承欢成亲之后,就有意和苏二丫有些疏远了。估计是因为苏夫人故意陷害秦羽入狱,洛承欢有所察觉。洛承欢的娘家是当地的大户,和秦羽结婚之后,秦羽的仕途从洛家得到了很多帮助,包括金钱上和人脉上。从一个小小的县令,慢慢变成大儒柳含青看中的得意门生,变成三皇子倚重的肱骨之臣。   她变得越来越成熟了,少了几分吊书袋的傻气,多了几分为官者的圆滑。   苏二丫接过酒,阳光透过马车的车窗映在青玉酒杯上,玉色的手指沾染着点点翠波。苏二丫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人谁不变呢!没有人是活在记忆里的。她苏二丫还不是照样变得阴险腹黑又市侩。她相信,秦羽的本心还是好的,她们也还是朋友。   一年前“岐山之乱”,宁远城的围困刚刚被解时,苏二丫第一个收到的,就是从京城来的秦羽的信件,那时秦羽就已经几乎两年没有和她联系过了,却在危急之时惦念她。   秦羽话不多说,就直奔主题:“有个人,想见你。”   × × ×   普天之下能让三品大员当传话筒的,恐怕就只有那一位了。   苏二丫不由得正了正颜色。从三年前搭上陆巡抚这条线之后,苏二丫就正式成了三皇子的军需官。镇南将军麾下的三十万大军,从口粮马匹到棍棒刀箭,没有一样不是苏二丫的功劳,甚至在最后关键时刻,买通右丞相张之栋的一株千年雪山参都是苏二丫献上去的。   右丞相张之栋,是出了名的孝子,其母高寿八旬,但一直身体不好。二皇子因为其父妃得宠,一直顺分顺水,对这些效忠的老臣并没有十分的关心。但三皇子就不一样,她早就注意到张之栋的这个弱点,所以派人寻找千年雪山参,以孝道换忠君。   苏二丫虽然出了不少力,但一直是通过一些接头人和三皇子联系的,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这位年轻的帝王。   三巡酒下肚。   这马车已经跑到了京城外的一处高地上。这里像是有富家公子派人围了林准备狩猎一般,到处都是穿着劲装的女子,四处巡逻着。苏二丫和秦羽下了车,两个穿着蓝袍锦衣的佩剑女子检查了一下秦羽的腰牌,带着她们往高处走去。那两个蓝袍锦衣的女子,步调一致,沉稳有力,手一直稳稳地垂在腰际,遇到任何变故,第一时间就能抽刀拔剑,很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乔装的。   年轻的女帝正束手站在山顶,俯瞰繁华的京城。她一袭明紫色的裙装,挽得一丝不苟的朝天髻挽在翠绿色的玉冠里。听见了脚步声,遂回头一笑。   “你终于来了……”   苏二丫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说道:“草民岂敢!”   “爱卿请起吧!”女帝亲自将苏二丫扶了起来。秦羽默默的推后几丈远,只留苏二丫一人单独陪着女帝。   ——“爱卿”这两个字,倒让苏二丫安心了不少。   女帝如此和颜悦色,必然是顾念着苏二丫的“从龙之功”。   “朕早就听闻了,你是个奇女子。想不到竟然如此的年轻。听说你三年前接任了苏家的家主,短短三年时间,将苏家的产业翻了一番。如今,朕想把朕的户部交托给你,你也替朕打理打理,让国力财力也翻一番。”   ——女帝这是想许给她一个户部尚书的职位。   苏二丫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她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跪倒在地,头几乎要埋进土里去,唯唯诺诺的说道:“微臣难当此大任,微臣毕生宏愿就是当上皇商足以,替皇上购置布匹瓷器这些杂物,但管理偌大一个户部,小的全然做不来,请帝君明察。”   女帝脸色不变,仍是那份和颜悦色的笑容,只是并不像刚才一样,温和的将苏二丫扶起来,她眼角凝着一丝异色,静静的看着苏二丫,说道:“只做一个小小的皇商,岂不是屈才了吗?苏姑娘,才貌双全又有胆识谋略,还迎娶了岭南王公子?按理来说,我应该封你为新的岭南王才对呢!”   苏二丫的瞳孔一缩,“岭南王”这三个字让她遍体生寒。   她一早就和司璟南想过,如果有一天容珩的身份暴漏,会怎么样。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帝君在说什么?小人……小人听不懂。”   “看来你耳朵不太好,那不知道爱卿的眼睛好不好用呢!”女帝信手一指,苏二丫才注意到这山坡略偏下一点的位置,摆着五枚模样奇特的铁家伙。圆筒似得胖肚子,三角形的支架。若非苏二丫是穿越人,肯定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最最原始般的红衣大炮。   “这东西是西番人进贡的,说只需五台就能敌过千军万马,五炮起发就能炸平了一座城。你今日运气好,西番使者正在调试,要为朕表演一下这神奇的火炮。开火!”   女帝话音刚落,一直带烟的信号箭直冲天际。   带着皮帽子的西番人看到信号,低头开始调试点火。那五发炮弹所瞄准的位置,分明……分明就是京城偏西的位置。苏家就在那儿。   容珩在那儿,小薇薇在那儿,小阿澜也在那儿!   “帝君不要啊!”苏二丫情急之下,凄厉的大叫一声。她伸手过去,却抓不到已经发射出去的炮弹。   只有一发炮弹……   五发炮弹毁一个城。女帝刚刚登基,当然不可能毁了整个京城,她只需要毁了一个苏家就够了。   “轰”的一声,炮弹爆裂,即便是几百米远的山坡也觉察得到激烈的震荡。火光漫天。   苏二丫眼见得那灰色的烟气和红色的火光映了满目,只觉得天与地都黑了。萎靡不振的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地裂天崩,看着她的家崩塌成一片废墟。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苏二丫精心筹划,自以为看破天机,万无一失。却在皇权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女帝的手段如此狠辣,根本不给她留任何退路。   司璟南此时权倾朝野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苏二丫全心全意的辅佐三皇子,从龙有功又如何,帝王面前从来就是翻脸不认人……   女帝拍着手大笑道:“精彩精彩,真是精彩。苏爱卿,你觉得呢……咦,苏爱卿,你怎么是这幅表情?我用这火炮把你的邻居宋家轰成了平地,你怎么一副自己家被轰了的样子。放心好了,我这个人一向是赏罚分明的,宋瑾言暗中勾结大皇子,乃是‘岐山之乱’的未除余孽,这样一炮全轰了,岂不是大快人心。”   苏二丫猛的抬头。   宋家!女帝这是杀鸡儆猴……   “苏爱卿怎会像他们一样是乱臣贼子呢!你说对吧……南岭王和岐山王(前大皇子)犯的都是谋逆之罪,九族之内必当正法,咱们不说这些晦气的……听说爱卿还未娶正夫,朕的九皇弟,刚刚成年,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子也温婉柔和,不如……”   女帝这是在暗示苏二丫弃卒保车。只要休掉容珩,迎娶女帝信赖的九皇爷,永远成为女帝的人,女帝就会放过她。   先是用红衣大炮威逼,再用美色利诱。这位年轻的帝王,早已不是昨日的阿斗,她深谙帝王之道。   远远看去,京城里一片混乱,人如蝼蚁。   其实在帝王眼里,他们这些人又与蝼蚁何异。   “草民苏二丫叩谢皇恩。草民无德无能,不敢奢望皇亲厚恩。但九皇爷大婚在即,草民愿将一半家产双手奉上,以添嫁礼。”   “一半家产买一家老少的命?苏爱卿你果然是聪明的商人。”女帝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重的浅笑。   “并非草民吝惜金银。这天下的金银,天下的财富还不都是帝君殿下的。苏家的产业遍及各城各镇,铺子里的伙计成千上万。帝君开国元年,百废待兴,若是苏家此时倒了,恐怕会给帝君带来烦恼。反之,苏家是经商的世家,苏家不倒,就会给帝君创造更多的财富。”   ——苏二丫暗示女帝,此时杀了她苏二丫,无异于杀鸡取卵。   女帝笑而不语的看着苏二丫。   苏二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与我家夫郎,相识于平安镇附近的福禄村,那是乃是世外桃源,如今我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已经有些倦了,怀念那里淳朴的民风,望帝君恩准,让我携眷归田。福禄村……位于北方山林之中,鲜有人知。”   ——福禄村在北方。而岭南王的势力位于南方。苏二丫自请避世保命,女帝如何听不出来。   女帝狭长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这才收回了揣测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叫秦大人送你回去吧。”   苏二丫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体往下一坠感觉到自己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汗津津的。   “谢主隆恩!”   × × ×   回去的路上,秦羽看了看苏二丫的脸色,压低了声音说:“你回去之后,尽快收拾行李离开京城吧。听说先帝病危时,三皇子的殿下派人去南疆寻找了一种能够控制身体动作的蛊,知道了一些关于岭南王的事情……”   --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帝君通过这种蛊毒,短时间的控制了先帝的行动。所以二皇子才会被诓骗去泱河,与大皇子一战。   苏二丫不言不语的靠在窗边喝了一壶酒。   帝君知道岭南王的事情,苏二丫并不奇怪。但帝君是如何把岭南王和容珩联系在一起的?   有可能是秦羽说漏了嘴,也有可能是容珩在京城的时候,被什么人瞧出了端倪。   但今日女帝下令炮轰苏家,苏二丫却笃定这和秦羽有关。   宋瑾言做事严谨,女帝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是大皇子一派的乱臣贼子。所以,女帝今日之举,只能是秘密进行的。如此机密之事,却毫不避讳秦羽,只能说明秦羽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当时“岐山之乱”宁远城被围之后,秦羽和苏二丫多次通信,其中旁敲侧击的问到过关于宋瑾言的问题,苏二丫对秦羽毫无戒心,无意之中透漏了一些消息。没想到竟然害了宋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的人命。   “二丫你怎么了?”秦羽觉察出苏二丫的神情恍惚,关切的问。   苏二丫忽而笑道:“秦羽,我忽然觉得不认识你了。也真希望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 × ×   阴沉的天空里乌云层层叠叠不断的向下压,压的人透不过来气,终于在一道闪电之后,从天边传来轰隆隆轰隆隆的雷鸣,瓢泼的大雨,夹杂着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一个人就像一颗失去生命的枯树一样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雨淋湿了他的衣袍,寒冷像是蚀骨的毒,将他的感官,他的知觉,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剥夺。他觉得他就像是这废墟中的一份子一样,或许是一块砖瓦,或许是一块残柱,破败的存在,或者不存在。   有人撑开一把油纸伞,站在他的身后。   “宋瑾言!”司朗月轻声说。其实她非常犹豫,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三日之前,京城发生了一场大事故,西番人进攻的火炮,在玉峰山上试炮,发生了意外,打中了宋家在京城的新府宅。刹那之间,砖瓦横飞,整个宋家夷为平地。   苏二丫后来得到消息,宋瑾言那时跟着茶商柯氏去了西平,无意中避过了此劫。   虽然这一次避过了,但不知女帝会不会有后招。   但苏二丫也身不由己,深怕在京城耽搁久了,招致杀身之祸。所以顾不得其他,尽快交接完了苏家的相关事宜,将苏家的家业全数交给了其弟苏尔盛。飞鸽传书司朗月,叫司朗月尽快赶赴京城,司朗月这几年武功精进了不少,再加上司璟南的势力,保护宋瑾言安全离开还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苏二丫本就有心撮合宋瑾言和司朗月,只盼他们因祸得福能有个好归宿。   连绵不断的雨声在他的耳边像是天外来音般的飘渺。   什么都没有了。   他苦苦支撑了十几年的宋家。竟然就在这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了。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这究竟是是为什么……为什么了……   “别在这儿呆着了,京城已经不安全了。女帝已经知道你曾经为岐山王做事,所以才以意外为借口炮轰了宋家。快……跟我走。”   司朗月拉紧了宋瑾言的手,却被他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狠狠的甩开。   “我不能走,我要报仇……宋家五十多口人命,不能就这么白白的……白白的……”宋瑾言分不清此刻自己眼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发誓他此生从未如此狼狈。   宋家的五十多口,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必须,必须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司朗月想也未想,张口说道:“你要报仇,我帮你。”   宋瑾言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你?”   司朗月拍拍胸脯说道:“你又不会武功,刺杀女帝这样的事儿,还是雇佣一个杀手比较保险。雇用我吧,我可是鼎鼎大名的青锋鸾鸣剑。”   “我没有钱了……”   司朗月点点头:“我知道。”   ——刺杀女帝这种事儿,有命去,哪里有命回来。连命都没有,要钱干什么。   宋瑾言身体一颤,张了张嘴。但那微弱的声音,很快被雨声掩盖了。   司朗月揣测,那是一句“对不起”还是一句“谢谢你”呢?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那个骄傲的男人,不可一世的男人,邪魅狂狷的男人,终于在这个寂寞而又寒冷的雨夜里,把他冰冷的身躯依偎进了她的胸膛。   那一地的断壁残垣,毁了整个宋家,却也让宋瑾言因此而解脱。   宋瑾言说:“我不想,连你都失去……”   × × ×   乡间小路上,有一辆旧松木的小马车正马不停蹄的往北走。   有谁会料想到,富可敌国的苏家大小姐,会亲自驾着着这样一辆简陋粗糙的小马车。   “怎么会突然走的这么急。”容珩掀开车帘,小声的问苏二丫。在他的怀里,小薇薇和小阿澜都还在睡梦中,两张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恬静而安稳。   “容珩,我以前回苏家的时候问过你,如果我只为了钱回到苏家,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你说不会。现在我又要问你一次了,如果我一贫如洗,你会不会跟着我……”   容珩皱了皱眉眉头,不满苏二丫的不信任。“说什么呢!生死都跟定你了,贫贱富贵又算的了什么。”话音刚落。嘴唇就被苏二丫咬住,激烈的亲吻起来。   “才不会一贫如洗呢,我偷偷带了好几张银票,应该够买个十七八亩良田的,走吧,我们回福禄村当地主去!”   “也不知道阿盛能不能稳得住苏家,应该没问题吧!有赵小五和如信如初她们帮衬着,苏三姑娘掀不起什么幺蛾子来……”   “宋瑾言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司朗月看着挺机灵,实际上就是个榆木疙瘩,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定,唉……”   小马车咯吱咯吱的晃动着,越走越远。   ☆、番外 杏花。美酒。剑。   那一年镇南将军府里,杏花开的艳丽如云,初露红妆引燕归。   他喝醉了酒,顺着小厮的指引,往院内的客房走去。脚步略有蹒跚,如同踩在云端上似得,一身绛红色的光缎锦衣绣着六瓣牡丹,随着他轻浮的步子,云袖飘飘。少有女子的容装打扮的像他这样艳丽绝色。   他们都说,宋家的大小姐,怎么生的比男儿还娇嫩妩媚。他轻笑不语,只因他本身就是个男儿身啊。   斜飞的眉弯,微醺的双眸。   这青梅酒果然是人家佳酿,微甜微甘,让人不知不觉就酥了骨头,醉的惺忪。   这院子里亭台楼阁,曲径花丛,拱门回廊,每个角度看去都似是一副画卷铺陈开。听说镇南将军是南方人,这南方的园林花样果然比北方多,比北方精细。   特别是那一树杏花。   宋瑾言望着那杏花竟然挪不开眼了,他寻了块平整的地儿,靠着石头,醉卧与树下。   那杏花树里似是钻进了一只毛猴子,簌簌的一阵轻响,抖露了点点杏粉色的花瓣,洒落在宋瑾言周身。   宋瑾言已喝的半醉,面上酡红一片,狭长的眼眸半眯半阖,阮媚风情染于眉梢。   从那杏花树的高处钻出一个白衣银靴的少年郎,身量略低了些,但身手敏捷,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拎着剑,腰间挂着一只白玉的酒杯。   那人翘着腿坐在树杈上,挑了挑眉毛,笑道:“哪里来的大美人,是来陪我喝酒的吗?”   “酒?喝酒?”宋瑾言已经醉的糊涂了,但听见酒忍不住又笑了。   他这一笑,竟把那一树杏花的潋滟色都比了下去,看的那矮个的少年郎一颗心砰砰直跳。   “美人,我让你喝我的酒,你让我亲一口。”   白玉的酒杯顺着闪着冷光的青锋剑刃滑落到宋瑾言面前,宋瑾言反射性的想伸手去接。那树上的少年郎却狐疑的“咦”了一声,一个跃动间,噌的到了他的面前,把酒杯夺了过来。   宋瑾言微微侧着头,不解,不是说要给他酒吗。   那少年郎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巴。   “要不是你看见你这发髻是流云髻,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子!险些着了你的道哼!小爷我可是断袖,正正经经的断袖,从不调戏女人,虽然你是个长大比男人还美的女人。”   说罢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大摇大摆的走了。临走时,还砸吧着嘴巴,念念叨叨的说道:“真是可惜!怎么是个女人呢!”   杏花点点坠于眉间。   方才似乎有一只大胆的小麻雀,在他面前叽叽喳喳,那只小麻雀鹅蛋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未长开的娇俏小脸清丽腼腆,性子有趣的紧。   特别是眼角那一颗小痣,几乎与她常常的睫羽融为一体。   “好像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东西。”他喃喃自语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 × ×   三年后,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这个将军府里的小麻雀。   像是一卷风一样,从马车的窗子里窜了进来。   迅速的脱掉外衣,罩上他的衣服,然后脚一勾把染血的外套塞进马车车厢的犄角旮旯处。   看见马车里有人,眼睛一亮。   一身刺鼻的血腥味,却仍不改顽皮之色,用剑抵在他的腰腹上,对他说:“快搂住我的腰,亲我亲我……”   原来这只小麻雀这么急不可耐啊!   “不好意思,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只喜欢女人。”宋瑾言嘴角上扬着。完全不在意腰腹间的锋利剑刃。   “停车停车!!”外面有人喊停了马车。   小麻雀的脸瞬间变色了,也不管宋瑾言配合不配合,使了大力气压上了他,将他头上的木兰发簪去了,青丝如坠。   “你们可有人看见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经过这里?”   小麻雀点了宋瑾言的穴道,使他不许说话,自己披着宋瑾言的女装说到:“什么小个子的男人,没看到没看到。你们是何人,敢拦下我的马车!”   追踪而来的两个人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这马车里怎么又股血腥味儿?”   “我家夫郎正来葵水,怎么,这事儿也要向你们这两个路人汇报?”   那两人微微一愣,面露尴尬。其中一人小声说:“算了咱们走吧,这车里就两个人,躺着的那个看身形好像高了些,而且这马车是宋家的。”   另一人点头:“往南追吧,可别让他跑了,这紫金檀木七宝箱要是丢了,老爷得要了咱们的命。”   宋瑾言被人压着,本来心中愠怒,却隐约感觉到了对方胸前的柔软。想不到她竟然是个女人,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那只小麻雀小心翼翼的掀开一点帘子,喃喃自语道:“可算走了。不就是偷了一本春宫图嘛,至于用上南宫家的半边雨吗?”   原来是善用暗器的南宫家,怪不得她这样矫捷的身手也被弄的一身伤。   春宫图?刚刚追来那两个人嘴里念得明明是紫金檀木七宝箱?难道这只没脑子的小麻雀只是为了一本春宫图,顺手把装春宫图的箱子也偷了?   宋瑾言不禁失笑。   “半柱香,这穴道自己就解了,大美人后会无期……”那人略带调笑的口吻,展颜一笑。她披着宋瑾言的衣服,一个腾身,从车窗里翻了出去。   宋瑾言不知道这只小麻雀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对每个人都叫大美人。   虽然有趣。但她也只不过是飞进窗口的一只麻雀,短暂停留之后又飞向别处,他们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